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锦官城内血纷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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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动挨打不还手从来就不是广宁军骑兵的作风骑兵是用来进攻,就算是下了马,骑兵还是骑兵,这是骑士们的骄傲,也是骑士们的宿命。
战壕里,赵树清扯开嗓子给二十个自愿和他一起去拼命的一中队士兵做着最后的动员。
“弟兄们,情况你们都看到了。不把对面的火炮都给掀翻了,咱们今天谁都没有活路。这一去,谁都可能把命丢下,现在如果谁后悔了,还可以提出来,老子绝对不怪你们。”
看着士兵们脸上坚决甚至是轻松的神色,赵树清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头,眼圈也不由得一红,连忙低下头掩饰过去。
一大队因为他长久统带的缘故,向来是全军刺头最多的地方,经常有人被军里面,营里面督导手底下的宪兵们请去,要么去谈谈心,要么则关禁闭。而留下的这二十个人更是刺头当中的刺头,平常都是废话最多,最让人头疼的人物。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这些人站了出来。
这一刻,赵树清不禁想起了辽王殿下说过的那句话:平庸的人大抵平凡,有能力的人则绝大部分有棱有角。最守纪律的士兵永远不能成为将军。而往往是那些让你头疼不已的主儿,在战场上能给你带来惊喜。
“好!不愧是我老赵的兵!老赵不骗你们,这一去,九死一生。可是!”赵树清瞪圆了眼睛,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说道:“死了的!殿下不会亏待你们的家人,孩子们能够堂,家里面的农活儿有人帮着做。活下来的,全部送到教导队军官培训班学习,出来之后最小也是一个小队长。黄泉路上,咱爷们互相做个伴,小鬼儿也不敢欺负。”向来嬉皮笑脸的赵树清难得一脸严肃,一丝不苟地平胸敬了一个军礼。
二十一个人每人一手拿着一捆手榴弹,一手拿着马刀猫着腰接近了胸墙,斥候中队的二十个拿着连发弩的士兵也慢慢起身,在胸墙的后面静静等待出击的时刻到来。
趴在厚实的胸墙后面,更可清晰地感觉到炮弹击中后产生的巨大震动,一下下犹如是重锤直接敲击在心脏一般。赵树清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嘴唇,用嘶哑的嗓音吼道:“弟兄们,听我喊,我数到三,就一起冲过去。”
“一!”
“二!”
“三!”
“他妈的放开我!”赵树清刚想跨过胸墙,身上一沉,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不由得瞪着血红的眼睛骂道。
“总队长,中队长说了,只要咱一中队还有一个人活着,这他妈的送死的事情就轮不到你。要是他翘辫子了炮还没炸毁,老子接着上!要是都他妈的死光了,你要是上去的话也没人能拦着你!”一个小队长死死的抱住了赵树清,同样是满嘴的火气。
赵树清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还没有到他本人也要去送死的时候,只是徒劳地睁大了双眼,似乎能够看透厚厚的胸墙,去看着他的袍泽,他的兄弟,他的部下们拼命的场面。两滴泪水从圆睁的虎目当中流出,袍泽之间的情谊在这一刻充斥了整个身体……
二十几门火炮发射时产生的白烟已经完全遮蔽了视线,农民军的炮手只是凭着感觉向着大概的方向发射。此时眼神最好的也也只能马马虎虎看到十几步之外的地方,自然没有发现二十一个怀着必死之志的广宁军将士。
从胸墙后面跃出来的那一瞬间,至少有五六个士兵被火炮打中,被打烂肠肚的士兵拖着一米多长青色的肠子忍受不住非人的痛苦用马刀自我了断,那些没有勇气下手的人则对着躲在后面的袍泽们伸出了沾满了血污的双手,嘴里渴求着给一个痛快。
活着的人弯着腰继续向前冲,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距离闪着火光的炮口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农民军被突然出现的模糊身影吓了一跳,而十几捆黑乎乎的东西已经飞了过来。
人在紧张当中爆发出来的潜能几乎是没有极限的,每一捆手榴弹重达六七公斤,竟然被扔出了十几二十米开外。一连串比炮击还要响亮的猛烈爆炸声响起后,炸点附近的农民军被炸得身子飞起来,等落到了地上的时候已经是衣衫破烂,身体千疮百孔。
“轰轰轰”,几个装着火药的木桶被引爆,造成了更大的伤害。爆炸声刚刚停下来,十几个扔完了手榴弹的将士已经拿出了马刀冲进了硝烟当中,后方跟进的连发弩射手们随之也冲了进去。密集的弩箭将刚刚遭受了打击行动迟缓的炮手们射成了马蜂窝,还能喘气的人则被马刀干净利落地斩首。随即,赶在在后方的农民军反应过来之前,广宁军将士把手榴弹塞进了炮膛后引爆,带着死在路上的将士们扬长而去。二十一个勇士,活下来只有八人。

“废物,都他妈的是废物。把剩下的这些火炮都推上去,给我继续炸!这仗打完,只要是活下来的全部提上来给我当亲兵。”感觉自己被狠狠羞辱了的刘文秀还算是英俊的脸这时扭曲得骇人,下了难得的重赏。
成为张献忠以及三个少将军的亲兵在二十万农民军士卒眼中是最好的前途之一。这不仅仅意味着从此衣食无忧,而且被牺牲掉的机会也小了很多,毕竟农民军向来习惯于让新兵去当炮灰。
被这等美好前景鼓动起来的炮手们把最后的十几门小炮都推了上去,这些炮要么是过于老旧,要么是口径过小,因此才没有在刚才的时候被拉上去。以这样的装备最对付两门有着良好防护的三磅炮,几乎没有胜算。刘文秀画出了这张大饼的时候,这些炮手已经是死人了,不是死在对面的炮火中,就是死在己方督战队的大刀之下。对于死人,再诱人的东西也只是空中楼阁。
仅剩下的两门三磅炮打出了极高的水准,在农民军向前推进的过程中,火炮已经被打坏了大半,最终只有六门炮得到了开火的机会。这样的场景很像是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步兵交战。穿着艳丽的英军与衣服杂驳的北美民兵排出整齐的队列在相隔几十米的距离上彼此用火枪点名,被击中的士兵像是割倒的麦子一排排倒下去。在农民军的最后一门火炮被击毁之后,广宁军也只剩下了一门火炮。炮战中活下来的炮手成了刘文秀泄愤的工具,脑袋被砍了下来挂在了数丈高的旗杆之上。
“以千人为单位轮番冲击,天黑之前打不开王府大门所有人的脑袋就没必要长在自己的脖子上了。”刘文秀淡漠地看着求饶的炮手们被砍了脑袋,继而被挑在了竹竿之上,语气平静看不出喜怒,可眸子里浓烈的杀气却是谁都能感觉到的。天就要黑了,他没有时间再等。如果他不想成为整个农民军乃至全天下的笑柄,那么就必须拼命。
一波又一波的农民军从废墟中出现在视线当中,犹如是地底下无穷无尽的蚂蚁一般。赵树清不敢怠慢,“准备,五十步的距离四排轮射。通知三中队换长枪,随时准备冲出来肉搏。”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或许要拼个你死我活,多年的沙场厮杀磨砺出来的直觉有时候比眼睛看到的更真切。
第一波农民军在距离防线四十步的地方溃散,紧接着的第二波也在同等距离上被瓦解,两拨溃兵甚至将第三波给冲乱了。这时候,由上千边军老卒组成的督战队如同是狼入羊群,大刀翻飞当中飞上半空的几百颗头颅让活下来的人明白了应该做什么。农民军每一波次间隔仅有三十步,一波打下去下一波接着上,即便是接连响起的定向雷也无法压住这等疯狂的冲击。
火铳兵的火枪在接连的发射后枪管红热失去了作用,在石墙上布列的一百枚定向地雷全部打了出去,当所有的全程火力全部用尽之后,两个中队的官兵在胸墙后面列成密集的方阵与农民军面对面厮杀起来。激战一直打到太阳完全落山,刘文秀才不得不下令收兵。包括增援的三中队在内,广宁军丢下了八十具尸体,活下来的几乎人人带伤。
看到最后一个敌人被长枪刺死后,感觉全身没有剩下一丝力气的赵树清颓然靠在被血水浸湿的胸墙上,连手指也不愿意动一下。他的胸甲上密布着刀剑的划痕,几条碎肉挂在身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下巴一直咧到耳根,细嫩的肉芽从伤口中翻出来,犹如是婴儿的小嘴儿一般。
趁着神智没有模糊,赵树清吩咐二中队打扫战场,处理阵亡将士遗体与警戒阵地,赵树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虽然身体已经疲惫得不想动一下,脑子里面却停不下来。
“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明天注定会是血雨腥风啊。殿下,广宁军第一个成建制丢掉的大队或许就要出在我的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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