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元年三月三日，顺军主力在李子晟率领下于陕北沙涡口造船三千，并征集民船万余渡过黄河，牛金星、顾君恩、宋献策、宋企郊、陆之其、张嶙然、李振升、杨玉休等文臣、谋士随行渡过黄河之后。李子晟携带一千亲兵在其养子，中营帅标正威武将军义侯张鼎率领的中营一百队五千骑兵的保护下先行前往汾州。
六日，汾州城外，刘芳亮率领左营的左果毅将军马世耀，右威武将军刘汝魁出城数十里，在东来汾州的必经之路黄芦岭关迎接闯王的大驾。
三月初的天气还颇为寒冷，官道两侧的田地里难见半点绿色，一丛丛荒草看起来比种下的谷子还要多，大片大片的田地被撂荒，视线之内的几处村落房屋破败，犬吠难闻，十室九空。末世里，黔首犹如蝼蚁，无论官兵抑或顺军都已经退化成禽兽，富庶的晋南在顺军到来之后迅速地衰败下去。刘芳亮一行人在官道上等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不见李子晟的踪影。天气阴冷，只好点起火来烤烤冻得僵硬的身体。
“刘哥，这次东征，咱们左营作为先头，可以算是给咱大顺朝搏了个头彩吧？山西将近四成的地盘让咱们拿了下来，晋南的沈王也被抓到了。你说，闯王爷会不会升咱们的官爵？”信手拨弄着柴火，刘汝魁随口问道。
“你要是觉得留守地方的卫所适合的话，老子不介意推荐你去，制将军不敢肯定，果毅将军绝对是没问题。你去不去？不去？那好，看来你也知道那不是建功立业的地方，咱大顺五营就那几个位置，你能往哪升？大顺的爵位自闯王以下最高的就是侯爵，老子已经是了，没机会升一升，倒是你兴许能混得上一个伯爵。正现在想那些也没有用，一切都得进了北京再说。”刘芳亮拍了拍身上的浮土，起身望了望西边到永宁的官道，肃声说道：“老伙计们，拾掇拾掇，闯王爷来了。”
一行人刚刚收拾妥当，路面渐渐传来了一阵阵的震动，紧接着大片大片淡黄色的浮尘飘到半空中，再之后就可以看见打头的斥候出现在视野中，刘芳亮手下的亲兵也当即迎了上去表明身份，来回折腾了半个时辰，李子晟的大驾千呼万唤屎……呃，始出来。三个人被带去面见李子晟。
当年那个可以和普通士卒同住一屋，犹如兄长般宽厚毫无架子的闯王爷再也不见了。或许农民是最为反感士绅地主等特权阶级的一群人，只是一旦农民取得了政权，往往会是最为迷恋这种特权的人。随着局面的日趋稳定，一道无形的鸿沟已经在李子晟和他的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之间出现了。尤其是他被日了，呃，应该是他的名字被日了，从李自成变成了李子晟之后。锦衣裘袍，护卫林立，规矩森严，这还是当年的那个连普通一兵都能叫上来名字的李哥么？刘芳亮在心中暗暗自问道。
没时间暗自感叹，李方亮已经到了李子晟的身旁，一番繁芜的见礼之后，李子晟简简单单地问了一下东征以来左营的种种经历，客气了几句之后，立刻接过了闯军在山西的行动指挥权。给左营布置之后的行动。虽然几个月没有上战场，李子晟一旦回来了立刻恢复了他的果断和自信，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力量，那个在战局判断上远远高出常人的闯王爷并没有丢失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芳亮，你带着左营的全部人马从泽州沿着沁水出山西入豫北，先占了怀庆府，然后北上相机夺取卫辉，彰德两府。豫北三府这些年来没有遭过大灾，一直都很安稳。封在那里的郑王，潞王，赵王三个王府可不比咱们陕北苦寒之地的韩王，肃王。庆王能够比的。三个姓朱的王爷要是跑了的话别拦着，不跑的话也不能杀了，行军的时候带着。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家产你可得看住了，尤其是粮食。直隶靠着皇城根，这些年民间也不会剩下多少积累，我大顺军上百万人吃马嚼就指着这几家王府了。
拿下豫北之后，立刻进军北直隶，快速通过大名，广平，顺德几个府，拿下保定府和河间府，掐死崇祯南逃之路，从南面包抄京师。四月中，最迟月末的时候，你们要出现在京师南郊。芳亮，你有没有把握？“李子晟直直看着刘芳亮开口问道。
“闯王爷虽然和老兄弟们有了距离，不过对战局的把握整个大顺军之内还是远远不是别人可以比得上的。单单左营的布置就不是我自己能够想得到，看来天命这种东西也不是妄言虚幻。”刘芳亮在心中暗暗感叹道。
看到刘芳亮心不在焉对于李子晟的问话久久没有回答，马世耀不动声色地踢了刘芳亮两脚，将神游物外的刘大将军给拽回了现实中来。
刘芳亮抱歉地笑了笑，开口掩饰道：“王爷，臣刚刚算了一下，绝对没有问题。芳亮敢拿脑袋立军令状，定然会率部准时出现在京师城下。”
“军令状就不必了，我相信你。收拾齐军械之后你带人立刻出发，再带十万新兵过去壮壮声势，要是能够练出一两万精兵来，就算死十万人死绝了也值当。”李子晟当即拍板决定道。
八日，李子晟抵达太原府城阳曲南郊。在这之前，闯军前营主力已经先后占领阳曲南面的太原，榆次等县，使得阳曲县城暴露在闯军的刀锋之下。
阳曲是山西省城，晋王藩封之地，城墙高厚，以大同山西两镇边军为主的数千守军在战斗力多少也算是值得相信与期待。闯军将太原府城牢牢包围之后，立即以购自广宁军的每门售价高达两万两白银的十二门九磅跑猛轰太原南门。
虽然太原城墙高厚，不惧怕九磅跑的轰击，但是城门则没有这样强大的防御力，两扇包铁大门被轰塌，守军以麻包装土和条石堆砌在城门洞处，为此付出不小的伤亡。闯军向来在火炮上有短板，这次却一反常态出现十几门重炮，对于守军士气的伤害相当巨大。
眼见军中士气低落，兵将无战心，巡抚蔡懋德迫于无奈，调朱孔训，牛勇，王永魁等将领督兵五千人出战，希望可以毁掉闯军的炮阵地。无奈顺军早有准备，明军出城不久，顺军即截断了明军回城的退路，靠着人数上的优势牢牢包围住明军。
五千明军一战尽殁，残余明军愈发斗志全无，勉强死守城池。激战两昼夜，守将张雄投降顺军，将至为重要的城防情况告知闯军。顺军由此得知城墙的东南角是最为薄弱的地方，遂以十二门九磅炮为主，辅之以缴获自明军的几十门大小火炮猛烈开火轰击城墙东南角，终于炸塌城墙，攻入城内。革职巡抚蔡懋德自缢死，末代晋王朱审烜投降。
得胜的闯军在太原休整了整整七天，由于得到了晋王府的财富，军中得以补充大量的降军，城头的十几门仿制的红衣大炮也被闯军卸下，准备用来对付晋北的山西镇，大同镇和东面的宣府三地的险关要隘。
太原是山西地理的交界线。太原以南，一马平川，是山西最为富庶的晋南地区，过了太原，地势开始变得起伏，五台山，恒山等山脉将晋北地势割裂得支离破碎，从晋南方向前往晋北大同等地的最大隘口就在太原以北。攻占了太原之后，顺军也就打开了兵发大同的通道。
十九日，李自成率军进抵忻州，阖城官民百姓慑于大顺的兵威和屠城威胁投降。之后，顺军继续北上，逼近内长城。以主力攻打雁门关下重镇代州。在此，顺军遇到了进入山西以来最为顽强的抵抗。山西镇总兵周遇吉率军在代州坚守十余天，城下顺军尸山血海，损失惨重，上万的大顺军将士阵亡。激战数日，城垣下顺军士兵的尸首竟然堆积得与城墙等高。大量顺军士兵踏着同袍的尸体登上城头与明军肉搏。
忻州只是一座小城，各种物资很少，粮尽援绝的周遇吉孤立无援，只能放弃代州，退回山西镇所在的宁武关。此时的周遇吉或许并不知道，接下来他的所作所为极大地改变了甚至决定了未来几百年的历史走向。
历史上，顺军在代州和宁武阵亡将士数万，连同伤者，损失不下二十万。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决定了受伤的士卒很难有再活下来的机会。名将满桂尚且因为箭伤感染而死，何况是无法得到尽心医治的顺军普通士卒。周遇吉的抵抗让大顺军东征部队损失了一半的兵力，李自成险些因为放弃了东征想要退回陕西，只是宣大两地的不战而降才使得他有勇气继续东征。虽然顺利的进入了北京城，但在两地损失了过多的百战余生的老兵让顺军实力大损，直接导致接下来的山海关大战中闯军仅仅剩下五六万的精兵，被吴大情圣和多尔衮一战击破，丢掉了江山。
宁武关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地处太原府北部，与大同府接壤，左与偏头关呼应，右与雁门关相望，扼守内长城要冲之地，“北屏大同，南扼太原，西应偏关，东援雁门。”是三关镇守总兵驻所所在地。
宁武关城始建于景泰元年，在成化年间正式成形。正德、隆庆年间，屡屡加以修缮。万历三十四年，原由黄土夯筑的城墙全部由青壮包砌，宁武关城周长七里，城墙高达五丈，底部厚三丈，周围内长城上各个堡垒环绕拱卫，北面的恢河河谷狭窄崎岖，兵力无法展开，易守难攻，完全是防守者的天堂。
拿下了代州之后，顺军事实上已经打开了进入大同的通道，或是北上攻打雁门关，或是东进繁峙从茹越口、大小石口等处越过内长城直插大同，似乎没有必要和西边的宁武关过不去，尽早北上打下宣大才是正题。此时李自晟在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无人敢于也没有人愿意去质疑他的决定。在顺军的各级将领看来，即便仅仅是因为周遇吉在代州的抵抗让高傲的李子晟心生愤怒，那么这一趟不嫌麻烦地西进一百多里去宁武也是值得的。大顺新帝的威望高于一切，岂容得他人挑战。
事实当然不像这些顺军将领们猜测的那样。建立了新朝的李自晟怎么可能弃大顺东进的整体战略于不顾，仅仅为了自己所谓的尊严去打一场对于全局无关紧要的战争？打下北京与打下宁武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得清楚的。更何况代州一战李自晟对于山西镇的战斗力已经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拿下一座小小的州城尚且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一旦去攻打按照要塞来建设的宁武，保卫家乡的山西镇明军能让顺军付出多大的代价就可以想象了。之所以力排众议执意西去攻打宁武，李自晟完全是为了之后进军北京的大战略着想。
按照早已计划好了的进军路线，顺军接下来还要面对大同镇以及宣府镇的边军，两地俱为九边雄城，士卒常年和蒙古人鏖战，虽然这些年退化了很多，但底子还在。打起来农民军的损失定然小不到哪里去。也正是因为出于对北进宣大损失过大的担心，顺军攻下太原的时候已经有将领和谋士建议李自晟改变主力进军路线，从太原向东出晋省入北直隶，汇合刘芳亮的左营偏师，经由真定，保定一路向北攻下北京。
真定府和保定府位于华北平原之上，明军没有可以依靠的险关要隘阻碍闯军，如此看来，似乎远远比由晋中至晋北再入宣府之后南下攻陷内长城一路轻松得多。对此等想法，李子晟嗤之以鼻，多少年的打生打死让他明白，除恶务尽是一定而且是必须的。东入北直隶在大平原上驰骋争锋听起来似乎不错，仔细想想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北直隶地方在顺天府以南已经没有多少有战斗力的军队，或者干脆点说是一点都没有了，剩下的大多是当地的卫所兵和或许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最为废材的禁卫军，丫就是一群打酱油的废物，如此老李打到北京城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然后，崇祯皇帝吓得屁滚尿流，在李子晟同志的王八之气的震慑下痛哭流涕，光膀着子肉露出一身的白肉出城请降，然后天下太平，大顺朝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完全是意淫而永远不能成为现实。
没有拿下宣府大同和宁武，一旦顺军迫近京城，三镇的雄师劲旅定然会入京勤王，区区代州已经让李子晟伤筋动骨了，而一旦多出了三镇的边军，城池大上数十倍，城头红衣大炮多得数不胜数的北京城完全就是这个时代攻击方的梦魇，就算是他李子晟挖城墙脚的功夫堪称一流，不过以北京城那样举世罕见的厚实墙角他得拿多少人命去填，一旦双方打发了性子，折腾上几个月没完没了的话，天知道会有多少明军会赶过来占便宜。即便是闯军因为信春哥人品好顺利攻占了北京，长城沿线的各处军镇隘口都在明军的手里，崇祯完全可以北上宣府大同，到时候还是得再打一遍，不仅仅浪费时间，而且让崇祯出了北京极易发生变故。
只有先歼灭三镇的主力，才能剪断勤王明军的主要来路，其余的各地方明军要么路途遥远，要么听调不听宣，北京才能成为一座真正的孤城。他如今面临着千载难逢的机会，京师刚刚遭遇烈性鼠疫，守卫京师的三大营士卒在瘟疫当中损失惨重，超过八成的士卒殒命。只要能够把握住机会，他李子晟走向紫禁城的道路定然一帆风顺。
四月二日，闯军出内长城开往大同方向，宁武守军顿时松了一口气，放松了北面的防备。只是，出乎很多人意料，北进的顺军在骗过明军的探子之后立刻折向西行，外进抵宁武北面，趁着守军注意力依然放在南面的时机出其不意地占据了关北的要地阳方堡。
阳方堡坐落于恒山和管涔山结合部的陉口处，为恢河北去出山的最后一个地理屏障。阳方堡一失，不但宁武守军失去了退路，顺军也可以直抵关城之下，从而发挥人数上的优势。对于守将周遇吉和不足五千的明军将士们来说，他们人生的终点已经近了，从现在起每一天都是赚到的。
闯军的中军大帐设在了刚刚攻占的阳方堡中，其余右营前营和后营则将宁武关城团团围住。不过由于晋北地区缺水，宁武关只有城东濒临恢河一侧因为地势低洼能够获得充足的水源，加之其余三个方向地形崎岖，屯兵的重点只能放在城东一线，其余两线顺军无法布置重兵。
大顺前营制将军袁宗第，左果毅将军谢君友，右果毅将军田虎，帅标右威武将军率领前营和中营近六万大军并十五万炮灰屯扎在东面。至于其余三个方向，或以威武将军，或以都尉带领少则七八百，多则三四千人监视城中，防止明军突围。
代州血战给顺军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守城的明军也伤亡不小。退守宁武之后，城内的明军合计不足五千，即便是依仗坚城固守也毫无胜算。一旦出城野战的话，踩也能被数十万顺军踩成肉饼。周遇吉并不傻，他才不会做这样白痴的举动。对于守军而言，死亡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他们这些人已经成为了一种传说中的人物——死士，而且是如同不要钱一样一下子就成规模地出现了小五千人，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尽量死得潇洒，帅气，没有痛苦，而能够都带上几个垫背的一起上路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濒临绝境之后，这些大字不识的丘八爷们一向秀逗的大脑瞬间都变得如同电脑一般，种种恶毒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计策源源不断地出现。人一旦连死亡都不畏惧，爆发出来的能量的是无法想象。对于城外此时还一无所知的顺军而言，接下来的日子让他们一生都无法再忘记的惨痛的黑色七天。
是日酉时，李子晟的大帐之内将星云集，超过二十位的威武将军以上的顺军高级将领济济一堂。假若此时有花旗国炸平天朝理藩院的斧头在的话，或许只需要一枚，呃，一把斧头就足以瘫痪整个顺军的领导层。
建立政权之后，以李子晟为首的大顺军高层们麻雀变凤凰，一改往日里的散漫风气，彼此之间的规矩也多了起来。李子晟端坐上首，权将军刘宗敏和田见秀分坐左右第一的位置，后面依次是三个营的制将军，果毅将军，威武将军。
摆够了造型之后，李子晟用仅剩下的一只独眼来回扫视一番麾下的大将，见到每个人都态度恭谨，举止有礼，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在座的弟兄大多是当年陕西各路义军的老兄弟，这么多年和官狗打生打死，如今进北京城的日子近了，大家都想早一点进京。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对于为什么打宁武有想法也很正常。但是！”
李子晟冷冷地扫视了众将一番，几乎所有人都心虚地低下头。他心底雪亮，这样的想法是顺军中的普遍现象，不把事情说透了底下的兄弟们一时半会儿都转不过这个弯，对于接下来的行动有害无利，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们想没想把宁武放过去会有什么后果？和你们一样，我也想早一点进京。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进入冀中平原的路线最为轻松，可是那样一来，山西和宣府的官狗不知道我军虎威，铁定会回师北京勤王，京城的城墙有多高多厚我不知道，但至少不会比开封差，万一受困坚城，楚蛮子决计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提到了自己的仇人，李子晟表情狰狞，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继续说道：“一旦让杨飞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货到时候从背面抄了我们的后路，前有坚城，后有强军，北京城下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丧命之地。那样的话，咱们这些年的努力可就前功尽弃了。所以，宁武必须打下来，老子要用周遇吉这厮的脑袋警告大同的姜瓖和宣府的王承允。如果识趣的话，献城投降，如果顽抗到底，那么周遇吉就是榜样！
宁武，老子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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