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阵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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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乱的马蹄声又逼近丈许,二师兄眸光怒睁,将长剑一寸寸悄无声息的拔在手中,刹时间全身已被杀气笼罩,便要蓄势搏命!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马嘶,传来一人不耐的语声:“奶奶的,树林这样深,走来走去都找不到出口,真是霉气。”
“可不是,这灌木如此荒杂,连马也跑不得,怕是等我们出了林子,对方早溜了。”另一个人也跟着低声嘟哝。
“刑老四,缉拿犯人要紧,不要多话。”一个威严的口吻说着,想是其中的官兵头领。
说话间,马蹄纷乱不停,我只觉脚下土地雷动震颤,马蹄震耳欲聋,眼见浓密树丛叶隙之中,马背上的官兵们的面容已清晰可见,我惊骇之极,摶紧的手心几乎要被指甲用力戳破,不料,就在此时,那马队竟然蓦地一转,堪堪地擦着前面的灌木陆续穿行而过,与我们相距仅不过丈许之遥!
见对方竟似全无察觉的几乎迎面而过,我不敢置信地张大双眼,还没有从惊恐中缓过神来,那队伍行得极是迅速,轰隆之声渐消渐隐,转瞬对方已经走得不见人影。
大出意料之外,我与二师兄面面相觑,莫明所以。
我猛地吐出一口气,绷紧的神经陡地一松,不由全身绵软的瘫倒在地上,急切的呼吸着,胸中的窒闷之意稍解。
二师兄想来也是心情一松,戾气顿消,靠在树干上,神情疲乏地缓缓将长剑入鞘。
“星儿,此地不宜久留,早早离开为妙。”二师兄说着,俯身过来,伸手将我横抱在怀里。
“二师兄,你的伤……”我目光触及他肩头的深色殷红,如此触目惊心,心中一片酸楚。
“不妨事,只是旧伤有些撕裂,先离开这里再说。”他此时神情委顿,再也掩不住苍白的容色,想是身体已将不支,却固执的强提内息,抱着我转身拔足狂奔。
“等等!”我勉力提起精神,伸手按在他胸前示意。
二师兄闻言将脚步猛地一刹,俯首诧问:“怎么了?”
“这树林,这树林极是诡异,怕不是寻常的树林。”我低声说着,缓缓打量周遭的树木,回首向来路看去,只见灌木错落,繁密曲折,适才穿行的草径转眼间隐灭无踪,草丛尖立,树枝纵横,竟找不出一丝曾经有人走过的痕迹。
“不对,二师兄,如果我们这样走下去,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树林,”我暗暗蹙眉,心下一沉,再度仔细打量身侧的景物,惊惧更甚:“这,这是阵法啊,是谁?竟在这里布了高深的阵?”
“阵法?”二师兄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说,这树林是别人布置好的阵法?这……怎么可能?”
树林中的树木枝干相连,枝叶繁密,蔽日无光,粗大的树干最寻常的也有磨盘大小,更不要说如何能望得见树梢顶端了。
这些树木看来少说也有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寿命,我再度仔细审视周围的环境,也不免踌躇也起来,似是而非,难道真是我看错?
目光在再次触及灌木与草丛时,我不由心中巨震,脱口低呼:“无极九幻阵……真的……是无极九幻阵!”
初看树木生长杂乱无章,可是不知那人是谁,心思奇巧,竟然用灌木和草丛将本来野生无序的树木连了起来,难以置信,整个树林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而且还是世间早已失传的无极九幻阵!
二师兄诧然说道:“无极九幻阵?难道这里真的是谁人设下的阵法?那是什么阵法,怎地从未听闻?”
我心情激荡,顾不得胸口隐隐的疼痛呕烦之意,又是震惊又是讶异,手指眼前的树木,连声音也不由轻颤:“你看那里,分明是顺排六仪,那里,那三棵树的方位是三奇逆飞之处,两相交首衔接,形成阴阳二遁,贯**而锁八门,乃九宫之局,又辅以三才奥义结合天干地支,虚实无定,幻化无穷。”
“这么说,适才我们迷路而返,并不是凑巧?”二师兄神情一凝,如临大敌。
“对,”我抚手按在胸口,深气一口气,继续低声说道:“这无极九幻阵是古今有名奇阵之一,以奇遁之术迷人魂魄于无形,是一种连环太极迷阵阵法,太极本就无穷无尽,周而复始,而无极九幻阵更演变得复杂无比,兼又以无数正逆不一、相克相生的太极阵法连环相错、交叉贯连,入阵者一旦深陷,便如入绝境,除非懂得破除之法,否则可能永远在原地打转走不出去。”
莫怪乎适才我们与敌人几乎对面而立,对方却毫无察觉,想来便是阵法作用。
我当年曾在无聊时跑到碧落宫的书阁里到处乱翻书看,偶然见过有一本古书上曾提到过此阵。
“好厉害的阵法!”二师兄听得目瞪口呆。
究竟是谁,竟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布下了如此厉害的奇阵?自古排兵布阵多以人布列,当然也不乏以物设局,但终究皆须为可移之物,才能方便调度自如,形成格局,这人竟能利用野生杂乱的树木巧妙辅以灌木形成延绵无尽的阵法,更把整座山林布成震烁古今的奇阵—无极九幻阵,这种集天地自然之物,造乾坤无极之势,端的是不世之才、旷古绝今!
“星儿,听你说得如何详尽,莫不是心中已经有了破解之法?”二师兄急忙问道,神色惊疑不定。
我不由抚首哀叹,懊恼万分:可惜那本书上虽此阵的特点与厉害之处进行详细的叙述,似乎也提过破阵之法,只恨那时我缘何会觉得十分无趣,所以只是走马观花地匆匆一扫而过,竟没有认真研读?真是追悔莫及……
“星儿?”二师兄见我神色不对,不由担忧。
“二师兄,你放我下来,我再想想。”我勉强一笑,打起精神说道。
二师兄依然将令我双脚着地,扶着我,靠在附近的一棵巨树的粗大树干前。
我深深吸了口气,强捺住胸中翻涌的窒闷烦恶,蹙眉审视周遭的环境,竭力搜刮拼凑脑海中残余模糊的记忆片段:“……急从神兮缓从门……星符值使……是了……先要理顺这九星之位才行……”
“星符值使?”二师兄一片茫然,看看四周仿若杂乱森密的草木。
我细细扳指计数,苦苦冥思道:“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乡一九宫。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在一掌中……是了,无极九幻阵再如何变化复杂,也不可能脱离九宫八卦之理……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宫,以实其腹……唉,后面是什么,我倒有些忘了……”我不禁哀声低吟,只恨当时太过贪玩,对这种深奥难懂的奇门遁术毫无耐心和兴趣,以致此刻脑中纷乱无章,竟全没一点头绪。
“星儿,不要急,坐下来慢慢想。”二师兄见我如此劳神,不禁有些心疼,小心地扶着我倚着树干坐在草丛上。
“星符逐时,值使乙奔。二师兄,现在是什么时辰?”林叶蔽日,深暗无光,仅达丈余之外便已不能清晰视物,无法推算时辰。
“现在么,大约是申时罢?”他想了想,突然跃起,身形如箭一飞冲天,穿林而去,稍顷,树木传来借力的震动,许久他飘然坠落地道:“日光方向正是酉时将至。”
“夏至后阴遁逆行,今日为癸酉日,休门起巽四,二师兄……我们走巽杜转坎休,行三避五。”我思索踌躇良久,终于存了暂且一试之心,指了指左前侧的两树之间的一个空位。
“好。”二师兄也不多言,抱起我按着我提示的方位步法而行。
走得几步,果然度陷入一个连环反阵,我不由有些欣喜,对二师兄说道:“此阵逆正相连,阴阳生克,此次便要走坎休转巽杜,行五避三。”
再行得几步,果然又步入与一处最初所在阵式一模一样的步局,我当下不加思索,口中不住叨念行诀,二师兄照做不误,反复再三,不知走过多少环套的小阵,足走了大半时辰,只觉阵式越来越较之以前简单起来,不由精神大振。
二师兄此时无须指引,循序而行,身形一转,绕过一处深密的灌丛。
嗤!疾风破空,刹那而至,二师兄始料不及,侧身急避,那柄寒光闪烁的长刀如影随形,紧咬不放,刹哪间已按在我的颈项!
我大惊失色,只见树后一人长身而起,面带冷峭,正是那名银甲军官。
“你!待要怎样?”二师兄又惊又怒,无奈此时双臂正将我环抱在胸前,无法腾手回救。
“将她放下!”那人冷冷的说着,银盔下,目光清冽,左手长刀斜指,屹然不动,右身侧处厚厚缠裹的布带上大片晕染而出的血迹已经暗红干涸,想见当时伤得极重,而他居然仍能行动如风,出刀凌厉,竟似对穿骨透甲的伤处浑然不觉。
二师兄迟疑一下,此时双手受制,别无他法,只得弯腰将我放在地上。

那人神情戒备,目光咄咄,就在二师兄俯头微弯之际,毫无预警地,右臂暴涨而出,一拉一带,我低叫一声,已被一双手臂紧紧拑在怀里,刀尖旋即回转,冰冷横在我头颈中。
二师兄拔剑怒指,气极喝道:“放开她,我们单打独斗。”
那人冷哼一声,并不做答,拖着我一步步向后退去。
我此时全身乏力,加之许久卧床不曾行走之故,双腿虚软笨拙不便,脚下不由一绊,膝头软倒,向下坠去。
我吃了一惊,只觉喉中一凉,险要晕阙,此时腰间双臂急收,坚硬如铁,顿时勒住了我下坠之式,将我狠狠按在胸前。
“你!”二师兄顿时急得眼都红了,剑光疾至,向他额头刺去!
那人闪电般俯头,叮的一声,银盔被挑得飞了出去。
“住手!如果你不想伤了她,就不要轻举妄动!”他怒喝,发丝被剑风挑断许多,发髻散乱披拂,匆忙将我欲将滑落的身子提起,神情十分狼狈。
“你竟敢伤她,你竟敢伤了她!”眼见我落在对方手里,二师兄又惊又怒,无奈那人以我为盾,挡在两人中间,他投鼠忌器,便不敢轻易进击,不由情绪激荡,嘶声怒吼。
我只觉颈间粘腻刺痛,俯头看时,鲜红的色泽斑斑点点落了一襟,心下骇然:“禄王说过不许伤我,你竟敢违命?”
“只要乖乖跟我走,我保证绝不伤害你。否则……”那人冷哼一声,不为所动,将刀刃架在我肩头喝道:“走,不许再玩花样!”
“走?走去哪里?”我突然冷笑,斜睨着他说道:“这无极九幻阵错综复杂,生克互逆,你走得出去么?”
“你既知阵法名字,当然也应知破阵之法。”他箍紧拑制的手臂,拖着我一步步边退边行,“此时若是说了,也许三个人都有机会脱困,或是执意不说也无妨,最多我们三人耗在这里,我陪你们饿死在这便是。”
我默然无语,本欲以救他出阵为诱要他放我,不料这人如此勇猛凶残,而且心计过人,非但不肯上当,更以当前的情势反将了我一军。
此时林中已经全然暗了下来,奔波了一天,我早已饿得头昏眼花,更不要提二师兄一番恶斗急奔,旧伤复发,筋疲力尽。
我暗暗心焦:这荒林之中竟从未见到水源、猎物,饿一点还好,若是无水,不过三日,便会被渴死在阵里。我初时见这阵虽然复杂庞大,却不曾像其它阵法般设了机关暗器,不由暗中庆幸,窃以为设阵之人天性仁慈,必非恶徒,此时想通关节,不由心中一凛,让入阵之人活活饥渴至死,其残忍让人不由心寒。
“如何?你是想与我同归于尽,还是说出破阵之法?”那人说着,虽是问询之意,却已十拿九稳,语声不免露出得意。
我只觉对方双臂如铁,背后甲胃坚锐冰冷,极为不适,却身不由己,眼见二师兄焦虑紧张地一步步紧跟不放,目带杀意,我略一沉吟说道:“这阵变幻无穷,庞大之极,很难脱困,若要我说指引出阵之法不难,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现在在我手里,根本没有立场说什么条件。”那人轻蔑地回答,根本对我的要求不屑一顾。
“反正我们大家都还有很长的时间可耗,听听也无妨。况且这个条件只会对大家都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我毫不在意地说着,随意比划着,手臂状似无心地向后一撞,正中他的右肩。
“你做什么!”他怒吼,全身一振,手臂僵硬,疼得变了脸色。
“啧啧,我以为你身上的血是作假的,原来你果然还是有感觉,”我抿然一笑,看着他再度警醒的束紧手臂,压牢我颈中的长刀,“负着伤,还要带着一个累赘同行,况且身侧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对手恃机要取你性命,你以为你可以坚持多久?”
我漫不经心的轻轻抬手,在他疑惑戒备的视线下,伸指在向外的刀背处铮的一弹,引得他面上肌肉一跳、手臂轻颤,我不由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也许,我们不妨赌赌看,在这种僵持的情况下,谁会最先倒下。”
他自鼻中轻哼一声,说道:“那时,你们即便有机会杀我,却也不可能有体力走出这个迷阵。你想说什么便说,不必拐弯抹脚。”
“我的条件便是,我可以带你出阵,但你和我师兄二人都要发下毒誓,在出阵之前,不许向对方出手。”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迷阵,这荒林,似隐藏着无形的杀机。
敌我未明、身在危境,若我们三人先拼命争斗,互相折损,即便强解了眼前的僵局,也未必能有机会安然脱困。
“你的条件就是这个?”他神情一愕,莫明所以。
二师兄闻言也是一怔,满脸的迷惑。
“不错,这阵式之大,莫能推测,你和我二师兄都受伤不轻,武功又难分轩轾,若是强要相争,虽定能决出胜负,但我不以为,剩下的那个人,还有能力安然将我**荒林。”我可不希望死在这里,当前重要的是先出了这个鬼地方,至于他们,如果没有体力走出这里,就算此时争强斗勇勉强得胜,活下去的希望却极其渺茫。
“好。”那人当即想得明白,痛快地说道:“我在出阵之前决不与他动手,否则叫我死在此处。”
二师兄当下也照着他的话说了一遍。
我心情一松,伸指拨开颈中的刀身,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放手罢,我这就带你们出阵。”
“你……”那人眉峰一蹙,神情不悦道:“我虽承诺不在林中与他交手,可也没说要放了你。”手臂一紧,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你要跟我在一起,否则刚才的交易作罢。”
我挣了挣,那手臂却丝毫不动,怒气渐涌:“想你也发觉,我根本无法自己走,你就算能拼了受伤的手臂不要,我却不愿被你拖来拖去。放我下来!让二师兄抱着我,他无暇分身,自不用担心我们会对你耍什么花样!”
我与二师兄自小相熟一起长大,此时我伤病未愈,事急从权,被他抱持也就罢了,这个人,素不相识,却粗鲁相挟,屡屡冒犯不讳,实在让人着恼。
他怔了怔,未料我原是此意,略一沉吟便收刀放手,二师兄见势,便疾步上前接住我护在怀里,这才神情微定,稍稍松了口气。
那人眼见二师兄长剑入鞘,将我横抱入怀,在他面前毫无戒备,神情更异,呆了半晌,终是按捺不住,问道:“你们怎么也不防备?难道真的就相信我说的话,认为我不会出手?”
我瞠目回视,皱眉道:“不是已经发过誓么,为何还要提防?”江湖人一诺千金,言出必践,他虽然身在官府,而且有些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但看来也很爱颜面,不像是会反复无常、食言而肥的小人,只是不知他为何要问这等无聊的问题?
他闻言惊诧不已,神色变幻不定,沉默半晌才说道:“在下楚冰彦,二位如何称呼?”
“夙沙星。”
“古风。”
“走罢,”林中渐渐暗黑下来,难辨方向,一天没有进食进水,我已经心浮气虚,困乏脱力,此时倚在二师兄怀里,心中稍安,眼皮也不觉沉重起来。
二师兄早已熟知行诀,不须我出言指点,便已从空门遁出,一路无阻。
楚冰彦紧紧跟在后面,默然无语,神情莫测。
如此行了半个时辰,我已昏昏欲睡。不比习武之人夜能视物,我一入夜便成了盲者,只见黑暗中两人眸光湛亮如星,步伐丝毫不乱,我不觉暗暗心生羡意。
正自昏沉间,只觉二师兄的身体一震,猛地迅速向下坠去,猝及不防的,失手将我抛开!
我张口惊呼,疾风狂灌而入,身子像断线的风筝般,直坠而下!
耳畔风声呼啸,脚下虚空无依,双手乱抓之中,掌心只余空气,我惊骇欲死,只觉凌空飞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却似怎么也触不到地。
许久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一只手臂从斜侧里突然伸来,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不暇细思,砰的一声巨响,我坠入一片水里,水呛了我满嘴满鼻,就在坠势不减,迅速沉入水底之前,那手臂的主人带着我猛的一提,我随之缓缓冲上了水面。
“咳咳咳咳……”喉鼻之间窒闷辛辣,气管中的残水咳得我眼泪齐流,我瘫倒在岸边,像一只将死的鱼。
就在几乎将心肺也呕出来的急咳后,我终清醒过来,想起身侧的一直默不作声的人:“二……咳,二师兄,这是哪里?咳咳!”
“这里似是离山顶万仞的一个极深的渊潭,好消息,是我们已经走出了幻阵,坏消息,似乎这里没有出口,而且,你二师兄也失去了踪影。”楚冰彦缓缓说着,在我惊恐慌乱的目光中悠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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