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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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单衫,我轻手轻脚地步到他身旁坐下,将眼光随意地放在四周的景色上,或看树,或看水,然后忍不住地时不时瞟一眼那位正抿唇轻笑的玉人,心中不由得升起阵阵莫名的愉悦,就如这晴空万里的天气般爽朗。
“这会儿倒是开心了。为兄的脸上是否沾了什么,看你笑得这么高兴?”他目不斜视地盯着池中浮头,含着暖暖笑语的声音却猛地在耳边响起。
夹着夏木夏花特有清香的凉风静静吹来,还混杂着一丝与这季节不符的菊花香,我仰了面正沉浸在这令人心静的清风里,云隐的问话却使我不得不侧头看他。回想起先前冠礼时哭泣被他撞见的一幕,我觉得有些脸红,又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得移了目光顺便转移话题:“我哪有很高兴!哥哥你又不是演猴戏的,小妹我用得着见了你的脸就笑么?不过是难得见到这样幽静的地方,心里把烦恼都暂时抛却罢了。”
“烦恼?”他调中有了然,却故作好奇地想要我把它们说出来。已是藏了十多年的心结,比如穿越;比如令人忐忑的公主问题;比如面对朝夕相处的哥哥我竟然会脸红;就拿近处来说,比如那一头飘逸而今却被剪短束起的青丝,让我心疼的不行……
烦恼是很多,可惜,我却不能说。
闭起眼,故意忽视他那洞察人心的灼灼目光,再次转移话题:“哥,你干嘛不去参加‘尚水’,反而和我个小丫头跑到这野池来钓鱼呢?加冠后你就是大人了,应当成家、立业,该早点娶个嫂子,给我生几个侄子侄女儿……真是的,这样浅显的道理,怎么还要小妹我来教你呢?”
半天没听见反应,我有点心虚:该不是不喜欢别人管他的私事,生气了吧?试探着叫声:“……哥?”
“看你平日里闷得慌,为兄好容易才推了茶社的邀席,带你来这儿散散心,谁知你这丫头还尽说些没良心的话!”他声调依旧很轻,却没了笑意,我沉默地听着,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气氛无端的又变得低沉,他继续钓他的鱼,我继续赏我的景,心情却因了这低气压变得有些黯然。
日色愈来愈深,化作浓浓的金黄撒在这一片人语生疏的林子里。晚归山鸟的清鸣回响空旷而寂寥,周围的景色都暗了下来,风中浮动着黄昏怀旧、感伤的味道。
忍了许久,我终于败下阵来,决定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定不能让这怪异的气氛延续到归途中去!
绕到他身后直身跪下,双手抚上那初冠的发髻。他身子一僵,然后满脸疑惑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今日哥哥加冠,小妹有样东西要送你,只是,想向你讨件回礼,不知哥哥愿不愿意?”我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娇纵一些,心里却紧张得不得了,从不知道,跟云隐讲话竟是件这么劳心的体力活。
“嗯——说来听听。”从声音听来,他已不再冷然,却还是一副疑惑加戒备的样子。
虽然知道他装成这样,是故意想看本小姐恼羞成怒的样子,我却依然像个白痴一样往他的套儿里钻,先还平和的声音,此时已带上了些恼意:“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做成这副模样,像本小姐要把你怎么着似的!”他赶紧举手投降:“要、要!为兄又没说不要……倒是你,想讨件什么回礼呀?”
我谄笑着两眼放光地盯紧了他的头顶,盯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玉冠?”他疑惑。
我摇头,两眼依旧泛光。
“发带?”他猜测。我依旧摇头。
“难道是……”那张笑脸有点挂不住,“你要为兄的头发?”
我满意地点头,然后从纱袖里摸出两样物件——一支雕工粗劣的桃木簪、一个绣工还不错的浅粉荷包:“本来是想,从剪下的发中抽出一束留作纪念收藏,但那束头发已被师父给放进了匣子里,没办法,现在只好向你本人讨要。”
桃临虽无那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顽固想法,但对于剪发的次数及意义亦有严格规定。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心中虽一边打着退堂鼓,一边却又期盼云隐能够答应。
他望着我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叹口气妥协了:“云姝啊,你就不能平常点?哪家小妹像你这样,一天到晚以折磨兄长为乐……哎哟!”
我使劲扯了下玉冠,引得他痛呼,手劲不自觉又轻起来,可口气还是恶恶:“不行!……咦,这个怎么解?”将他脑袋扒拉了半天,那玉冠还是稳稳当当地生在头顶上,我心里没好气地埋怨起颜无歌来,没事套这么紧干什么?
云隐向我投来更加无奈的眼神,自己坐起身来亲力亲为:“小妹,为兄真是不禁为以后的妹夫默哀……”
我瞪他一眼,掏出缠在腰带里的小剪子,在他面前扬扬:“劝您还是少管以后的事,小心我现在就让您为自己默哀!”他散了黑发,望着我轻轻的一笑,其表情分明就在说:谅你也不敢!
一手捏着选好的发束,一手握着剪子,我再次颓丧了意志:是的,我不敢。就这样都生怕把他给弄疼了,更别说故意使坏。他早就了解我的性子,才敢如此这般地挑衅我!
拿丝绳缠好剪下的青丝,我将它塞进荷包后就准备往袖子里搁,却被云隐一下子抓住了手腕。他扬起那枚荷包,不解地问我:“这个……不是给我的?”
抢回荷包,将其贴着袖子放好后,我举起木簪得意洋洋地答:“当然。你的礼物,是这个。”是我亲手雕了好久才制成的,被蓝幻斥为愚蠢的行为结果。
“你,亲手雕的?”
我点头,换来他的受宠若惊。渐暗渐深的夕阳将眼前一池清水,点作金色闪耀的鱼鳞。霞光将云隐好看的侧面镀上一层奇丽的亮色,也将他脸上的微笑无形中扩大、升华……
“我帮你绾。”可是,平日连自己的头发都侍弄不来的我,又怎么可能帮别人绾出好看的发髻?看着那根粗制的木簪,歪歪斜斜地别在发中的样子,他整个人竟有了种随性轻狂的味道,像潇洒江湖的云野少年郎……
我看着、看着,不禁看呆了;
再看着、看着,禁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闲散的模样,真的跟我那早已看惯的的沉稳兄长形象很不搭!
抬头望望已届酉中的傍晚天色,云隐揉了揉我的脑袋,执着鱼竿站起身来,向我伸出手:“走吧,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可不能比可晨他们晚回府。”
我诧异地盯着他的发型,难以置信地问:“怎么,你要顶着这支簪子回府?(它绝对会成为你光荣形象塑造路途中的绊脚石!)”然而,后边这句话我踯躅好久,还是没能说出口,毕竟,事关自己的手艺问题!
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牵了我的手,在我一路偷笑的情况下,往停在河边大道的马车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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