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章 斗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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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杨反身回来,不禁赞道:“前辈深藏不露,后生竟然看走眼了
颠风道人暗叫惭愧,寻思若比起真工夫来,此际怕早就醉得翻白眼了。口上不露,道:“这是自然,你没听说过扮猪吃虎这个道理么,弈棋也一样,首先要示人以弱,不教对方看出你的真正底细来,掉他轻心,以求制胜。嘿嘿,我的酒量自也不能一开始便教你摸透了。”
姬杨深以为然,寻思原来如此,你这糟老头做人也太不厚道了。心下不服,端起酒来再饮,道:“再来罢。”
颠风道人乐于奉陪,举碗与他对饮,谈笑自若。直教姬杨二人看得暗暗心寒。
二人如此又对上一阵,俱又有二十多碗下肚,姬杨期间离场方便了三四次,来回步履蹒跚,已醉得不成样子,但起先约定醉得再也喝不下去才算是输,他还可勉力支撑,心里又有一个绝不能输的信念支持,是以强撑着喉咙,灌也要灌下酒去,只盼着颠风道人一个不留神,醉晕过去,己方便算赢了。
但只见得颠风道人虽是面红耳燥,精神却不减之前,盼望他醉,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王芙儿再也不忍,劝姬杨道:“杨哥哥,我们认输了罢,后面还有四场赌赛呢,我们胜他其中三场,也一样是赢了,千万不要喝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颠风道人也嘿嘿奸笑道:“好小子何必死撑,我老道精神飒爽,再喝他百来斤也不是问题,你比得下么,还是早早投降了罢。”
他语气半嘲半讽,姬杨听得哪里是滋味儿,强吼一声道:“休想!”颤抖着托过一只碗来,一个手滑不留神,摔开了两瓣去,便又去托另一只来,凑到嘴边,慢吞吞地倒进喉去,望颠风道人哈哈哑笑道:“我……我还能喝……喝下去。”话一落地,急转身过去,将才入肚的酒又全吐了出来。
王芙儿急去扶他,轻捶着他背,粉鼻一酸,又劝道:“不要再喝了,我们认输算了。”
颠风道人笑面嬉嬉,不依不饶,道:“吐了的不算,还须再喝上一碗抵过。”
王芙儿转头说道:“不必喝了,我代他认输。”
不料姬杨忙止下她话,道:“不……不行,我……我姬杨酒量……酒量天下无人能敌,还……还能喝很多……很……多!”他说话颠三倒四,显然醉得不能再醉了。
颠风道人亲自斟满酒,贼笑道:“好,很能逞强嘛,酒在这里,看喝不喝得死你。”
姬杨一把夺过碗来,王芙儿见状,待要伸手去夺,却被他大声喝止:“你这贱娘儿们……少来……少来管我!”
王芙儿心下酸楚,打小到大,姬杨还从未用这样重的口气对她说话,但想他是酒后失态,脑子里糊里糊涂,骂人绝非本意,所以也不真怪他,道:“再喝下去要出事的。”
姬杨晕晕乎乎,三魂七魄已有二魂六魄随着酒意飘飘然离了躯窍去,哪里理会得王芙儿的劝言,一碗烈酒再倒得进肚去,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犹如巨火焚烧,难受已极。突然一个挺不住,哇地一口又吐了出来,此后更忍不了,转身哇哇哇地吐了一地,早前吃的什么烤鸭呀,烤鹅呀,也尽数倒了出来,胃里一时间变得空空如也。
王芙儿花容失色,忙将他扶在怀中,只见他脸色铁青,几乎虚脱了,焦切问道:“杨哥哥,你没事吧?”
姬杨哪里还答得出话来,转头又作呕状,却哪里还想吐得出东西来,眼一翻,头一斜,竟尔晕了过去。
王芙儿尖叫一声,急探去他鼻息,只见稍显急促,幸好不曾有大碍。才稍放下心来,将他扶去一边,整个平坦的地方出来,垫上包袱,盖上棉袄,自由他睡过去。
一面颠风道人哑然笑道:“那小子已醉昏过去,这一局胜负已分,当不会赖了吧?”此话自中冲王芙儿说的。
王芙儿黯然点头,道:“是前辈胜了。”
颠风道人得意已极,他斗了几十斤酒下肚,虽十之驱了出来,却仍有不少酒气残存,扩张至血脉,也着实感到浑身乏力,半有酒意。挪过一只木箱,头一靠,只觉上下眼皮打架,昏昏睡了过去。
夤夜时分,姬杨与颠风道人俱都因醉酒睡了过去,整座天游峰上,只有王芙儿一人不曾合眼,尤显空寂。
她倒了两碗白酒,慢慢呷进喉去,只觉辛辣甘醇,味道极佳。姬杨天生贪杯之徒,王芙儿近墨者黑,是以对酒也不陌生,酒量好得教一般男子见了也自叹不如。
她靠着姬杨身旁而坐,木箱上的蜡烛已续上第三回了,迎风闪晃的火光照在她未卸男儿装的俏脸上,楚楚尤怜,娇艳无方。只见她时而望向墨空,秀眉紧锁,心底下愁绪甚多,此番生死难卜,先前和姬杨计量着与颠风道人作赌,五局三胜,斗酒这一项本是志在必得的一局,哪又料到竟输了赌。往后的四局里,有两局是必无把握的了,倘若输去,她就要与姬杨践行先前的约定,在颠风道人面前自刎而死。
却想到自己方值碧玉年华,如何便舍得就此死了?
她转头望望酣睡的大师兄姬杨,更觉凄凉,又想起山里的双亲,二位姊姊,四师兄鲁直,小光头师弟,对世间留恋,何止万千。
那面颠风道人倚着木箱,仰头张口,睡相滑稽之极,一阵阵鼾声传将过来,如吼巨雷,甚是扰人,王芙儿睨一眼过去,见他睡得死沉,竟是对自己安然放心之至,突然想:“斗赌既然无胜,何不趁此大好时机,一剑杀了他罢,省得赔上杨哥哥与我的性命。”
站起身来,握紧紫晶剑,轻拔出鞘,就要慢慢走将过去,却踟蹰了脚步,心想:“身为行侠门子弟,爹爹常都教自己以侠义为上,此际又如何能干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更甚者是,杨哥哥也决计不会答允自己这样做的,到时怪罪起来,怕是一辈子再也不理我了,这样活法,岂不比死了更难过。”

她如此一想,即又释然下来了,寻思:“还是算了吧,听天由命,上天若是体怜我与杨哥哥,岂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去。”
合上紫晶剑,搁下地去,又望去颠风道人一眼,心道:“你个死老头休怪我刚才动了杀念,谁教你定下这种近似无理取闹的规则,诶,我也不过是为杨哥哥及我的性命着想罢了。”
但见得他睡姿古怪,径将脖子搁在木箱硬箱棱上,便又起了怜悯之意,心道:“这般睡法,不免睡僵了脖子,次日醒来可有好一番难受。”轻叹一下,自语道:“还是给你找个垫子垫上吧。”
转身在姬杨包袱里取了一顶软幞头,叠了两叠,权且做成垫子,轻轻走过颠风道人面前,将他头轻轻一抬,便要将幞头垫下去。
只不知颠风道人修为精深,警觉异人,虽睡得沉,一有丝毫动静,还是警醒过来了。睁着惺忪睡眼叫道:“你这丫头要做什么!趁机害人不成?”
王芙儿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心下来气,扬了扬手中软垫,嗔道:“嚷什么,我只不过想帮你上块垫子,免得把头睡歪了,今后想转也转不正来。”
颠风道人揉揉眼,看清她手中物事,道:“原来这么好心。”突然一沉脸,喝问道:“方才我在梦里听到拔剑的声音,可敢说不是你起了歹心?”
王芙儿全没想到他居然警觉至斯,这回倒轮到她难为情,却并不否认,朗声回道:“我先前是有杀前辈之意,不过想想我杨哥哥并不会应允,并有违道义,便又罢了这个念头。”
颠风道人奇异地打量她两眼,点头道:“这也不怪,若换作是我,这种处境下,可绝不会犹豫的。你这丫头心眼算是很好了。”
王芙儿听得一喜,道:“那前辈可否考虑不与我俩为难了?”
颠风道人怪眼一翻,道:“这休想商量。”只怕她这此上多加纠缠,难免将自己说得心软了,于是一把抢过她手中软垫,道:“借我垫一下也好。”敷住脖子,身子一斜,倒在木箱上又呼呼睡过去了。
王芙儿唤了他两句,只不见理会,只得作罢。转身欲回到姬杨身边去,却蓦觉脚下粘乎乎的,因地里昏暗,辨不明何物。伸手取过一根蜡烛来照,只见得原来是一片好大的湿沼泥地。她女儿家生洁,哪容得下这种脏东西,一惊之下立即跳了出去,想想先前不察觉,也不知踩了多久,更觉难堪。
凝心却想:“这一大块湿泥之前绝对是没有的,竟从哪里冒将出来?”四下里打量一下,望着一个个酒罐子,好像明白了一二,心道:“莫不是将酒倒了在地上?但自己方才斟酒时很是小心翼翼啊,洒湿了这一大片地难道自己不知道么?”
一时竟无从思索缘由,回望一眼南面香睡的姬杨,见暗光之下他的面色紫红不退,明显酒意未消。又望了一眼颠风道人,见他脸色却越趋平缓,显是醉酒远远不如姬杨之深。心道:“这可怪得不行了,二人喝同量的酒,杨哥哥凭天下可以屈指的酒量,也醉得晕过去了,怪老头酒量再好,也好不到这个地步吧。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因由呢?”
她低头思量半晌,蓦然醒悟:“难道这怪老头压根就没有喝到酒?”才一念及,便即否认,暗道:“我与杨哥哥两双眼睛明明看着他将每碗酒喝下肚去,哪里叫做没喝到酒?”
但这湿地又作何解释?她不察明白,哪里甘心,于是再也顾不得脏,蹲下去嗅了嗅,只见泥土里酒味十足,端的是酒洒了不假。这一回倒真教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转身坐在姬杨身傍,苦苦冥思,此时已断定颠风道人暗中使怪,将喝下去的酒又不知用何法逼了出来,这才生成那一片湿地,也正是他‘酒量’好得惊天泣鬼的原因。
只是她脑子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却始终想不到颠风道人会驱内力将酒导出体外这一节上,心劳体顿,一不留意,倒在姬杨身边,睡死过去了。
翌日一早,王芙儿首先醒来,揉眼望望姬杨与颠风道人,见兀自熟睡。想到昨夜之事,心里始终不踏实,转身摇晃姬杨,轻唤道:“杨哥哥,快醒醒?”
姬杨经一夜休憩,酒意已消去十之,打着哈欠睁开眼来,松松身子,直如刚沐甘霖,精神备加飒爽,问王芙儿道:“怎么了?”
王芙儿打颠风道人那面望一眼,怕他听及,牵起他手,指了指南面,示意去远处说话。
姬杨点头领意。二人走出十余丈,姬杨轻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王芙儿附耳将昨夜所疑之事小声向他说了,道:“我断定那怪老头将喝下去的酒又使法逼出体外了。这才始终都醉不了。”
姬杨听罢,觉得很是道理,吹擂道:“难怪我天下无敌的姬杨要败在他手下了。”
王芙儿啐道:“你醉酒还没醒啊?你可知你昨夜耍起酒疯来骂我什么来着,好不难听。”
姬杨奇道:“有吗?我怎地一点儿也不记得了?”转正话题,道:“现在想起来确实有鬼,你也看见了,昨夜糟老头和我斗至二十来斤酒时,已是热汗如雨,将醉之态,是也不是?”
王芙儿点头道:“的确如此,但他后来闭眼了好半晌,情状就大不相同起来。谈笑自如,反而越喝越精神了。”
姬杨道:“古怪便出在这里了。你还注意过他后面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作?”
王芙儿凝神思忖,道:“也没什么吧,哦,他老爱将左手转过背后去,不过这也不算怪吧?”
姬杨闻言顿时恍悟,道:“我知道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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