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幸的人生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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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过去,见者无不侧目惊呼,我春风得意,笑颜逐开。一时路过吟秋阁,我想起一事便停下车道:「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花若言才刚玩得起兴,不愿下车,道:「去哪里?还没玩够呢。」
我说:「下回吧,我现在有要紧事。」
他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怒道:「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就把我丢在这里啦?」
我心虚,「走回去也没多远路,你就走两步吧。再见再见。」
回答的自然是一连串骂声,我不敢接嘴,拔腿便溜。唉,你说这小花,我现在积极行动,他也应该大力支持才对嘛,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上得楼去,不期然有些紧张,最近几次见白枫,压迫感一次强过一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进了门,只见白枫半拥狐裘倚在长椅上,脸色虽有些憔悴,却是笑意盈盈地抬头看我,脚边生了一盆火,火光将他半边身子映得红彤彤的,美不可言,乍见这情景,我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笑着指指身旁的椅子,「张兄请坐,在下今日身上不便,失迎之罪,还望见谅。」
进来时便闻到屋里有股药味,我便问:「你病了,有没有请医生?」
「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有几天手脚发冷,休息两天便好,看什么医生。」
我掏出盒子递给他,道:「你要的东西。」
他接过盒子也不打开,扔在桌上道声多谢,便不再言,看样子甚是疲惫。这种情况自然不便久留,但我我见他一双手懒懒搭在雪白的狐皮上,如同玉雕一般莹然生光,不由口干舌燥,告辞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一抬头,见白枫一双明眸凝在我身上,似乎若有所思。我一惊,正想找点话说,他却先开口了:
「张兄,你我也算一见如故,我当你是朋友,有句话相告,此处不宜再留,我劝张兄另谋高就。」
说着他指了指案上的木匣,道:「区区小数,请张兄拿去,权作生息之资。」
我更是吃惊。
「这是为何?我初来乍到,好不容易立稳脚根,为什么要走?」
说到此处突然壮起胆子,换了个含情脉脉的眼神,「更何况,若是到别处去,见你就不那么方便了。」
我提心吊胆看他反应,却见他了然一笑,道:
「张兄心中所想我岂有不知?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份,朋友相知,也无须终日相守。」
我心里咯噔一声,完蛋了,一句话推在朋友身上,那叫做轻描淡写冤死人不赔命。
可怜我刚刚鼓起勇气表明心迹,就给人兜头一瓢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竟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就是那个翰臣嘛,你就为这个赶我走?这个你放心,公私方面我分得很开的,不会碍着你什么。」言罢夺门而逃。
白枫似乎在身后叫了两声,我羞愤交加,哪肯回头。
有句话说,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我今天算是信了个十足十。
想我莫名其妙穿到这个鬼地方,又惨遭失恋,人生已经不幸的了,没想到昏头昏脑走在路上,忽听背后有人大叫一声:「老色鬼,去死吧!」
我腰间重重挨了一脚,脚下一滑站立不稳,顿时浑身冰凉,像是掉进了冰水里一般……不对,咕噜咕噜……是真的掉进冰水里了!
「九、九咪啊……咕噜咕噜……咕噜……」
妈的,老子只是失恋而已,不用叫我去死吧……
咕噜,咕噜咕噜……
***
费力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花若言满是喜色的脸。「太好,太好了,老张你终于醒了。」
记起前事,我怒不可遏,只想扑过去掐死他,却是浑身上下没半点力气,只得拼命从牙缝间挤出句来。「你、你他妈的,就、就这么恨不得我死、死啊……」
「哪有此事!我怎么知道轻轻一脚你就溜到湖里去了。你平时不是很会躲的吗?我、我也吓坏了啊,赶快跳下去救你,忘了自己都不会游泳,还差点淹死……」
我气极反笑,「如、如此说来,倒、倒是要多、多谢你的救、救命之恩了?」
「不是啦!唉,你就别说话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想怎么扁我都行。」
他急得话里都带了哭腔。我这才有点消气,也实在没力气说话了,又哼了一声才闭上嘴。
「老张?」
「哼?」
「说真的,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哎,是不是出什么事啦?」
我裹紧被子往里缩了缩,什么话也懒得搭理他。他也不再问什么了,屋子里一片寂静,慢慢地我又陷入昏睡,似睡似醒之间我第一次想:人生真他妈的无趣啊!
无趣归无趣,事情还得做!
在床上躺了两天,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批货,好在老子身体不错,喝了几碗来路不明的汤药,烧也退了,也不咳了,脚步飘浮地爬起来联系客户。花若言劝了几次无效,只得罢了。
这一日谈完生意,路经天香楼,便想起时远来。生了这几日病,一直没去赴约,不知他有没生气。
于是便转过几条街去敲他的门。
开门的是个叫灵芝的小厮,见我便道:「张老爷总算来了,我家少爷前几天回老家去了,因为走得急,没去和您老告别,吩咐让小的去您那儿说一声。我去了春华馆几次,那位花老板都不让见,小的正着急没法子向少爷交差呢。」
我一愣,「你家少爷回去了?他……他还来不来?什么时候来?」
「这些少爷没说,小的也不知道,如今这院子里只剩小的了,小的本就是看这院子的,少爷的随身侍从都同他一起走了。」
我「啊」了一声,这么个走法,想来去的不是一天两天。刚刚才情场失意,现下连欢场也不能得意,心中那叫一个空落落,只觉叹息声中都带了阴森森的鬼气。
好在商场从不负我,几天下来,那批货基本上已谈了好买家。结算下来,赚的钱正如我估计。这笔生意如此好赚,我盘算着得再走几趟才好,只是这关防文书已经失效,我不愿再找白枫,时远又没了消息,只得另通关系,于是托青云寻了几位官府中人,上下打点花了二、三千两银子,那边传话下来,说是快办妥了。
想着又能大赚一笔,我那受伤的心灵总算有了几分安慰,精神刚有几分放松,岂料又撞了霉运。
这天晚上应酬完了,我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屋子,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刚关上门,就觉得不对劲,便在门口站住了,睁大眼睛往里看,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虽然看不清,只觉一股凉气爬上背脊,顿时酒意全无。
我越站越害怕,便想逃出去,手刚碰到门栓,一件凉冰冰的东西抵住了我的脖子,一个声音压低了道:「别出声,一出声就没命。」

这等阵仗,几个月前也碰到一次,但危险的感觉却不大相同。我大气也不敢出,只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很好,照我们的吩咐,你便没事。」那人撤掉兵刀。
这时桌上的油灯亮了,我大着胆子向四周看去,一间小屋里影影绰绰竟站了七、八个人,一人端坐在桌边,看样子是首领,却甚是面熟。
那人微笑着向我道:「张爷,好久不见,还记得在下么?」
我顿时想起来了,苦笑道:「许爷你好,几天不见,怎么改行做起没本钱的买卖了?」
这人便是白枫托我去边城向他买东西的许放!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怪不得早觉得白枫不大对劲!当下脑子里千百根线头混乱地飘啊飘,却始终差了东西接不上头。
「区区生意,自然比不上张爷本丰利厚。听说这里管事的,便是张爷?」
「便是在下。」
「那真是再好不过,仗着和张爷曾有一面之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烦张爷为我和这几位兄弟找个落脚之处,不知张爷能否答应?」
「都是提着刀子问话了,我敢不答应吗?」
「张爷明白就好,可不要想玩什么花招,若是想逃,只管试试。」
「不敢,不敢!」我一迭声地答。我这才发觉,世界上最惨的事不是董事长穿越到南馆当小倌,而是普通人穿越到武林中,才知道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要啊警察叔叔!我是安分守己勤劳向上的好青年,我要回去——
正无比哀怨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的人影飘进屋里。定眼一看,正是白枫。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原来他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白美人一举手一投足,依旧美不可言,一开口,声音仍是那么好听,「张兄,我本不愿你牵涉在内,但你既然没走,便怪不得我们了,你最好言听计从,若是做出什么不利之事,不需别人动手,我便先取你性命,绝不食言。」
说罢他手一扬,嗤地一声轻响,桌上一只碗整整齐齐分为两半。
我眼前一花,差点没昏过去,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要是真出了什么差错,他也肯定下得了这个手。我强笑了下,却答不出话来。
白枫和我说了那几句话,也不理许放等人,迳自拂袖而去,剩下我们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忽地想起前几天白枫曾劝我走,原来却是一片好意,心里顿时后悔不迭。
这时已经很晚了,我又喝了不少的酒,实在熬不过,自行爬上床去,打个呵欠道:「各位,自己找个地方睡一会吧,兄弟不陪了。」便呼呼大睡。
我也想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妈的,还是睡觉要紧。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睁眼便看到一层子的人齐刷刷地就地打坐,乍一看以为是**聚会,看得我心里直毛。
许放听到动静便睁开眼来。我说:「许爷,早!」
「张爷早。但不知张爷今天怎么安排?」
「这个我都好了,各位英雄都长得这么英武矫健,做个护院是最像不过了,不过我得先出去打点打点。」
说到打点,还真有些事要打点。这群瘟神来这不知要生什么事端,老子现在已经陷进去了,总要想办法捞点东西出来。
到了县衙,找到相熟的吴班头,嘀咕了阵,塞给他三百两银子,让他带几个兄弟跟着,一起回到春华馆去寻花若言。
花若言正在院子里给木器上漆,见了领了几个差人来很是诧异,放下刷子笑着迎上道:
「老张你又搞什么鬼,这几位差爷是?」
我板着脸道:
「花老板,今天咱们的帖是时候清了吧?这几位差爷是我请来做公证的。」
他有些吃惊,但随即又笑:「什么算帐?神神秘秘的,去。」
我掏出借据和地契往他面前一摆,慢条斯理开口:
「花老板,这两张借据是你向日升隆借钱时签的,从前年到现在共八千六百两银子,如今本息共计一万七千四百二十六两五钱。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另有一张,则是跟青云借的二千八百两,如今本息共计二千九百四十两零三钱,也附地契一张,你看看对不对?」
「啊,你已经把借据取回来了?太好了,这么说我们的债都已经还清啦?」
「不知花老板说的是什么意思?借据连带抵押的地契,原主都已经转让给我,你可以看这收据上的花押,明明白白写着张宏麟三个字,如果不信,留存也可以去查,所以现在你欠的便是我的钱。如今这两笔钱都过期好几天,实在是不能再拖了,二万零三百六十六两八钱银子,花老板是给现银呢还是银票?」平时这些事都是我经手,因此所有签章,俱是我的名字。
花若言睁大眼睛看着我,「发什么神经?玩笑也没有这样开的吧?」
「正经的生意,怎么会开玩笑?花老板现在帐上周转得过来么?若没有,便只得收房子了。」
说着我向赵班头使个眼色,赵班头便发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拿钱出来吧!」几名捕头便走前几步把他围在中间。
他脸色慢慢白了,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我嘿嘿地干笑几声:「花老板是明白人,不会做出让大家都为难的事吧?」
「你、你竟然这么狠?我这么信你,你怎么做得出来!」讲这两句话时他声音抖得厉害。
我凑到他耳根前轻轻笑道:「只怪你不带眼识人,怨得了谁。」
「啪」地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痛。我哎哟一声往后跳,妈的老子也太不小心了,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怎么没防着点。
「张宏麟,你他妈的不是人,我、我宰了你!」
说是要宰人,谅他也没这胆子,果然他不过捡起一块木头向我狠命掷过来,我当然不能让他砸着,一缩头就避开了。
几个捕快一拥而上就要打人,我忙道:「算了算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这点小事咱就不计较了。让花老板收拾收拾东西,这就走吧。」
捕快们拿了我的银子,尽心办事,推推搡搡地监督着花若言去了。
半晌,他背着一个工具箱走出来,低着头,脸涨得通红,眼眶里泪水转来转去,再不看我一眼,直接往院门方向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叹了口气,又领着赵班头们去了一趟护院处,一口气辞了郑头儿、二筒、五万等十来个护院。
郑头儿见一眨眼间江山易主,新老板又用什么「平时没大没小,使唤不动」的理由大批砍人,怒火万丈,把刀子都按了出来,赵班头和几个捕快好大劲才把他拉住。到底是有官差在,大家最后都惧了,还是去帐房结银子走人。
一时人去房空,我呆站在院子中间,只见一阵寒风刮过树梢,不幸的人生啊,难道还没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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