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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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痛……
乏力晕眩之感集结全身,膝盖以下如浸冰水,刺痛分波袭来;手上痛感倒平和得多,仿佛被技巧而温柔的力道不断揉搓着,血脉渐渐去塞流通。
呼吸很不顺畅,头重如压大石,张口大吸气,喉嗓却一阵难受,模糊地自我判断——大概是感冒造成扁桃体发炎……
昏睡中忍不住疼痛,一声低吟,悠悠转醒……
鼻息间菊香若隐若现,空气暖得柔和,吸入肺里很舒服,不适亦消下些许。
周身被火热然不炽烈的暖意包裹,这温度如此熟悉,不由沉醉,甚至上瘾,让人产生想要挽留于怀的浓浓占有欲,及恋意……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回到十二岁除夕夜里的汲影轩。
那个如母亲般令我安然沉睡的怀抱,那个初醒时俊朗尚含稚气三分的温雅少年,被我当作抱枕,拥了一夜……
如今想起,竟突地脸红心跳。
力软衰弱地醒来,说是睁眼,不过费力撩撩眼皮子而已。
垂帐无风,光影暧昧。
不期然,对上一双难掩疲惫,忧伤流转的眼。这双眼,从来都若星辰闪耀,猛然神采尽失,顿觉瞧不习惯。
四目相对,片刻怔忡,本已失色的眸子光华乍现,蓦然异亮,环住我的怀抱铁索般收紧,将我深深陷入那宽实幽香的胸膛……紧得疼痛。
其实,当时我神智还糊涂得很,知道那是谁,张嘴却喊不出他名字。被其死命抱住,头脑又开始晕眩,但潜意识教自己不做抗拒,顺贴任他箍紧,还觉得莫名悬着的一颗心就这么落了地。
“云姝,云姝……”他遍遍轻唤我的名字,急切而细致地一寸寸查检按捏我手臂到指尖,颤声着询问,“痛不痛?好点了没有?还有哪里不舒服?……”
见向来淡定优雅的人因自己变得憔悴慌乱如斯,心里没有得意,反而异常挫败与自责。双目酸涩,哽咽气喘得越来越厉害,转眼便泪湿云隐衣衫前襟。
头脑昏沉沉,嗓子肿痛难言,我细声泣出一句话:“……疼……疼……我腿好疼……”
其实,疼的何止是腿……见到眼前这个人,我整颗心都抽痛起来!一个多月的日夜思盼,心中情感显露得越发明白,而他曾经毫不犹豫的拒绝之辞亦镌刻心头,一清二白,想一次,就似凌迟。
如此情景,要我以怎样表情面对他?难堪,恼怒,逃避,或干脆佯作告白没发生过?
不……初醒杂乱的脑子根本无法仔细考虑,种种复杂借口皆作空白,只凭着刻下感官脱口而出。
云隐果断调身床尾,手探入被下将我双足拢入怀中,十指力道适宜地顺着膝盖小腿按摩,神情专注,如侍珍宝。
这般模样看在我眼里,心下更是烦乱复杂,泪势不减反增,他慌张失措:“怎么,还是痛吗?叫大夫看看好不?来人……”
“不准叫!谁也不准进来!”挣扎起身,全力扑纵到他怀里,双手揪紧他被泪浸湿的衣襟,嘶声道,“你总算肯来见我,不躲了?想通了?……不、如、不、见……谁说的不如不见?既然如此,你还呆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滚?滚!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压抑十数载的烈势本性尽随滚滚愤怒齐涌翻腾,我忍痛哑嗓大发脾气,到后来越吼越气都记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恼火地曲着双手使劲推云隐,赌气想让他快点消失,然轻微冻伤尚且虚弱无力的身子哪经得起这般折腾,面前胸膛没推动,自己倒因气血一滞,两眼发黑病歪歪朝床边倒去。他忙探手极有技巧地将我捞回胸前,惯性一栽触撞到手脚冻肿处,我疼得龇牙吸气,哼也哼不出来,一时间又恼又痛意识更加混乱。
不顾我奋力挣扎,云隐环臂将我圈在胸口,右手如哄孩童般轻轻柔柔一下一下拍抚我的后脑勺,抿口半晌,犹豫着唤出一声:“小妹……”
低切夹着无奈的温和语调,是熟悉而令人心萦的泉石清音,悠悠爽爽瞬间熨凉我些微失控的过热头脑。心口一紧,徐徐叹出浊气,灵台亦渐复清明。
唉……
我在干什么?
终于盼到重逢这一日,为何在他面前如此失态?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让他讨厌我?

没用……大笨蛋!
“还气不气?”云隐似缓下心来,声音放得很低,近乎呢喃,“你正烧着,不该这么激动。才一月不见,怎就弄得如此憔悴?”
“真是,哪有你这样的人呢?为兄,怎会有这么笨的妹妹?笨!谁会在大雪天跑到屋顶上吹北风?那手炉子冰得跟块铁似的,粘你手上差点取不下来;你不知道,当时找到你时,我真是又气又怕,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若你当时还醒着,为兄真想狠狠骂你一顿!分明不小的人了,做事怎生这般没分寸?”
还敢说,让我无聊得只能往房顶躲,你就没丁点责任?我愤愤捏紧拳,发现掌心正巧握着一束云隐垂发,柔滑如丝。心,微微一跳。
他摸摸我额头,皱眉:“是不是还很难受?既然醒了,就先喝药。这些日子乖乖躺在床上修养,不许再乱来懂不懂?”说着,一边想放我躺好。
见他细致宠溺体贴关怀,胸中暖意融融,比起上次分别时那落荒而逃的冷然,如今已和煦很多。
真是……不错的转变……
心里飞快盘算着,眸中染上一丝狡猾奸笑——机会难得……
“我头很痛……”青丝滑腻缠绕指尖,迫他俯下身来离得更近,“但是,我不要喝药。”
“小妹!”云隐瞪大星眸,瞳中有怒色闪过。
“别生气呀,你急什么。”安抚般触上他颜侧,轻轻摩挲着,“若是一定要喝……也可以,但我有条件。三个条件。你答应呢,我就绝对配合养病;如不答应……二哥您请慢走,以后也别来了,再见。”
俊逸面庞染上复杂神色,他咬牙踌躇地望着我,怎么也不愿开口。换成以前,若我想要星星云隐恐怕也会二话不说用尽方法摘了来;然而偏偏前不久,这位兄长被自己小妹告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我再有何要求,在未说清原由的情况下,他定是不敢贸然应允。
不知为何,我就是直觉云隐对自己亦有情意。他于我若真无男女之情,本人再无视世俗也不可能做出向血亲表白的荒唐事;但是,他也该是有意的……应该是。这番算计,不过为逼出他的真心。否则,我还真能霸王硬上弓死缠烂打不成?
弯眉带笑,凝视他的眼,毫无动摇传达着自己的信念坚定:“如何,怎样?你答不答应?”
“胡闹!身体是你自己的,不喝药病不好难受的是你还是我?你当真糊涂这点都想不清楚?哥去拿药,放在那儿,你爱喝不喝……”
“啊呀啊呀……”我一下摆平四肢作挺尸状,口里哭叫道,“你去吧去吧,本姑娘说不喝就不喝!心肠好狠的人!你走吧,再也别来,让我病死算了!死了死了!我死了,我要死了……”
其时我已烧得很厉害,嗓音嘶哑,发声怎么听怎么碜人,气息微弱有如猫鸣,自己都觉得这副模样够可怜,还不信动不了云隐的心?
果然,他烈士断腕般蹙眉咬唇挣扎好半天,终还是点下头:“为兄答应,行了?算我这辈子欠你的!”
我欣喜地笑颜绽放,抬臂勾住他脖颈,确认:“真的?不后悔?只要不伤天害理、祸国殃民,无论如何你都得做到,可不可以?”
他叹口气,面色反平静下来,淡淡颔首:“嗯。”
嘻嘻凑近他耳边,低声:“那么,你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永、远、陪、着、我,不、准、推、开、我。”一字一顿,虔诚深情如祝言灵。
屏气微颤着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心如擂鼓面上仍轻松浅笑地移开去,满意看到云隐如意料中神色一凝,渐渐僵硬。只有那双修长的臂膀,紧紧圈住我,比任何时候都用力。
低首埋在他胸前,鼓足勇气,强自镇定道:“哥,我喜欢你。别拒绝。我们做了十七年兄妹,够了,以后,咱们换个角色在一起,好不?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说了……
真的说了……
埋藏心底那么久的隐秘,此刻,就这样当着云隐面说出来。如果,下一刻被推开,那么,我定是连死的面子也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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