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生在凝香书院一呆便是两年。马英长袖善舞,官私两面,黑白两道都打点得十分妥当。偶有几个不识相的混混捣乱,喝醉了酒的客人闹事,自有手下护院料理,齐生这个教头甚为清闲省心。只有两次遇上江湖豪客借酒装疯,护院制不住,齐生三下五除二便以擒拿手制住豪客**道,平息事端。
初到书院的几个月,上下人等只当齐生是大老板远亲的朋友,在书院充个闲差肥缺,心里却不怎看重他,直到他显露高明身手,才都将他视若神明一般,尤其是一群花红柳绿的姑娘,个个趋之若鹜,又惹得护院仆役们又羡又妒。
凝香书院虽是青楼,姑娘们却并非庸脂俗粉,一多半卖艺不卖身。齐生于男女之事并不热衷,大半心思都花在读书习武上了,对姑娘们都不冷不热,唯独与柳瑶卿亲密有加。柳瑶卿色艺才情在书院本来首屈一指,因齐生之故更遭众女嫉妒。齐生和柳瑶卿素来特立独行,也不去管那些闲言碎语,大老板马英又对他俩护持有加,却也没人敢存心与他二人为难。
柳瑶卿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齐生和陈圆园帮着青莲一道侍奉汤药,关怀备至。
这日,柳瑶卿已痊愈了七八分,吃过药便找齐生陪他下棋。
“哟!短短两年,你的棋艺已胜过我这个带你入门的师父了。”“一来要谢姑娘这师父教得好,二来棋道与兵法颇为相通,我悟得自然不慢。”齐生举手落白子一夹,笑道,“这一局你又输了。”
柳瑶卿一阵不依:“人家还在生病,你只顾自己玩得兴起,下得快活,也不知让着我点儿!”齐生笑道:“半年前,你和我下棋已是输多赢少,我让你两盘,你都不高兴,说要凭真本事赢棋。让你不依,不让你也不饶,叫我如何是好?”
柳瑶卿欲嗔还笑:“你还欺负人。眼下人家身上有病,你也不知道疼惜,好没良心。”齐生笑道:“好,好,再来一盘,我一定让你。”柳瑶卿将棋枰一推,娇嗔道:“说了才知道让,没半点诚意,才不与你下了呢!”齐生摇头苦笑:“姑娘今日怎么学起青莲那丫头了?”
“侬个阿齐又在说我坏话了!小姐,不要理他。”
“阿齐,你在我们青莲背后乱嚼舌根,真不应该,我这个师兄也不帮你了。”
齐生笑道:“圆园师兄现下和青蓬姐真是同声同息啊。”
青莲俏脸生晕,啐了一口:“原以为侬这人忠厚,处得久了才知道是这般油嘴滑舌,比这胖子还坏。”在北方住了两年,她已能说一口流利的北方话,只是称呼还不改吴语的习惯。
陈圆园急道:“他坏,我可不坏!”
柳瑶卿笑道:“好啦!好啦!让你们来送些食物,却有这许多话。阿齐,我病刚好,胃口还没复原,你帮我一起吃。”
青莲看了小姐一眼,又瞪了齐生一眼,那是在说:小姐总护着你,你个没良心的可要拎清,否则一定饶不了你!
八碟小菜,式样精致,多半都是齐生爱吃的。齐生本已有几分饿了,正要下箸,陈圆园道:“慢着!阿齐,这几样菜我可帮青莲在厨房忙活半天才弄好的,你要吃先帮我做件事。”齐生道:“自家兄弟还玩这把戏?有事便说吧。”陈圆园搔搔头皮,神色扭捏:“你……你替我改个名字。”齐生笑道:“你的名字可是师父取的,寓意圆圆满满,是天下顶好的名字,为何要改?”青莲冷哼道:“和李圆圆凑在一起,那就真圆满了。”齐生顿时明白其中究竟,暗暗好笑。
原来在柳瑶卿来凝香书院之前,书院的四大花魁本是合称“花好月圆”的花弄影、乔好好、谭惜月、李圆圆四位名妓。柳瑶卿的姿色才艺都在四大花魁之上,两年之间,花好月圆的风头大半都被她抢去。花弄影颇有胸襟,乔好好性情温婉,倒也不以为意,与柳瑶卿虽非深交,却也时常有话可谈。谭惜月和李圆圆却丝毫不买柳瑶卿的账。谭惜月工于心计,看在大老板马英面上,明里也不太过为难柳瑶卿,李圆圆却是个火炮脾气,一点就着,常与柳瑶卿针锋相对。柳瑶卿虽不与谭李二人一般见识,青莲却不平则鸣,对李圆圆最是嫌恶,小性发作起来,逢人逢物带个圆字都看不顺眼,去年将房中一应家什都换了方的,现在就连陈圆园名里带个圆字也碍她心意了。
青莲见齐生眼中暗藏笑意,小手往腰间一叉:“笑你个头!我明白了,侬定是在想你的圆圆姐叫你阿齐弟弟了!”
齐生只有无奈苦笑,柳瑶卿为他打起了圆场:“好啦!青莲,阿齐人好,又有本事,书院上下十人中有九个喜欢他,李圆圆大他几岁,叫声弟弟也没甚大不了的。”
青莲不能驳小姐面子,却也不愿轻易放过齐生,指着案上的菜道:“这些菜是小姐特意要我为你做的,弄得我好辛苦。你须得全给我吃干净了,不然休想我再给你做一口!”
齐生笑道:“自当从命。阿园,你的名字我已改好了,便将第一个字改为”富”字,就叫富园。”陈圆园和青莲对望一眼:“富园?”柳瑶卿笑道:“是啊,阿园体相富态,来日定要做富家翁的。富园富园,富贵圆满,可比圆圆满满还好。”陈圆园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好好好,自今儿起,我便改名叫陈富园了!”青莲也自欢喜,夹了一块牛肉给他,笑道:“看把你美的,陈富园大官人,先吃饭吧。”
四人谈笑正欢,婢子小红急匆匆闯了进来,大呼小叫:“瑶卿姑娘,出事了!”青莲杏眼一翻:“小红,侬怎这般急法,我伲还在吃饭呢。”小红顾不得喘气,忙道:“呼－－－－青莲姐,我……我也不是存心搅姑娘和阿齐哥吃饭。真的,要……要出大事了!”
柳瑶卿见小红神色惊惶,温言道:“小红,莫要慌张,喝口水慢慢说。”齐生递给小红一杯茶。小红喝了两口,缓过气来,道:“今儿个书院里来了几个贵公子,气派忒大。鲁管事吩咐大家伙儿好生款待,花好月圆四位姑娘在聚香阁作陪。原先还好,为首那公子多喝了几杯,指名定要瑶卿姑娘作陪,我家弄影姑娘和鲁管事都说了瑶卿姑娘这几天身子不好,他们还是不依,还借酒装疯,就要打人。瑶卿姑娘再不过去,只怕真要打起来啦!”说到后来,险些就要哭了。
陈富园大大叹了口气:“大老板今儿一早就去拜会新任太守大人去了,这伙浑球公子挑事也真会找时候。”
齐生站起身来,对小红道:“你莫啼哭。既有人上门生事,便由我来料理。我这就去看看谁敢在此撒野!”
小红胆气顿壮:“这就好了,有齐教头出面,看他们还敢放肆!”
柳瑶卿却道:“且慢!阿齐,听小红所说,这几人颇有来头,只怕不便动武。你别去了,还是我来应付。”齐生笑道:“你当我是只会挥拳动脚的莽夫么?若说得通,我自不会动手,也免得大老板为难。况且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这等场面还是我来应付吧。”柳瑶卿听他对自己甚为关切,心中甜蜜,道:“我知你是应付得了大场面的人物,只是书院开门做生意,客人点了我的花名,除非我卧床不起,不然总得和客人照个面才有交待。我先去聚香阁,若那些人还不干休,你再出面不迟。”齐生听她说得在理,颔首道:“你去便去,只是我定要同去,也有个照应。”柳瑶卿双颊生晕,笑道:“那便依你了。”
青莲、小红一左右挽扶柳瑶卿出去,齐生在后压阵。陈富园也要跟去,青莲将他推回座席,道:“侬个胖子又不会说话,又不能打,跟来做啥?这些小菜不许浪费一点,全给我吃光!”
四人走了,陈富园忿忿不平,自语道:“青莲也忒把人看扁。好歹阿齐还叫我一声师兄,师父的独门暗器手法也只传了我。当年我也和阿齐、马二唬弄一起大破两千官兵。你个小妮子不让我去,我偏要去,到时让你知道我阿园也是一条好汉!不过饿着肚子动不得手,先吃饱了再说。”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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