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埋伏>前三段“列营”,“吹打”,“点将”为“起”部,曲调相对平和,慕柳二人虽暗争先后高下,却因乐曲音段所限,不能全力施为。至第四殷“排阵”,第五段“走队”为“承”部,承先启后,两人都是乐器名家,不再争先恐后,反而以“遮、划”“遮、分”手势徐起徐歇,好似武学高手对决,上手进手抢先,拆得十数招快招之后,知悉双方功力相若,便取几招缓手,看似松懈,实则为其后全力相搏蓄势。齐生、慕清风听音知意,不由自主又向柳、慕二人凑近一步。
“埋伏”,“铁笼山小战”,“虎啸山大战”三段为“转”部,乐曲渐入**。“埋伏”一段宁静中渐趋紧张,齐生凝神注视柳瑶卿神情,寻思一旦有失,立施援手,想来慕清风也是一样。
忽而乐声铮然,楚汉两军短兵相接,“铁笼山小战”开场,刀枪相击,金鼓交鸣,气息急促,乐曲初入**。柳瑶卿额头沁汗，体力似已不支，齐生虽有心相助，但知她性情外柔内刚，骨子里十分倔强，只要还能支撑，绝不要他人相助，因此右手虽略为一提，还是没有递出。
至“虎啸山大战”一段，楚汉两军已由激战转为生死搏杀的血战。慕清云，柳瑶卿二人神色凝重，全神贯注，先用“划、排、弹、排”交替弹法展现马蹄声、刀戈相击声、呐喊声，声声交织起伏，再以拼双弦、推拉等技法，将乐曲推向**，震撼人心。慕清云倾力施为，不知不觉已运起内力，琵琶之声更为高亢，直有石破天惊的气势，花好月圆四女都觉耳朵嗡嗡作响，气窒胸闷，秀眉微蹙。
柳瑶卿额头背脊已汗水涔涔,本就患病未愈,又受慕清云蕴含内力的琴音所激,一阵头晕目眩,心神一时散乱,一个双弦没能拼成。正觉再难支持之际,一只大手按在她右背之上,一股温暖柔和的内力自**流入全身经脉,驱散浊气,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灵台清静,外物不能侵扰,自是齐生见她再难支撑下去,以自身内力相助。如此一来,柳瑶卿抖擞精神,琴音重整,气势反而渐趋高涨,不多时反将慕清云的琵琶声压制。
慕清云神情肃然,运功反击,只是他虽功力不凡,却难及齐生师法自然,若长河大川一般的雄浑内力,不能相抗,反因一心二用,弹错了一个音节。倏忽间,慕清风抚掌大笑:“好,好,好!今日得见高人,才有这别开生面的一曲”八面埋伏”,真是不虚此行,哈哈哈哈……”声若洪钟巨磬,连绵不绝,运起大林寺佛门纯正阳刚内力,再以外家虎啸功催动,助弟与齐生、柳瑶卿相抗。
齐柳二人的瑶琴、慕清云的琵琶、慕清风的长啸,全都暗蕴当世高手的内力,在聚香阁内鼓荡不绝,声闻里许。青莲胸中气血翻涌,险些跌倒。陈富园急忙撕下两片衣襟,将她耳朵塞住,又牵住她的一只柔荑输送内力。他内力虽不及齐生深厚,但只要不与人正面交手,抵御外力倒还堪相当。青莲不适感觉去了大半,惊觉大胖子正握着她手,连忙一缩,可一离那只胖手,胸口又是一阵气窒,只得又送了回去,双颊生出了淡淡红晕。
乔好好早已晕眩气闷难当,双手掩耳,干呕不止,断断续续呻吟道:“好……难受……啊……难受……”谭惜月扯了两截丝帕堵住耳朵,强忍不适,还在为慕清云叫好。李圆圆面色发白,胸口不住起伏,兀自逞强,既不出声呻吟,也不以物掩耳。马英和花弄影二人虽勉力不动声色,心下却吃惊不已,手心沁满了汗水。
慕清云见柳瑶卿得齐生之助,才能续弹此曲,已知她有病在身并非虚言,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但他二人已深深沉浸在这琴琶合奏的妙境之中,这乐曲自“虎啸山大战”起,**迭起,层出不穷,都已欲罢不能,唯有将这一曲奏完方能止歇。
两军战至酣处,人喊马嘶,金戈交鸣,声动天地见胜负处,人马辟易,俄而无声。至“霸王败阵”一段,久之乐声幽怨难明,为四面楚歌,又转凄惶悲壮,为霸王慷慨悲歌之声、别姬声。这一段音调由豪壮而转凄楚,齐柳二慕四人内劲势缓,任由柳瑶卿慕清云二人琴艺上全力施展。
至第十段“白江自刎”先是节奏零落、同音反复。柳瑶卿、慕清云二人神色又复凝重,齐生、慕清风观其色已知又到紧要关头,内劲缓吐。倏而乐声又趋紧密,作那马蹄交替之声,霸王项飞落荒而走,汉军追骑紧追不舍。然后至白江亭乐曲悲壮无比,霸王自刎,汉军余骑蹂践争夺霸王尸身。最后齐生收掌,慕清风声住,柳瑶卿和慕清云同时四弦一划后急,乐曲戛然而止。
齐生导气归元,拱手赞道:“贤昆仲精通乐理,内力精湛,令我凝香书院上下大开眼界,在下不胜钦佩。”
慕清风笑道:“若非舍弟不明就里,强求有疾未愈的瑶卿姑娘斗乐,加之好胜心切,使动内力,齐兄不会以内力襄助瑶卿姑娘,慕某也毋须为助舍弟运功与齐兄相抗。齐兄以一敌二,内力精湛的乃是齐兄,说钦佩的该是慕某才对。”
慕清云放下琵琶,面有赧色,上前对柳瑶卿一揖,歉然道:“在下实不知姑娘果真有病在身,太过孟浪无礼,望乞恕罪。”青莲替柳瑶卿拭净香汗,正要斥责他,被柳瑶卿使眼色止住。柳瑶卿落落大方,欠身还礼:“慕二公子言重了。若不是公子一番盛情,小女子也不知这曲<:八面埋伏>:琴琶合奏能有此妙境。可惜小女子身体委实不支,否则当能陪公子弹奏原曲最后三段。”
原来张俨原作<:八面埋伏>:总共十三段,但三国曹朝第一乐师纪匡纪文楷演奏至“自刎”止,后三段众“串凯”,“诸将争功”,“得胜回营”删去不奏,后人演奏便多承纪匡,后三段乐曲少有问津。
慕清云摇头道:“前十段尽得乐曲和楚汉故史之妙,后三段不过余韵而已,能得此曲妙意,奏与不奏也无大分别。”
柳瑶卿笑道:“公子果然高人高见。适才瑶卿亦有不是之处,些许误会,公子就毋须介怀了。”佳人病中一笑,妩媚不减,更增别样风情。
慕清云谢道:“姑娘雅量不减须眉,真乃女中丈夫。”见额上尚有汗渍,自然而然取了青莲手中巾帕揩拭。
谭惜月心中泛酸,抱起琵琶,抢到二人之间,粉面含春,秋波流转,对慕清云道:“这‘抱月琵琶’也只有慕二公子这等人才配得上。今日有缘,惜月便借花献佛,还请公子笑纳。”
此时慕清云与她相距不过一尺,霎时俊面泛红,急退两步,谢道:“承蒙谭姑娘错爱。‘抱月琵琶’本乃三国名姬玉婵之物,自当为佳人所有,慕某岂能夺爱?还请谭姑娘收回成命。”
一旁乔好好见这俊雅公子竟如此羞涩,不禁“噗哧”一笑,一双妙目直盯住他打量。李圆圆团扇掩面,却是嘲笑谭惜月错表情意。谭惜月讨个老大没趣,当众人之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故作傲然,冷笑道:“既然如此,惜月也不勉强。”悻悻归座,面寒如霜。花弄影代她赔礼,慕清云自不见怪。
马英折扇轻摇,捻须笑道:“哈哈!慕大人贤昆仲文武兼济,才德双全。慕大将军得此佳儿,如怀双璧,真是羡煞老夫了!”
慕氏兄弟双双一揖:“不敢,足下谬赞了。”慕清风又一抱拳:“清风忝为一郡之守,马老板宝号但有何事须清风一效绵力,知会一声,清风自当竭力。募兵协饷之事,还请马老板多多费心。时候不早,我等就此告辞。”
马英拱手道:“大人言重,保家卫土,人人有则,马某自当效劳。”
暮色已浓,马英自送慕氏兄弟,花好月圆四女先自回房小憩,夜间还须待客。青莲挽扶柳瑶卿回去歇养,齐陈二人随后卫护。
齐生一路面色凝重,一语不发。柳瑶卿回到房中,便让陈富园和青莲自去,留齐生单独说话。陈富园不解:“姑娘为甚就要与阿齐一人说话,我们便听不得么?”青蓬揪住这大胖子就向外奔,道:“侬个呆猪,小姐叫你出去便出去,偏有这多废话。”又附耳低语:“你兄弟为那慕二公子泛酸气了,小姐要与他说些体己话安慰,还要我伲在这做甚?”陈富园恍悟,又见青莲主动伸手牵住他胳膊,便欢欢喜喜随她而去。
房中已只齐柳二人。柳瑶卿斜倚绣榻,慵懒娇媚,阖眼笑问:“我知你有话要问我,现下只你我二人,要问就问吧?”
齐生一脸肃然,沉声道:“此事你为何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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