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宴罢停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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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羽脸上带着邪邪的笑道:“酒我可以喝,因为是上官兄所请。你这个朋友我却不能交,因为——你不配!”
冷秋阳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随即纵声长笑道:“好个我不配!公孙羽就是公孙羽,我没看走眼!”说完他的脸色又是一沉,森然道:“也只有你公孙羽才配得说这‘你不配’三个字!”
上官迟面色大变,他看出冷秋阳此时真的已动了杀机。本来公孙羽饮下那杯酒后,大家提着的心都是一松,此时不由又重新提了起来!十七门的人都暗暗把手抓紧了身上的兵刃,而本不相干的那些江湖朋友见此情景都生了退意,却又不敢冒然起身,不禁急得额角都渗出汗滴——这是冷秋阳之怒!
冷秋阳冷冷道:“各位江湖朋友听着:玄刀门掌门人有令在此,凡四海山庄旧属,有一个率众归我门下者,本门十二大护法使者便为其腾出一个位置,但有逆我者——死!”
他这“死”字一出口,叶老头已拔剑出鞘,发一声喊:“还等什么,都动手罢!”径向对面的余总镖头刺去。站在他这边的人也都亮出兵刃,向翁老七等人杀去。事不关己的人多已乘机退到边上去了。
上官迟知道这定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难怪近来他们这些人已不再像先前那般听任自己调度,原来,暗地里他们都已经跟玄刀门的人勾结在了一起!一股无名怒意冲冠而起:你们把我这一派掌门看作什么了!“砰”地一掌,木屑纷飞,酒菜满案都作暗器飞了,直把众人打得一愣。大家不由心下一惊——好个上官迟!怪道十年前众望所归要举他作白羽楼楼主,单就这分功力在场的众位前辈虽大半生修为的怕也少有能及者罢?
叶老头长剑一顿,似震于上官迟那一怒,侧目向冷秋阳看去。场子里面的人此时只有冷秋阳和公孙羽未曾出手,大桌子已经纷碎,两人面对面地站着,相隔丈余。外面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虽被上官迟那一掌惊得都顿了顿,却哪里停得住手,一时间便有人惨声倒地,竟是同门相残起来。
冷秋阳突喝道:“杀!”
他这声“杀”是说给叶老头的,上官迟心下一惊,情知不妙。叶老头挺剑上前,一剑又向战团里刚受了伤的一人刺去,那人正要回手,却见叶老头这一剑微微一转,“铮”然一声,剑锋竟从剑柄里收了回去,反从剑柄另一端透了出来——这是把活剑!这一反剑,他人不回身疾旋而后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向公孙羽刺去!上官迟大声惊叫,他这一剑去的突兀,虽不敢说能伤了公孙羽,对面虎视眈眈的冷秋阳可绝不是好相与的,冷秋阳怕是要借他这一剑为自赚个先招。他再也顾不得压制众人,怒喝一声,手起一掌不偏不倚直取冷秋阳!
眼见得上官迟一掌已将及近,而叶老头那一剑也已触及公孙羽衣袂,公孙羽和冷秋阳两人却还是静立阵中,丝毫不见要动之势。
一声锐响,精光耀目!
箭!
此时院里院外都已炸成一团,这一箭来得太突兀,眼见得从堂口到席间,相斗的人中惨呼连连,硬生生被掠出一条血路,虽穿透了几人身体,那箭的力道却似丝毫不减,尖啸着直奔上官迟心口而来!上官迟这一掌虽留有后路,当此也大吃了一惊,半空中掌力微收,身子一侧,只得拼着一条肩膀来受此一箭。
剑出鞘!
那声如龙吟,如凤鸣。龙吟凤鸣声还在回荡,上官迟眼前的钢箭已被旋上一条银龙,火星像是炸开的熔铁炉般四下里蓬了开去,眼见得一支钢箭生生给震得碎了。而那银龙疾卷,本将得手的叶老头还未及惨呼出声,已见他那条持剑的手臂已被卷了进去,长剑寸断,而那条手臂却化作一团血肉直向斗在一起的众人披头盖脸地泼去!本来公孙羽和冷秋阳虽身处险地却都未曾一动的,这时公孙羽却猛得回身大喝一声:“前辈留情!”他这一喝,本顺势卷向叶老头颈项的那道银龙倏然而回,收进了一枯瘦老者的剑鞘。
堂上还在回荡着那长剑擦鞘的惊鸣声。相斗的众人被那一蓬血肉一激,登时住手,只道又有人使暗器偷袭,只觉被击处火辣辣的疼。回身看时却见叶老头瞪大了眼立在当地,右臂齐肩断去,血犹在外涌。他却似忘了痛,只目不转睛的望着场中那名骨瘦如柴的苍颜老者。有好眼力的都看到了那一剑之威,若非公孙羽一呼,叶老头掉的怕是不只一臂了。大家只觉适才被“暗器”打到的地方粘糊糊的一股血腥,伸手去抹时竟是一团血肉!不少人惊骇之余,又觉胃里一紧,一股东西就要涌了上来。
这时一女子喊声“爹”,直扑向叶老头。那叶老头这才回过神来,身子一颤便倒在他女儿怀里。那女子不由分说,哭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为我爹报仇!”她虽这样喊,可叶氏门下哪还有人还敢上前去,叶老头抓住她女儿,似是生怕她一冲动会去对付那老者,颤声道:“红儿,不得无理,倒是公孙教主救了我一命,快扶我起来。”那红儿给他点了几处**道,匆匆包扎了伤口,依言把他扶起找一把椅子坐了,只是哭个不休。
这时却听得外面一阵长笑声起,笑声激荡,只震得众人心下轰轰作响。那笑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如同有千军万马包围了这座院落一般,细听之下却是出自同一人之口。却听来人长笑之余,高声道:“临清一剑今何在,向问苍天数十年!哈哈哈……”字字穿云,句句冲霄!
众人心头又是一震,“临清一剑,临清一剑!风临清!”难道这个,这个干瘦如是的叟老头子竟是当年的临清一剑?却见门口一暗,一阵劲风吹得堂上琐碎之物四下乱窜,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已飘然而入——
苍颜白发,虎背熊腰!一张铁胎大弓有如巨蟒般盘其背上,六支精钢长箭却似凤翎斜立肩头。
众人心下一骇,如果那枯瘦老者是风临清,那此人,此人……同一个名字在众人的心中响起——东方尘!
公孙羽没有去看那东方尘,反而把眼扫过了堂上院外倒在地上的或死或伤的人。他们的痛苦就刻在那一张张血和汗同流的脸上,面对着东方尘和风临清,他们谁都不敢呻吟出声,只把牙关都咬得渗出血来。叶老头的脸已经白得像纸,可他还是拼命睁着眼——他不能昏过去,渤海叶氏一族此时还要靠他撑着。公孙羽心中一惨:江湖,什么是江湖?这就是江湖!在那侠气纵横间,在那风云故事后,谁又能看到——那惨烈的争斗,惨烈的生死?
风临清的心也在颤,十几年了,本已打算淡出江湖的十几年后,他怎能想到还会有今日这一剑?可这一剑他如何能不发,不发何以立威?在冷秋阳与东方尘的面前,若没有这一剑局势将如何扭转——杀本非我所愿,然以杀止杀又如何是我所想?
东方尘冷笑一声道:“风兄,有近二十年不见了吧?临清一剑已不止被天下苍生问了四十年了,如今却又在这里出鞘了。”他转对冷秋阳道:“冷兄弟,老夫所言不虚吧?有风临清在这里,这片天还塌不下来!”

冷秋阳站在那里本一动未动,此时不禁长吸了口气。他至今还没有低估过任何人,若不能深知对手,他宁可避而不战,这怕也是他一直没有对公孙羽出手的原因吧。他曾亲眼见识过东方尘的弓和箭,却一直未曾亲眼目睹这同为江湖四大高手之一的风临清出剑。他更不曾料到,这个被江湖传成侠义之化身的风临清一出手竟如此酷烈。安排下叶老头那一剑,东方尘那一箭,其实都不是为了对付公孙羽,因为此时他还不想杀公孙羽,而只是他想亲眼看看或者说是想亲自证实一下,风临清——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究竟有多厉害。风临这一剑的确让他从未有过的一震——在他这一生里,东方尘可谓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了,可风临清却更让他感到畏惧。他把那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一声长叹后,他已下定了一个决心——杀风临清,风临清决不能留!
公孙羽可谓是他心里最大的敌人,但他从未想过要先杀了他,因为他觉得像公孙羽这样的敌人并不是轻易可以遇到的,而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一生中能遇到一个公孙羽这样的敌人,在他心里也未偿不是一件快事。人说知己难逢,岂不知在某些人的世界里,一个像样的敌人才是最难得的。冷秋阳就是这种人,所以,他要跟公孙羽好好玩一把。但风临清不同,风临清那一剑让他感到了畏惧——他绝不允许在这个世上有让自己畏惧的人存在!
眼看当下之局已非自己可以轻易操纵,好在他也未求能在今日拿下四海庄,能够亲眼拜识一下风临清和公孙羽这两个了不起的人物也就达到了今天来吃这顿饭的目的——真正的斗才刚刚开始呢!他倒要看看此时上官迟是怎样收场的。
冷秋阳冷声道:“既然两位前辈都出手了,总不成还要和十年前敝派征飞雪教一般两大门派再斗个你死我活吧?今日之局还是请上官兄作个了断吧!”
上官迟扫了众人一眼,他情知此时再一味助飞雪教定难平众意,看情形两大派之间还是玄刀门更占优势,若弄巧成拙反倒使十七分舵就此分裂,得大势者还是玄刀门。当下凝声道:“不知到此时十七位门主中还有几位肯承认是我四海山庄门下的?”他句话倒是不问也罢,若大家早有背叛四海山庄之心,也就用不着在这里斗这一场了——愿投飞雪教的自投了飞雪教,愿投玄刀门的也自投了玄刀门不就罢了?众人心知,当年背叛白羽楼时还是因为楼主不仁,就这也让江湖中人耻笑了十余年,而如今再做一次叛徒,在这江湖中还如何以立足?便是在同门之间也难以抬得起头来。
十七门主中除叶老头外倒都未受重伤,当下纷纷向前对上官躬身施礼。上官迟大喝一声:“四海山庄第二代弟子全都退下!”这一声喝,怒发冲冠,一干先前从院子里冲进来的第二代弟子都纷纷退了出去。却听上官迟顿声道:“既然大家还认我这个掌门,就听我一言。十年前本门镇门宝剑‘白狐’离奇失窃,诸位也都找寻多年未有结果,我之一议,就请飞雪玄刀两大派为敝派做这最后一件事吧。下月十五,东石山上会云峰顶,白狐剑在谁之手,我上官迟携众归降,门下任何人不得违令!如若不获,四海山庄一分十七,从此江湖再无这面旗号!”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众人不从。众人眼见风临清与东方尘都在,而且都露了身手,在这样的高手剑下哪里还有自己好果子吃,再者十七门主本有同门之谊,虽说一时政见不同,倒也着实不愿就此结下仇怨,当下众人都自领命,叶老头也自微微颔首以示从命。
冷秋阳不再理会众人,回视公孙羽一眼,拱手道:“公孙教主,东石山上,不见不散!”说罢长袍一摆,大踏步便向庄外走去,端得是来的风光,去的气派!
东方尘也对风临清道:“临清一剑今尚在,风云不减五十年!哈哈,改日再行领教了!”说着也自纵出门外转眼不见了。
当下堂上一干人等纷纷辞退,第二代弟子上来抬了死伤都自去了。叶老头伤重,其弟子只得连那椅子都抬了去。公孙羽上前拱手道:“叶老,您的债,公孙羽定会给个了断,不过不是在今日!”叶老头的弟子也未作理会,只随众人去了。
不一时,众人都已散尽,上官迟却还在堂上定定地立着。
罢了,这场宴总算是罢了。这场生死之宴,罢了!看看满地狼籍,满堂上的血迹斑斑,总算是罢了。可这场江湖,这场人生,到何时才算罢了?哪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他不由想起了公孙羽曾说过的一句话:“归宿?江湖人的归宿,永远只是那一个字——死!”
想起公孙羽上官迟不禁苦笑一声,缓步走出堂外。外面也只是那空落落的狼籍满院。
秋意已浓,虽刚过晌午,却还是有让人觉得阵阵清凉。一阵风卷起几片落叶飞过一张张桌子落在角落里一个少年的身上。上官迟心下一愣,这不就是他先前见到的那个喝醉的少年吗?那少年这时伏在桌上睡去了,想来是喝得醉了,这一睡倒把先前那一阵生死拼杀都置在了身外。上官迟不禁一叹,人生一醉,人生一醉,若自己也能在那场生死间一醉了却该有多好。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倦意爬上心头,自己是不是真的累了?
那少年微微动了动,看是要醒来了。上官迟信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虽然“吃”过了一场大宴,这时却也觉得腹中空荡荡的。那少年一抬眼就看见了他——一张宽阔的大脸,两抹浓眉。
少年笑了笑:“你是谁?”
上官迟也一笑:“我是上官迟,你呢?”
少年打了个酒嗝道:“我叫宫成飞……”
上官迟觉得这少年真的很有趣,回目四顾了一下,笑道:“我想请你喝杯酒,你还喝吗?”
宫成飞笑了,随着他的目光向四下里看看,对那满地的血污似乎并不在意,也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他嘿嘿笑道:“怎么不喝,可是,这里的酒都倒在地上了,怎么喝?”
上官迟高声道:“来人,上酒菜!”
过不多时有几个庄客探进头来,见众人都散了,才放心地走到上官迟这里,把几色小菜两壶酒摆在桌子上。
宫成飞端起一壶酒仰头就喝起来。上官迟好像并不急着吃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宫成飞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袖子一抹嘴道:“你也喝。”
上官迟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正要喝,却见一人匆匆跑过来,急声道:“大哥,不好了,出事了……”
上官迟心下一沉——这顿酒怕是又喝不成了。
却听那人脸涨得通红,急急道:“红嫣姑娘她……她,不见了!”
“红嫣!”上官迟站起身来,大步就向前厅走去。那少年宫成飞突然道:“上官迟,我记得,你请我喝过一顿酒!”
上官迟本来紧锁的眉难得地一展,挤出一丝笑容道:“可惜我不能奉陪了。”说着微一拱手便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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