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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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伊万和他的六个弟弟在上帝面前一字排开。两小时前伊万接到上帝的电话,说紧急召集大家有要事相商,就把大伙儿从帝国各处抓到一起,赶来见父亲。平时父亲很少如此大规模的召见他们,今天不但大规模召见而且是紧急大规模召见,那一定是发生了非同一般的事或者是有非同一般的事将要发生。
两小时十五分钟前,上帝在家中的书房接到特米诺监察会会长普希的秘书打来的电话,通知他他的住房申请再次被驳回。这是这份申请第三次被驳回了,搞得上帝十分窝火。他冲着电话嚷嚷了一通,电话那头的秘书礼貌的听他嚷嚷完,然后礼貌的挂了电话。上帝气不过,就直接拨通了普希的手机,要他给个说法。普希不愧是帝国最高权利机构的最高领导,一句话就把上帝说得哑口无言:“没有米拉计划新创意就没有新房子。”
因为普希这句话,上帝决定动点真格。“我有七个儿子!”他斗志昂扬的想,“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七个儿子,就是两个半诸葛亮!我就不信,两个半诸葛亮搞不出一个米拉计划新创意!”
就这样,他把七个儿子召集到一起,准备向他们宣布一个设想。
“唔,”上帝一只手托着下巴,在书房里踱了两步,“都记好今天的日子啊,我今天宣布的事情对你们来说非常重要。”
说完这句话上帝停顿了一下,以便给儿子们充分的反应时间。他总是在这些本不该有宽阔缝隙的时刻故意停顿,因为他喜欢看儿子们千差万别的回应表情。这种爱好听起来有点变态,但却是一种值得推广的习惯,也是上帝收集信息的重要途径。上帝不愧是帝国职位最高的神,帝国里的其他神就没有这么先进的习惯,更别说人了。他们就会一口气不停的说话,也不管听讲的对象是不是已经心急梗塞死掉了。等这些死掉的人又重新活了过来,说话的人都还没有换气。正因如此,那些不停说话的人从来就没有发现过自己的毛病,倘若有一天他们发现有人听着听着他们说话突然死掉了再也没有活过来,也许这个毛病就会有所改进。
上帝说话期间的停顿,很有成为娱乐休闲时段的潜质。这不,他一沉默,儿子们就像舞台上的演员一样一个个粉墨登场了,而他就坐在剧院三楼正中的包厢里,手持望远镜兴致勃勃的看下去。
老大伊万双手背在身后,谦逊的低着头,下巴微收。听上帝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两只黑眼珠先是以非常统一的步调向左下方移动了三毫米,紧接着又以非常统一的步调回到了原处。在他的眼珠匀速移回原处的路程中,他上排右边第三颗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右下方的嘴唇。颀长挺拔的躯体一直保持着与地面垂直,如果非要说偏离了,摇摆也绝对在正负一度以内。精心打过发蜡的头发一丝不乱的呆在与他的头皮相对固定的位置上,保持了完全的忠诚,一点也没有泄露主人内心的想法。当然,他心里可能真的没什么想法,至少没什么复杂或是阴毒的想法。有一点无关紧要的想法是无所谓的,比如他想,爸今天怎么胡子都没刮真够邋遢的,或者又想,明天该交电话费了吧,就都无所谓伊万是七个儿子中最稳重的,让他当长子,实在是再理想不过。
哈~呼~!这是老五乌哈姆打的一个大哈欠。这哈欠很说明问题。首先,这个哈欠很大,远远超过帝国对大哈欠定义的张嘴时间持续八秒钟以上的标准,足有十五秒钟,这说明哈欠的主人在犯困方面有着超常的能力;其次,这个哈欠是在“非常重要”四个字还存在于空气中没有散去的情况下产生的,这说明对于哈欠的主人来说,重要的事与犯困之间决没有必然的矛盾关系。既然在重要的事面前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犯困,乌哈姆还会有什么难题搞不定呢?曾经有一次,他在他老爸面前连打了三个长度均超过十五秒的大哈欠,引来上帝的一顿好骂。上帝说,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找老婆!乌哈姆擦了一把口水说爸您放心吧我给您找来的儿媳妇决不比他们的差。上帝一把掌扇在他脸上说,找你个大头鬼!这辈子你也别干别的了,踏踏实实能找来个老婆就是万幸。结果呢,乌哈姆比谁都先找着老婆,而且他老婆也能打十五秒的大哈欠,最长记录是十九秒半,差点没把上帝吓死。
在老五乌哈姆的大哈欠打到第八秒的时候,老二尔曼和老四斯诺的指头都动了一下,这让上帝的眉头皱了起来。同样是手指上的动作,这两位做起来给人的感受却很不一样。老二尔曼动的是右手的拇指和中指,他把这两个指头的指腹紧紧的按压在一起,就像要捏死一只蚊子。如果这时候真的有那么一只蚊子落在了他的两个指头之间,那这倒霉东西一定死得很难看,不仅肢体分裂内脏外流,恐怕连眼珠都会像吹得太胀的气球一样爆掉。这只被臆想出来的蚊子成为证明老二尔曼残暴品性的又一例证,这绝不是无中生有,老二尔曼确实不是什么善种。虽然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故意伤害过任何一位同类,也没有对帝国里的任何人下过毒手,但他却在帝国的森林里猎杀过数以百计的熊、狼、鹿、兔等野生动物。另外,根据他老婆提供的可靠数据,尔曼至少亲手杀死过三百只苍蝇。注意,是亲手杀死,也就是说,不依靠任何杀虫剂的外力,而是直接以双手击掌或者单手抓握的动作使苍蝇毙命。这样一位儿子不得不让上帝担忧。对尔曼,上帝一直十分小心的观察着。每次他做出什么涂杀生灵的事,上帝的担心就增加一分。长此以往,这位父亲就有点神经质了,所以,当在说出“非常重要”这四个字以后看到尔曼捏蚊子的动作,他心里相当不安。试想,如果尔曼认定这件非常重要的事在完成的过程中有必要牺牲同类或人,谁敢保证他不会像拍死一只苍蝇那样把阻碍他的同类或人也清除掉呢?
再说说老四斯诺的反应。之所以说他手指上的动作与老二的相比给人的感受大不相同,首先是因为他的动作发生在左手上。老四斯诺是左撇子,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占了不小的便宜。大家对左撇子有些根深蒂固的看法,认为左撇子总跟“天赋”、“才华”等词有某种割舍不了的联系。斯诺的确很好的注释了这些词语,他不仅成功当上了一位行为艺术家,还对巫术有着深入的研究。当听见父亲说有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事要告知时,斯诺左手的拇指从无名指的第二关节向指甲盖方向轻轻滑了过去,然后,经过大约半秒的停顿蓄势,无名指从拇指的指腹下弹射开来。这一串动作是如此轻盈优美,连他指尖周围的空气都轻快的旋转起来,而空气里小小的灰尘就像穿了大摆裙的舞者一样跳起了欢快的华尔兹。这一切上帝都看在眼里,感慨万千。虽然平时上帝总嫌斯诺过于神经质,干的也不是正经职业,但此刻斯诺的表现分明让上帝感觉到,多一个儿子多一份希望,这话是真理。

当然,多一个儿子增加的也不仅仅是希望,有时候也会好坏搭配多出很多郁闷。比如老六鲁克,生出他不久上帝就很及时的发现,在这个儿子身上他能寄予的希望跟他会产生的郁闷相比简直就是鸡毛跟牛毛。看他站在一群儿子中间上帝老想抽自己耳光,心想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要是再多喝几杯彻底醉了继而彻底不举该多好。在宣布严肃的事情时他该傻笑吗?绝对不该。可是老六鲁克就在上帝说完“非常重要”四个字后迅速挂出了他那招牌式的弱智笑容。这让上帝觉得很没有意思,因为老六鲁克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就是那个很标准的傻笑,既没有增添口水一类的戏剧性因素,也没有在声音效果上出现创意性的突破。上帝对他的儿子们的了解就在这一次次反应中得到确定或调整,而每一次老六鲁克的表现都让他更加悔恨二十几年前的夜晚自己没有努把力彻底喝醉继而彻底不举。且不说鲁克长得五大三粗奇丑无比,他那颗巨型的脑袋还功效甚微。其实从测试的结果来看他也没到真正弱智的程度,但他处理起事情来又确实很像弱智。比如有一次,上帝让他把前面花园里的野草拔一拔,他小心翼翼的拔了,拔完后觉得那些草扔了怪可惜的,就又把它们小心翼翼的种到了后面的花园里。不仅如此,他还颇有创意的把新种上的野草用油漆涂成了天蓝色,以区别于原住居民。上帝回来看见前面花园里清爽了许多,还很是欣慰的表扬了他几句,对他的傻笑也宽容的不予理睬,后来走到后面花园一看,当场就气得呕吐起来。
老六鲁克正一门心思的傻笑着,突然一些极其细小的粉状物质像烟一样钻进了他的鼻孔,那笑容立即就崩塌了。他一边把两条毛茸茸的胳膊在鼻子面前的空气中胡乱挥舞,一边很不满意的扯着粗嗓子嚷嚷:“喂喂!掉啦掉啦!我过敏!”虽然上帝看着鲁克就心烦,但也知道他的嚷嚷不是无理取闹。把时间倒回两秒,站在他身旁的老三萨金芬抬起左脚的前脚掌拍了两下地面,这一点轻微的震动沿着他的腿迅速往上攀爬,一直爬到他的衣领上,把上面粘着的金粉震了下来。萨金芬总是在他的衣领上撒满金粉,就像有人喜欢戴耳环有人喜欢系围巾一样,是一种打扮的习惯。有时候他只撒薄薄一层,那种情况下金粉通常都比较牢固的贴附在衣领上。而在一些他认为重要的场合,他就会把金粉撒得很厚,那样的话从视觉效果上来讲确实显得很隆重,但遇到一点震动或是刮风就难免会掉落下来一些。刚才他听见上帝说“非常重要”时下意识的的用脚拍了拍地,一些浮在衣领上的金粉就飞了起来,冲进了老六鲁克毫无防备的大鼻孔中。说来也怪,鲁克一副铜墙铁壁的身体,偏偏就对金粉过敏。一吸入金粉,他的皮肤就会泛出绿色的光泽,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像一个妖怪。虽然对自己的外表早有客观的认识,鲁克终归还是介意自己在严肃的场合变成妖怪。眼见着身上的皮肤渐渐变绿,他就大声责怪起萨金芬来。
“六哥,擦擦吧。”站在一旁的老七麒匀说话了。眼看鲁克的鼻涕马上就要流下来,麒匀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深蓝细条纹的干净手绢,递给鲁克。麒匀总是随身携带一条干净的手绢,这个习惯曾经被他的兄长们――尤其是鲁克――无数次嘲笑过,因为他们觉得大老爷们儿绝不该这么唧唧歪歪的穷讲究。鲁克曾经恶作剧的打开麒匀的衣柜抽屉,把里面整齐叠放的二十二条手绢全部掏出来,用他难得一见的创作天赋把那些手绢一条条系起来,编成一个胸罩的形状,当当正正摆在麒匀的床上。还有一次,麒匀在花园的吊床上睡午觉,鲁克偷偷从麒匀的裤兜里抽出手绢,用他难得一见的创作天赋把那条手绢叠成一只布老鼠,又偷偷拉开麒匀的裤子拉链,把布老鼠的尾巴塞了进去,这样从远处看,就好像一只花老鼠从麒匀的裤裆里迫不及待的钻出来。当时鲁克为他一手打造的这个场景笑得满地打滚,但是现在他有点愧疚。他用麒匀的手绢擦了擦鼻涕,又擦了擦那张满脸绿光的脸,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不吭声了。
看到麒匀,上帝的心情变得有点复杂。多么懂事的一个儿子啊,举止言行总是这么得体,简直可以说最大程度遗传了他母亲的优点。多么仪表堂堂的一个儿子啊,身材颀长,长着一张明星脸,简直可以说是上帝家族有史以来产生过的极品。多么能干的一个儿子啊,头脑清醒,知识渊博,还不到25岁就成为沃德资料馆馆长,简直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到极点。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儿子,却让上帝在二十四年前失去了妻子。他亲爱的妻子洛琳,二十四年前在生麒匀的时候难产死了。
最让上帝耿耿于怀的是,总有人说麒匀是个不祥的预兆。麒匀长得过于帅,帅过了上帝家族所有的男性,于是有说法认为他血统不纯,搞不好跟那个酷似金城武的特米诺监察会专员恩丁有什么亲缘关系。麒匀智商超群,却偏偏对人间的事充满兴趣,不认真考虑如何得到很有前途的上帝继承人资格,却甘心做一个旅游景点资料馆的馆长!于是有说法认为他情商有问题,没有达到一个神的子孙应有的水平。麒匀,他究竟是喜还是悲,他究竟是福还是祸,他究竟是希望还是失望,这些问题上帝从来没有想明白过。但有一点是让上帝感到欣慰的,那就是麒匀总让他看到妻子洛琳的身影。
“杂种。”一个声音飘到空气中。这个声音非常轻微,几乎只是舌头与牙齿的一点摩擦,但还是让上帝的耳朵捕捉到了。
声音来自乌哈姆。他看到麒匀给鲁克递手绢,不屑的动了动嘴。
上帝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他看了看麒匀,麒匀表情平静高贵,像极了他的母亲。
看着如此不凡的儿子,上帝突然歇斯底里的怀念起他死去的妻子来。他不顾儿子们的面面相觑,眼泪汪汪的一挥手,低头哽咽着说:“走,先去给你妈上个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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