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五月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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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山,地处龙城东南方向,快马十三日路程的地方。绵延千里的北邙山浩瀚巍峨,俊秀挺拔的山峰上随处可见的奇峰怪石,神态有致。有名的如:碧云峰的望月石、观天岩;九峰岭上的同心石、拜瀑岩等,都是闻名天下的奇峰秀岭,每到春夏更替或者秋冬变换之时,那天南海北如织的游人便慕名而往,蜂拥如至。那峰间岭上随处都有的,那些从上古就一直活到现在的巨大的古木,挺着粗壮的枝桠,努力伸向天空,似在彰显着生命的奇迹,而那饱经风霜的斑驳开裂的表皮,则更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而逝。
在遮天蔽日的古木下,是厚厚的一层经年堆积起来的枯叶,**并且发着霉.也有那些裸露在外的粗壮纠结的根须,狰狞缠绕着又钻回土里,在和地面相接的土壤中,就会长出几丛伞状的植物出来。偶尔也会有阳光从浓密的林中洒下,一缕一缕的金色的光芒,穿过厚重的枝叶,落在枯黄潮湿的落叶上,同样的细数着那些伞状的植物。不一会儿,就会有袅袅的水雾淡淡的升起,弥漫在丛林之间。那弥漫的水雾从树间林中溢出来,拢住了无数深潭,小溪;也拢在了深谷的清涧和直飞而下的水瀑上,那水就会愈发欢快,也愈发灵动起来,朦胧中,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活了过来,更加快活,也更加轻灵的流淌出去。那水中耐不住性子的鱼儿们,经常抖动着尾巴,使劲的从水中跃出来,肥美的身躯在空中翻转着又跌回水里,溅起一篷水花。飞溅的水花有些不愿意再回到水中,就调皮的落在山涧林边那些盛开的山花上面,骄傲的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山花遍地,蔓延开放,五彩斑斓的点缀着这一片葱茏苍翠。那水边的山花在水珠儿的衬托中越发娇艳迷人起来,渐渐的,那晶莹剔透的水珠儿,又化作弥漫的水雾,轻轻的笼罩着北邙山的幽静、神秘。
当大夫子兰,护送着一众久居繁华喧闹之地的孩子们,踏入了这片幽深静谧之时,不由得使未经世事,不曾出过远门的孩子们深深震撼着,惊叹于大自然的神秘美丽,感受着那原始丛林中的古老安详。此时,就连素来吵闹淘气的无忧都放低了说话的声音,生怕打扰了这片恒古的庄严肃穆,只是和蔷薇公主低声咬着耳朵,好象无论在什么时候,这两个小姑娘都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在众人小憩的那条小溪四周,从帝都就一直护送而来的禁卫军,此刻,在戒备着四周,招展的旗帜上金色的丝线绣着龙家的金龙,张牙舞爪,威猛霸气。
瘦弱的无伤安静的坐在无忧身侧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低头看着鱼儿在水中欢快的游动,当他将手伸进水中后,那好奇的小鱼就游到无伤的手掌边沿,手指一动,受了惊吓的小鱼就飞快的游走了。太子腾坐在远处看着一脸平静的无伤,眼中的不削和翘起的嘴角,充满了嘲讽.那像看着废物一样的神态,轻蔑的表情布满了那张幼气却坚定的脸。太子顺手捡了块石头,丢了出去,正落在无伤身前那处水潭里,“噗!”一声,扬起的水花溅了无伤满头满脸,猝不及防之下的无伤,吓得赶忙闭上了眼睛。
“你……!”气愤地无忧见状,“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但看到站在太子身旁好似木桩子般挺立的禁卫首领,那阴冷的目光后,又愤恨的坐了下来。“无伤,到姐姐身边来!”无忧召唤着还在发愣的无伤坐到自己身前来,随即恼怒的向那寸步不离太子左右的禁卫首领,狠狠的瞪了一眼。
“腾弟,不得胡闹,若敢再欺负无伤,当心我回去告诉母后呢!”蔷薇公主扳起脸用她那深谷黄莺般清脆动听的声音,训斥着满脸不在乎的腾太子。
“哼……!”腾太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无伤抬头看了一眼那倨傲的太子,举起衣袖,擦了把脸,低头看着变得混浊的河潭里,受了惊吓而躲到远处石缝中的鱼儿。之后,默默的走到无忧身旁坐了下来。
远处路旁的林荫下,那看似闭目养神的子兰大夫,仿佛也看见了这一幕,在心里对无伤定下了懦弱这两个字。不由得感慨着姬家历代虎将名门,如今却出了个这般胆小拘谨的子孙,看来姬家的没落衰败,也是早晚的事了。
北邙山最为挺拔高耸的山峰,莫过于青木峰了。在一众群山翠峰之间,像突然拔起的一道屏障,接连着天和地之间的距离。那骄傲挺立的身躯,仿似从远古就一直伫立在天地之中的巨人,漠然的俯视着世间苍生。从山脚下抬头仰望,就可以看见高耸入云的峰顶,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缭绕的白云悠然缓慢的在山峰腰间缠绵徘徊,久久的不愿离去。在山腰云雾弥漫的地方,偶尔也会有几只仙鹤,伸长了脖颈,振翅冲入云中,绕着青木峰盘旋飞舞,清脆嘹亮的鸣叫声,震彻云霄。
山峰脚下,一早的,就从山上下来的童子,正斜倚在一块巨大的石头旁,顾盼张望着,等候着每日里登山而访之人。在童子左手边不远处,有一座八角亭子,亭内石雕而成的桌櫈上,备有茶壶茶杯,和几样精美的点心,是童子自己食用,还是给跋涉劳顿的路人,就不得而知了。亭外搭建起来的一排马厩干净整洁。此刻,正有几匹马在悠闲的啃食着槽里的草料,也许今日早已有人登山而上了。
众人走近了,才看清那童子斜倚着的那块巨石上,龙飞凤舞的三个草字“解马亭”豪迈洒脱的字体,有点近乎张狂霸道的意味了。本来无精打采的童子看见前来的众人衣冠华贵,气宇不凡的样子,和一众盔甲鲜明的护卫中间那几顶高贵华丽的软轿后,立刻跑上前来,施礼说道“青木峰碧云轩,长鹤门下迎宾童子,见过众位客人了!”
“有劳通报,故友子兰前来拜会先生。”骑在马上的子兰大夫,点头回礼。
那童子点头应着,从怀里摸出一紫色竹笛,横放唇边,“呜呜……”的吹了起来。那笛声悠扬起伏,间或还要有所间歇停顿。不时,自山腰处了传来了同样地笛声,冲入云霄,与之遥相呼应。那笛声一路向着山顶传递而去,每隔数里,便会有一道笛声传出,加入其中,而那笛声就像万涓细流,汇成江河般不断壮大着。一会儿之后,从山顶传出一声宏亮的钟声“哐……!”嘹亮悠长的钟声自山顶而下,所过之处,笛声嘎然而止。

山下众人还在惊叹着,如此奇妙的以笛声传讯之术,那童子早已肃手而立,缓声说道“众位客人,请下马上山。此解马亭乃是我碧云轩,登山宾客歇马喂水之处,万不可骑马上山。一来山势陡峭,二来拜山之人徒步上山乃是对我碧云轩恭敬礼让之处;倘若有弟子要上山,从师求艺,则请走右边石阶。”众人顺着那童子所指看去,只见一排石阶从那大石后面蜿蜒而上,没入山林深处去了。“此石阶共八万六千四百级,求艺之弟子应当自己徒步上山,旁人不可背扶帮助,另以一日为限。之所以如此规定,乃是对求艺之人心志毅力的考验。还望诸位遵之,从之。”
“这……!”子兰沉吟着,回头看向从轿中走出来的几位娇贵弱小的孩子。遂又回头望向那童子开口问道“因何要以一日为限呢,难道不可以多延长些时辰吗!”
那童子也看见了从轿中走出的几位粉雕玉琢的金童玉女,不觉眼前一亮,听见子兰问话,赶忙回答道“师傅说。石台八万六千四百级,象征一昼夜有八万六千四百瞬,即为一昼夜之长,就以一昼夜为限了。倘若途中放弃之人,必是求艺之心不诚之人,其心不坚者,也难成大气。故而不可更改!”
“那……!”子兰为难的回头看着太子。腾太子也不答话,只转过头看着那蜿蜒盘旋而上的石阶,从眼前一直通向云中深处。当下咬了咬虎牙,一抖衣襟下摆,便当先举步而上。
蔷薇公主和姬无忧对望一眼,走到无伤身边,无忧蹲下身子,对无伤说道“弟弟,跟姐姐一块儿上山去!”无伤看着逐渐走远的腾太子那坚定的背影,点了点头,就携起无忧的手,也向山上走去。
子兰眼望着逐渐走远的几个孩子,叹了口气,就和众卫士将马拴在马厩里,然后顺着亭子外那条石径也上山去了。
八万多级的石阶,对几个孩子而言,当真是难如登天。最开始还摇摇领先的腾太子,此时也慢了下来,一步一挪的向上迈动双腿。身后不远地方,携手并进的姐弟三人,此时都大汗淋漓,气喘如牛,艰难的挪着步子。无忧甩了把汗,担忧的看着身旁脸色发白的弟弟,“无伤,要不要歇息一下再走!”说完,询问的目光看向了面色潮红,娇喘不已的龙薇儿。
龙薇儿一手支腰,一手张开,使劲儿朝脸上扇着凉风,也看向了气息不匀,面色惨白的无伤。
无伤的眼睛始终看着前方的腾太子那倔强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腾太子不是也没有停下来吗,若是错过了时辰,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呢。”说着,举起衣袖,擦了把脸,就又埋头向上走去。
渐渐的,汗渍浸透了衣裳,被风吹干了,又让新冒出来的汗水浸透了,周而复始之后,衣衫留下的汗迹,一坨一坨,一道一道的。慢慢的,几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机械的喘着粗气,挪动双腿,早已经透支的身体摇摆不定,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又高又窄的石阶上滚下去。
突然,前面的腾太子,一个不稳,脚步硠跄着向旁边摔去。
“啊……!”后面几人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劳顿的身体,就飞也似的冲了上去。腾太子左前膝磕在石阶上,双臂支撑着上半身,趴在地上喘息着。几人走上去之后,才发现,膝盖处已经是一片模糊了,鲜血顺着石阶缝隙处,涓涓流下。关切之下的无伤,伸手要扶腾太子,却被太子右臂一挡,然后咬紧虎牙,自己站了起来。
“腾弟,你流血了!”蔷薇儿看见腾太子左膝上的伤口,带着哭腔叫道。一时间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之下,猛的撕下自己雪白碎花长裙的下摆,蹲低了身子,手忙脚乱的给腾太子包扎起来。
腾太子低头喘息着看着自己的姐姐给自己包扎着伤口,脸上的汗珠儿一滴一滴淌下,滴在龙薇儿额头上,又顺着龙薇儿的眼角滴下去。慢慢的,腾太子那顽劣倔强的目光有些变了,变得温存,柔善了,红红的眼角,似有泪光一闪而逝。
无忧从腰间抽出血杀,咬在口中,从旁边的石壁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就从上面抛下来几只粗糙的木枝,削成的手杖。然后顺着石缝又爬了回来,捡起手杖递给腾太子和无伤。
腾太子默默的低头接过手杖,沉默了片刻,就又转过身一瘸一拐的上路了。
“腾太子,跟我们一起走吧!”无伤急切的在身后召唤着。腾太子停下身子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独自向前走去,“从今以后,叫我龙腾。”
无伤一怔。旁边的龙薇儿则对无伤说道“他已经把你当作朋友了。龙家向来只有站着死的子孙,却从没有跪着生的懦夫!”龙薇儿看着龙腾背影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迷离起来。
时间在几人的喘息声中悄然流逝着,日生月落,月降日出,是周而复始恒古不变的规律。到后来,几个孩子虽然依旧没有停下向上攀登的脚步,但早已模糊的意识根本无法辨别日月更替,瘦弱矮小的身体里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提不上来了。但仿佛又有着某种力量在支撑着,不愿倒下,也不能倒下。恍惚中,无伤好像看见了一个坐在巨大的仙鹤背上的白须老人,慈祥亲切的望着自己,老人招手轻唤“无伤,姬无伤……,来,上来,来啊……”。
“恩……!”无伤点头答应着,扔掉手中的木杖,拉住无忧和龙薇儿的手,向上走去,眼中的迷惘惶恐,渐渐的被清澈坚定所代替。
依旧走在前面,柱着木杖的龙腾,嘴唇上下翕动,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一张一盒的口型似乎在重复着方才龙薇儿的那句话“龙家,向来,只,有站着,死的,子孙……!却,从没,跪着,生,的,懦夫!”喃喃地,眼神却随着不断的呢喃,逐渐变得刚毅坚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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