第二章 大宴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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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山庄东南数里有一山。山间林木四时长青,更兼鸟兽成群,景色颇为幽丽。因山上怪石嶙峋,常有东来客旅商贩经过此山,久而人便为其名“东石山”。
此时,在曲回清幽的山间石径上,一头毛驴正“的、的”走着。小径两侧是及膝的长草和茂密的松林,草已枯黄,林木尚青,草间时而能见得些奇禽益兽出没。石径的缝隙里也长出一些野草,只不过被来往行人践踏得短矮了许多。
少年在毛驴上长长伸个懒腰,浓厚的眉毛轻轻舒展,阳光透过密林细碎均匀地撒在他身上,他似有些醉了,看看酒壶已空,便满意地在驴背上平躺下去。这少年看去不过二十岁年纪,一张消瘦的脸上仍旧带着几分童稚的天真与俏皮。他好像并不急着赶路,任凭毛驴在山道上东摇西晃,竟似已渐渐地睡去了。
突闻“扑棱棱”一阵急响,飞鸟四起,本来清幽的山间一下子变得喧闹!少年腾地坐起身来,眼见得两柄长剑已夹着风声向自己当胸刺来——好疾的剑,好利的杀气!
少年大叫一声,人早从毛驴上滚落下去。剑是从高处刺下,他落下时正顺低势,人落到地却自不停,一股脑沿着山道径滚下山去,直滚出十余丈远被一棵松树挡住去势才算停了下来。眼见得动了几动,人竟已爬不起来,看是摔得重了。
适才出剑的两名黑衣汉子都不禁打了个突,直愣愣地看着他一路滚完。像这样的险山恶岭,就算有好功夫的人大都要结伴而过,敢独自一人出没的非是世外高人便是有名奇士。这两人见他山间独行,心里早就捏了好一把汗,直跟踪他走了大半天,到得这处险要之地才突下杀手,却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不济,身上一分功夫都不曾有。
两人见他摔得晕了过去,一人奇道:“这小子不会武功?”
另一人略加思索,便道:“倒不见得,但凡高手掩饰真功夫的手段都高明得紧。”
两人小心提防着向那少年走过去。走得近了不由紧张得鼻尖都沁出汗来。眼见离那少年越来越近,两柄剑哪敢丝毫离开自己身前,一时间两人都走的极慢,似是不愿走在同伴的前面。那少年却已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看不出了。那两人更是紧张到极至,持剑的手隐隐都在颤抖。再近一点,其中一人示意另一人绕到对面做成夹击之势。待得都走近了,两人相对点了点头,长长吸了口气,力贯于臂,爆喝一声,两柄长剑拼命向着那少年心口刺了下去!
眼见得两剑便要穿胸而过,那少年似是被他们那声爆喝声惊得醒了,也大叫一声,猛得坐了起来。这下倒不打紧,却苦了那持剑的两人。他们本就已经狐疑不决,这两剑是拼着命刺去的,他这一坐起来,剑势已失了准伤他不得。当下两人强行将剑撤回,双双跌落出去。他们方一落地,脚下更不停留,身子跳将起来时,人已飞奔而去。
少年眼见得这般,不禁大是奇怪,只觉身上兀自痛楚难忍,口里喃喃地骂着又爬回毛驴背向山下走去。
下得山时,已近晌午,少年觉得肚里已有些难耐,放眼望去,不远处隐约见得有一片庄园。当下驱驴向前,行不多时,却见端得是一处好景致——
青山为屏,绿木为风。苍幽幽松柏蔽日,泠淙淙溪瀑生清,时有鹤唳鹰飞,又见明晖丽日。
待行至近前,却见那庄园已破旧萧条得紧了,风起有声,鸟落现尘。少年不禁叹了口气,想这一处好景致却是这么个破败庄园。
四海山庄今日倒显得有些热闹,门口守了很多庄客,陆陆续续的有人从别处赶来,一到庄前便被庄客迎了进去。少年走到庄前,见得这些人或五十一堆或三十一簇,各自着得同一般衣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股凌人盛气,一看便知是些江湖中有门有派的英雄豪杰。他也不去理会,径自向门口走进去。一庄客见他只独自一人,便上前含笑问道:“不知少侠是何派下?”
少年白了他一眼,随口道:“无门无派。”
那庄客上前拦住他,揖手道:“即非江湖中人,今日蔽庄不便接待,小兄弟请了。”
少年指着其它的人叫道:“你为何不去问问他们是哪门哪派?偏偏却来问我?谁说无门无派就不能是江湖中人了?”
那庄客不愿与他争闹,眼见他穿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骑得一头瘦毛驴,想是要来曾些饭吃,便道:“小兄弟不要误会,今日庄上确有大事,我这也是为你好,不如我去取些干粮酒菜与你,这便离去吧?”
少年正没好气,忽闻马蹄声紧,转身去看时,又有数骑人马停在庄前。当先那人浓眉阔宇,却是庄主上官迟带着几名属下出外迎接宾客方回。那庄客赶着向前引马,不再理会那少年。上官迟下得马来,一身风尘仆仆,见那少年立在门前并不进去,便随口问道:“这位小兄弟为何不肯进去一坐?”
那庄客忙道:“他无门无派,不是江湖豪杰。”
上官迟大步向门内走去,只扔下一句话:“来者是客,以礼相待!”
那庄客无奈,这才引了少年进到庄上。边走边嘱,今日庄上来的可都是江湖中数得上的英雄豪杰,切不可恣言纵语,免得惹上事非。

少年将毛驴交与那庄客,自过了穿厅来到后院。后院十分宽阔,四周都有常青树木。这时,院里已齐整整地摆放了数十张大桌子,桌凳都是崭新的,前后已有百余名豪客坐在上面。众人各自寒暄着,一时间倒也热闹得紧。自堂门口看进去,里面也摆了张大桌,桌子上数不尽的山珍海味,两侧坐了不少人,单从那些人的气度来看便可知要比院里这些人有身份得多。他不便多看,自寻处角落里坐了下来,少时便有庄客上来添了茶,酒菜也渐次上来。少年不再去理会其它,自吞了一大碗酒,撕一条鸡腿,张口便大嚼起来。
堂上众人自比不得他这般好胃口,他们都在考虑着各自的事,对于眼前的珍肴异馔全然不予理会。上官迟坐在主位,其下是四海山庄十七分舵的执事门主。公孙羽坐在客席上首,其下便是江湖中一些颇有声名的前辈后起了。
少时,一名庄客匆匆进来禀道:“玄刀门第二代大弟子冷秋阳请见!”
所有人的脸上都动了动,如果来的人是玄刀门掌门人也许还不能怎么,可来人偏偏是他!十年前的冷秋阳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是这个毛头小子帮着当时的玄刀掌门人南宫召设下一连串的阴谋诡计,赚得杨紫卢反叛,使得白羽楼内外交困,终于走上倾灭。这不是密秘,在座的这些江湖豪杰也都知道,白羽楼的灭亡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起在这个人身上。
十年前如此,今日又如何?
看来,这场龙虎之斗就要上演了!有幸灾乐祸的不由都把眼看向公孙羽,他们倒要瞧瞧这个被公认为天下第二大门派飞雪教的教主将如何应对这即将到来的号称天下第一大门派玄刀门中的强劲对手。
公孙羽心下一叹,风临清料想得不错,来人果然是他。他已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将要面对的不只是东方尘这样一个绝世高手,还有一个他所未知的更为可怕的冷秋阳。
上官迟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起身道:“有请!”
坐在大厅上的人有一大半都迎了出去——很多有人都想乘这个机会来亲近一下这未来的第一大派掌门人。虽然现在玄刀门的势力大半还在三长老手中,但冷秋阳能笑呵呵地踏进四海山庄这一步,已经足以让这些人都相信:未来的玄刀门是他的,未来的江湖也必定是他的!
冷秋阳是笑着走进来的。一张平凡的脸,一抹平淡的笑。素布青衣,只他一人,甚至连兵刃都不曾带。
上官迟的眉皱得更紧了,他抬眼向公孙羽看去,公孙羽在笑,苦笑。看看眼前的这个人,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想想自他出道以来做过的事——联四海山庄聚义,灭白羽楼固本,征飞雪教立威,十年休养生息蓄储!哪一件不是很成功的?在他的经营下,曾被白羽楼挤兑在边垂之地苟且偷生的的玄刀门,如今已成了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大派。在他那平淡的举止间,谁都能看出那份豪情与霸气,那腔雄心与壮志。公孙羽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身在飞雪教,自己真的倒可以交交他这个朋友。
冷秋阳对众人施礼道:“玄刀门大弟子冷秋阳,见过各位英雄!却不知此间哪位便是飞雪教公孙教主?”
公孙羽上前一步,拱手道:“不才公孙羽,劳兄挂怀,甚不敢当。”
冷秋阳对公孙羽又施一礼,大笑道:“闻公孙教主大名久矣,恨无缘一会,今日可慰平生之意,请再受小弟一拜!”说着一揖到地。
公孙羽回了礼谦逊几句,冷秋阳这才对上官迟拱手道:“谨谢上官兄连日相邀,无奈敝掌门近日身体多有不适,特谴小弟前来权表敝派,望兄台见谅!”
上官迟回礼道:“冷兄哪里话,此次设宴请各位前来,只为与大家一聚,叙些别来之情。自老庄主去后,四海山庄在小弟经营下甚不景气,无颜相请各位。今幸得公孙教主相济,这才恢复得一些生气,自便连日请大家前来一会。能得冷兄赏光,在下心意已足,这便请吧!”
上官迟引众人重回厅上。在他进门那一刻,无意间瞥见角落里那个已喝得熏熏然的少年。看看诺大一个院里,满桌的酒肉少有人吃得些个,只有他的桌上已经酒尽肴绝。一股莫明的倦意从上官迟心里漾开,是啊,这场宴本是为这满院英雄豪杰所设,可真正有心思去吃的有几个?生生死死尽是疲劳挣命,若人人都能这般开怀一醉尽将那争名逐利事忘却脑后,这江湖,甚或这天下岂不也就平静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摆自己面前的是一桌不会有人吃的酒席,是一个即将开战的战场。有些事是只能在心里想想的——若人世间真的没有了争斗,那人活着还能干点儿什么?有些人一生来就是要与争斗相伴才能活得有滋味有**的。自己不是这种人,可自己不幸生在了这种人中间,所以他不愿也不行,他必须陪着这些人,这些江湖人——斗到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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