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一剂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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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道士携了天松,四方云游,平时亦采摘些山药换些生计。只是他本非能言善辩之辈,且西医早已深入人心,是以他费心采来的种种草药仅够二人勉强度日。好在天松甚为伶俐,善于观察颜色,卖药时往往能给何道士的劳动增些回报。
如此过了几年,老幼二人足迹亦不知遍布了多少名山荒野、闹市僻镇。这年初春,二人来到一处市郊集镇。时天松已十一二岁,他因时时攀岩爬树身体颇为强壮,自能替何道士背负一些草药、工具。二人找一处街角,将包裹放了,天松拿蒲团让何道士坐下,又从包裹中展出一张锦旗在棍上挂了,握于手中立于何道士身侧。那锦旗是早年何道士在飞泉寨行医时所制,写了“良药济世”四字,以便让人明了此处正在售药。不多时,老幼二人一身道士打扮便吸引不少路人驻足,天松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对周遭道:“我师父云游四海,修身养性,奇山异水无有不至,其间所遇奇草异木无数,偶得些灵药配制成丹,现经过贵地特换些盘缠。哪位身体如有异恙难愈便请向我师父问诊罢。我和师父还要去他地云游,此处停留多不过五六日,各位还请抓紧时间也。”不多时,便有些老者向何道士问诊。当时已上世纪90年代中,人们一般病患自是上西医院医治,已较少人相信这些路边草药医生,向何道士问诊的病人多是患有西医无法根治的一些成年旧疾,如风湿、气喘等。何道士给患者一一配药给丹,天松在一旁帮忙讲解,场面倒也热闹。
正忙着,人围外面一声轿车喇叭响起,料是人多碍了人家道路。外围人让了开来,人围便被截去一段。
那轿车正要驶过,突地又停了下来。轿车司机下车拉开后门,让出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的肥胖男子。人群中便有人堆笑与他招呼道:“肖老板!”肖老板只对与他招呼的人略微点头,径直走向何道士。正向何道士问诊的病人见来了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忙往旁站开,对肖老板道:“你先请。”肖老板微一点头,算是谢过,冲何道士道:“道长仙观何处?想必定是高人了!你看我是否有何毛病?”旁边天松见这肖老板虽是衣着光鲜,然气色晦暗,心道:“此人派头十足,不似来为难我师父之人。料必是患有在大医院也无可根治之疾。看他气色阴郁,必是被病痛折磨所致。”正想替师父回话之际,却听师父道:“贫道四海云游,却不敢妄称高人。施主如有病患尽可道来,如由贫道乱猜,岂不误了病情?”肖老板听何道士口气生硬于是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道长既以草药驱疾,也可归为中医吧!既是如此,道长理应对我是否有疾有个大概认识罢?如若不然,道长跟一般江湖游医有何区别?”天松知师父不甚言语,抢过话头道:“这位施主!你话虽不错,然一来便以如此语言问我师父,倒教人认为施主并非来问诊,而是首先质疑起我师父来了。”肖老板见这小道士竟敢替他师父顶撞自己,正想发怒,却听他续道:“不过小道瞧施主乃雅致之人,非成心与我师徒为难,只是如今确有小人行骗,惹施主多疑,原本亦是正常。”肖老板听他如此一说,便不好意思发怒,于是说道:“我自是来问诊了。”天松道:“施主既真来问诊,休怨我直言,我瞧你气色欠佳,必是久为痼疾所烦。如要确诊,还请诚心向我师父问诊为佳。”肖老板听天松一说,心道:“这小道士倒有几分眼力,看来这师徒二人倒不像前几次遇到的骗人游医。”乃道:“我自是诚心问诊,难不成以我这等身份还来为难二位不成!?”
原来肖老板早年趁改革开放之机白手起家,逐渐做起大生意,如今正是事业得意之时,却不料患上脑瘤。他这脑瘤虽是良性,然而时时总是引起头疼令人坐卧难安。前些年他去医院开颅将脑瘤割去,可一年不到又在原处长出新瘤,再请专家确诊,得出断论:可再开颅割瘤,但因担心损伤脑部,无法确保根除瘤根。肖老板后来便放弃再度开颅,平时吃些药物控制病情。俗云:病急乱投医。肖老板乃有钱之人,对医院失了希望便寄托民间秘方,这几年没少折腾,然终是未有奇迹。今日他偶见何道士他们老幼二人在此行医,便再燃希望,是以有先前一幕。
何道士适才边听肖老板与天松对话,边观察这肖老板,见他印堂毫无光泽,眼脸下垂,太阳**处青筋错结,有头风之相。现见他态度转好便道:“施主平时恐受头疼之烦甚频吧!”肖老板见何道士一语中的,喜道:“道长果然神通!”便将自己病患详细说了。期间话语罗嗦,生怕少道了一丝细节。何道士直听到他再无新症状说出,才道:“施主之病患要说不能根治却是定论太为武断。贫道以往虽未曾遇到此疾,然却听师上说过。要想根治此疾,每次在服药之时须将‘百会’、‘后顶’、‘风府’、‘风池’、‘天柱’五**用银针固住,多不过十次必绝根患。”肖老板听何道士如此一说,心中欢喜,道:“那还请道长替我医治,当有重谢!”何道士道:“针灸之术贫道却不擅长,况这五处**道均为至关要**,用针之时如若拿捏不准,轻则令人智慧受损,重则危及性命。贫道自问殊无把握,如何敢替施主治疗!今日贫道将此疗法道出,无非反驳西医断论罢了。”肖老板心道:“这道士将疗法说出却不肯为我医治,无非是想多得些酬劳。只是他碍于颜面却不肯明说。”于是道:“道长既知有此疗法,想必总能替我减轻一些苦痛,还请道长到敝处一歇,慢慢诊断,定有它法。”何道士推辞道:“非是贫道不肯医治,确实无有此能!”肖老板再三邀请,何道士只是不应。
天松在旁见了,心道:“师父既不能医治此病,却又说出疗法,外人见了还道有意戏耍。”又见肖老板耐心渐失,乃道:“师父!既然这位施主再三邀请,那你便再思它法替他医治吧。我们竭尽所能,如若仍不能根治疾患,料想这位施主也无抱怨。如若不去,倒教旁人认为我们有意刁难。”何道士携天松在外多年,常遇纠缠,如不是天松每每化解,以他心性岂能云游至今?现听天松如此一说,醒悟过来,便道:“如要另寻它法,一时半会却又如何能够?”肖老板听何道士口气放松,喜道:“道长如若不弃,便在敝处多留几日。方法么,总能想出。”说完也不等何道士表态,对周围众人道:“我请道长到敝处替我诊疗,改日再为大家医治吧!”示意司机替何道士收拾包裹。何道士想要阻拦,但见包内草药所剩无几,便由了他去。
天松与何道士上得肖老板的车来,倍感新奇。他二人从未坐过轿车,在车内不敢稍动。不一刻,司机将车停在一处别墅前,肖老板下得车来对何道士道:“道长请!”言语甚是谦恭。二人随肖老板进入客厅,肖老板吩咐一名仆妇准备了茶水,然后对何道士说道:“我去去便来,二位先用些茶水。”说完转身去了。
何道士见这客厅豪华奢侈,倍觉拘谨。天松却是神色如常,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何道士瞧天松模样甚觉可笑,道:“你慢慢喝茶不成?谁与你抢来着。”天松笑道:“刚才在车里觉得闷顿,喝了这一杯茶后才觉舒爽。”何道士不与他斗嘴,正色道:“刚才非是我不愿来这,确实肖施主这病我无法医治。如今既来到人家舍上,总得想些法子替他治疗,只是我对这针灸之术殊无把握,却如何是好?”说完眉头微皱。他这话虽是对天松说起,后半句却更似自言自语。天松见师父为难,慰籍道:“师父!来之前我们已经告知他能否根除此疾尚未可知,师父只需将药配与他,不能根除瘤根却不能责怪我们。”何道士道:“话虽如此,然如此敷衍却令我难安!他这病难在除根,如不用银针固住瘤根,药效行到时那瘤根便渗入瘤体躲避可以毫发无损。”天松道:“这瘤根倒也狡猾,那何不待它渗入瘤体时一并将它们除了?”他本是信口胡说,何道士听了却突拍脑门,呵呵笑道:“你这一说,我倒想到一个法子!”天松见师父突然转忧为喜,正要相询,却见肖老板引了一人从后门进来,便不再言语。

肖老板带了一名与他年岁相仿的妇人进入客厅,他见天松杯中茶水已尽,忙叫仆妇将茶添了,指着旁边的妇人对何道士道:“这是我夫人,她听说我请了高人,特要来见识一番。”天松见这肖夫人身上挂满金银玉饰,通身上下弥漫一层珠光宝气,端是阔态尽显,然却总让人感觉略显粗俗。
肖夫人对他二人仔细扫视一遍,不信任之态在目中尽展无遗,道:“我这老肖被病痛折磨久了,每日都盼找到神医,适才他兴冲冲告知于我请到高人,我以为他遇到神仙了呢!原来却是两位道长啊!”肖老板对何道士笑道:“我夫人说话直接,还请道长不要见怪。只是前些日子我们多遇到骗人游医白白耗费钱财不说,更弄得人精力涣散、疲惫不堪。”天松见这肖夫人一点不将师父放在眼里,心中有气道:“肖施主,适才街上我师父再三推脱不愿到府上打扰。你既怀疑我们是骗人游医,却何苦一再邀请我们到来呢?”肖老板笑道:“小道长言过了,我几时将二位道长当成骗人游医了?我既然诚心邀了二位来敝舍,自然早就认定二位道长是货真价实的。”肖夫人见丈夫对二位道士如此恭维,虽然生气,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二人是骗人游医的把柄,只好在一旁暗自揣摩。
何道士不厌听这些口舌之争,道:“肖施主,适才我仔细想过,你这痼疾仍需再开颅一次。”肖老板诧道:“道长不是有方子可以医治么?”何道士道:“贫道这方子必须辅以银针方有疗效,现我既无施针之术,便得借赖这开颅之术。”接着将适才告知天松那番药效原理再讲了一遍,最后道,“施主开颅割去瘤体后,再服用贫道这方草药,药效行到之时那瘤根已然失了避所便无处可去,如此用药十次,当可去除瘤根。”肖夫人听了何道士之言,插口道:“我家老肖这毛病正因为医院不能确保能割除病根才找道长医治。你这药方是否有效尚不知晓,现却说仍需要开颅,这教人如何敢轻信于你!?”肖老板与他夫人一般心思,闻言不语。何道士愠怒道:“我这方子乃师上所留,难道还骗你不成!”肖夫人正要还口,肖老板丢眼色制止她,对何道士道:“妇道人家不懂说话,道长勿怪!她只不过担心我受那手术之苦罢了。道长这药是否可以先行配与我服,看有何反应,到时再决定是否手术,你看可否?”何道士道:“这药服下虽可一时解除患痛,然药效一过病痛如常,对施主并无益处。”肖老板道:“既然此药可暂时解除病痛,怎可说无益?道长便先行配与我服一剂吧。”何道士道:“这药方中一味药草极是难得,现贫道处只余两株,如若就此服用甚为可惜。”言罢轻摇其头。肖老板道:“我知药草贵重,是以绝不会少了报酬!”肖夫人补充道:“只要此药真有如此神效,定当不能亏了道长。”何道士道:“出家人何计报酬!也罢!如若施主真要按贫道所说疗法医治,这两株药草也是不够,现便先煎一剂。”
何道士说完,令天松递来包裹,拿出几味药草,再从包中取出一件物事。那物事用麻布裹着,周围缠了细绳,何道士去除细绳慢慢展开麻布,却见两株药草在布中保存尚好。他从中捻出一株放入先前那些药草之中,让肖老板吩咐仆妇自去煎了,并再讨了半斤黄豆。他将黄豆用水泡湿,倒进一口小颈瓦罐之中,再用几株未干水气的药草塞住罐口,将一小碗反扣在上用绳子固了。天松知道师父在做药引,乃去院中花坛掘开一处泥土,将封好的瓦罐倒埋进去,只露罐底,又讨了一些柴禾放在罐底上焚烧。约半小时功夫,天松方灭了柴火。待瓦罐完全冷却后,他扒开泥土将之取出并保持罐底朝上。何道士帮忙解开固碗之绳,将碗取出,只见碗中已然盛有少许酱色药汁。
何道士让肖老板将碗中药汁混入先前煎好的汤药之中,说道:“肖施主,你服药之后不久便会感知瘤体处灼热,而后隐痛全失。不过药效一过,隐痛又回复如常。”肖老板不待何道士细说,早已将药服下,片刻过后果然那瘤体处逐渐帜热起来,而后突感平常隐痛处一阵刺痛,犹如毛发被拔出一般,接着疼痛全消,再无一丝不适。
肖老板自患上此病以来头部从未感受过此刻这般舒适,兴奋道:“道长真乃仙人!我这苦痛全部消失了!请道长替我多开几幅此药,明日便去割了瘤体!”何道士道:“要根除此疾须用药约十次,按一剂汤药煎三次计至少还需配三剂草药。然要配齐这三剂草药却非易事!”说完拿起适才剩下的那株包在麻布中的药草,续道,“其他药物倒也罢了,唯这腥风草却是不易寻得!”肖老板此刻已然深信这汤药能根除他这病患无遗,恨不能何道士立即配药,闻言道:“只要这世间尚有此药,我不信就找它不到!道长有何难处尽管道来,我当必迎合。”何道士道:“贫道这两株腥风草为早年在神农架一带觅得,而后几十年中再无在它处见得此草,料来别处不易生长。”肖老板道:“既如此,那恳请道长带路,我请人明日与道长一道上路如何?”何道士因替他医治痼疾不便推托便应了。
肖夫人自丈夫这痼疾被医院确诊不能根除后,因见多了丈夫找来的各方“高人”,早已不信有民间异士能根治丈夫痼疾。适才她料何道士那汤药定无效果,本想让丈夫服用后断了希望,不料丈夫服药之后竟要兴师动众请人随道士进山觅药。她心中虽暗骂何道士师徒二人用鬼把戏迷惑了丈夫,但见丈夫兴致高涨不忍当场令其扫兴,只好带了何道士与天松下去安顿。途中她又找些借口将剩下那株腥风草也先行要了过来,而后拿了到几处中药铺请人辨认,自是无人能识。她无奈之下回家劝说丈夫,肖老板却哪里肯听?便只得按他要求准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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