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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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得心口砰砰乱跳,不觉抓紧了手中的棉被。
我从帘缝中向外看过去,刃甲雪亮森寒中,马车已被一队骑兵紧紧包围,只见二师兄将马车缓缓停住,手脚笨拙地慢慢跳下车辕,走上前陪笑说道:“诸位官爷,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么?”
为首一人银盔雪甲,勒了缰绳立在车前,一双利目咄咄逼视,上下打量着二师兄。
“朝廷走失了要犯,例行检查!车里是什么,打开!”那人威喝一声,飞身下马,大步向马车走来。
我慌忙一缩,蜷曲了身子,车帘已被大力挥起,那人锐利的目光探首向车内看来,凝注在我身上。
“哎哟,这是内子……官爷,她胆小怕事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还有孕在身,可、可别冒犯了您。”二师兄一脸惶恐的样子,跟上前来,口中不住的叨念。
那人只是不理,目光如电,在我脸上身上一寸寸游移,我惊惶无措,心脏如被人攫紧般,喉中窒闷,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缩了一缩身子,那人锐利的眼在掠过略显污旧的棉被时一转,陡地伸手一掀。
我呀地低叫一声,无力的蜷缩一下,情急之中只能闭目转头,又惊又怕,不敢看对方。
感觉那人视线落在我高高鼓起的衣物之上,审视良久,就在我心跳如狂、几乎崩溃时忽又转头走开,一边问道:“你们这是去哪?”
我慌乱地拉紧被子,抱在怀前,感觉手心已被汗湿,心有余悸地看向车外。
“回官爷,内子即将分娩,家里没有帮手,我这是想带着她回江州乡下老家,好让老娘帮忙看顾。”二师兄神情一松,跟在后面连连陪笑。
“现在跑了要犯,到处都在搜捕,你们走远些,不要在这里扰乱军务。”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跨上了战马。
“是。是。小的一定注意。”二师兄站在地上,恭敬地点头憨笑。
那人也不多言,把手一挥,“走!”,行动间打马如飞,被身后数十名骑兵拥着,向前面去了。
望着远去的骑兵队伍,二师兄神情凝重,缓缓走回车前,关切地问道:“星儿,你怎么样?”
“我没事,二师兄。”暗暗轻吁一口气,我拭去额角的汗珠。
“看来禄王正在四下派人追捕我们,这一路更要加倍小心才是。”二师兄叹口气,抚了抚我额上的发,“不过,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我心中感动,强颜笑道:“二师兄,你刚刚……样子好机敏。”
二师兄在我心里一向老成持重,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演起戏来竟也如此逼真,虽是为了救我不得已而行之,可是以他的性情,实是委屈他了。
“呵呵,你看我这老头儿扮得可像?”二师兄口中说着,一边学着笨拙的样子爬上车辕。
“像,像极了,连说话的语气,也很逼真。”我忍俊不禁,不由低笑,心情也随之一松。
“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先治好你的病。”二师兄说着,细心的为我扶正靠枕,缓缓放落车帘:“听说‘无行拙医’就在江州,我先带你去找他,相信他定能治好你,把你变回原来那个活泼捣蛋、让人头痛的小师妹。”
我独自苦笑,不置一词。
这病,治如何,不治又如何?我只知道一切已经发生,再也回不去了。
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的,其实不是这具身体,而是这心。
马车辚辚响起,载着二师兄和我,向前方奔去。
一路上,我思潮起伏,心神不定,加之马车颠簸不适,更觉十分难捱。
二师兄想是怕打扰我休息,也不多话,只是专心驾车。
默默行了一段路,车速突缓,帘外传来二师兄低叱勒缰的声音,我立时察觉,掀起车帘问:“怎么了?”
二师兄看着前方默然不语,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猛抽了口气:前面不远处的道路口,密密麻麻地驻立了许多官府的骑兵,刀林枪丛般戒备森严的堵在前方路口,形成一个扇形的队伍,竟有数百人之多,与我们的马车间仅隔十余丈遥遥相望,想是已经布置等候多时,仿佛是一只张开巨口的猛兽,静静地等待食物主动入口。
“走!”二师兄猛地兜转缰绳,引动马车向来路急驰。
耳畔是惊天震地的马蹄轰隆从身后传来,马车急转中,我猛地一跌,落回车内,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急急扑在车窗中探头去看,只见人影纷乱,尘土入天,官府的人马铺天盖地般追上前来,马车在这强势的情景面前仿佛如一叶小舟在滔天巨浪前拼命挣扎奔逃,但转眼间便会被吞噬。
“驾!驾!”二师兄不断催促,拼命的策动马匹,无奈那马本就是寻常的马匹,不善疾驰,此时又要负重马车和车上的两人,哪里还跑得快?
马车疾驰颠簸中,我只觉内腑也要颠得碎了,却见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当先的几骑已经与马车近在咫尺,连发须也可看得清清楚楚!
眼见斜侧里突然冲出一人,一骑当先,竟比后面的人快出许多,转瞬已堪堪奔至车厢前,“师兄小心!”我不由惊叫。
二师兄一手执缰,回头间,另一只手中银光一闪,腰间的长剑已落在手中,向那人闪电般刺去。
那人身手迅捷,长刀一格,竟那雷霆万钧的一剑生生挡住,但坐下马蹄不由一缓,马车便借势冲了出去,将那人越过几尺之距。
二师兄奋力策马急驰,我只觉车厢颠起,震得全身骨胳作响,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只能紧紧抱住车厢板壁,眼见那人的战马只稍缓得一缓,便又冲了上来,背后大群的追兵也越来越近,距车已不足丈许之遥。
“星儿,抓紧了!”二师兄大吼,长剑一转,竟刺入那辕马的后臀。
那马嘶叫一声,疯了一般向前跑去,此时疾风又至,刚才那人竟又追了上来,从右侧挨近马车,手中刀光纵横,牢牢将二师兄笼住!
我爬在车厢门口,死死地抱住车板不放,颠得魂飞魄散,满头的发丝被迎面的疾风吹得如乌云散在脑后,耳畔兵器交接之声不绝,转目间,眼见又有几骑冲至车前,惊骇万分。
辕马受惊之下继续虽然飞奔,却失去目的,乱跑狂驰,竟慌不择路,偏离了官道,此时车厢两侧已被疾驰的战马围住,刀剑齐出,将二师兄紧紧缠住,二师兄立在辕上左右受绌,忙乱不暇,不由显出败象。
寒气纵横中,眼前突然刀光一闪,直奔我的颈项,我大骇,还来不及惊叫,叮的一声金属长鸣,一柄长刀疾飞而至,堪堪在我面前架住,两刀相交,利风扑面,竟距我脸侧不及寸许!
我啊的一声,心脏险要停止跳动,双手一松,砰地撞在车厢的背板上。
二师兄大急,奋力回救,一剑将左侧那人的头颅斩得飞了出去,另一柄长刀飞起,刀光闪闪,如疾风催木,攻向二师兄,正是先前那名骑者,我此时见他银甲亮盔,目光如炬,不由低咦了一声,原来这人正是那名曾经带队检查马车的将领。

那人身手不凡,单手控缰,右臂侧身进击,与二师兄缠斗在一起,马车虽此时不用操控,但左侧也有人源源不绝的拥上前来,二师兄即要与他缠斗,又要分神对付其他的敌人,每每险象环生,顾应不暇。
此时马车冲入一处密林,辕马如疯了般乱奔乱跑,山路起伏,我在车厢内跌得只觉全身的骨头咯咯作响,仿佛马上便要碎了,全身疼痛欲裂,险要昏死过去,顾不得车外的刀光剑影,我奋力爬了几次,终于再次抱住板壁不放,这才稍稍解除颠痛之苦。
“王爷有令,不得伤了这个女人!”那军官眼见左侧冲上的人有几次险险失手刺在我身上,急忙大喝。
我拼命吸口气,突然大吼:“二师兄,斩马!”
在武功上,追来的敌人中,以那军官最为神勇,武功造诣也首当其冲,与二师兄相较竟丝毫不逊色,只是他还要分心控马,不免有些不便,而攻上来的人,虽然武功稍差一些,却为数太多,在两侧围堵,二师兄以寡敌众,又要顾及我,时间一久,难免落败。
我心中焦急,眼见马车虽然疯狂乱跑,敌人一时间不能包抄围剿,可是眼前的情况又怎能持久?
二师兄显是立刻明白了我的话意,刷刷几招飘忽快剑,诡异不定,将那军官逼退回救,身形回转之间,对左侧之人的招数竟然不抗不避,长剑闪电而出,刺向对方的马匹。
那马长嘶一声,在急驰中翻滚飞起,一头扎在地上,折颈而倒,将坐上的骑者抛得飞了出去!
风驰电掣中,后面急驰而至的战马闪避不及,纷纷涌上,也不免绊倒,顷刻间,竟如潮水般,嘶声连连,惊呼迭起,追来的敌骑扑倒了一片。
我又惊又喜,转目间,二师兄与那军官又缠斗在一起。
马车钻林、下坡,乱走乱行,二师兄再度如法炮制,倒地折损的马匹不计其数。
那军官见状大怒,刀气森寒,招招狠辣,竟似要与二师兄同归于尽。
我见此时车后的追兵渐少,又对二师兄斩马之事心存惧意,一时间竟不敢靠得太近,缀在后面不放,但辕马渐露疲态,已不似先前的飞速。
此时二师兄专心与那名军官缠斗,无暇分身顾及,我不由暗暗咬牙,将心一横,扳着车壁慢慢地一寸寸爬到车辕,远远避开两人的动作,抱住左侧的辕木,伸出手去,尖利的指甲在马臀流血的伤口中狠狠一抓,那马惊嘶一声,疯也似的向前冲去。
我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气力早已不济,直欲昏倒,无力的落回车内,重重的跌在壁板上,直撞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
“星儿!星儿!你怎么样?”耳畔传来二师兄惊慌的呼叫,兵器交击之声响彻不绝,想是那军官仍是缠斗不止,我勉强张开眼,奋力爬起,闭目缓了缓,半晌才道:“我没事。”
我伏在车窗上,紧抓着车壁,无力的看着激斗中的二人,二师兄衣襟布满斑斑点点的血,肩处一处殷红,想是激斗之中,旧伤迸裂。
那人着实了得,在马车漫无目的的乱奔中,与二师兄狠狠缠斗,坐下那马与车时而挨近时稍离,却始终如影随形般在车旁紧跟不辍。
我深吸口气,回首望去,林深树密,林间之隙也越来越窄,有些骑者控力稍逊,便远远的落在了后面,马车后的敌人已经少了许多,只余十数骑还在紧咬在车后穷追不舍。
“星儿,小心。”二师兄惊呼一声,救之不及,寒气砥骨中,那军官手中的长刀被剑气荡开,竟向我头顶飞来!
那人吃了一惊,陡地运气将长刀翻转,一声巨响,木屑纷飞,车顶被砍得破碎,整片飞了出去!那人旋即面色泛青,气息一滞,嘴角溢出血来,未及回神,二师兄长剑已如风而至,从右肩透甲而过,挑起一片血光。
那人应变奇快,左掌闪电而出,在车厢上一按,身子向后弹动,生生的拔离了长剑,坐下的马匹受力一挫,便缓了下去,二师兄见状也顾不得乘胜追击,急忙伸手扶住我,连声问道:“星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嘴唇嗫嚅几下,惊魂不定地摇了摇头,哪里说得出话来?回首只见那银甲军官似是受伤不轻,连银甲也浸得一片艳红,显是受伤颇重,那马的速度渐慢了下去,被马车远远抛在后面,而后面的人眼见长官受伤,不由乱了阵脚,也接连放缓了马匹迎上前去。
辕马奔了一段,已然力尽,终于跌倒在地上,发出一阵哀嘶。
二师兄抱着我落在地上,无暇细想,发足狂奔,纵跃如飞,势如奔马。
耳畔风声烈烈,我伏在他肩头向后眺望,不敢稍懈,此时林深树暗,后面追兵已然消失不见,幸而连马蹄声也不再听闻,我这才心中稍定,终于放松了绷紧的情绪,只觉眼皮渐渐酸涩,全身力气尽失,只好缩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的闭上眼。
二师兄却不敢轻怠,抱紧我继续没命的狂奔,荒林中不辨方向,只觉周围越来越暗,地势也陡然峭斜下去,许久许久,他突然轻噫了一声,猛地停步。
我闻声张开双目,只见他神情惊骇迥异,仿佛见到了不可思议之事,我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大吃一惊:只见前面一丛略低的灌木上,一条破碎的布条挂在枝头迎风微微摇曳,那花色陈旧、布纹粗糙,却分明是我身上衣裙所有!
“怎么会?怎么会?我明明一直向面前走,并没有偏转,怎么会回到这里?”二师兄喃喃说着,额头冷汗涔涔,他一把扯落面上的易容,胡乱用衣袖抹了抹,神情略显焦燥。
我正待说话,“嘘!”他突然伸指按在我唇上,我心中一跳,心脏仿佛被提到了喉口处。
风里隐隐传来一声马嘶,听声音竟然就在几丈之内,我和二师兄面面相觑,惊骇至极。
此地灌木密集,几有人高,荆棘满地,更加曲折难行,极目之处,难见对方人影,二师兄轻轻将我放在地上,护在身前,暗暗按紧了腰侧的长剑。
马蹄之声越来越近,轰隆密集,竟似有数十骑之多,二师兄看着我,目光闪烁,神情黯然。
我努力屏住气息,只觉血脉在耳中汩汩冲击,喉中狂跳欲出,心里一片冰冷,已经全然绝望。
此时二师兄力战方休,又有伤在身,已是强弩之末,更何况还要带着行动不便的我?对方如此之众,兼又骑着马匹,我们,根本毫无机会!
难道真是天道不公、世事无常,该来的,任你如何抗争也终究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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