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二军第一营一总队新晋总队长赵树清现在非常郁闷，他不明白为什么一旦和地方藩王有了什么瓜葛，上面第一个就会想起他一次是在洛阳做了福王朱常洵和他的两个儿子的人是他，这一次又是他来负责保护蜀王一家子的安全，谁知道下一次还会有什么样的破事儿在等着他。
教导队骑兵科的第一批的十几个学员如今都已经成长起来，成了军中的骨干，而赵树清则是其中职务最低的一个，没有之一。
他所在的骑二军军长陈鑫海和他是同期学员，眼看就要挂上将军加衔。骑三军的军长杨骥甚至是他的学弟，从中可见这位老兄混得是如何之惨。
这倒不是朱术桂对这位长相疑似西南少数民族同袍的悍将存心歧视。按照广宁军的规矩，军官升职从来都是升半级。比如大队长晋升副总队长，副营长晋升营长，以便可以在副职上尽快进入角色，为担任更高一级的主官做准备。
赵树清已经习惯了当一把手，而他无法无天的性格做副职的话几乎可以确定会和主官产生冲突。本着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原则，让死活不同意升上去作副总队长，于是就这样一直在大堆脏的位置上压了下来。
还是在入川之前，由朱术桂特批，让赵树清成为广宁军由大队长直晋总队长的第一人。为了让这位悍将能够尽早走到更高的职位上，朱术桂耍了一个手段，让他兼任了骑二军一营副营长，兼骑二军副参谋长。考虑到副参谋长也可以勉强算是副军职，哪怕是接下来去做军长也说得通。
朱术桂十分喜欢作战彪悍，风格硬朗多变的赵树清。虽说他有一点的缺心眼，除了打仗之外再其余的事情上面反应迟钝，可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是最放心的。刀剑只是用来砍人的，至于去砍谁，只能由手握刀把子的人决定。而作刀的人就要有作刀的觉悟。这点，赵树清看得最清楚。所谓大智若愚，不外乎此。
特殊的身份决定了广宁军同时具有朱术桂私军与大明官军两种身份。也正是因为此，军中以职务定上下，以官位定俸禄。比如赵树清的职务是总队长，按照职务高低要听从一营长的命令，不过因为他资历老的缘故，身上的官位是参将，和一营长一样，因此两个人的俸禄也一样。广宁军内部以军中职务称呼，而对外的时候为了方便则称呼官位。
如此，赵树清不但是广宁军第一个直接晋升的总队长，还是军中唯一一个挂着参将衔的总队长。就知名度而言，在军中他未必逊色于陈鑫海。
六百多人精锐的骑兵绝大部分是赵树清带熟了的一营一总队一大队，占据了院落后半部。所有的饮食都是由以商行身为为掩护的无间道四川千户所的探子们负责，所有人包括赵树清都没走出去，以防止暴露身份。
在农民军围城的当夜，赵树清将所有小队长以上的军官都召集起来。为了隐秘，偌大的房间内只点了两盏油灯。灯火如豆，随着阵阵清风摇摆，忽明忽暗。在昏暗的烛光的衬托下，骨骼精奇的赵总队长在穿了便装之后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搞行为艺术的。
农民军的动作之快超出了众人的想象，恢复能力更是让人惊讶。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被打得到了全军覆没边缘的张献忠就再次变得生龙活虎，接连攻下府州县城池，部属也如同是滚雪球一般膨胀了十倍。对于身处连最辅兵都要训练三个月的广宁军中的众人来说，这显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广宁军最最基本的战术单位为总队，也就是总队一下不具备完整的独立作战能力。军官以总队划分，往上和营级军官一起算作中层军官，再往上则是高级军官，往下则是基层军官。
中层往上不仅要学带兵，还要学习战略战术，拥有独立的战斗战役指挥能力，而基层的军官只需要学会服从，能够切实掌握手底下的士兵就可以了。在场的除了赵树清之外，都是基层军官。往常只负责管理手底下的几十号几百号人，上面让训练就训练，让打就打。如今这种牵涉了几十万人的大的战役层面的东西之前并没有接触过，谁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听起来就像是千百只苍蝇在飞舞。赵树清听得心烦，用马鞭敲了敲桌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齐用眼睛看着他。
感觉到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之后，他开口说道：“弟兄们，看这个架势明天张献忠这个妈了个的老王八就该攻城了。这次本大队长，哦，妈了个的，老子现在升官了，成了总队长。你们知道，本总队长之前和警备军那帮子眼睛长了痔疮，牛皮哄哄的混蛋们一起回了趟江陵，殿下亲自接见了俺！”眼光扫过一帮艳羡的属下，赵树清得意洋洋地对着东边拱了拱手。
“殿下亲代，一定要将蜀王全家安全地带到江陵去，如果实在做不到，也要保证蜀王本人的安全，不许少一根鸟毛，……呃，这个汗毛。外面是二十多万流贼，咱们到底该怎么办？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刚才叽咕了半天一个个都说的唾沫横飞，这会儿怎么大眼瞪小眼的装矜持？谁先来说说看？”
幽暗的灯火在赵树清的眼中闪烁，衬得他的眼神愈发咄咄逼人，一大群人一齐看向除了赵树清外职位最高的新科一大队大队长。
一队队长在心里将一众不仗义的属下们骂个半死，心中暗暗发誓回去之后一定狠狠操练这帮子混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总队长，我是这么觉得的，既然殿下有吩咐，你就下命令吧。咱们趁着月初的时候月亮只剩下一小瓣，光线暗淡，带着兄弟们悄悄潜进王府，把蜀王一大家子给抢出来。”
“抢你妈了个！”赵树清指着一大队长破口大骂道，“殿下是让我们来救人的，不是来打劫的！你现在过去，蜀王爷凭什么相信你？城里还有几万虾兵蟹将，城外的流民更是漫山遍野，就我们这六百多人，你当你是关二爷转世怎么找，到时候你让老子拿什么去应付！”
一大队长是赵树清的老部下，老早就被骂惯了，闻言只是讪讪一笑，也不生气。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出了应对的办法，挂着一脸的谄笑说道：“是是是，属下考虑不周，和总队长相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地下，拍马也赶不上。还请总队长您能指点我等一二。”
“都听着，这地方到王府也就隔着两条街，咱们随时能够赶过去。依我看来，以城内的这些虾兵蟹将的能力，只要明天流贼攻城，最多坚持个大半天，之后嘛就肯定城破。流贼这段时间被我们打惨了，一旦进了城，为了抢夺地盘，自己人都能打起来。这样的话，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赵树清越说越兴奋，不觉提高了声音：“趁着城里面混乱的当口，咱们杀进王府，把殿下的亲笔信给蜀王，相信有那封信，还有如假包换的信物，蜀王殿下也就信了我们。然后看情况，到时候再决定是固守待援还是突出城外。”
“总队长，”一大队长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弱弱地问道：“我们要是现在就潜入蜀王府，到时候再把信物，信件拿出来，那么蜀王殿下不也一样会相信我们么。”
“你到底是猪头人脑还是人头猪脑？”赵树清指着一大队长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流贼在城中的探子会少了么？这么做蜀王殿下倒是早一天心安，可咱们的行踪也就暴露了。张献忠那只老王八到时候不一定整出什么幺蛾子。与其到时候费尽心力去猜他的下一步怎么办，还不如到明天再出手。那个时候是我们在暗，流贼在明。要是现在就动，那就是我们在明，流贼在暗。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大了。”
“高，实在是高！”想了一会儿以后。一大队长伸出了大拇指赞道，这一次倒不是拍马屁，而是心悦诚服。
“总队长高见呐！”
“计策如此绝妙且又丝丝入扣，当年的诸葛孔明先生也不过如此！”
……
“停！停！停！跟你们说过多少遍，做人要低调。本总队长也没你们说得那么神，也就是比一般人见识高了那么一点点而已，都回去睡觉吧，明天就得干活了。”赵树清又一次进入了自我陶醉的玄妙感觉当中，而这些至少跟随了一年以上的老部下们见机一个两个也都悄悄地走了出去。
“明天不知道会有多少兄弟会倒下，老子把你们带进来，也要把你们都带回家，不管是死是活，一个也不会丢下。”等到人都走了后，赵树清喃喃说道，眸子里清澈如水，再也不复往日里的戏谑与轻浮。
“一将成名万古枯，绝代名将身上的明光铠甲，都是用弟兄们的骨头渣子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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