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宸濠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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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地,万木复苏。皇宫御花园内,夭桃吐蕊,嫩柳绽芽,碧草如茵。姹紫嫣红的鲜花在明媚的阳光下散发出浓郁的芳香,沁人心鼻。
这日上午,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在奉天殿召集群臣,临朝听政。与往常不同的是,君臣诸人穿的衣服新奇怪异,惊世骇俗。
厚照穿一件杏黄色的短袖T恤,头戴一顶紫红色的鸭舌帽。他身后侍立的两个宫女则穿着袒肩露背的玫瑰红吊带裙。而在旁边执拂的张永竟穿着一件栗色的茄克。守卫在大殿门口的少黎、飞曼更是一身牛仔打扮。大殿之下,杨廷和、江彬等文武百官则是清一色的西装领带,尽管头顶乌纱,却也神采奕奕、派头十足。
厚照满心欢喜,笑呵呵地说:“看来,朕送去的衣服,众位爱卿都收到了。穿着都挺合身的嘛。这未来人的脑瓜子就是灵,做的衣服简洁清爽、运动自如,哪像我朝的衣服,像个布筒子,罩在身上,别扭死了!”
厚照把李愿、方意送的未来的各款新潮时装带回北京后,即命宫中的裁缝照葫芦画瓢,依样仿制。由于设计理念滞后千年,裁缝们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拆拆剪剪、剪剪缝缝,忙活了大半年,裁废了几十卷布匹,总算做出了一批样衣;裁剪明显地不甚合体,做工也非常粗糙。厚照知道裁缝也都尽力了,便认可了他们的劳动,把这批样衣给文武大臣和后宫宠妃各送了一套,并饬令群臣今日穿御赐的新衣上朝。群臣不敢违背,全部从蟒袍玉带变成了西装大臣。
太师杨廷和出列道:“皇上,老臣的看法有所不同。老臣穿着未来人的这套衣服,有种沐猴而冠的感觉,实在是太丑了!老臣以为,还是穿我朝的布筒子衣服舒服美观、自然大方。”
众大臣轰然而笑。笑声明显地赞成杨廷和的观点。
厚照不悦道:“太师,你真是死脑筋!衣服穿简洁紧凑一点有什么不好?朕还打算实行服饰改革,把未来人的衣服朝全国推广呢!”
“不可,万万不可!”廷和急忙奏道。“皇上,咱们君臣穿这些衣服在宫廷内这般游戏倒也罢了,如果推广到民间,那可就乱套了!未来人的衣服式样新颖,结构复杂,做工精细。我大明朝有一亿多百姓,那就需要裁制几亿套这样的衣服,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呀!大家都做衣服去了,没人种田了;田地一荒芜,国家还怎么收税?再者••••••”廷和指指厚照身后的宫女。“女人都穿上这么暴露的衣服,男人的心就乱了!心乱身必乱,身乱则淫风日盛,人情思变,则我大明江山不稳哪!”
“太师说得对,未来人的服饰推广不得!”
“太师言之有理,请皇上三思!”
“皇上,您可不能图一时之快,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呀!”
众大臣纷纷发言支持杨廷和。
厚照把眼光投向江彬:“江爱卿,你的意见呢?”
江彬也意识到推广未来人的服饰会引发社会动荡,但他感觉这种动荡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就准备发言赞成厚照的主张的。后来见大臣们都反对,自己再高调支持,岂不是显得别有用心吗?于是便见风使舵道:“皇上,诚如太师所言,推广未来人的服饰会引发许多意想不到的后果,从而危及我大明社稷!臣也以为,最好不要推广。”
廷和等大臣都向江彬投去了嘉许的目光。
厚照想了想,道:“未来人的衣服如此潇洒,如此精致,民间的裁缝也未必做得出来。好吧,就照众位爱卿的意思,此事罢议。”
“皇上圣明!皇上从谏如流,闻过即改,国家幸甚,臣民幸甚!”众大臣齐声称颂。
“哎,先别忙拍马屁!”厚照摆手道。“朕还有一事与众位爱卿商议,希望你们勿加阻拦。”
群臣静静地望着厚照,心里隐隐地也猜到了几分。
果然,厚照嬉皮笑脸道:“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朕在宫里跟丢了魂似的,坐卧不宁,饮食难安,一心只想出去走走,见见宫外的大千世界,以消去心头的这股郁闷之气。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江彬抢先奏道:“皇上伤春怀春,闷闷不乐,出宫散心当然是最好的办法。臣愿意伴驾出游。”
其他大臣都不作声。他们不知厚照还另有用心,只道他专想出宫游艺,心里自然一百个不赞成,但一想到去年十一位大臣被杖死的惨状,谁都不敢出言反对。
“太师,你意下如何?”厚照点名问道。心想朕此番出宫对付宁王宸濠,原本就是你的主意,朕公私兼顾,乐得四处游幸一番,看你还有何话说。
廷和会意,朗声道:“皇上,您大婚十五年了,至今未生太子。老臣以为,皇上这些年只顾在外南巡北狩,而不好好与皇后嫔妃厮守,这才导致圣嗣厥如,东宫位虚。如今皇上又要出游,而那些强盗、刺客、反贼皆隐于民间,皇上万一有个闪失,又如何对得起大明社稷以及天下百姓?”
厚照豪言道:“太师此言差矣!人生贵适意耳,何必以种种清规戒律自苦?朕南巡北狩,游戏人间,也并非一无是处。古人云,行万里路,胜似读万卷书!所以论见识学问,朕未必输给你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再说太子一事,朕刚过而立之年,年纪正轻,来日方长,急什么!至于藏在民间的那些刺客蟊贼,朕武功超凡,天下无敌,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廷和先前那番话不过是在背台词。他知道厚照此次南巡的主要目的,是生擒宁王。他们君臣的这一番对答纯粹是说给宁王朝中的耳目听的。现在厚照执意要出宫,他自然不必阻拦。于是躬身表示顺从:“皇上说得对,是老臣多虑了。”
“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厚照威严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文武百官。群臣栗栗自危,莫敢仰视。
忽然,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大殿,向厚照跪叩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李娘娘生了,是个皇儿!”
厚照从龙椅上一跃而起,满面添花道:“真的?这么说朕有儿子了!”
群臣顿时惊喜莫名,哗然相庆。有的竟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厚照半真半假地瞪了廷和一眼:“刚才你还笑朕没有太子,瞧瞧,不过眨眼功夫,朕不就有了吗!”
廷和只得作出惶恐谢罪状:“老臣昏愦糊涂,不明天意,信口雌黄,混淆视听。请皇上降罪!”
厚照哈哈大笑:“罢了罢了,念你有口无心,朕赦你无罪!此刻朕要看儿子去了,退朝!”不等群臣散去,便带着张永、少黎、飞曼等人一路小跑来到永春宫。产房内,李凤身穿一套棉绸睡衣,半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形神虚弱。使女们也都穿着袒胸露背的裙装,只有产婆是明朝装束。
“儿子,我的儿子呢?”厚照一进门便心急火燎地嚷嚷。
李凤涩然一笑,朝枕旁努努嘴。襁袍内果然有个小宝宝,皮肤红红的,脸团团的、皱皱的。产婆将他抱起来,递到厚照怀里。厚照抱着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心里喜得跟猫抓似的,瘙痒难禁;一张嘴怎么也合不拢来。
看了半天,终于笑出声来:“像朕,像朕,简直太像了!哈哈,朕有太子啦!大明朝有储君啦!哈哈哈••••••”
婴儿被他吵醒了,咧开嘴放声啼哭,房间里响满了“呱哇、呱哇”的哭声。
面如满月,啼声响亮,真英物也!张永等人想,将来定是一个英明贤能、福德兼备的皇上!
次日大赦天下,又请文武百官在交泰殿饮酒、看戏。热闹了数日,忽然从慈宁宫传来讣音,太皇太后王氏,也就厚照的奶奶,崩逝了。皇宫内登时转喜为悲,哀哀举丧。厚照只得将出游一事暂搁,留京守制数月,到了盛夏,又惦记着南昌的宁王,再也按捺不住,仍与江彬易装出京,带着张永、少黎、飞曼疾驰至居庸关,和谷大用打了个招呼,径趋宣府。
到了宣府,自然驻跸国公府。李桢夫妇摆下一桌酒席,为厚照接风洗尘。
李桢新娶的夫人系宣府总兵马昂之妹。去年厚照游宣府时,她已远嫁外地,故未曾得见。此后不久,丈夫病死,她回娘家寡居,即由哥哥作主,嫁给了富冠全城的国舅爷李桢。
马夫人佩环珊珊,衣冠楚楚,行至厚照面前,盈盈地拜将下去,三呼万岁。厚照一见美人,眼睛都直了,忙宣旨免礼。大家入席欢饮。席间厚照不住地偷瞟马夫人。见她不过二十几岁,丰姿秀媚,国色天香。端庄之中,更有一种柔媚。厚照顿觉心旌摇曳,神魂飘荡。这一切都被张永看在眼里。
散席后,厚照自去卧房休息,张永则把李桢叫到一边,直言道:“国舅爷,皇上看上尊夫人了,你看咋办?”
李桢是个极聪明的人,席间厚照不规矩的眼神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皇帝风流好色,他心知肚明。厚照是真龙天子,一国之君,他看上的女人绝少能逃过他的手掌心,自己抗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何况,他这番荣华富贵都是皇帝所赐,他应该知恩图报,主动献出妻子才是。
忖罢李桢会心一笑,慷慨道:“我李桢一丝一缕、一粥一饭莫非皇上所赐。皇上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只索献出,何况只是妻子!公公放心,李桢今晚即命内人前往服侍皇上!”
张永连声赞许道:“好、好,难得国舅爷有这种胸怀,我这里先替皇上谢过了!”
“公公请自便。李桢现在就去知会内人一声”。
李桢走进卧室,把张永的意思跟夫人说了。马夫人在席间便察觉皇上对自己有意,她本是个水性的人,厚照贵为皇帝,又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材,自己如何不爱?顿时脸泛桃花,涡生梨颊,口中略略埋怨了几句,心里竟是许了。
当晚,马夫人浓施粉黛,刻意打扮了一番,由张永引着进了厚照的卧室。李桢站在后面,远远地望着,心中不免有些惆怅。但一转念,马夫人是再嫁之妇,以败柳残花之身陪侍皇上,自己何亏之有?
厚照见自己念念不忘的美人盛妆前来,喜之不尽。赐了三杯美酒,便令侍寝。马夫人心存势利,枕席间格外柔媚,伺候得厚照遍体舒爽,飘飘欲仙。那种温柔缱绻的滋味,竟是**荡魄。此后,厚照便将马夫人视作奇珍异宝,日歌夜舞,朝夕相伴。
和马夫人缠绵了数日,厚照不免觉得腻味。况且天天呆在国公府,看着几张熟悉的面孔,闷都闷死了。于是向李桢借了五套仆人穿的旧衣服,君臣五人换上,扮成江湖剑客,信步走出国公府,在宣府街头闲逛起来。
游不多久,厚照感觉口渴,一行人走上一间茶楼喝茶。邻桌一胖一瘦两个中年茶客正在神神秘秘地说些什么。厚照及江彬等人对民间流言天生敏感,便凝神倾听。
瘦子道:“近日万岁爷又出宫南巡了,你可听说了?”胖子点头道:“早就听说了,也许此刻万岁爷就在我们宣府。”瘦子连连摇头:“非也非也,当今圣上此行非为寻花问柳,而是为了剪凶除恶!所以万岁爷此时必不在宣府,而是在南昌。”
“此话怎讲?”
“正月十五宫内彩灯大爆炸,宁王的反状已是昭然于天下。万岁爷聪明绝顶,岂有不知?之所以隐忍不发,乃是为了稳住宁王,让他不会急反。再托名南巡,趁其不备,一鼓擒之!”
“好啊,万岁爷妙计安天下,此番宁王绝对栽了!”
听到这里,厚照和江彬都暗暗高兴。孰料瘦子竟连连摇头,说出一番惊心动魄的话来。
“不然,不然!宁王有未来人相助,鹿死谁手,尚难逆料!”
胖子也是一惊:“怎么,未来人会帮宁王吗?”
瘦子向四周看了一眼,凑到胖子面前,低声道:“你有所不知,女未来人‘天仙娘娘’长期住在宁王府,男未来人‘天神老爷’又是都御史府的座上客,夫妇二人与南昌渊源极深。万岁爷若兴兵攻打南昌,他们岂能坐视?未来人不出手便罢,倘若出手,纵有百万官兵,也徒呼奈何!”
胖子恍然大悟:“有理,有理!这未来人也够万岁爷喝一壶的!”
厚照脸色大变,放下茶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茶楼。江彬等人慌忙跟上。厚照沉着脸,疾走如飞,一口气回到国公府,即命令江彬:“速作准备,明日起程,直赴南昌!”
民间的传言触起了厚照的心事。宁王谋反之说绝非空**来风,他不得不防!诚如太师杨廷和所言,与其领兵和宁王打上一仗,不如潜入南昌,密令王守仁和孙燧,趁宸濠来不及与未来人联手,一举将他擒获。
六月盛夏,原来狭长的鄱阳湖,水已涨到了极致,翠绿色的湖水汪洋一片,浩浩汤汤,直通长江;仿佛一根长藤上悬着一只绝大的葫芦。强烈的阳光垂照下来,湖面上浮金万点,波光粼粼。波光之上,更飘浮着一层淡蓝色的睛烟。
官船码头的造船工程已接近尾声。数百艘造好的官船,沿湖边的浅滩一字排开,船身整齐,桅杆林立,蔚为大观。
大部分工匠业已撤离,只有少数年轻力壮的工匠正围着几艘倒扣着尚未完工的大船,运斧操凿,挥汗如雨地干活。
离码头不远的湖边,出现了三个骑马的男人。他们一身商旅打扮,但眉目神态间却流露出高官大宰的精干与威严。
左首一人长身白面,微有髭须,正是巡抚江西都御史王守仁。他向身边那个微胖的红脸汉子道:“孙大人,我们转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你的情报是否有误?”
“王大人,你先别急。我的情报错不了,官船码头附近绝对有一个宁王的军火库。咱们慢慢找,肯定能找到。”
红脸汉子便是江西按察使孙燧。他复任后即广布耳目,侦听宸濠的动静。这日,一个探子报告,宁王在鄱阳湖官船码头设有一个地下军火库。他便约了王守仁和伍文定化装成过路的客商,前来侦察。
“快看,那边炊烟袅袅,好像是一个小村庄!”他们身后的伍文定忽然大叫起来,一张黑脸因兴奋而泛着红光。
顺着文定手指的方向望去,王守仁和孙燧也看到了那个不起眼的村庄。他俩相互点点头:“过去看看。”
刚到村口,里面忽然涌出一群披甲执枪的军士。几十支长枪直指三人:“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守仁道:“我们是过路的商人,想去村里讨杯水喝。”
领头的小校喝住:“要喝水去湖里舀去!这里是军事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没想到这里还驻扎得有军队!”孙燧故作吃惊道。“你们是南昌府王都御史麾下的部队吗?”
“不是。我们是宁王府的亲兵。”一个嘴快的士兵道。
小校警觉地瞪了他们一眼:“打听那么多干吗?快走,快走!”
伍文定不肯即退,一抖缰绳,想硬往里闯。众军士长枪齐抖,如临大敌。小校“刷”地抽出腰刀,厉声道:“黑脸汉子,你不要命了!快退后,你若再敢前进半步,我立刻杀了你!”
伍文定何曾把他放在眼里,催马还待还里冲,王守仁高声喝住了他:“不可造次!这位军爷说得对,我们不过想进村讨杯水喝,岂可冒生命危险?这里不能进去,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了。”
三人拨转马头,复朝湖边走去。伍文定不解地问:“大人为何不让我闯进去?宁王府的那些小喽罗哪里会是我们的对手!”
王守仁道:“我们之所以化装前来,就是不想暴露身份。你若这么一闯,满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官府在调查宁王。”
“我们可以假称强盗打劫嘛!”伍文定不服气地说。
“事情闹得越大,人家对你的印象就越深。”守仁道。“传到宁王耳朵里,他不用猜就知道是我们。我们两个人,宁王可是太熟悉了!”
“王大人说得对。”孙燧也心同此理。“现在我们的准备还不够充分,各地勤王的兵马又不通消息。以我们的势力,远不是宁王的对手。所以不宜打草惊蛇。”

文定一脸沮丧:“那我们就这样无功而返吗?”
守仁道:“我们此行也不能说一无所获。首先可以肯定,这个小村庄绝对有问题,不然宁王何以会派重兵把守?回去后我们立刻上奏皇上。有了皇上的圣旨,我们再多带些人马,大张旗鼓地搜查那个村庄。”
王守仁和孙燧已闻知厚照出宫的消息,但尚不知他已离开宣府。当天便将近期所侦察到的宁王谋反的种种迹象写成一份奏本,连夜派人送往宣府。
当天夜里,宁王府后院的“屠龙居”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宸濠把刘养正和四大高手请了来,紧急商议军情。
宸濠面色凝重道:“有两个不好的消息,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刘养正道:“王爷请讲。”
“一个是来自鄱阳湖铸炮所的报告,今天中午有三个形迹可疑的人想硬闯铸炮所。根据现场军士的描述,这三个人极有可能是王守仁、孙燧和伍文定!”
大力魔王惊惶道:“坏了,一定是我们的军火库暴露了!”
刘养正不动声色道:“还有一个消息呢?”
宸濠道:“据京城和宣府两处的探子密报,昏君此番南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想对付本王!他们君臣五人此刻正在从宣府赶往南昌的途中。”
“来得正好!”铁拂观音激动道。“昏君此来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结果他的性命!”
“你说得容易。”大力魔王叹道。“事情真有那么简单,上次昏君就不会活着离开南昌了!”
“上次是因为未来人帮他!”
“这次未来人就不帮他了?”
“当然不会!上次李愿大哥从我们手里救了昏君一命,昏君非但不感激他,反而恩将仇报,害他差点喂了老虎豹子!这次还帮他,未免也太离谱了吧。”铁拂观音争得面红耳赤。
“就算未来人不帮他,我们也没有把握杀死昏君。”刘养正若有所思道。“昏君此次是有备而来,绝不会像上次一样轻易进入你们的伏击圈!如果他一到南昌就和王守仁、孙燧联系上,调动南昌的兵马对付我们,那我们就被动了!”
“军师分析得很对!”元一教主和玉面郎君不约而同道。“形势十分危急,我们得赶紧想出对策才是!”
宸濠把眼光投向养正:“现在这种局面,该如何应对?”
刘养正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冷静。他看了在座的每个人一眼,毅然道:“是时候了!王爷,我们动手吧。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再迟疑不决,我们就要为昏君所制了!”
宸濠微微颔首道:“本王也是这样想的。四大高手,你们的意见呢?”
“动手吧,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铁拂观音两眼熠熠发光。
“这一次管教昏君有来无回!”玉面郎君也是信心十足。
大力魔王更是声若洪钟:“南昌府的那些蟹兵螃将,我要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元一教主的语气平稳而坚决:“王爷一旦起事,我元一教五万教众随时听候调遣!”
“好、好、好!”宸濠眉飞色动,搓着手道。“本王有你们四位武林高手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刘养正,你快想想,本王这第一炮,该怎么个打法?”
刘养正沉思半晌,眼睛聚然一亮:“有了!王爷,后日便是六月十三,是您五十二岁寿辰。您发下帖子,南昌府的文武官员都会前来祝寿。我们只需在寿堂设伏,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宸濠连连点头:“好,此计甚妙。就照军师说的办,四大高手,你们去分头准备吧!”
六月十三日,宁王府开筵祝寿,歌舞喧阗,丝竹盈耳。庭院内悬灯结彩,红罽铺路,如过年般热闹。南昌各个级别的文武官员,按察使、都御史、总兵、参将等等,来了几十位,济济一堂。王守仁、孙燧和伍文定也在其中。收到宁王的请帖,他们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但又怕宸濠起疑心,想了想,还是来了。
大家在酒席上坐定,一齐举杯,向宸濠祝贺。宸濠笑逐颜开,满饮一杯。众人随即飞觥流觞,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宸濠起身入内,更换外衣,穿了一件杏黄色的长袍。当他离开房间,匆匆忙忙地走向寿堂时,身后有人冷冷地叫了他一声。他驻足回头,面前赫然站着娄妃、方意和小李愿。三人的表情都很严肃,笑意全无。小李愿则是**之身,孩童之心,他正色肃容的样子显然是在模仿两个大人。
娄妃盯着丈夫,肃然道:“王爷,我有话问你。”
宸濠已经知道妻子要问什么了,但不动声色道:“什么话,你问吧?”
“院子里埋伏着那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是怎么一回事?”
宸濠迟疑片刻,即昂然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再瞒你们了。我准备兴兵起事,推翻正德!今天就动手。”
娄妃双泪长流:“王爷,你不能啊!造反是滔天大罪,要诛九族的啊!”
宸濠不为所动,慨然道:“成王败寇,你又安知我不能成功?天下者世人的天下,贤能有德者居之。如今正德皇帝性耽游艺、荒淫失德,早失君王之体,理应让位!”
娄妃泣道:“你怎么忍心?他是晚辈,你是他的皇叔!”
宸濠冷笑一声:“他祖上永乐爷的皇位就是从侄儿建文帝手里夺过来的!那可是他的亲侄儿呀!我这个远房叔叔又有什么不忍心的?”
方意忽然开腔道:“这么说,王爷决心已定?”
宸濠点头道:“不错。”
“那王爷有没有想过,天下会因为你这个决定而兵戈扰攘、动荡不宁?有多少士兵会因为你这个决定而命丧黄泉?又有多少百姓会因为你这个决定而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宸濠怔了怔,道:“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至于那些士兵和百姓的死活,本王实在顾不了那么多!”
方意目光如水,温声劝道:“王爷,悬崖勒马,犹未为晚!”
“不行!”宸濠周身一个激灵,奋然道。“为了今天,本王卧薪尝胆,准备了十几年,岂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全盘放弃?如今正德对本王步步紧逼,我不起兵,必将为他所擒!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我为什么不反?方姑娘,别的什么事我都可以听你劝,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就让我和正德赌一把吧!”
说完这句话,宸濠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娄妃巴巴地望着方意:“方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方意握着小李愿的手,悠然长叹:“看来我们谁也改变不了历史!王爷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咱们只有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寿堂内,众官不知大祸临头,只顾推杯换盏,笑语喧哗。宸濠穿着黄袍走了进来,也无人理会。
宸濠四下里看看,见众官毫无防备,暗暗高兴。随即举手一挥,四大高手拿着兵器,各率一群披甲执枪的军士从寿堂的四个方向涌了进来。众官见状,悚然惊惧,全部停止了喝酒,相顾失色。宸濠运起轻功,耸身一跃,早已掠入了二楼的晒台。
刘养正也出现在二楼,他腰悬长剑,慢慢踱入晒台,与宸濠相视一笑。旋即向众官道:“各位大人,且莫惊慌。我们王爷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对大家说,请大家帮忙拿个主意。”
众官大都莫明其妙,但王守仁、孙燧和伍文定三人已猜到将会发生什么事,身上的神经顿时像琴弦一样绷紧了。
果然,宸濠凛然道:“正德小儿朱厚照贪淫好色、轻佻无仪,毫无君主之体!而且长年南巡北狩,游戏人间,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对百姓疾苦不闻不问。致使民不聊生,天怒人怨。这种昏君,人人得而诛之!现在本王欲吊民伐罪,起兵请正德让位,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官这才明白宸濠的用意,不禁面面相觑,遍体冷汗。
江西按察使孙燧挺身而出,厉声道:“宁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罔上,拥兵造反!本官劝你立刻放下屠刀,束手就擒!不然,朝廷的天兵一到,你宁府上下,休想有一人活命!”
宸濠仰面大笑:“孙按察使,本王既然决心造反,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至少本王现在还不会死,而你就难说了!”
刘养正道:“王爷起兵,南昌是其根本要地。尔等南昌官员,必须表明态度,跟随王爷者生,忠于昏君者死!”
当下里便有十几个贪生怕死的官员上前跪倒,向宁王效忠:“我等愿意追随王爷,以效驰驱。”
孙燧瞋目骂道:“没骨气的家伙!尔等背叛朝廷,甘心附逆,必不得好死!”
刘养正道:“孙按察使,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也弃暗投明,效忠我们王爷!”
孙燧啐道:“呸!天无二日,臣无二主,我孙燧死也不会跟从你们这班反贼!”
宸濠大怒,脸上青气一现,即向大力魔王打了个手势。大力魔王纵身上前,独脚铜人只一挥,孙燧便脑浆迸散,当场殒命。
众官见孙燧转眼便倒在血泊之中,无不心惊胆寒,两腿打颤。王守仁却面不改色,以静制动。伍文定事事紧跟守仁,守仁不作声,他也便不作声。
众武官来祝寿时都没带武器,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好都不作声。
宸濠和刘养正从晒台上跃下,踱到众官面前,娓娓劝降。刘养正向王守仁道:“王都御史,咱们曾在一起读书,后来你中了进士,我却下第。说明你的才学远在养正之上。现在你何不归顺宁府,与养正一道辅佐王爷,成就大事。我们王爷做了皇帝,我保你官居宰相,位极人臣!”
王守仁当年游历江西时,曾和刘养正在同一个书院读书,二人可谓是同道学友。后来春闱守仁一战告捷,养正却屡试屡败,自然深以为耻。此番守仁成了宁府的阶下囚,养正与他话旧亦不无讥诮之意。
王守仁微微一笑:“刘养正,咱们同学一场,我只有一事相求。”
“但讲无妨。”刘养正笑容可掬。
“借你的宝剑一用!”王守仁蓦然变色,右手闪电般地伸向养正腰畔,“唰”地将他的长剑拔了出来。
刘养正和宸濠始料不及,瞠目大惊。错愕间守仁已挥剑分刺他们两乳之间的膻中**。两人猝不及防,先后中剑。剑身的力道不大,不过划破胸前的衣服而已,但剑尖却已透出一股辛辣强劲的内力,钻入**道之中。二人登时四肢麻痹,头脑昏晕,仰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守仁这一剑名曰“石棺死味”,是“阳明剑”中最凌厉、最险诈的一招。
当年王守仁被刘瑾贬谪到贵州修文县龙场驿,先后筑了两个石洞,用以读书、思考和练剑。第一个名叫“玩易窝”,第二个便是“阳明洞”,后人称他为阳明先生,即源于此。他的武学绝技“阳明剑”,亦用此洞命名。
王守仁的学问,叫作“知行合一”。他主张知就是行,行就是知。知是行的根本,行是知的精髓。天下万事皆可致知,前提是必须亲身实行。
守仁在给龙场驿的苗民讲学时,有苗人提出死是不可知的,因为死实行不得。
守仁不行邪,偏要尝尝这死的滋味。一日,他让人将一具石棺抬到官衙的大堂上,自己整冠束带地穿扮好了,恭恭敬敬地躺进了石棺里。之前吩咐驿卒和苗民,听见石棺中有敲棺声时,即揭开棺盖,不得有误。众人自然领命。棺盖慢慢地合上了,众人在一旁肃静侍立。看看过了不少时候,不闻棺内有什么声息;又过了一会,仍无动静。众人慌了,驿丞老爷不会真死了吧?!于是一齐上前,将棺盖推开。只见守仁满头大汗,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摸摸鼻下,已无气息。众人急忙将他抬出,推的推,喊的喊,又点上当地专治昏厥症的“返魂香”,在守仁鼻中熏着,并在他脸上连泼几盆冷水,守仁这才悠悠醒转,睁眼看了看大家,缓缓摇头道:“乏味,乏味。”
从石棺中出来后,守仁呆呆地坐了三天,悟出了静坐观心的“阳明学说”。静观己心,初如水中的浮萍,动荡不已。到了后来,心动愈速,周身的血液似大海洪波,奔腾澎湃,声如轰雷。此时的心,就像海中的蛟龙,夭矫颠簸,在心潮血海中上起下落,忽左忽右,纵有几千万斤的力气,也捉拿不住。这样狂跳了一会,便由高到低,由猛至弱,由动入静,由大到细,渐渐至于纤微,趋于沉寂。此时的心竟是玉宇澄清,万事万物无不虚无缥缈,物我俱忘,天人合一。
守仁的这个学说,一言以蔽之,便是世间万物只要求诸内心,一心一念,就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守仁石棺尝死味的另一个副产品,便是“阳明剑”中的那招“石棺死味”。事后与苗民谈起这段经历,他说:“棺盖一合上,我便觉得昏昏沉沉,里面气息逼仄浊重,几乎窒息。待要伸手敲棺,又觉得这样一下,算不得尝死的滋味。于是忍气憋着。越忍越是气迫,陡然觉得有一股浊气钻入了我前胸的膻中**中,我四肢一麻,脑袋一嗡,就昏迷过去了。现在想来,死是无知无觉的,算是最没意思的了。”
后来习练“阳明剑”,心念一动,若将内力恰如其分地送入对手的膻中**,岂不是也可让他尝尝石棺死味?在南昌监狱找了几个死囚试验之后,一招制敌的“石棺死味”就此诞生。
守仁偷袭成功,即朝伍文定喝道:“快跑!”二人杀开挡在面前的军士,朝门外跑去。寿堂内的官员顿时骚动起来,胆小的文官吓得浑身乱颤,不知所措,胆大的武官则拔脚朝门口涌去。元一教主挺剑大喝:“统统拿下!”众军士一拥而上,将发抖的文官揪翻,缚猪捉羊般捆绑起来。武官中有人抢夺兵器,与军士拚斗,但很快就被元一教主和大力魔王杀死。其他人见势头不好,都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有几个武官甚至当即表示,愿率领部下投降宁王,帮他夺得大位,以求富贵。
解决了众官员,玉面郎君与铁拂观音俯身去救宸濠和刘养正。大力魔王和元一教主则飞身掠出王府,追赶王守仁和伍文定。
守仁、文定的轻功远远不及郑万春和杨左同,他们才跑了两条街,就被郑、杨二人一前一后堵在街上。守仁握紧了长剑,文定往外冲的时候,从阻挡他的军士手里夺了一柄单刀。此时也瞋目横刀,怒视着敌人。
元一教主和大力魔王更不多言,各自一声清啸,飞身杀向二人。守仁长剑疾舞,迎住了左同的七星宝剑,文定的单刀也架住了郑万春的独脚铜人。一时间刀光剑影,簇簇团团,好像满天的瑞雪。另有一个黄澄澄的铜人,如同金蛇一样在雪中钻来钻去。围观的路人聚了一圈,内中也有都御史府中的家人,他们见主人受困,命在旦夕,登时魂飞天外,忙脚后跟打着**,飞跑回家,向夫人、小姐报信。
守仁和文定的武功原本就不及郑、杨,对方非但进攻迅猛凌厉,防守也十分严密,不露丝毫破绽,“石棺死味”也就无从施展。斗不多时,守仁和文定便呈败象,他俩背靠背站着,只是挥舞着刀剑招架,再也无力进攻了。
郑、杨的攻势越来越猛,二人筋疲力尽,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为对方所杀。忽闻一阵“嗡嗡”声,空中有两个贴在一起的身影正朝这边疾飞而来。
元一教主和大力魔王闻声色变,仰面瞠视着空中的飞人,眼里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他俩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收住兵器,凌空后翻,倒掠两丈,霎时逃得没了踪影。
两个空中飞人飘然而下,正是未来人李愿抱着他的明朝情人王雪薇。雪薇一个箭步,冲到父亲面前,急切地问:“爹,发生什么事了?宁王府的高手为什么要追杀你和伍叔叔?”
李愿跟在雪薇后面,也是一脸关切。他很纳闷,上午守仁说是去给宁王祝寿,好好地怎么打起来了?
守仁喘气略平,也不遑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是焦急地说:“快,雪薇,我们快回家。宁王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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