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池度折桥(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樱花掩映,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天际的明月。
姜馥悠闲的在温泉中沐浴,乌发自肩头长长的披散下来,漂浮在水里。温暖的泉水蒸腾出热气,她掬起一捧泉水,哗啦啦,扑在脸上,水珠也自脸庞飞溅而下,如碎珠裂玉,在空中跳跃出优美的弧度,重新落进池水。她一次又一次的回想起韦坚,他抱起她的那一瞬,不似其他的官宦名流,身上没有香料浓烈的味道,而是一种清水般干净舒雅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男子的气息。
她从来没有如此心动的感觉,是惊愕、有羞涩,也有淡淡的欣喜。
她站在泉水中拍打自己的脸庞,有发烧般的烫。是怎么了?她警惕而失望的愣了半晌,才预料到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那时,到了这长百步,宽也百步的樱花潭,他掀起层层叠叠的鹅黄色纱帘,每一抹纱帘都似轻风一般从脸上柔柔拂过。丫鬟们都恭敬的避开,行礼,她覆在他胸膛窃窃的笑容,因这目的地的到达而不自禁的收敛,韦坚没有说一句话。
他将她放下,动作随意而生硬,似是漫不经心的想要丢弃一件废品。
她的脚尖及时的触到地面,有淡淡的不悦,然后看到他如寒霜般的面孔,随着转身的动作,从眼前离了开去。鹅黄色的纱帘轻轻掀开,再次落下,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自视线里隐匿而去。
温泉水撩起她长长的头发,及膝的青丝丝丝缕缕的自水中漂浮而起,像是绽放在水中的海藻花。
她的心头微微一酸,泉水随着她光洁如玉的脸往下轻轻滑落。她伸手拭去那些在脸上纵横的泉水,想着这些梦幻而残忍的片段,心情也随着越来越沉重。
本来打算把元珠带到长安,再拘留起来的。她虽然答应过韦坚把元珠还给他,但也没有说过在她离开韦府的那一瞬,就把元珠还给他啊。信用对她来说本来就不是一个有意义的词语,但是现在……
她的目光微微沉淀,如果他把刚才将她抱到樱花潭的亲昵说出去怎么办呢?
韦坚一向风流惯了,也不会有人把这当回事的,吃亏的只是自己而已。
小手一下拍到了水面上,她既愠怒又懊悔,噼啪的一声,水花四溅。
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呢?她……只有把她还给他,还给他……

元珠很疲惫地靠在车厢上,想着汪婆婆,想着这些年来和她之间发生的一切,想着她的去向,接着,伤心又沮丧。
府内涌出了大批的守卫,手持火把,火焰哧哧作响,在大街上站齐,就犹如两条小小的火龙。
姜馥提着淡紫色的裙摆,和韦坚、康明一起跨出了韦府大门。姜馥的部下已然来到,一律的暗红色衣装,皆拿剑佩刀。
马车的辚辚声远远传来,姜馥立即感觉到了韦坚突然转动的视线,以及从神态中流露出的焦急气息,不禁有些不快。一辆为姜馥准备的马车恰好停在前方,装饰得精致而堂皇,她便往那边走去,部下们也立即迎上前,将她掩护起来。
“小姐,什么时候动手?”
姜馥已然走到了马车边,正想说:“算了,放过她”。然而回眸间,看见韦坚迎着元珠的马车快步走去的身影,一点不悦不禁然地也从心底缓缓滋生,再不顾那么多,收回了刚踩上脚凳的脚步。
她微微一笑:“拦住他。”
守卫快速地往马车那边跑去,韦坚正好走到马车边。守卫对其他同伴们作了一个眼神暗示,“锵”的一声,剑立刻将他拦在了马车的车厢前。“韦大人请留步!”
车内的元珠心底微微一颤,抬了抬黯淡的双眸,一股热流仿佛也在心中慢慢暖起,伴随着烧灼的酸与痛。
韦坚朝姜馥望去,看着她含笑往这边走来,身后的四个守卫,将她护卫得严严实实,没有走到他的面前,只是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答应了把易姑娘还给你,但是没有说是今天晚上啊。”姜馥微微一笑,看着他骤然恼怒的神情,继续悠悠道:“不过你可以看看她,是不是毫发无伤?”
韦坚愠怒的望了她一眼,正要走去车厢前,就被一名守卫拦开,却是车夫回过身,把帘子掀了起来。
元珠看见了韦坚那张俊美非凡的脸。
他看到她的那一瞬,心微微松了松。她的目光麻木而迟缓,缓缓地移到了他的脸上,他的心又微微一紧,听到她还是很没礼貌地喊他的全名:“韦坚……”
“元珠。”他的神色微微一动:“你……你还好吗?没事吧?”
元珠迷茫而略显呆滞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张了张口,开始感觉到鼻子酸酸的,眼泪泛起,想落,又没有落下来。
“你找到汪婆婆了吗?”
“……没有……”她颤抖地说着。
韦坚愣了一愣,看着元珠的样子有些无措,然后立即安慰道:“好了,别怕!我会帮你找到她,一定会帮你找到她!”
元珠望着他的目光微微一颤,看着他鼓励似的对她笑了笑,便似有一只手拨动了希望的弦,轻轻的,柔柔的,却也只是轻轻的,柔柔的……
她的唇角渐渐逸起一抹凄楚的笑。
他有些恍惚,然后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韦坚看着她的模样,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然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回过头去:“姜姑娘!”他问:“你到底要把元珠怎么样?”

问话间,马车的车帘也再次放了下来。
“我今晚回长安,把她带到长安再说。”姜馥淡淡地道,顺便望了他一眼。
刚才他抱她到樱花潭,这么亲昵的画面,她以为他会把它当作防备她的一种筹码,像现在这种情况,正好可以使用。却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提这码事,反而做了退让的选择?
还是,这种筹码要以别的方式使用?她疑惑的蹙了蹙眉头。
或者……他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羞辱羞辱她而已?
“长安?你把她带到长安做什么?”
想了明白,她的心也就微微一松,抬眼望天,道:“这兖州可是韦大人的地盘,保不定什么时候遭到你的暗算偷袭。如今易姑娘在我手里,自然就放心得多了。”她挑了挑眉,却也看到韦坚压根没有她的闲情逸致,回头唤了一声:“来人!备马!”
她的面色微微一变,他又回过头来:“你大约多久到长安?”
“七天。”
“也好,我正好也要上长安,既然你挟易姑娘同行,那么我也紧随其后罢!”接着,他没有看她一眼,径直朝往这边走来的康明迎了上去,一边道:“让他们快些准备行李和马匹,今天晚上启程。”
姜馥望着他仍旧在微笑,看着康明回头和几个韦府守卫往大门内奔去,再看着他回过身来,走到车厢边,唤了一声:“元珠!”
她回身往自己的车厢走去,然后听着韦坚继续在那里对元珠说着:“不要着急,到了长安你就能继续和我们在一起了。”
她继续往自己的马车走,不自禁地捕捉着他们话语中的消息。说话的基本只有韦坚一个人,如此的关照与温情。然后她再次踩上脚凳,听到韦坚对她喊:“记住了,你承诺过易姑娘不会有大碍!”
她回了回头,望着他的身影,心下也觉得有些好笑:“韦大人!既然你的车队紧随其后,我就算是想要把易姑娘怎么样,也不成啊!”
她掀起车帘进入马车内,然后又听韦坚喊了一声:“那么给她绑那么多绳子做什么?给她解开!”
姜馥冷哼了一声,掀开刚放下的车帘,对着他喊道:“你急什么急?路上解!”说着也不再理会他,重新坐回车厢,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暗骂了一声:“没事献殷勤!”
韦坚也没有再来烦她。准备车队是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完成的事,她也没有心思多等,便直接吩咐道:“现在启程!”
车队开始缓缓的行驶,倒也没有传来韦坚表示反对或请求拖延的消息。
她有些疑惑,掀开车帘往外望了望,韦坚匆匆的走进了韦府里去。一侧的守卫见状连忙汇报道:“韦大人跟易姑娘说让她不要担心,就走了。”

马车和马都开始在官道上飞奔,夜风拂过,向西行……
韦坚的车队和行李都组装得十分的快,她不过才奔了一个多时辰,他就已经追上了她的脚步。
她私下要杀杨慎矜的事,被表兄李林甫知道了。
这几天的通信中,他对此都十分不满,不停的催促她回长安。他的话她不敢不听,于是不论如何的不悦与疲累,也只有日夜兼程的往长安赶。不过比原计划幸运的是,她有了个韦坚可以看可以取笑。这几日,白天到茶馆吃饭,他们都坐在一起,而姜馥对韦坚的奚落和他伶俐的反击与回答,也让她本不怎么好的心情,开朗了许多。
哪怕实际上,他也只是因为讨厌她所以才理会她。
她看着韦坚对元珠的关怀,想起自己把察哈尔折磨得遍体鳞伤,不知怎么,也有些后悔。
不过事情都已经演变到这样了,她也只能如此,没有别的办法。
吃完饭后,就又是长途激烈的奔行。
不得不承认的是,李府的守卫们体力都极好。长途跋涉,日夜兼程,每天仅睡两个时辰便足够,相比之下,康明韦坚和元珠都面带倦色。然而哪怕如此,也仍然只能支撑着跟着姜馥的脚步,迅速的往西行。
脚程于是也进展得特别快。
马车里的时间总是单调而缓慢,每每无聊时,元珠便会从怀里把康明的那块玉鹤摸出来。颠簸的马车上,这晶莹剔透的白玉,如能透映出她手心的颜色,她总是会望着玉鹤出神,一边轻轻地抚摩。
仙鹤的足,羽毛,长喙,那翩然的身姿,都如康明一般的脱俗与优雅。然而也不知为什么,近些日子,他好象在回避着她。虽然在茶馆吃饭的时候,他会跟她说话,他如果有空,也仍然会来和她讨论琴道,然而距离仍然被他单方面的拉长了。
好在,因为韦坚和康明的陪伴,她也慢慢地从汪婆婆失踪的恍惚中恢复过来。她差点忘了,她已经找到她的哥哥和表哥了,他们都会帮助她,她不再是孤助一人,不再是了……
还有,她总是会恍惚的想起,他们现在是要去长安。
长安啊……记得幼时,汪婆婆和母亲就经常提起长安。她们说,那是一个庞大而繁荣的城市,华丽而富贵,四处都开满了姹紫嫣红的牡丹。
她从来不曾想象,有这么一天,她也会到那个地方……


?
.pp a{color:#f00;text-decoration:underline;}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