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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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宪寿辰,王府本不过想自家操办一下,一家人吃个饭也就是了,不想时及响午,贺寿的人竟是络绎不绝而来,更有的人竟是不远千里派人送礼而来,王府自也不便尽数拒之门外。
王清止见我郁闷,便带我道城中各处转悠了一下,苏记在城中也有不少店铺,客源兴隆,王清止见状竟也免不了赞叹一声道:“这苏记的东家还真是了得,只可惜无缘相识,苏记所营店铺中所卖的物事,无一不是新奇实用之物,兼且廉价实惠,多为民生着想,显非一心贪得无厌的不发商贾,经营之法也是自树一帜,闻所未闻,实乃奇人一个啊,也不知背后操纵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言下颇多感慨。
我笑笑,将话题扯开了去。
二人转了一会儿,又到勾栏中听了半日曲子,才折回王府。
回至王府,王府门口竟是人山人海,送礼的人竟排起了长队,车马喧嘶,仆役成群,人群中不知是那位识得王清止的仁兄一声高呼“王公子回来了”,四面的人立时围了上来,弄得我与王清止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挤到府门口,这时,送礼队伍的后方一阵喧哗,有人拉长了声音叫道“朱大老爷来了,快让道。”
远近的人一听,慌忙让开条道,便见一挺华丽的八人大轿直至府门口,后面跟了大批的随从仆役,还有身穿朴服的官差开道,端的好大的架子,好大的派头。
王清止的声音传入耳中道:“此人就是朱勔,仗着与京中奸党的关系,不仅将妹子嫁入宫中,封了丽妃,与奸党一同蒙骗皇上,说什么“丰享豫大”,蒙获圣恩,在江南设苏杭应奉局,为皇上搜罗江南美女、珍宝,奇珍异物,送往京城,名曰“花石纲”,供皇上赏玩,其实却打着官府的名号,四处搜刮民财,中饱私囊,此厮大奸大恶,实在可恨。”
我淡然一笑,蔡京、朱勔、童贯等六贼之名我又岂会不知,宋徽宗还派了童贯在杭州设明金局,为皇室造做牙角金玉竹藤织绣等各种奢侈品,由童贯这大宦官主管,没少搜刮江南财货,民脂民膏,与朱勔狼狈为奸,不过就是这样,这朱勔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投机的奸商罢了。
轿子落下,随从的美婢掀开轿帘,走下一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满面富态,穿金戴玉,一脸小人得志的志得意满,稍微有些发福的身子显得有些笨重,不过也算长的面如冠玉,颇有点富贵凌人、威霸之气。
朱勔见到王清止,哈哈一笑道:“多久不见,王公子还是一般丰神俊朗,怎么?难道王大人知道朱某要来,特让公子来此等候?哈哈,让朱某受宠若惊啊,哈哈。”目光落到我身上,神色一动,笑道:“这位公子气质出众,卓尔不群,想来也定非普通人家的公子,不知令尊是…….?”
我淡然一笑,王清止笑道:“朱大人说笑了,我与梦衍外出刚刚回来,朱大人就威风八面地来了,是我王府上下受宠若惊才是,哈哈,大人口中的这位卓尔不群的公子正是金陵楚家的楚公子,舍妹的未婚夫婿。”
听到金陵楚家,朱勔神色再动,目光闪动,眼中闪过再明显不过的嫉恨之色,但也只是一闪而逝,随即皮笑肉不笑地笑道:“原来是楚公子,久闻大名啊,久闻公子丹青之技尤为了得,常人欲千金求一画也不能得,哈哈,公子何时有空说什么也得为朱某作画一幅才是,朱某愿出千金购之。”说得大气至极,当真是财大气粗,不过说话的对象是身份并不弱于他的楚家少爷我,就显得对方有些势气凌人了。
对方抬高自己,贬低我的话中之意,王清止也听出来了,神色略变,望向我,我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区区几幅画而已,朱大人既然开了口,别说一幅,十幅楚某也得画啊,毕竟这个世上肯出千两黄金买一幅画的人并不多啊,楚某又怎么能扫了朱大人的面子呢,哈哈,来人,准备画纸,承蒙朱大人抬爱,楚某今日就为朱大人画上十幅画。”
此语一出,朱勔神色一变,有些阴冷,本来古人说千金也不过指的是千两白银,但我的身份让我的“误解”却显得很合理,堂堂楚家公子又岂会在乎区区万两纹银,但万两黄金就不同了,即使以朱勔的财势,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他也未必会变色,我知他变色是因为被我不仅不恼还随后抓住了他的话语即刻漂亮地反击,既不**份,还顺带算计了他一把,这种心智超乎他对我这年龄的想象。
但在几乎半个江南有头有脸的官员和世家派来送礼的代表及仆役面前,自己又有言在先,势不能输了颜面,遂故作大气地哈哈一笑道:“能同时得楚公子这江南第一大才子的十幅墨宝,朱某也算是第一人了,哈哈,这万金花的不冤,花的不冤啊,哈哈。”
我一笑,很快书案画笔就准备好了,福伯叶风等人也闻讯赶了来,但见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站在我身后旁观,就连王宗宪爱也惊动了,出来在仆人背后旁观,但并未出言。
我从容一笑,提笔看似随意地信手涂鸦起来,寥寥数笔即成一画,王清止见我画得如此迅即,也想看看我画的什么,好奇下走过一看,不由瞪大了眼,但随后即一脸叹服之色,含笑看着我作画,福伯好奇下走过一看,目光一凝,待看清后,欲言又止,退到一旁,摇头一叹,这一来,就连朱勔也看出二人神色古怪,沉着脸走过一看,脸上的阴沉之色不由得又浓了三分,但见画上画的是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的人物图像,画中画的是一大腹便便的匪首,提着大刀,装腔作势地带着一帮手提大棒、大刀的盗匪正在搜刮一骨瘦如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老汉的家,老汉抱着那匪首的大腿,却被那大汉一脚蹬开,神态举止夸张至极,故极为引人发笑,我虽意有所指,但我以幽默搞笑夸张的人物举止为主题,就显得立意似真非真,只为搏人一笑,最后我题上了模拟宋徽宗的瘦金小楷,曰:如此强盗,朱勔神色一沉。
我着下人拿开上一幅画后,又开始画下一幅,这次,画上画的是一群盗匪模样的盗匪公然入宅劫掠后,为了运一块奇石竟大动干戈地拆院毁墙,言行一样采用夸张的幽默手法,提名曰:如此蠢才。朱勔阴沉着脸没说话,脸色难看。

我一笑,第三幅画,画的是一伙盗贼强行扣押、征用民船,其中一小船上的瘦得跟鱼干似的船夫见那群如狼似虎的盗贼冲来,吓得浑身哆嗦,急忙撑船欲逃,几名提刀的盗贼呼喝着追来,有的盗贼追得急了,一不小心,在岸边摔了个狗吃屎,言行夸张搞笑,我一笑提名曰:如此恶盗。
下一幅画画的是闹市中一恶棍公然调戏乡下老妇人的画面,诙谐幽默,栩栩如生,神态兼备。
下一幅画我画的却是一猕猴头戴唐朝官帽游街过巷,招摇过市,我提名曰:沐猴而冠。
接着的五幅画,我画的却是后世看过的乌龙院中捕快惩处贪官、不法商贩、市井恶棍等所用的大快人心却有点像修罗地狱的惩治这些人的匪夷所思的刑法,例如,吞金水,上刀山,下火海,天打雷轰一类的地狱刑法,夸张中极尽幽默搞笑。
一连十幅,我都采用幽默诙谐的漫画形式,画完,在我示意下,随我来的随从一字取画排开,众人一看,哗声四起,对着这十幅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画指指点点,哄笑声四起,有的是因为画,有的是因为以为我成功把朱勔戏弄了。
朱勔沉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令尊也不敢如此戏弄于我,哼。”
我讶然道:“我有吗?哈哈,还是朱大人认为我这十幅画不值黄金万两?想抵赖啊,哈哈,不瞒朱大人,这十幅画是楚某自创的漫画,内容虽诙谐,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只是为了搏君一笑罢了,千金难买一笑嘛,但若朱大人执意认为是楚某另有所指又或楚某有意屈辱你,就真真是冤枉我了,这可不是小事,朱大人可得分明才是。”面容严肃,一脸屈愤地直看着朱勔。
朱勔面色一红,让人收下画,冷哼一声,竟是寿也不贺了,拂袖而去。
我一笑。
王府内堂,王宗宪叹道:“梦衍你终还是年轻气盛,不能忍一时之气啊,须知你这些画难说朱勔含羞带愤之下不会拿出来大做文章。”
我微笑道:“伯父,我知道你的忧虑,不过,朱勔还不至于无知到以为凭几幅画就可以整垮我楚家吧?”
王宗宪默然无语,半响才道:“也罢,我只不过想提醒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定要慎言慎行,切记啊,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你回房休息去吧。”
我默然施了一礼,退了出来。
王清止一直等在门外,见我出来,忙迎上来道:“梦衍,我爹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摇头一笑道:“为官之道。”便我往外走。
王清止随后笑道:“你可真行,随随便便几幅画,就诳了朱勔万两黄金,朱勔刚让人送了来,我让人转交给福管家了,哈哈,你小子前途无量啊,哈哈,你发了这么一笔意外横财,是不是应该考虑分为兄点花花啊,哈哈。”顿了一顿,神情一肃道:“但是梦衍,你如此这般作为,只怕朱勔报复是免不了的了,此人虽深有心计,但城府不深,胸襟狭小,难免徇私报复,梦衍你以后可要小心应对此人才是。”神情中不无担忧,一脸严肃。
我微笑点点头,道:“我知道。”顿了一顿笑道:“你小子还会缺钱花啊,眼红想诈我一笔就明说嘛,哈哈。”
王清止莞尔一笑,道:“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罢了,你别往心里去。”
经过王梦月院门口,王梦月带着莺儿急忙迎了出来,先向王清止打了声招呼,随后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轻声道:“公子,我爹爹他没有责难你吧?”
我微笑摇摇头道:“责难倒是没有,只是语重心长地为我传业授教一番罢了。”
王梦月俏脸一红,却也放下心来,垂首含羞掩口一笑,轻声道:“我爹爹就是这样子,说得不对的还请你不要记怀才是。”
我笑笑,道:“你们一直在这里等着?”
王梦月羞红了俏脸,神情忸怩,半响才微不可查地螓首微颔。
王清止摇头一笑,冲我眨眨眼,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叹息一声,向王梦月柔声道:“夜深了,你身子才好不久,早点回房歇下吧。”
王梦月乖巧听话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抬头含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才回房去了。
留下我摇头苦笑,王清止见我神情怪异,不由笑道:“你怎么啦?好像梦月关心你,你还不开心似的,可怜我想有个人疼我也办不到。”倒似有意念叨与我听似的,神情怪异复杂地看着我。
我一呆,浑身汗毛倒竖,要不是知道他的为人,我几以为他有龙阳之辟了。
王清止见我神情怪异,瞬间明白自己的失态,脸一红,忙告退一声,让我早些歇下了,便走了,我一笑,也回房了。
但思前想后,总是难以入睡,与王梦月相处的时间越长,我越难狠下心来去伤害她,感情再这样发展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最终狠下心来悔婚去伤害对我日益情深的王梦月了,犹豫再三,我提笔写下了四句诗。
“天涯何处无芳草,痴情终归情难收。心仪天涯浪迹人,携手红尘浪逍遥。”
眼看夜深人静了,悄悄翻身出窗,翻入王梦月的院中,穿窗而入,将信悄悄放到王梦月枕旁,少女海棠春睡正香,嘴角犹带着一丝甜蜜的微笑,我心中黯然一叹,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我早起告辞,王清止与王宗宪夫妇都有些愕然,一番挽留,我都婉然谢绝了,福伯苦劝无奈,只好让人去收拾准备,王夫人忙着让人去唤王梦月来,让我们最后见一面。
王清止将我拉到一旁道:“梦月,好好的,为何突然要走了呢?难道是在王府住不习惯?”
我摇头一叹,道:“王兄,不论如何,我都当你是我的至交好友,如果我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你多多见谅,人生总有很多无奈与身不由己,但我永远不会甘心屈服于命运的摆布,嘿嘿,哪怕是无谓的抗争也罢,希望你将来能明白我的心思。”
说完,看着有些愕然不解的王清止,嘴角泛起丝苦涩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叹息一声,再次拜过王宗宪夫妇,转身走了,也不待王梦月来,本来终究是要说清楚的,但我此刻竟有些想逃避,自己也分不清是心存愧疚,还是不忍心看到少女伤心的眼神,也许两者兼并吧,我心中叹息一声,脚步沉重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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