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山海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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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军的阵列摆在了石河以东,六万五营精锐从从南到北列阵,队伍延绵近十里在巨大的步兵阵线两侧,顺军各放了一万骑兵保护。中间的部位上是由李过嫡系的后营组成的厚实的步兵方阵。
至于还余下的四万多炮灰则被放在了营寨当中并未出战。野战不同于浪战乱战,没有经过系统队列训练与对抗骑兵训练的乌合之众们在转变阵型的时候势必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在面对大批骑兵冲击的时候,那种摧毁一切的气势也很容易让新丁们自乱阵脚。
顺军的骑兵将将达到吴军数量的一半,在机动性上吃亏很大,只能采取守势。为了防止被关宁铁骑包抄后路,缺少足够骑兵的李过只能将军队摆在这种背水一战的绝地当中,利用河水掩护后路。
在他的设想当中,准备让吴军率先进攻,先靠步兵杀伤一部分关宁铁骑,拉近双方在骑兵上的差距。待吴军的骑兵损失到了一定程度,马匹体力消耗差不多之后之后再投入所有的骑兵反击,从而打掉吴三桂的骑兵主力,之后再以四万炮灰直扑主力尽出的山海关攻城。
如果能够一鼓作气拿下山海关自然是最理想的情况,即便是没能攻下山海关估计也能消耗掉吴军所剩不多的步卒,从而在大顺军后续的增援到达之后一鼓作气完成整个战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领兵作战,李过的心中总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担忧与烦乱。这种心态如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死死缠住了李过,一刻也没有停息。
开战两天,从取得的战果来看相当理想,可他的心中还是有着莫名其妙的担心。似乎眼前的大好形势只是一个幻象,而这个幻象随时都能破碎,显露出原本残酷的现实来。
在中原战场上,堂堂的一只虎是向来是明军最为畏惧的农民军将领之一。攻则必克,战则必胜,一旦沾上,不死不休。这就是明军对于李过的印象,一个把勇武与无所畏惧刻进了骨子里面的陕西铁汉子。
然而,在拥有了秦王的爵位,皇太子的冠服之后,这一切就都不见了。患得患失的心态频繁出现在这个大顺悍将的身上。向来习惯于靠悍勇解决问题的人一旦失去了曾经的勇敢与无所畏惧,那么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看到四千八旗军准备冲锋的时候,吴三桂暗自心喜。他昨天已经知道,尼堪带来的人当中一大半都是最精锐的满八旗铁骑,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来自北方老林子的生女真。
这些未开化的女真人祖先曾经在几百年前以两万人战胜了当时的第一强国大辽的七十万铁骑。如今的大顺军甚至还不如当年拥有远拦子的辽国大军,而这四千八旗铁骑的实力一如几百年前那样惊世骇俗。
在野战当中能够挡住四千八旗铁骑的冲锋,吴三桂的认知里面还没有哪支军队能做到。在他看来,只要八旗铁骑发动,那么结果就不会有第二种,唯一的悬念就是过程而已。
趁着清军还没有冲锋,吴三桂连忙布置下去,让几个心腹的副将参将暗暗准备,在清军突破了顺军的防线后顺着缺口杀进去,尽量把最可能多的顺军包围起来。那些陕西边军的老卒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兵,六万人哪怕只是收服一半他的实力都会上涨一大截。有了实力才能在多尔衮面前挺直腰杆。
然而,让吴三桂无比盼望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列好了冲锋队形的清军在即将发动的那一刻却停了下来。不仅如此,八旗将士纷纷下马休息,清军的主帅尼堪则带着几十个护卫直奔他而来。吴三桂也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的疑问带人迎了上去。
“平西王,你,冲锋,我压阵,有赏。”尼堪的汉语说得磕磕绊绊,词不达意。
尼堪身边的一个汉军旗参领在他的示意下解释道:“平西王,是这样的。皇帝陛下让贝勒爷带人过来给您压阵。陛下口谕,我大清王师劲旅,战则冒矢冲阵,攻必克,战必胜。今顺逆冒犯天颜,当以大军突击,犁庭扫,直捣黄龙。”
说到这儿,随同尼堪前来的几十个护卫一起用汉语高声喊道:“陛下口谕,大军即刻冲锋,战胜之时,每人赏半个前程!擒杀五人以上者赏一个前程!”
喊声落下,附近听到这句话的士兵们的士气瞬间到达高峰,消息向周围扩散,没有多久全军就都知道了,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此起彼伏,就连山海关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满清素重军功,哪怕是宗室皇子,爵位的取得也是靠战场上搏杀,否则只能挂着国公甚至是将军的爵位遭人耻笑。在清军的军功体系中,衡量功劳的计算单位就是前程。十二个前程就可以从一介白身成为位极人臣的一等公爵。
辽镇与满清接壤,对于这套军功体系自然熟悉。半个前程就意味着拖沙喇哈番,也就是云骑尉的爵位。那可是五品官的待遇。
别说是普通的士卒,就是那些把总守备们也心热不已。而相比之下,一个前程就更诱人了,那可意味着轻车都尉的爵位,那是三品官的待遇。明军中大多的总兵身上世职是指挥使,那不过也是三品官的职位。能够杀死五个人就能享受总兵般的待遇,试问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抵挡这份诱惑。
看到关宁军的反应,之前还对多尔衮突发奇想弄出来的此举会不会有什么效果心存怀疑的尼堪佩服不已。吴三桂保存实力的小心思就这样被多尔衮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关宁军在这样罕见的赏格面前必然会拿出所有压箱底的东西,而满清付出的不过是些空筒子的爵位而已
国人自古就缺乏欧洲文化里面的契约精神,当兵的就应全力在战场上拼杀以尽职责这样的道理没几个士卒会明白。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才能打动他们。能够把握好这种人心深处细微东西的君主几乎个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多尔衮正是这样的人物。
看到他的吴家军雀跃欢腾的一幕,吴三桂暗自叹息,多尔衮的这一招简单至极,偏偏无从化解。无论满清的底子如何薄弱,多尔衮的身后也毕竟是有一个国家做后盾,而他则只是一个武将而已。一个国家无论再弱小总会拿出一些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而作为个人,无论实力再强,在国家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最高明的权谋既不是不是阴谋,也不是阳谋,而是人心。掌握了人心也就有了一切。形势如此,吴三桂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展现关宁军的实力,从而让满洲人更加重视他。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把自己降低到满清从属的角色。他还没有意识到,只有找对自己的角色,他的仕途乃至身家性命才能安稳。
为了表明自己并没有存心避战保存实力,也为了向新主子证明自己的实力。面对从南到被延绵数里的大顺军阵列。吴三桂身先士卒,率领将近四万三千骑兵首先发起了进攻。这一次他没有保存一丝一毫的实力,甚至违背了用兵的常识连预备队都没有留下全都压了上去。他就是要将关宁骑兵最强悍的攻击能力展示出来,既是给尼堪看,更是给多尔衮看。
老天这一次没有再偏向大顺军,阳光斜斜地刺向顺军士卒的眼睛,反击的弓箭手射出去的箭羽因此威力大减。关宁铁骑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冲到二十步之内后,每一排的骑兵将打光手中的三眼铳三发铅弹,然后偏转马头向两侧让开正面,后续的骑兵扑上去再度开火,密集的弹雨仿佛不会终止一般,大顺军的密集的队形遭受了严重的杀伤,位于关宁军冲击正面的几个方阵受损严重,一排排的士兵如同被割倒的稻子一般倒在地上。
集群骑兵冲锋当中很难改变方向,更别说是如同关宁铁骑一般做出九十度角的急剧转弯。看得之前一直对关宁军不屑一顾的四千八旗军各个面色诡异。
以万马奔腾的气势威吓敌人,继而在阵前下马步射向来是满洲人最引以为傲的一点,即便是当年的蒙古骑兵也无法做到。可关宁军的阵前变换冲击方向在难度上一点也不比清军的下马步射差,尤其是四万多人做起来只有寥寥几个被甩下战马的人。而相比较而言,满洲人在冲击步射的时候最多只有几千人排成三四列,规模小得多,也就好操作了许多。
尼堪实在搞不懂,既然关宁铁骑有如此娴熟的骑术功底,精良的兵器坐骑,为何面对大清铁骑的时候几乎一击即溃。那些之前投降的明军将领也是如此,一旦加入了清军之后立刻就迸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比之真正的满八旗勇士也不遑多让。
“奇怪的汉人,奇怪的明国人。”搞不懂这一切的尼堪小声嘀咕了一句,狠狠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袋里面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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