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何解玦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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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惠妃薨逝的时候,长安城内又落了一层新雪。
大明宫内银装素裹。李璘随着其他皇子公主们一起拜祭灵前,引袖拭泪以表哀思,在戴孝叩首之时,璘偷偷望向明皇,看到明皇神色肃穆。祭拜完后,他又偷偷地问内侍:“我父皇在闻惠妃死讯时是作何表情?”
“陛下怔了怔,然后就如没这事似的,继续睡觉。”
惠妃离开的时候是半夜。听传闻说,那夜她躺在自己的寝殿里,然后突然惊呼而起,四指扑腾呼喊着“三庶人”!宫女们急忙赶上前去,然而惠妃仍然惊恐不已地盯着殿内一处呼喊不已。就这样,任何安慰都没了效用,挣扎折腾了好一段时间,终于咽了气。
好事者言,惠妃害死了三庶人,是三庶人索命来了。听着这些传言,璘望向窗外的那片皎洁的雪花,不知是三庶人真的来索命了,还是有人刻意置她于死地,甚或两者都有……
只是从此之后,后宫中又少了一位妃嫔。仍然有许多佳丽充实后宫,只是从此之后,少了一位承受唐明皇三千宠爱的美人;朝政亦将因她的死而平静一些,究竟那在后宫中一如皇后礼秩,转而得以干涉朝政的宠妃再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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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六年,夏——
“今天是要去哪里?” 李璘侧躺在榻上啜了一口陈年杜康酒,看着坐在镜前梳妆的妻子宇文晚玉。
晚玉持笔蘸了黄汁,正细心地往自己脸上画。听得此言顿了顿,然后回过头来对李璘说:“去紫云楼。”
“哦?去干什么?”
宇文晚玉描着花黄,面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地眯起眼睛。她已经扑了粉、点了唇,面容如花般娇美。听李璘这么问并没有来得及回答,只是认真描画,然而手却突然一歪,笔毫便在脸上画出了一条小分岔。
她一惊,然后懊恼地蹙起眉,狠狠地一拍桌子,将笔砸到了妆台上。
李璘再喝了一口酒:“你看你。”他笑着说:“没画好就重新画啊,又不是不会画。气什么!”
宇文晚玉侧过脸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跟自己生闷气。李璘便将酒壶放下,自己走到她身边去,然后亲自到外面盛了些清水进来,用白绢蘸了清水凑向她的脸。
宇文晚玉仍然生气,没有理他,只是把脸转过去。李璘叹息了一声,便亲自把她的脸扳了过来,以毋庸质疑的方式,亲自帮她擦那黄色的小小分岔。
擦的时候才发现,不得不把粉给擦了一些去,且黄汁也晕染了开来。他蹙了蹙眉,想了想,便干脆把她那半边脸颊的妆容全给擦了。宇文晚玉不敢反抗,只有让他擦。但他从她的眼里还是看到了那逐渐软下去的情绪。但实际上,他并不喜欢女子日日抚弄铅华。
他不否认,曾经看着宇文晚玉每天都在镜前长久地梳妆,他亦曾感到厌恶和绝望——虽然如今已经事隔八年,一切都淡了不少,但是当他把她的妆容拭去,看着她脸颊白皙的肌肤,他还是会想,如果她就是这样素面朝天该多好……那是何其的舒雅清新啊,就像湖泊之中的芙蓉。
作为众皇子才学中的佼佼者,李璘画起花黄来并不差。他亲自帮他扑粉,然后笔毫在她的脸颊上细致地描画而过,勾画出花藤,以及小小的菊花。
宇文晚玉闭上了眼睛,想了想,然后道:“俶的生日快到了吧!今年他满两岁,我们送什么礼物好?”
“……送他一副文房四宝吧。”李璘道。然后看到晚玉怔了怔,有些犹疑,但终究没有说什么,他又道:“我的儿子也快三岁了。”
李璘虽然最初娶的是晚玉,然而为了传承香火,他还是另纳了几名侧妃。这些年来,侧妃们帮他生了一男二女,正妃晚玉膝下反倒无所出。如今,李璘最小的儿子已经三岁,最大的女儿也已经五岁了。
不过晚玉并不在意这些,此刻闻他所言也只是笑了一笑。虽然在李璘最初纳妾时她生气过,但这么些年来,李璘终究只宠她一人,那纳妾之痛,亦慢慢平息了。
“是了,璘你看……你三哥是和你同一天大婚的,目前连你都有一男二女了,他却只有一个儿子。你是不是该劝劝他,也多纳几个侧妃,别说孺人良娣了,就是封个奉仪也不错啊,传承香火嘛!”
开元十八年,契丹进犯,明皇封李浚为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带兵征契丹。此事一度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开元十八年腊月,李浚终于带着大军行至幽州,却不知何故在幽州驻留半月之后,又率大军返回,以使契丹之役落了空。
后来晚玉也得知,忠王从一开始便不主张在开元十八年攻契丹。又因为一些缘故,半途回长安,契丹之役由此拖延,这一拖便到了开元二十年。
开元二十年,也恰好是十王娶妻的那一年。契丹之役在信南王李祎的带领下大捷,忠王虽未跟随李祎同往契丹,然而因其策划有功,还是被加为司徒。
李璘继续专注于晚玉脸上的花纹。闻言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听我的?”
“你也是为了他好嘛。”
李璘冷哼了一声:“父皇不是也为他在掖庭中挑了几个妾媵?除了吴氏以外,其他的都没有服侍他过,甚至连名份都没有。”想了想,他又说:“嗣升哥哥是怕嫂子伤心。”

晚玉冷笑:“她伤心算什么?自己的夫君无后,亏她也不着急。实际上纳侧妃又怎么了?对她没好处么?如果三哥真的平安待到继承大统,她就是皇后了。”
李璘不禁想问,你不再反对我纳侧妃,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然而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想了一想,然后道:“她好象对这些事都没过问的兴趣吧。”笑了一声:“实际宁亲跟三嫂说此类事也已经不止一次了。然而其结果都是,嗣升哥哥不想纳妾,宁亲想疯了也没用。嫂子也管不着!”
晚玉轻哼了一声,似有不甘。李璘又道:“对了,听说宁亲今天要来……”
“什么!”晚玉睁大了眼睛,惊愕地问。然后没等李璘回答,立即道:“那你快点画!我要快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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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亲公主始封兴信,乃李玙同母妹,下降于张垍。
自李璘还小的时候,便在课堂上认识了宁亲。记忆中的宁亲公主容貌如花,虽然有些刁蛮,然而却可爱伶俐。她对李玙一直有着一种无法罢解的依赖情感,性格有些像她的母亲,然而也像她的父亲,那样地随和、带着阳光般温暖的感觉。
十八年选妃时,宁亲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女孩。如今八年过去,她也十九岁了,嫁于张垍也已经有两年。然而性情还是如以往没有多大区别的,一样是个渴盼亲情并且对感情有极强占有欲的孩子。
回忆起来,她不喜欢韦云珠和宇文晚玉二位嫂子是从选妃之始便开始的了,韦云珠犹甚。那时,开元十八年选出的王妃人选公布时,众女中不论是才是貌都为第一的宇文晚玉居然被许配了他这个不受宠的永王,而曾经在传言中在月灯阁与忠王有过一面之缘的韦云珠成为了忠王妃。
面对指给自己的这段婚姻,他理所当然地措手不及,便问宁亲:“父皇到底是做何想?”
“你能娶宇文姑娘多好!”她虽然当时是这么说晚玉的,然而对韦云珠的印象却已经不好了:“到是嗣升哥哥,居然要娶那个韦姑娘回家……”她不满地嘟了嘟嘴:“那韦姑娘到底有什么好的!看上去就没人情味……真不知父皇什么眼光!”说着她哀愁地想:“……嗣升哥哥娶了她,唉……以后可怎么办呀!”
“娶韦姑娘有什么不好的?看上去嗣升哥哥不是对她也挺有好感的嘛。”
宁亲摇头:“第一,我觉得那韦姑娘冷冰冰的不和人亲近,想来也不会体谅别人!第二:韦姑娘虽然说数理学得很不错,但是那终究并非女孩子该学的东西,想来还虚荣爱权力!第三:学数理的人啊,听说都最会算计人了!谁知道她会不会算计到嗣升哥哥头上,嗣升哥哥一定算计不过她!”璘哑然,她也越说越担心,摇头叹息:
“第四:嗣升哥哥性子本来就够内敛了。这姑娘还更内敛!你说……这样的两个人日日相对而坐,还不给郁闷死?”
李璘哈哈大笑,连说:“无稽之谈、无稽之谈……”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她当时所说的固然是由少女的多心和无知而引起,然而初婚后的李玙和云珠确实是相对屡屡无言。据他们宅中人所说,两人不仅似总有隔阂在其间,没有夫妻俩惯有的甜蜜嬉笑,甚至连闺房之乐都少有,由是造成了忠王妃总无喜讯的原因。
不过虽然如此,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还是组成一个平静的家庭。好在成婚两年之后,有传闻言不知为何忠王愿意主动与王妃敞心交谈,摈弃过去的一切。这传言的真实在于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似乎真的有了很大的好转,但仍然不闻王妃有喜,连明皇都着了急,让将军高力士至掖庭之中为忠王挑选妾媵。接着便是吴妃入侍,第二年便添了忠王长子李俶。
有人猜想忠王与王妃外表其乐融融,实则不睦。然而宁亲因对无法为忠王添丁又不善女红不善烹饪甚至连劝慰忠王都做不到很好的云珠成见不少,每每攻击云珠时忠王都会毫不犹豫地护着云珠;且忠王也确不新纳其他妾媵;日日不论往何处做何事都挂念着云珠。他们又从不闻吵架。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不睦的样子。这谣言也便又默默地平息了。
而谜也就这样升起。哪怕李璘这个与忠王十分亲近的人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宁亲也就如媳妇们都怕的婆婆一样。要求媳妇们这个做得好,那个做得好。仗于明皇的宠爱,她也敢行使自己的权力。由是宇文晚玉向来的对璘不体恤,在宁亲的眼里成了大大的错误,也成了必须晚玉更正的错误,既而不仅她对晚玉十分厌恶,处处责骂刁难,晚玉也被搞得每次只要听说宁亲会来,就奔之不及。
璘向来疼爱晚玉,虽然也喜欢看到晚玉对自己好一点,但时不时地,他还是会帮助爱妻,让她能够偶尔逃离宁亲来时她就得遭殃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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