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正午，天气酷热，太阳近得就像顶在头上一样，晒得人身上像着了一把火，一把烈火。
酷热天下下，秦州西南斜斗谷，石子掺和着泥土铺就的官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节赶路，多半会挑个合适地方歇脚乘凉。赶路自然要紧，但为了赶路中暑晒坏了身子可就不合算了。
世上总有不信邪的人。
一支马队就在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节赶路，马队里的人一半穿着前襟敞开的褂子，另一半人连褂子也没穿，直接光着身子赶路。
不管身上是不是穿着衣服，马队里的人都拥有一件同样性质的东西。
凶器。
刀、枪或者斧头。
可以用来杀猪，也可以用来杀人的凶器。
马队渐渐走进了斜斗谷。
斜斗谷，顾名思义，就是一条斗型的峡谷。
斜斗谷很深，全长达到十二里，人要走上老半天才能出得峡谷。
斜斗谷很窄，有的地方官道窄到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行。
斜斗谷很险，官道两边全是悬崖峭壁，直插云霄的悬崖峭壁。
赶路的马队现在就走在这条极窄、极深、极险的峡谷里。
天空飘过一片乌云，似乎老天爷也同情赶路人的辛苦，专门为他们下点雨解解乏、解解暑，顺便也解解渴。
水，在西北秦州是很稀罕的东西。
乌云迅速聚集，雨滴，飞快地落下。
落下的不是雨水，而是箭。
箭雨。
唐门秦州旗丁射出的箭雨。
唐门秦州旗丁的弓箭射的当然是敌人，生死大敌，来自山陕同乡会和终南剑派的敌人。
马队大乱，一片大乱，人中箭时的惨吼，马中箭时的嘶叫响成一片。
马队里不乏高手，武功很高的高手，他们把兵器抡得飞快，速度比三坛海会大神哪吒的风火轮还要快。
但是没有用。
一点用没有。
除了箭雨，还有石雨，无数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从悬崖上滚下。
除了箭雨，石雨，还有木雨，无数根削去树枝杈叶的圆溜溜的树干从悬崖上滚下。
箭雨、石雨，加上木雨。
唐门秦州旗丁在斜斗谷等了两天，足足两天时间，足够他们准备足够的檑石和滚木雨一直下。
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终南剑派二十七个剑客、山陕同乡会四十个会友很委屈的死在了斜斗谷。
因为他们冲不出去。
峡谷两头早被巨石堵死，上面还站着许多人，会用暗器的人，头顶悬崖上又一直下着雨，箭雨、石雨、木雨。
终南剑客们和山陕会友只好死了。死的很委屈，也死的很不甘心，一直到死，他们都没能看清敌人哪怕一张面孔。
于是，秦州城厢军统领赵统领手里又多了一桩战功，三十三个盗匪首级。
在斜斗谷，唐门旗丁伏杀了总共六十七个终南剑客和山陕会友。可惜很多人的脑袋都给檑石滚木砸扁了，所以最后交到厢军赵统领手里的只有三十三枚首级。
赵统领很满意，因为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了三百一十九枚盗匪首级，只需再凑一百八十一枚，就能官升一级。
赵统领很不满意，因为现在他身边多了四个阴魂不散的跟班，每天寸步不离十二个时辰都跟在他身边，哪怕赵统领在床上跟第十七房小妾厮混，他们也会站在床前舍不得离开。
现在是非常时期，利益交换固然重要，但唐果认为，还不够保险，所以他借了十六个旗丁给赵统领，分成三班，每班四个时辰，保证随时都有人供赵统领差遣。
当然，唐果也给秦州刺史大人派去了十六个跟班，同样十二个时辰贴身紧随。
现在的秦州，完全是唐某人的天下。刺史大人或许还拥有一定行政权，但是赵统领对六百名厢军、两千四百八十三个秦州壮丁的指挥权，已经被唐果如数剥夺。
“暂时的。”唐果这样说服赵统领。
当然，唐果的话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具备说服力是一堆银子，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
于是，赵统领带薪休假，休得……不亦乐乎。
七月二十四，未时。
唐果端坐在百户所大堂上，黑色面纱上的眼睛紧紧盯视着两个人，两个单腿下跪，跪在在他面前的人。
两个人唐果都认识，半年以前曾经在宁江卫奉节城见过一面。
唐果的记忆力很强，他也记得很清楚，这个面色惨白名叫奚小俊的人是唐离的随从，亲信随从。另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叫吴乌顺，奉节百户所直属战斗小旗，同样是唐离亲信。不是唐离亲信，根本不可能坐到直属战斗小旗位置上。
唐离，一想到唐离，唐果的心就隐隐作痛。
十几年唐门孤儿营的艰苦岁月，都是年长三岁的唐离陪着他渡过，唐果可以对任何人无情，但是不可能对唐离无情。
此情比金坚。
从坑杀摧沙堡吐蕃俘虏，到用最严酷的刑罚：剐刑处死十五个内鬼，唐果种种异乎寻常的酷烈手段，未偿不是悲伤因为唐离身亡的缘故。
以前秦州旗丁看唐果的眼神还是尊敬多于畏惧，如今，畏惧明显占了上风。
唐果不喜欢也不想自己如此暴虐，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就像他控制不了自己去想唐离一样。
“阴魂不散的唐离，你死了还不放过我。”唐果在暗中叫骂，悲怆的暗骂。
唐离十六天前死在宁江奉节，十六天后，他的两个亲信部属不远千里来到秦州。
十六天前，奚小俊和吴乌顺关系说不上亲密，但也谈不上冲突过节，但是现在，两人势同水火，水火不容。
两人都在指责对方在背后刺杀了唐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唐果当时身处奉节千里之外的秦州，当然不可能知道当日在奉节东来客栈到底发生了什么，抑或说清楚唐离到底死在谁的手里。但是，唐果确信，眼前这两个人当中必定有一个是凶手，真正的凶手。
据唐门讯报，唐离死于剑创。
据唐果所知，眼前两个人都会使剑。奚小俊用的是长剑，剑长三尺一寸，吴乌顺用的是指剑，剑长七寸。
唐门讯报没有提唐离剑伤创口痕迹，一个字都没有提。
唐果在沉思长考，奚小俊和吴乌顺在紧张凝视。长考结束后，唐果的判断将决定他们的命运。
死还是活。
“你们说的话都像真的，很难判断，真的很难。所以，我决定了。”
唐果离座而起。
“你们两个都要死。”
五花大绑。
奚小俊和吴乌顺立刻被秦州旗丁扑倒在地，手脚后摞，垒成一团。
奚小俊和吴乌顺手脚被绑住了，嘴却没有塞上，所以，他们可以喊冤。
“唐果大人，你一定要明辨认真伪，恩主真是吴乌顺杀死的啊。”这是奚小俊的总结陈词。
“大人，当时这小杂种一直站在总旗背后，只有他才有机会刺杀总旗。你都知道的，总旗大人功力有多深，我想靠近一点他都会察觉的。”这是吴乌顺的最后陈述。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两个必定有一个是凶手。”唐果走下台阶。
“吴乌顺，你是我唐离大哥的直属战斗小旗，可以说是极得他信任的人，你愿意为他赴死吗？”
“我愿意。”
“奚小俊，你的命是唐离大哥救回来的。你愿意为他赴死吗？”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