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访客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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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访客盈门不久方云汉就到县委组织部报了到,接着贾文斌把他分配到工业办公室工作。分管工业的副书记吉月武叫他先在家里休息几天,准备准备,过几天再来正式上班。吉月武态度有点冷,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员也不热情。方云汉是个粗人,没在这些细节上考虑太多,回家后立刻被一种热烈的气氛包围了。
方云汉调入县革委工业办公室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凤山中学,传遍了全县城。农村里也有好多人知道了。来访者络绎不绝,叫他应接不暇。
“嘿,方云汉,你进了县革委,这是我们的大胜利呀。我们叫左军和李俊臣一伙压了这几年,好不容易出了这口气,大院里总算有我们的位置了。可你知道吗?”一天下午,吴梦溪和”大牯牛”、刘晴光兴高采烈地来祝贺的时候,吴梦溪首先说了这么一通。
此话叫方云汉莫名其妙,他用奇怪的目光望着面前说得极为认真的吴梦溪。“什么事?知道什么?”他问。
这时候,杜若上课去了,杜若的妈妈抱着安儿在校园的路上玩,平儿牵着她的衣襟,围着她转。方云汉已经向学校交代了工作,班里的学生们也为他举行了欢送会,所以能够自己在家里呆着。吴梦溪一面转动着褐色的眼珠子,一面很神秘地说:“你知道,我为你的调动当了无名英雄啊。”他立刻闭了嘴,看那表情,好像刚才的话没说似的。
“你说呀,一个屁放一半夹一半,叫人难受,你自己就很好受?”刘晴光白了吴梦溪一眼,用带尖儿的声音骂道。她将两只胳膊交叉着抱在胸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水浒》中的孙二娘。
读者不要以为这句骂让吴梦溪受不住,不会的,他的脸皮厚得三刀砍不透。况且,骂他的这个人也跟他有些私情。像吴梦溪这类人,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只要是接受他的女性,能够满足他的要求,他都会干的。刘晴光也是这样,虽然”大牯牛”有足够的精力使她快活,但她是一个欲壑难填的娘儿们,总觉得还是缺少点什么,免不了要从吴梦溪这位花花公子身上找点刺激。
“真要我说吗?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好表功的人呀。我半夜三更找蓝书记,替云汉说了多少好话呀。”吴梦溪煞有介事地说。
“你最好别给云汉说好话,你越说人家对他印象越坏。”刘晴光撇着嘴说,然后看了一眼方云汉。
多少次教训,已经使方云汉知道吴梦溪是个好说谎的家伙,因此对他的话就不当回事了但是刘晴光的态度,也并没有给他多少好感。67年她因为没能进县革委得了神经病的事,至今在他脑子里清清楚楚,这一次她这么殷勤,怕还是有些想法。
果然,刘晴光露出自己的动机,她对云汉说:“云汉这一次又回到县革委,这是很不容易的事呀。你别忘了大家对你的期望,要为大家办点事呀。”她的话,貌似老师或长辈的亲切叮嘱,但云汉非常明白其中的内涵。
第二天,师范教师林飞和原县革委委员于之春也来了。林飞就像一位理论家,讲演似地说:“云汉应该明白,政治家不是代表个人进入权力机关的,他们是为某一阶级、某一集团的利益活动在政治舞台上的。所以你这一次重返政界,不能就认为这是县委给你自己一个人的权力,你应该代表大家的利益。‘一打三反’和清查‘5。16’运动,实际上是一派整一派。被整的这一派就像地富反坏右一样受到专政,影响了升学、招工和纳新提干,造成一些严重的社会问题。你这一次上台,要为这些人说话办事。”他用的是比较标准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很有音乐感。说完后,他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红金牌香烟,抽出一支,将一头就书桌上磕了磕,使它结实一些,然后用上海出的精致的气体打火机点上,贪婪地抽起来。
方云汉注意到林飞那焦黄以至发黑的左手食指和中指,那是他抽烟过量的标志。这个人看起来像个很有气质的理论家,但是他在为人上却有些缺陷,别人在抽烟的时候都是递给他一支,他则从来不懂这样的礼尚往来。因此,方云汉心理上对这个人很矛盾:佩服他的好学精神和知识的渊博,但厌恶他的小气。
方云汉还没有来得及表示态度,眼里满是红筋的原县革委委员于之春便接上了:“林飞说的很有道理。方云汉,这一次你可不能就像过去那样听不进大家的意见了。你一向做事,从来不把自己看成大家的代表,老是由着自己的心性。像你的婚姻……”他忽然感到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合时宜,便立刻收住了,并且往门口望了望。恰巧这时杜若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备课簿和脚本,右腮上有一抹粉笔面子。
她扫视一下在场的几个人,勉强打了招呼,便到墙角处的脸盆里洗了两把脸。
“云汉,我一上午上了三节课,累了,你做点饭吧。”显然她是在拐着弯下逐客令,因为她平日很少叫方云汉做饭。
方云汉对妻子有些不满。他是个要面子的人,怎么好叫人家看不起呢。于是没好气地说:“等会儿吧,我们有点事还没商议完。”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精明人,见此情景,便告辞走了。
方云汉送走了他们,觉得很不是滋味,回来后悻悻地数落杜若道:“人家都说你是大家出身,很懂礼节,我是穷人出身,没有家教,可我看你刚才的态度,也不像那么回事。”
杜若本来带着气,经云汉这样一刺激,便像一包炸药一样爆发了:“还说呢,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杜若说:“吴梦溪是个什么人?谁不说他是坏人?你想想,你哪一次吃亏跟他没有关系?一个国民党大案,就是他凭空编造出来的,迫害了那么多老干部。本人又流流氓氓,不干正事。刘晴光是你的老师不错,可这个人你不是不了解,原来一直是整人的,后来因为乱搞男女关系,叫胡言森离了,她因为对胡言森怀恨在心,才起来造反的,她造反也是为了当官。‘“大牯牛”’我就不用说了,光男女关系就臭得狗屎一样。林飞,看起来很体面,可人家说,这个人在‘一打三反’中咬人像疯狗——云汉,人说要慎交友,可我发现,你老是不注意,把坏人当成好人。就这样下去,你还会吃亏的。”
方云汉知道妻子的苦衷,想到多年来她为自己受的苦,心也就软了,火气也自退了下来。但是他总觉得杜若不理解他。于是他解释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刚才来的这些人是有些毛病,可他们都是我同派的,他们毕竟也是同情咱们的。他们跟郝为国那一伙人不一样。要是连这些人都拉不住的话,我还有人吗?”
杜若没有原谅丈夫,继续教训他道:“一个‘一打三反’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什么派不派?哪一派里面没有好人和坏人?凡是站在你这一边,在你面前说好话的,就都是好人了?我真没有想到,你吃了那么大的亏,到现在还没有接受教训。”
两人正在争执的时候,赵一志进来了。这使方云汉和杜若都感到愕然,因为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以外,他从没有来过这里。
“有什么事吗?”杜若冷冷淡淡地问道。她一时想起了他们整人的劣行。
赵一志脸上带着笑容——一种强装出来的笑容,张开口,露着满口的黄牙,用沙哑的嗓子说:“祝贺了,方云汉!”
这句祝贺语像巫婆的咒语一样,叫方云汉打了个寒噤。杜若也讨厌地望着赵一志,猜测他来的目的。
“有什么可祝贺的?赵老师,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你平常总是说,革命者不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是为了解放全人类,为大多数人服务呀。今天云汉进县革委也值得你祝贺?”杜若语带讥讽。一面搬个凳子让他坐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方云汉这一次调到县革委,可以更好的为党工作。按照他的能力,他应该调到县革委,在那里可以充分发挥作用。”赵一志不无诚意地解释道。一面坐下,点火抽烟。
方云汉对他的解释并不相信,但是他又是那种经不住两句好话的人,再大的仇恨,当对方说几句好话之后,立刻烟消云散。于是他喜滋滋地默认了赵一志的奉承。
赵一志又有**份地向方云汉说了些恭维话,便回去了。临走时解释说,本来他应当跟胡言森书记一块儿来的,因为胡有事,他便代表他来了。
赵一志走后不久,又断断续续地来了一些人。其中有单硕、宋仁初、吕斯坦等老师,还有老校长钱中嗣。他们是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态来看云汉的,一方面为云汉重新进入县革委会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他们也有些担心,他们知道方云汉的脾气,弄不好还要栽跟头,因此他们极力劝云汉要谨慎行事。
老师们走后,又来了几个年轻女职工,其中当然有校医黄丽萍。这是一位身量苗条的青年女子。她的面孔红扑扑的,就像七月池塘里刚刚开放的荷花。眉毛就像两根翠鸟的羽毛,自然地贴在那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上方。因为美丽,自然她就成了吴梦溪猎取的对象。吴梦溪常常死皮赖脸地缠住她。尽管她就像对待一条狗那样呵斥他,但他还是不死心,时时来骚扰她。有一次,吴梦溪溜到黄丽萍的宿舍,扑通跪倒在地,苦苦地向她求爱(他这一套是从外国小说里学到的),弄得黄丽萍不知如何是好。他嘴里说着肉麻的情话,眼里流着不值钱的泪水,久久地不起来。后来有人来找黄丽萍,看见这出滑稽戏。善于机变的吴梦溪倏地站起来,拍打着裤子上的泥土说:“嗨,真是的,一进门就磕倒了,差点磕断了腿。”黄丽萍哭笑不得。
自从方云汉一家来校后,黄丽萍是跟杜若关系最好的一位女子。这一次听说方云汉要进县革委,免不了要来看一看。
出乎方云汉和杜若意料之外的是,陶秋花和她的情夫吴思金也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万里芳——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吴思金和陶秋花好像全然不计较过去的恩怨似的,热情地祝贺方云汉再一次升迁。
就这样,方云汉每天都是门庭若市。方云汉一时又晕晕乎乎,觉得自己已经死去的政治生命真的复活了。
这段时间,何天民带着一些人驻到凤河中学,他们表示只在这里整理材料,并不插手凤山的问题,凤山的问题有凤山县委来解决。
文海波、王博、李晓军、郑子兰等人都来看望他,预祝他在工业战线上干出个名堂来。王博私下里又叫他头脑要冷静。他说,按照马克思主义否定之否定的哲学思想来看,事物的发展不会一帆风顺的,今天顺利了,明天可能还有反复。尤其在中国,上面朋党之争很激烈,今天你整我,明天我整你,就像宋朝王安石和司马光两派的斗争一样,你上我下,反复多次,最终还是司马光胜利了。
但无论别人怎么说,方云汉现在已经身不由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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