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佛法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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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好了”,一个身着蓝色镶有左巴家纹文饰武士服的御伴众,长气嘘嘘的跑进屋。
“长九郎,什么事如此慌张”,矶部勘解由从未见小山长九郎如此慌张过,心里虽知发生大事,但作为武士还是要保有那份矜持,不能毛躁用事。
“殿下,不好了,下人来报,端木清盛和明德法师出奔了”。
“什么?”,矶部勘解由大惊失色,叫嚷:“怎么回事?”。
“小的不知”
“殿,我想我知道原因吧”,的矢场美作守想到前几日明德和尚来问的一些事,心里琢磨到事情的原委。
“美作守,你知道,你怎么不早说”,矶部勘解由有责备的意思,但还是压制住,没发作。
“前几日,明德法师曾无意间问起端木殿所见女子的身份,我就如实告之,那女子就是殿下的女儿,我家的姬殿,他还问过姬殿是否已许配他人,而我也告知他,殿下有意将姬殿许给野田大人的侄儿,之后他便告辞走了,现在想来,他们出奔,该是与此事有关”。
矶部勘解由也从中闻出了些味道,不住的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向小山长九郎吩咐:
“去将小女请来”
“嚯”
只一刻钟,女子便在侍女的陪同下出现,脸上露着疑惑之态,因为从小到大,身为父亲的矶部勘解由,从未让自己进入评定间,而今日却……
“文姬,前几日你是否遇见一个年轻人?”矶部勘解由率先奔入主题。
“这……这……”,文姬断断续续,不知如何回答。
“见就见了,没见就没见”,矶部勘解由用平缓关切的语气问文姬。
“是的,前几日,我在回廊碰到过一个男子”,还未说完,文姬已涨红了脸。
“那你觉得那人如何?”矶部勘解由直接问起自己女儿的看法。
“我……,我不知道”,如果只有父亲一人,她免强还可回答,但此时还有外人在场,自己实在不还回答。
“说说吧,你知道吗,清盛,他现在已出奔了,他出奔是因为你吧,他前日来提过亲,但未得到答复,他现在却出奔了,你也表个态,如果你觉得还行,我就去将他追回,如果你无那意思,便随他去吧,清盛,一个不错的人,高大俊美,且有智慧,还有他的家臣明德法师,也是个人才。”
“殿,我打听到一件事:清盛曾与人说起,他一直在苦苦等待一个人,当他俩双手相碰时,会产生火花。”的矢场美作守也在一旁,添油加醋:“不知道,他遇到没有?哎,瞧他年纪也够大了,守着誓言等了好多年了啊。”
的矢场美作守虽然自顾自的说个不停,但却目不转睛的盯着文姬瞧。矶部勘解由从话语中察觉到什么,也看着文姬,观察她脸上的变化。
明白了所有的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自己原本对遇见的男子就有些好感,现在他却因提亲不成,反出奔而去。自己虽然不知他是真心与否,但是既然他已表过态,那自己也只好硬捉头皮,表个态了。
“我愿意”
虽然声音微弱,但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最激动的便是矶部勘解由,他从地板上跳起身,连声叫了两声‘好’,接着向的矢场美作守吩咐:
“美作守,你快去将他们追回,一定要快”。
“殿下,野田殿那边该如何交待啊”
“野田之侄小平太,是怎么样的人,一个纨绔之徒,我们怎能弃明珠,而觅瓦石吧,甚左那边我会去说的,你快去追清盛他们吧”。
“嚯”
“叔父,你要给我作主啊”,野田小平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趴俯在野田甚左面前,向其哭诉:“大殿今日将原本出奔的端木清盛追回,而且明确表示要将文姬下嫁于他,叔父你是知道的啊,我与文姬从小一起长大,早先大殿有意将其许与我的,现在却……叔父,呜呜,叔父啊”。
“算了吧,殿下已与我谈过此事,我也觉得殿下做的没错,殿下这样做也是为了本家,再者殿下亲自为你向青山家提亲,这件事就这样算了”,野田无奈的规劝,虽然自己对殿下的做法也十分气恼,但自己也明白自己的侄儿是什么货色。他恼恨自己,也恨面前的侄儿,如果平时自己多加管教,又或他自己好学勤奋,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吧,现在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叔父,难到我们就要吞下这颗苦果,还要默不作声吗,不如……”
“你想做什么,我已和你说的很清楚了,就这样了,如你有什么想法,野田家也绝不会跟从的”,野田甚左知道侄儿的后话是什么,因此他大声的斥责侄儿,不让他说出口,转而用平柔的话安慰:
“小平太,我的侄儿,这事就这样吧,别再争了”
得不到叔父的支持,野田小平太只好答应,不会再找麻烦,但在他转身后,脸上原本顺从的神情,瞬间变化百出,充满怨恨和杀气。
在野田小平太走出房间后,野田甚左的泪水也随着纸拉门慢慢合上,而顺着鼻沟流下。
对我来说,所有的事变数实在是太大了,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战国,又当上了武士,接着碰到了一个女子,为了她而出奔,接着被的矢场美作守追了几十里,原以为会被处罚,却被告知矶部勘解由要将女儿下嫁于我。
能够和心仪的女子结婚,天下所有人都会高兴的笑出声,但经历过如此多波折的我,此时还真的高兴不起来,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太多的东西需要担心。
还好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矶部勘解由没有马上将女儿下嫁于我,但还是当作家中重臣之面许下婚约,使之成为事实。
战事既已结束,矶部勘解由答应让一向宗随意施教的承诺,也就被搬上了行程,长岛愿证寺派来传播一向宗教义的僧侣,也陆续到达,开始他们的教义侵略。
不知道是精力过剩,还是天生便是诵经讲道的料,那些僧侣走街串巷,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这些和尚的踪影,简直是无孔不入。
在他们的奋斗下,矶部领内很多武士开始信奉并归返一向宗,在武士的带头作用下,领内民众也争相归返一向宗。虽然作为领主的矶部勘解由还是一如既往的信奉真言宗,但在家臣及一向宗的双向夹攻下,也开始对一向宗感兴趣,并决定邀请明俊法师来家中传诵佛法。
“主公,你快点吧,就算你不喜欢佛经教义,但这次可是大殿亲自举办的佛法会,作为矶部家的女婿,你也该出席的。”和尚自从当作众人的面,作了我的家臣后,便开始叫我主公,而且管的事也越来越多,说什么主上失德便是臣下未尽其职,所以我就该听他的建言。
“好了,我耳都都快长出老茧了,你上辈子是不是个娘门,我去就是了,哎”,我伸长手臂,顺势向后倒去。
“主公”,我的后背,还未与地板来个亲密接触,和尚的大叫声,就已响彻耳际。
“又怎么了?”就这样四十五度角,我斜着身子,不知所以然的瞧着和尚。
“作为一个武士,怎可不注意礼节,每时每刻都该警记武士之节,不可废弃,像你这样子怎能具备威严,怎能让下属信服,为主公你效命。”
“没那么严重吧”,我皱着眉,略有怀疑的问,但还是马上端正了坐姿,并不是因为难看,而是怕了和尚那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的教悔。
原本宽阔的广场,如今可谓人山人海,不仅家中所有武士家臣都到场,连乡间农夫都赶远路来聆听教诲,其间还能看到寥寥可数的浪人。
广场最中间,长岛来的和尚大师,也就是明德和尚的师兄明俊,正穿着华丽的法衣,打禅盘坐在软垫之上,仿佛是尊被人供奉的活佛。
场内最中间,也就是音响效果最好的地方,都被矶部家的武士重臣所占据,而地位低下者,只能站的极远,让人怀疑,他们是来聆听教义的?还是来看看人?
明德和尚以其特殊的身份,被安排在明俊的下手位。而我这个,矶部家家臣称为‘暴发户’的人,居然也有幸跻身前列,被安排在我的未婚妻前面,想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看在矶部家主的面子,不然……哎
微睁双眼,观察了矶部家武士一番,看到武士重臣都已到达,并出席。明俊这次的目标就是矶部家武士,希望通过一向宗的传教,将之拉拢,使之成为一向宗势力,或者最少是亲一向宗的。
“南无阿弥陀佛,我乃长岛愿证寺的明俊,今日尊阿弥陀佛之法旨,来志摩国,向所有在场的各位施主,讲研我净土真宗之教义核心,实是万分荣幸,期望各位能受阿弥陀佛的感招,舍弃红尘,皈依我佛。”
自小便被告之‘无神论’,世间无神亦无怪。本对佛法教义不感冒,也无所谓的慧根。听和尚僧侣讲经说教,无异于听人说天书,对牛弹琴而已。
虽然不感兴趣,但最少还是要出席,耐着性子听的,不管是不是左耳进,右耳就出了,还是根本就一字未听进去,因为做样子也还是要做的,而且要做的好,做的完美,教人挑不出瑕疵,自己麻烦少,别人的麻烦也少。

“人之在世,短短数十年,不论善恶忠奸,死后都要轮回转世,继续前世的孽债,要想达到磐涅超脱,靠自身修持是无法完成的,因此我们需要他力的协助,而他力即为南无阿弥陀佛,得到南无阿弥陀佛的提携,才能获得永世解脱,任何其他修行方法皆不足取”
明俊滔滔不绝,可以说是完美,但是难免让人怀疑,不知是他自己领悟的,还是在照搬照抄。不管是其领悟的,还是抄袭他人的,信奉的人还是照旧信奉,不信奉的依旧嗤之以鼻,或是全当笑话。
“人之有等,只为罪恶之轻重,前世罪孽深重者,今世轮回为下等,前世罪孽轻少者,今世轮回为上等,但不管上下,高贵,贫贱,一样受苦受难,因此世人皆有罪,只是罪孽的轻重,阿弥陀佛便是拯救和引渡罪孽深重之人,因此在阿弥陀佛面前,不管你是谁,武士,农夫,家奴,或者是海贼,强盗,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只要诚心皈依,阿弥陀佛都将拯救和引渡你们。”
说的激动,明俊几乎从坐垫上跳起,在众人面前来回走动,希望其宣扬的教义,能被更多的人听见,或是听的更清楚。
“只要念生义口诀‘南无阿弥陀佛’,便可解脱”。
还未讲经说道,只是讲了两点核心教义,便有下层农民,低阶武士跪伏在地上,口里不停的叨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虽然说的天花乱坠,不外乎是劝人入教,表面做的冠冕堂皇,说到底,不过是想要钱要粮。
净土真宗的核心教义,也已经知道,与其他教派的教义没啥两样,接下去的经文,我也不懂,再者又累又困,还是早点回去睡觉的好。
尽量的低调,避开别人的眼光,但是还是碍着他人的目光,还没走两步,矶部勘解由便开口:“清盛,你怎么了?”
“我……我想回去了”,虽然尴尬万分,还是照直说出了本意,不然不知道还要忍耐多久,谁知道讲经要讲多久。
“哎,那你就回去吧”,矶部勘解由无奈的摇摇头,知道勉强也于是无补。
刚刚迈步,后面便传来明俊的声音:“这位大人,不知是我怠慢了大人,还是我所讲之佛法,有何不妥,还请赐教。”
“我根本就不懂什么佛法”。
“大人何必如此过谦,所谓大智若愚,我等还望赐教”,明俊早已通过别人知道我的底细。我的离座,是极伤其面子的,为了争回一口气,只有将我逼的毫无退路,让我面子尽失,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
“明俊师兄,我看还是……”。
明德和尚试着帮我解困,但明俊很明显的,这一次他不愿意。未等明德他说完,便阻止他说后话。
“明德师弟,我知道你和清盛大人关系不一般,但是,我只是想和他探讨一下佛法,你又何必如此阻挠呢”,明俊接着转过头来,对着我说:“清盛大人,你怎么认为呢?”
我有什么好认为的,我什么都不懂,不过是想我丢面子而已。
也许有时退便是进,越想退出却偏偏被挤到了最前线。事已至此,明俊以探讨佛法为由,要我出面争辩,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明俊的身上徘徊,期望听到某人的佛法及某人的笑话。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了,佛法不就是个悬字吗?反正在我看来是如此,只要说的悬,没人懂,做到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那样就行了,唬住其他人,就马到成功了。要唬住人,应该不成问题。
“那你请先,我也好聆听教诲”,其实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开口,却也趁势做了回谦让的样子。
明俊也不客气,自顾自的说开,他不是对我一个人说,而是在场的所有人。通过和一个人的辩法,才能更好的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也就更好的传法了。
“吾宗主张阿弥陀佛崇拜,强调‘他力本愿’及‘恶人正机’,所谓‘他力本愿’,世人由于自身限制,无法通过自身修持,使自己磐涅,永世超脱,只有通过阿弥陀佛协助提携,才能获得解脱,其他方法都不足取。‘恶人正机’,即世人皆有罪,而罪孽深重之人,是不能脱离世间轮回之苦的,生生世世都在增加罪孽,阿弥陀佛便能拯救和引渡罪孽深重之人,达到永世超脱。要想得到阿弥陀佛的提携,拯救和引渡我们这些罪孽深重之人,只要你口念生义口决‘南无阿弥陀佛’,那样阿弥陀佛便能听到世人之所求,帮助世人永世超脱。阿弥陀佛在世间的代表便是吾宗法主。”
最后一句,怎么听的特别别扭,什么阿弥陀佛在世间的代表便是吾宗法主,根本便是和一般宗教没区别,只是将教义改改而已,但想达到个人信仰,并通过这种别人对他的信仰,来领导别人的本质却是不变的。
“清盛大人,你有何高见,请倾尽所有,我等必洗耳工听,又或根本没有什么见解,直接附和我说的也无所谓”,说完后,还冷冷的哼了几声,看来他也知道我先前老是附和明德和尚的事了。
强烈的自尊心,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被人嘲笑,更何况是在所有人的面前,如果默不出声,那自己以后就真的无颜在矶部领待下去了。既然他说,人不能通过自身修持来改变,那我注定只能说人是通过自身修持来超脱的,只有和他针锋相对,不然他们以为我怕他呢。
“我想我不能和你苟同,我只听说,一切皆由心始,一切都是靠自身的领悟,而非你说的外力”。
“既然你认为靠自己领悟便可超脱,就是不信阿弥陀佛,那样你也不能感应到阿弥陀佛的存在。”
去你的,我在心中骂道,却没直接说出口:“真的有你所说的阿弥陀佛吗?据我所知并没有,不过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而已”
“世间有神明八百,这可是众所周知的,清盛大人不会不知道吧,还有就是你说神明并不存在,是凭空捏造的,那么请问,你是怎么确定的呢?还有,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信神”。
在日本这个信奉神明的国度,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不信神明,肯定会被人认为是个另类,或是神明的弃儿。
“佛由心而生,只要一心为善,便可成佛,所以才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只有自身向善,才能弃暗投明,一心向佛,如果为人所迫,不管是谁,都不会心服口服,所以说修为在己,而不是他人所能左右的。还有就是,我是无神论者,我并不信仰,崇拜神明……”
还没等我说完,很多人都大叫出声。想必重来没有人,如我般明目张胆的大放厥词,说自己不信神佛。
“清盛,你在说什么?人怎可没信仰,不信神明”,矶部勘解由严厉申斥,虽然语气强烈,却透着一种维护。
除了矶部勘解由维护我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明德和尚,另一个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们虽未说话,但关切的眼神能说明一切。
“神明并不存在,人们所谓的神明,不过是一种文化的体现,或是因为对一种事物的不解,自身幻想有人在控制,我也从小受佛教熏陶,但我们却是学其佛法,提升自己的修养,不像有人妄自编造什么神明可以救人,那不过是愚昧的表现,又或是一种欺骗,想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地而已。”
在现代,如果有人跟你说世上有神,你可能一笑为之,但在古代,你劝人说神明不过是一种骗人的把戏,你所面对的可能是一秉出鞘的刀。
“你敢说我们一向宗是骗人的,阿弥陀佛是妄自编造的,你……”
明俊显的激动,看来我已正中其要害了。我自认为是场辩法,不会有严重的后果,在此时此刻,我完全是这样想的。但却在此时已注定,很多的人的命运开始交接,变化了。
“一向宗吗?据我所知好像是个政教结合的宗派,还经常鼓动暴乱”,抓着鬓发,努力想多说些证据,但脑子还是不好使:“最少书上是这么说的。”
愤怒,憎恨的眼神,欲除之而后快的眼神,及后悔让我乱说的,而投来的关切眼神交汇而来。
明俊抖动的嘴唇,明白无疑的显示他的激动。作为一个处世圆滑老练的人,明俊瞬间变幻脸色,以一种皮笑肉不笑的笑脸,压着语气说道:“今日之辩,实有新奇见的,甚是受用。”
“我等在此传教施义多日,今日便在此拜别,城主多日的照顾我等铭记在心,日后定当厚报”,明俊说完,便摔手而去。
矶部勘解由听明俊说的话,还是较委婉的,原本提到胸口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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