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勉强一笑：“王都督谦虚了。。芳亮也是有苦衷，还希望都督能够理解。也罢，既然如此，那某就亲自坐镇，城中一切就交给王都督了。”
刘芳亮知道，这件事情他确实做得过分，换成是他处在王承允的位置也不会心平气和。大敌当前，放低身姿也是必须的，把城中都交给王承允也是表明一种态度。
刘芳亮思考了一天，只是刚才算是明白过来，对王承允提防限制那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如果他有了什么想法，那还真是没有办法。城中大顺嫡系只有一万人，而宣府边军却有七万，还是本乡本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而由于他的原因，昨天晚上的失策使得七万大军对大顺敌意强烈，如果再把王承允得罪了，那事情就真的没办法挽回了，所以他才认错服软，小意地应承着。
想到这儿，刘芳亮也就想开了。“也罢，就当是为了大局暂且受些委屈吧。”
王承允也觉得自己很委屈，他之前并没有弃了大顺转投满洲人的想法。李自成虽然是明朝的逆贼，毕竟还是汉人，可满洲却是蛮夷。华夏五千年，除了蒙元侥幸夺了九鼎，哪一个蛮族都没有彻底的征服过中原。
胡人人丁单薄，向来不能持久，当年满洲人的老祖宗连灭辽宋两大帝国，比今天的满洲气势更大。可几年之后，还是被岳武穆打得溃不成军。如果不是赵构在不能人道之后也失去了男人应该有的雄心壮志，如果没有让无数后人扼腕叹息的十二道金牌，金国能否存在都是一个问题。别看满洲人现在气势汹汹，若干年后可能还不如当年的大金国。不到万不得已，那一步决计不能走。
“也罢，就当是为了这个都督和制将军的虚职再勉力忍耐几天，哪怕是降了那边也能搏一个勇将的名头。大明投到那边去的将领不计其数，可阻挡了满洲人十几年的吴三桂却最受重用。想来蛮夷素来看重强者，如果想在那边得到重用，这一仗还真得用心打。”
不得不说，这还是刘芳亮和王承允两个人在相处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把力气使到一块儿，只是目的却是南辕北辙。
这边的军将在各想信使的时候，清军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先是装填发射药，继而放入弹丸，再点燃火。待把所有火炮都做完这一切后，孔部的一个参将大喝一声，“开火！”狠狠把手中的马刀挥下。
四十门火炮次第开火，响声连在一起，经久不息。孔部的炮手在这样的距离上能够达到五成以上的命中率。二十余发炮弹接连击中城门处的一段城墙，守在上面的士卒就觉得脚步一阵踉跄，胸口也沉闷得很，像是压着重愈千钧的石块一般。
对于如今的火炮而言，三里是一个相当长的距离。即便是孔部威力最大的十八磅长炮的弹丸动量已经减弱了很多，只是在宣府城墙青砖条石包裹的墙面上凿开一个个青白色的弹坑而已，对于厚达数丈的城基却没有多大的伤害。
论坚固程度，中国的夯土包砖城墙与西方以花岗岩垒成的棱堡相比毫不逊色，而在柔韧性上更是要超出许多。中国式城墙将青砖的坚固性与夯筑粘土的柔韧性结合在一起，可以看作是最早的复合材料，横向能够承受的冲击力剪切力相当可观，与后世里钢筋混凝土工事相比也不遑多让。
哪怕是到了二十世纪，一百五十毫米以下的重炮都很难敲开钢筋混凝土的坚固堡垒，更何况是这个时代的粗陋火炮与火药。孔军狂轰一个时辰，除了让宣府城墙多出一些碗口大的凹坑以外没有任何的收获。
一万骑兵身后，大约一里的地方，有一座高三丈，长宽各五丈的巨型夯土台。昨夜，一千多民夫不眠不休从一旁取土，再浇上水，待冻实之后层层拔高，最终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大早，尼堪，博洛带着亲卫白甲兵和吴三桂以及孔有德等人就来到高台上。五千两黄旗骑兵由镶蓝旗蒙古的梅勒额真统帅，各个牛录额真，甲喇额真直接掌控所部，倒是不需要两个爱新觉罗家的新贵操心，吴军的骑兵也由一名前明军的参将带着，三个人反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干。
孔军的四十多门火炮包括十六门十八磅长炮，剩下的则是明朝和满清仿制的十二磅红衣大炮。如此多的重炮出现在一个地方，对于三个人来说也是第一次见到。对于轰塌宣府的城墙也是充满期待。
满洲人讲究骑射功夫，对于孔军炮兵半个时辰做好发射准备没什么概念，可关宁军素来倚重火器，吴三桂当然知道这样的速度意味着什么，看向孔有德的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慎重。想来这孔有德能在无数投靠满洲人的国朝降将中脱颖而出，也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看到猛烈轰击之下宣府的城墙岿然不动，甚至连一丝实质性的伤害也没有，尼堪与博洛的话语当中就多了些别的意思。
满洲汉子以弓马博取功名，这火器算是什么东西，声音倒是够响了，还不是屁用也没有，关键时刻，还得是靠着国朝的勇士。
尼堪和博洛那是爱新觉罗家的爷，孔有德得罪不起，可吴三桂嘴角讥诮的讪笑他却没办法容忍，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之后，孔有德咬着牙根对亲兵说道：“传本王令，炮兵前移一里半构筑阵地。”这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最为接近的距离了。
说完，孔有德转过身，对着吴三桂的方向，脸上颜色变幻，最终还是一抱拳：“平西王，能否现在就开始攻城，掩护我的炮兵构筑阵地？”
孔有德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用惊疑的目光望着他。他和吴三桂之间的恩怨在清军当中不是什么秘密。或许对于孔有德而言，维持对吴三桂的强硬是他仅有的最后一丝尊严，开口请求吴三桂的帮忙不但是在向他示弱，更是对他尊严的践踏，这个请求绝对非同一般。
孔有德如今被逼到了墙角，他的军队就是靠着炮兵出名，虽然在攻打朝鲜和辽西各军堡的时候立下大功，可关内的城池不是小小的军堡，更不是高丽棒子的城池能够比拟的。如果他的炮兵在攻城方面没有多大的帮助，那么他在清廷的地位势必会大大下降。自己的尊严虽然重要，可权势则更为重要，没了地位权势，他一个空筒子的郡王如何能够保证家族的长盛不衰。
吴三桂眼中的惊诧一闪而逝，显然已经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淡淡地说道：“恭顺王有此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军将士尚未做好准备，就以两万乱民先冲一下，以助王爷一臂之力。”意思就是你想要拼命证明自己窝不拦着你，可让我吴三桂拿部下的性命陪着你那是不可能的。至于尚未做好准备自然是推脱之语，谁也不会当真。
“如此，谢平西王。”孔有德躬身行礼，面皮上火辣辣的，自觉不好意思继续在此，找了一个借口之后，立刻带人离开了高台。
见到孔有德走远之后，吴三桂摆摆手叫来身后亲兵，低声吩咐道：“你派人通知王副将，调两万乱民去扛着云梯去攻城。挑那些在宣府附近抓到的，尽量把老人派出去。另外，再派一千咱们自己的弟兄混在里面。”
所谓的乱民就是一路上裹挟来的沿途百姓。宣府城外大部分的人家都有子弟从军，面对自己的老子老娘，没有谁能下得去手。如此一来，城中的前明军很难再抵抗，而大顺军一旦大开杀戒，那些被杀死了至亲的前明军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没准儿就这一招宣府就不战而下了。
虽说这是为了帮助孔有德，没必要这么费心思。可毕竟一天拿下宣府的话他已经在尼堪面前放出去。当然，即便是一天之内没能破城，也没有谁会拿着个说事儿。可吴三桂跟明白，要想让眼高于顶的满洲贵胄们真正地接纳他，必须表现出绝对的实力来。
他可以用狂傲的面目示人，但前提必须是有狂傲的资本。要让满洲人敬他，接纳他，而不是如同三顺王一般二等公民的存在，这一仗就是一个开始。言出必行，满洲人比汉人更看重。
就在孔军的火炮前移的同时，两万多宣府郊外的百姓也被驱赶着往城墙方向移动。哪怕是一里半的距离，有着居高临下优势的城墙上，依然只有不到十门铜火炮射程能够打到，可准确度就没办法保证了。这个时候，两万多百姓已经越过了火炮阵地，进入了城墙上火炮的射程。
刚才的一轮炮火让刘芳亮对于宣府的城墙更有信心，权衡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先对付冲过来的人群。
从穿着上看，城下的人明显都是百姓。因为还有将近二百步的距离，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可混乱的阵势与传来的哭喊声都表明，这些人的心中是如何的畏惧与不情愿。
慈不掌兵，慈不掌兵啊。刘芳亮眼中的不忍稍纵即逝，重新变得冷毅坚定：“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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