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大顺军已经占据了宣府有一段日子，可距离完全收复前明军的军心，如臂指使的程度还远得很。。刘芳亮的命令下达之后，那些出身明军的炮手明显迟疑了一下，手中的火把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放到引药上。
九边边军守卫的北方防线与蒙古诸部接壤，且大部分地域都是位于苦寒之地，人烟稀少，地方贫弱，在明军当中，九边守军一向是被认为是明军当中最为让人望而生畏的去处。
秦之后，武士阶层逐渐式微，从那时起，中国的文官的地位逐步上升，实力日趋壮大，故而在民间，有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在经过了仁宣之后二百余年在中国历史上登峰造极的文官政治后，曾经作为帝国柱石的明军待遇低劣，武将在文官面前毫无地位，无论卫所兵还是募兵都有如猪狗一般。卫所兵要给各级军官耕种土地，本身又要负担极重的税赋，子孙世代为兵，不准参与科举考试，待遇比之一般的农民更为困苦。
至于募兵，除了要在前线厮杀，随时可能送命外，并不丰厚的饷银还要经常被拖欠。
这样的待遇，想让士兵们军纪严明无疑是一种奢望。
边军的军纪向来不好，杀良冒功，劫掠地方的事情比比皆是，甚至比关外的蒙古人还要狠辣。
不过对于宣府周边的卫所，边军鲜少有冒犯的时候。之所以给人们留下军纪涣散，掳掠地方的坏名声，更多是因为入内地平定农民军的缘故。毕竟万历朝之后尤其是崇祯朝，朝廷拨给九边的粮饷就经常短缺，士兵们拼着命去厮杀，连卖命钱都没有也是说不过去。更过分的是经常连粮食都保障不上，当兵的总不能饿着肚子去打仗，也只能从百姓身上取。
无论是朝廷还是领兵的军将，甚至是监军的文官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不少军将还带头劫掠地方，监军的文官也参与分润。
可抢劫与杀戮毕竟是不同的概念，边军军纪虽然差，可除了为了冒领军功需要首级的时候，并不会随意地杀死百姓。虽然夺走了百姓家中的口粮与杀了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可那与血淋淋的杀戮还是不一样。更何况城下的百姓很可能是附近乡下的军民，那都是宣府三卫等几个卫所的军户。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何况是人？
军队讲究上下尊卑，令行禁止，上官的命令不尊是足以杀头的重罪。刘芳亮是目前宣府名义上的最高领导，可明军的士卒却敢于不听从命令，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刘芳亮皱了皱眉头，对亲兵示意了一下，几十个彪悍的陕西老卒冲上前去，劈手夺过火把之后将八门正对着的铜炮的引药点燃。
八发炮弹越过近三百米的距离砸进了城下拥挤混乱的队列当中，所有挡在炮弹前进方向上人体无不被洞穿，留下一串凄厉的哀号与破碎断裂的残肢断臂。炮弹穿过了人体之后砸在被冻硬实的地面上，带着雪沫土渣猛地再次弹起，划出道道致命的弧线，继续着前工业时代最为震撼的屠杀。
城下的百姓本是乌合之众，受了炮火打击立刻就哭喊着向后跑，这个时候一千多混在队伍当中的吴军士卒则抽出刀剑，将退得最快的人砍翻在地。两万人对一千，平均每个吴军士卒要对付二十多人，可即便是这样，被驱赶上战场的百姓还是不敢有丝毫的反抗，被推搡着继续向前。
这一幕，在四百多年前蒙古骑兵南下的时候也曾经出现。胆子打大得离谱的蒙古人三五成群杀入汉人的村落当中，而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汉人同样一丝反抗的念头也没有。他们甚至能够秩序井然，默默地互相用绳子绑上，然后一个一个走到蒙古人面前，被马刀割下头颅。
麻木不仁，懦弱胆小，勇于私斗，怯于国战……，这些毛病竟然一股脑地都出现了汉人的身上。大明在通往资本主义虚君立宪的关键时刻倒在人类历史上最后一波的游牧民族铁蹄之下，未必是上天抛弃了汉民族，实在是我们自己放弃了自己。
在第二轮火炮打响之前，终于有守城的士卒认出了城外的人，正是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儿乡邻，一时间喊声不断，而刘芳亮则暗自皱了皱眉头，他似乎又干了一件把自己往坟墓里面推的傻事儿。
“娘！娘！城下有我娘。”
“老三，别打了，爹娘都在啊！”
“大嫂，大哥怎么啦？”
“妈的！谁他妈的再敢开炮老子活撕了他！”
“让陕西佬儿滚蛋，宣府是咱们燕赵男儿的地盘！”
……
看清楚外面是自家至亲后，城上的明军立刻就和数量不足他们五分之一的大顺官兵对峙起来。一方想要点火开炮，另一方则拼命地阻拦，两边的士卒都已经拔出了刀剑，随时可能大打出手。
刘芳亮的身边围着几百彪悍的亲兵，都是在手上有过几条十几条人命的悍卒，煞气冲得周围的明军没人敢上前，而其他地方的明军则仗着人数的优势牢牢围死了大顺军。两边有机灵的已经跑下城墙去搬救兵。
在那些有亲戚在城下的士卒的鼓动之下，大批大批的明军在王承允不知道的情况下登城增援，等到他发觉的时候，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骑虎难下，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形，他要是敢服个弱，几乎就可以肯定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将军，如今该怎么办？”刘芳亮的亲兵都尉脸色很不好看，低声说道。
“派人去找王承允，如今只能指望他了。如果……那我们就真的玩了。”刘芳亮目光怔怔地盯着城外，语气中带着一丝的颤抖。
如今他只能寄希望王承允的威望足够高，并且还是和大顺一条心，如果连他也没办法让士兵们生出抵抗的心思，或者是他已经放弃了大顺，那么这宣府是肯定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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