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手足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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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人都回归正常生活时,只有一个人心不在焉,而此人便是一贯以谨慎著称的明德和尚。在明俊和尚走后的第二天,明德也借故,赶回长岛,说是担心会发生什么事,要及早的赶回去。
简单朴素的房间,一个老和尚盘腿端坐蒲垫之上,闭着双眼,聚精会神的拨弄手中的佛珠,嘴里不停的吐出‘南无阿弥陀佛’的念语。
当有人自房门进屋,恭敬的盘坐在一边,这时他才缓缓的张开眼,自此来人才发现,在干枯的眼敛下,藏着一样双明亮有神的眼睛。
“明俊,你等此次去志摩国,时日也不算短了,不知是否有所进展?”
“主持,此次外出施教,甚是成功,在我等的全力宣传下,为数极多的人蜂拥而来”明俊极力的推崇自己的功劳。
“我所需要的是武士阶层的人,平民再多有不顶用的。”
“恩,自城主之下有多数的武士现在皈依我宗,但是城主矶部勘解由却不识时务,还是一贯信奉真言宗,不愿皈依我教,特别是其女婿,叫端木千兵卫的,他居然说我宗乃是欺世盗名,蛊惑民众暴动。”
“恩,他真是如是说的。”
明俊见主持惠证有些上心,紧接着向主持吹起耳边风:“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居然说法主是假借阿弥陀佛之名,来骗钱骗粮,自法主之下都是些酒肉,好色之徒。隐隐的暗示,要与我宗为敌的意思,所以,我们该趁早除之。”
“等我将明德召回,等那时再说”
“主持,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汇报的,明德他居然私自出仕为人家臣。”
“那也无所谓啊,只要得其名主,你也可以的,不过他该先说一声的。”
“但是,他出仕的那人,便是口出狂言的端木,还有就是在端木大放噘次词之事,他居然任其放肆,不加阻扰,还助其围攻我等。”
“真有此事”
“真的,明德他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明德了,他已不值得相信了。”
“你先回去,先让我考虑一下”。
庄严的佛堂屋敷,被一圈低矮的土垣段墙所包围,唯一通向外界的是开在围墙上,更加低矮的木门。
木门两边站着两个手持雉刀的和尚,脸上毫无表情,犹如两尊石像。往来经过的信徒教众,都极力的避开这两个罗刹,远远的从路的另一边快步穿过。
“明道,明彦,今日是你们俩当值啊,辛苦了”,明俊不知何时,已飘然而现。
“啊,是大师兄啊”,原本毫无表情的石像,此时也表现的极为恭敬,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庄严。
“大师兄,你找师傅有事啊?师傅正和二师兄会面交谈呢。”明道极为讨好的向明俊报告。
“明德回来了!他何时回长岛的”
“二师兄才回来不久,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回来就到师傅的佛堂,找师傅密谈了。”明彦也飞快的接上。
听了明彦的话,明俊迈开步子往佛堂走去,一旁的明道本想阻挡,却被明彦示意,不要找麻烦。
离佛堂的纸拉门越来越近,从堂内爆炸出的话语,早已钻入其耳。
“你说什么,你一心要帮他吗,你不知道他要与我一向宗为敌的吗?”惠证慈祥温和表面下火暴的脾气,现在已经一览无余。
“住持,端木大人,他只是……只是不信世间有神佛。”
“什么,连神佛都不信的人,你还帮他,难道你也要抛弃信念吗?”
“主持,不是的,我只是觉得端木大人他说的有些东西很有见解。”
“好啊,很有见解是吧,你给我滚,滚,咳……”说的急,带起一阵咳嗽。
“主持……”明德还向说些什么,却被惠证的严语所阻断。
“滚……”
明德虽还想说什么,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机,只好遵循,小心翼翼的走出佛堂。
等明德走后,藏在一旁的明俊才现身,踏着阶梯走进了佛堂。屋内的惠证住持,还在喘着粗气,看来气的不轻。
“住持,请珍重身体”
惠证抬头看了明俊一眼,脸上毫无表情,淡淡的说道:“是明俊啊,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碰巧路过,所以进来看看住持”
“哦,那你听到我和明德的谈话了”,缓缓的吐出嘴,并未看明俊一眼。
“一点点,我刚来一会”,明俊内心极为紧张,深怕惹住持的怀疑。
“哦,既然你也听到了,你说说你的看法”。
“我不敢枉出狂言”。
“前几日敢说,现在为何不敢说”。
“这……”
“担心得罪明德?不用管那么多,尽管说”
“俗话说: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我们可以联系矶部氏的宿敌,以之为外援,再者策反对方阵营中的将领,以为内应。还有我等并未与之敌对,关系显的友好,但这却我们提供了极好的掩饰,可以麻痹对方,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计策极好,你马上去鳅浦砦找服部友贞大人,就说我一向宗希望得到他的帮助,一定要说明是要打击我宗的佛敌。”
“是的,但是……明德师弟那该如何?”
“明德,哼,原本认为他是个人才,可以继承衣钵……”惠证意识到什么,马上转口说道:“这些不要管,我自有打算,你去办事吧。”
‘继承衣钵……继承衣钵……’的话语不断的环绕在明俊的脑海,心中的怨言也油然而生。
“郡(一向宗里分:法主,坊主,讲,郡,组)大人,能得坊主大人授命办事,该是坊主大人对大人的信任,为何大人还是满脸忧容。”与明俊亲密的僧兵,关切的询问。
“对我信任?哈哈哈,有差事便想到我,把我当着个跑腿的,而一有好事便将我抛之脑后,我堂堂一个大弟子,却处处落于他人之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啊”,明俊用双手捂着脸,作痛苦状,嘴里不停的发出‘呜呜’声。
“大人,请勿伤心,我等也是明眼人,纵观整个长岛,有能力与大人争锋的便是明德,只要让他消失,哼哼,那样大人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岛各城迟早是大人的囊中之物”。
部下所言正合心意,有人愿意出头摆平此事,心中自然欣喜若狂。明俊依然作痛苦状,表现的兄弟情深:“明德与我可是师兄弟啊,我们这样做太过份了吧?”
“大人,坊主之位本该传于你,而现在坊主却想传与明德,所谓人心隔肚皮,我们能够肯定他未在背后使坏吗?如果不先发制人,到时我们都将成为他人的鱼肉啊。”
“真的会这样吗?我们该如何?”明俊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大人,不要再犹豫了,如果还是如此妇人之仁,我等便将舍你而去,投奔自己的前途”,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明俊抓着胸口,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眼泪也流落下来,细声细语的说:“一切就照各位的意思办吧”。
当部下刚刚出门,明俊脸上的痛苦一扫而光,相反的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
古木参天,枝叶繁茂,几乎将苍天都遮掩起来,白天便尤显昏暗,何况是黑夜。明德的屋敷便身处其间,除了风带动的枝叶声,其他几乎毫无声响,是个极好的修行之地。
昏暗灰黄的油灯下,明德正研究着案几上的佛法经卷。虽然表面上聚精会神,但内心却是七上八下,不停的回想白日与坊主的对话,想从中找到破绽,来说服坊主。
轻柔的枝叶声中,突然夹杂进了急促的脚步声。只是细微的响声,也未能逃过明德的耳朵。
当纸拉门被打开,明德便开始打量起来人。进屋的是一个与关系并不密切的师弟,两人平日接触不多,不知道他今日来访有何事故。
“贤哲,这么晚,你来有何事……”
未等明德说完,贤哲便几步奔到明德面前,把他往外拉,搞的明德一头雾水。
明德挣脱他的利爪,整理起自己被抓皱的衣襟:“你怎么了?贤哲。”
“明德师兄,快走,快点走”,贤哲上气不接下气,说的没头没尾。明德亦是昏头昏脑。

“怎么了?”
“显净等人正招集部下,密谋杀害师兄你,我也是刚刚听的一些风声,特地来通知师兄你的。”
“他们怎么敢……,我要去见坊主”,明德说完,便往外走。
贤哲一把抱住明德,嘴里大叫:“师兄,你冷静啊,你想想如果是坊主下的命令,你此一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坊主,他不会那么做的,不会的?”,明德虽叫的斩钉截铁,但外人分明从中听到了疑惑,甚至是绝望。
“明德师兄,还是先避一避,等查清了幕后的指使人,便知道是谁要害你了,如果不是坊主的命令,到时再见坊主也不迟啊。”
脚步声,杂乱的脚步声,虽然刻意的掩饰,但在这宁静的夜,枝叶的摇曳声中参杂进其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刺耳,让人混身不舒服。
声音是从前门处传来,告知屋里的人,前路已被堵死。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贤哲抓着双手,在屋里来回的度步。
“这边”,明德掀开塌塌米,拉开一方盖子,地面上露出一个藏身暗阁:“快下去”。
“这只够一个人藏身,那容的下两人,明德师兄,你快下去,我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该不会对我怎样的”。顺势将明德推入暗阁,以极快的手法盖好木板,铺好塌塌米。
纸拉门“唰”的一声被拉开,窄小的出口挤进四五个手持长刀的僧兵,各自分工,迅速的守好各个方位角度。
当他们看清屋内站着的人的面孔后,着实的让人失望。本该被自己堵截的明德,此时消失于无踪。
“你怎么会在这?”显净冲着傻傻站着的贤哲大叫。
“我……我也是来杀明德的,但我来时,他早已跑了”,贤哲强压心中紧张情绪,难免露出一些破绽。
“快追,他跑不远,各处关卡都有人把守,他跑不掉的,都给我快去追”,显净向左右的人吩咐。
所有人陆续的退出屋子,显净向外走了一步,突然转身,手起刀落,贤哲的胸口已多出了一道致命的刀口。
血液迅速的蔓延,透过地板的缝隙,一滴一滴的掉落在明德的脸上,血腥味弥漫在身体的周围。泪水不住的往外倾泻,理智强压着冲出去的冲动,明德深知‘双手难敌四手’的道理,自己轻率的冲出去拼杀,虽能逞一时之快,但最终还得饮恨收场。只要保住性命,今后一定能揪出幕后指使者。
摸着贤哲的脸,原本略带红润的脸,此时苍百如纸。滚烫的泪水落在上面也增加不了温度,只是徒增伤感。贤哲的死是由自己造成的,自己欠他一个人情,而要还死人的人情,便是血债血偿。
“贤哲,你好好安息吧,阿弥陀佛定会引渡你脱离苦海的,而杀害你的罪人,也会受到惩罚的,我保证一定会的。”
黑暗的夜,给所有的事物都重重的上了一层伪装色。明德只能静静的躲藏在草丛堆,各处关卡都已被人监视,自己不可内容能够如此糊涂的自投罗网,因此只好在此静待好运。
上帝偶偶也会瞻顾一下好人。一叶小舟由远而近,两个渔民打扮的人从船上向下搬一天的收获。
明德鼓起勇气,从草堆里走出,尝试着去沟通:“老人家。”当他走近时发现其中一人年近半百。
两人都抬头瞧,说实在的,他们也没料到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不是明德师傅吗?这么晚怎么还在这啊。”老者率先说话。
“啊,是弥太大叔啊,我想请你帮个忙,能否载我过江,去对面”。
老者看看略带几颗星星的天空,有些为难的说:“天色晚了,江上看不清,还是等天亮吧,怎么有急事?”
明德拉过老人家,在其耳边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老人家听后十分激动的说:“上船。”
“父亲,天都这么晚了,还……”
“让你干,你就干”,老人家吼叫起来。
“哦”
黑暗的天,黑暗的江面,海天一色宛如砚台。小舟就在这黑暗中摸索前进,如果不是老船夫,极可能在江面徘徊一整晚。
前方有几处火光,慢慢的向这边靠拢。当人眼能瞧清楚状况时,才知道是三艘巡防的小早船。
“停船”,小早船上的兵丁命令。
当弥太的小船刚刚停稳,早已跳上来两个兵丁,一手持火把,一手握刀。看清两人的面孔后,向两人询问:“这么晚了,为何还在江上游逛?”
“大人,小人今日遇着鱼群,这是难得一遇的好事,想多打些鱼,赚多些钱,不知不觉中天色就晚了,小人实在不是故意的,还请大人饶小人一次。”弥太毕恭毕敬的回话,完全一副讨好上司的情景。
看着舟上满仓的鱼,兵丁用长刀在仓里戳了一会,接着问:“看到可疑的人了吗?”
“小人一整天在江上打鱼,未见到可疑的人。”弥太躬着腰恭维的回答。
“哦,早点回去,下次再这样,可别怪我们不客气。”兵丁跳回小早船,顺带两人各自抱走了一筐鱼。
“是,是,是,大人好走”,弥太表面虽然好声好气,但内心却问候了他们的祖宗。
小早船的影子消失于无踪。弥太从船沿拉起一根绳子,将躲藏在水下的明德拉上船。
一刻钟后,小舟终于抵达大鸟居城附近。
“老人家,多谢你的帮忙”
“小事而已,明德师傅,一路小心”,弥太朝着明德挥手告别。
要想顺着街道回志摩已无可能,因为单靠自己一人,根本无力应付一路上可能存在的追杀。
自己的老家员牟郡星川城离此不远,可以到那里寻求帮助。
“嗒,嗒,嗒”,敲门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刺耳。在经过一连串的催促后,农舍内终于泛起了烛光。
屋内的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明德也往后退了几步,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便可以看清对方的脸。
昏暗泛黄的烛光,照在明德的脸上,对方激动的叫出声:“殿下,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好。”
“久左,你怎么归家务农了?”,看着一身农人装扮的米川久左卫门,明德疑惑的追问。
“殿下,自从你离家后,我和十左便开始务农了,三郎次便在伊势国内流浪,最近好像在波切城,作为浪人参加些战事,哎……”,米川久左卫门即为自己,也为朋友而感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殿下,你这次回来,该不会只是来看看我们的吧。”
“的确有事找你们帮忙,只是你们现在都已……”
“殿下,我等性命原本便是殿下你的,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等在所不惜,能追随殿下是我们的荣幸。”还未说完,便已跪伏在明德跟前。
“久左,快起来”,明德急忙将人扶起:“长岛已无我的容身之地,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你的家人该如何?”
“作为武士怎可贪恋安逸,再者,我等务农本就是等待殿下归来。”
“谢谢”,明德眼中充满了泪水。
“殿下,我这就去找十左”,米川久左卫门倒退几步后,飞快的消失在夜幕中。
“殿下真的回来了,快啊,快……”,老远便听到佐波十左卫门大大咧咧的声音。
一身武士服的佐波十左卫门,背后背着口木箱,可以肯定米川久左卫门已和他说了所有的事,因此才会将具足也一并带来,做好了追随自己的打算。
在说话的空档,米川久左卫门也换好了武士服,腰插长短刀走出门,同样的身背具足木箱。
三个人,一前两后,在黑夜中远行,寻找迷茫的未来。命运又何常不是在黑暗中摸索,不知道是在那里开始,也不知道在何时结束。但不同的命运交织联系,构造成连绵的历史。
“叛徒,叛徒,明德居然敢背叛一向宗,还杀了人……”惠证怒不可竭,向所有在座的僧侣头目吼道:“从今以后,只要见到明德这个叛徒,便格杀勿论。”
“嚯”
“嚯”
“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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