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险境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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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老板患病之人急于康复,次日便准备妥当,雇了两位壮年随何道士师徒出发。此次既然为肖老板寻药,自然不再徒步,四人先是火车而后汽车不几日已到神农架山区木鱼镇。
四人到得木鱼镇当天,何道士料两壮年不知采药艰辛,准备稍待一日再入山觅药,招呼他二人做好心里准备。哪知两壮年却表示不再进山,令何道士颇感意外。
原来那肖夫人始终不信何道士药方有治病之能,不愿再费神折腾,且想这四人一旦入山觅药何时方休?这其中花费自然不小。但她又不能公然逆了丈夫之意,是故只得暗中安排这二位壮年假随何道士进山觅药,并指使他二位在途中给何道士一些钱财劝他放弃远行,回去便告知她丈夫何道士骗了路费开溜。她料何道士既为骗财之辈,多半愿同意得这轻松之财。如若何道士不肯,那便待他到了神农架后直言明说,那时已离家千里,谅这徒步云游的道士再无法找上门来。谁知这二位壮年却暗怀心思,寻思如若在途中将何道士打发走了自己得的报酬自然不多,于是他二人在途中绝口不提劝何道士趁早开溜之词,倒是时时担心这道士真的开溜。
何道士哪知其中原委,听二位壮年不愿进山,诧道:“贫道平素进山采药倒也不喜邀三请四,只是此次却要尽早觅得草药为妙,二位随同进山自是有所帮助。”他见二人无动于衷,面色微沉续道,“且二位本受托于人,怎能如此临阵脱逃,失了信用!”二壮年先前受肖夫人观念影响,已有先入为主之见,均是暗想:“这道士的确老道,至今仍是不着行色。看来他定是想到山里再胡弄些草药骗取大钱。只是我等的报酬却不能再多,怎能随他进山平白受那翻山越岭之苦!”又见何道士语气严厉,很是不喜,其中一人便道:“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们受肖夫人所嘱,最多送道长到此。肖老板人虽糊涂,他老婆却是精明得很的,道长如若还要演戏,我们却不能奉陪了。”说完二人均露嘲笑之色。天松听二人讥笑,心中已然明白大概,替师父还嘴道:“你二人竟然同肖夫人一般的见识,好生无知!却枉了我师父一片苦心救人济世。”说完转头向何道士道:“师父,既然肖施主他夫人如此看待我们,那我们又何必再费苦心入山寻药呢?”两壮年虽被天松抢白一番,但却不便与小孩一般见识,他们见何道士沉默不语,不愿再作纠缠,径直扬长而去。
天松见二人去远,心中忿然,又见师父眉头微皱,宽慰道:“师父,既然他们如此不信任我们,还为他焦虑干嘛?”何道士道:“非是他们不信任我们,而是不信任这中医!”说完摇头轻叹。天松见师父面色愁苦,只当他为肖老板惋惜,乃道:“是他们自己不信,失了这机会却怪我们不得。”却不知何道士是另有所感。何道士道:“这是自然,只是我们受了肖施主所托,如今既然来了便去山里走一遭,这样总更能问心无愧。”天松道:“我早就料师父定会如此。”
次日何道士与天松准备了些日用进山而去。那神农架方圆数百里罕有人烟,初时二人尚可不时见山中猎户,而后渐人踪难觅。天松随何道士进山采药多年,如此情景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此次要找寻的药草却极是难觅,二人入山十几日后虽采集不少珍贵药材,然那腥风草却始终无法觅得,不由渐感焦躁。
再过几日,何道士终在一处隐所发现一株腥风草,二人精神大振,料不时便可再觅得一株。然事非人愿,如此再寻觅几日始终无法再见那腥风草半叶踪迹。这日何道士失望之余见四周古木参天、藤蔓纠结、丛丛荆棘遍地横生方觉晓二人不知觉间早已进入山野深处,他知以二人之力决不可再贸然前行,乃对天松说道:“非是我甘愿,如今看来我们只得半途而废,如若再寻觅下去恐我们便再难出此山了!”天松道:“我们到此为止已是尽了最大努力。”何道士惋惜道:“可惜两壮年不肯同来,否则再多撑几日必可再觅得一株腥风草。”
二人闲说一阵,何道士见天色向晚,找了一处高地,叫天松在背风处燃起一堆篝火,自己去盛来山泉搭起铁锅将山中找来的鸟蛋与野菜一起煮熟与天松分别吃了。
其时正春浓时节,山中野花初盛,香飘四野,群山环拥,隔断世间万千俗念。何道士见天松正用一根树枝拨弄柴火,神情专注,一张小脸早被篝火映得通红,不由想起自己幼时也是这般随师父在山中度过。他又想起自己在师父面前立誓一生修道不得再有俗念,再想到如今世界变化之异早已出乎先前所料,再回顾自己日渐苍老终是不知所归忍不住叹息。天松此时已将篝火燃旺,背依山石仰望苍穹,幻想那遥远深邃的神秘之所的境况。何道士暗自叹息一阵,看着天松想起姜老镇长所托,心道:“我本打算带天松云游几年让他知世间之事,而后找一处灵所归隐看能否消他世俗之气,以便决定是否收他为徒。然这孩子随我云游这几年已然深谙世俗风趣,且当今之世人心难静,要让他随我终老山野恐难出其本心。”正想得怅然若失之际,突听天松道:“师父,你看那月亮走得好快!”
何道士回过神来,抬头见天际一轮满月如银盘悬空极是明亮,空中碎云片片被月光割得时断时续,随东南风飘往西北。笑道:“此是云随风动,这月亮却不见得走得快呢。”天松不服道:“这月亮东升西落,分明也在行走,我看还是月亮走得快。”何道士听他童音清脆,争辩起来别有滋味,心中欢愉,想道:“造化弄人,我孤老一生晚年竟得如此孩童相随岂不快哉!然世间之事岂能强求?至于他能否随我入道便任其自然罢,却徒增烦恼作甚?”想到这里心境开阔再无一丝惆怅。天松见师父连日来愁闷之气突然之间消失殆尽,以为他终于放下那不能觅齐腥风草之心头之患,心中高兴之余又指指点点和他继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二人如此闲聊,倦意渐来,正要轮睡之际,突听远处传来吼叫之声,那吼声低沉狂躁,绝非一般野兽之声,何道士在山中采药几十载对此声音也是未闻。惊骇间,那吼声愈来愈近,料是那发声怪物正往二人栖身处奔来。何道士忙抓了天松小手匍匐于大石之后只露一头向那吼声处观望,不一刻前方林中腾出几只受惊宿鸟月色中不辨方向四处乱飞,须臾林中窜出一条黑影竟似一身形极其魁梧的壮汉。何道士惊道:“果有野人!”他早听说过此地山区有野人出没,只是今夜突见之下不免骇然,然他平素听闻野人对人类颇为忌惮,心下稍宽,对天松小声说道:“不要害怕,野人更惧怕我们!”

那野人出得林来双手擂胸,仰头望着圆月大声吼叫狂躁不堪。吼声稍歇,见前方高处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烧,它心中激怒竟咆哮着冲刺过去。何道士暗叫不好,急道:“这野人业已疯癫,万事不惧,一旦上来发现我们后果难料!”说完将天松拉近身来用手护住,紧紧贴紧山石,不敢再有稍许动作。
野人一边吼叫一边往篝火处急奔,跳跃奔跑中突然被一截“圆木”绊倒,它激怒间便要拾起“圆木”将之折为两段。岂料那“圆木”竖了起来,旋即卷曲扭动竟将野人缠了。原来那“圆木”却是一条巨蟒,它已蛰伏一冬腹中早已无物消化,饥饿中正四处觅食。先前它发现何道士与天松二人在此已将他们看作腹中餐,只是惧怕那篝火不敢行动,便埋伏于此等待良机。不料这野人唐突间冲来踩到它身子,它自然不肯放过如此就近机会,便盘结身躯将野人严严缠了,想要先勒死它再慢慢下咽。
野人突遭变故,待得警觉全身已然被巨蟒缠住。它此刻虽狂躁不堪,然亦知面临危险,怒吼中用力挣扎,要将身体摆将出来。巨蟒感知猎物挣扎,也不着急,只慢慢用力将盘口般粗细的身躯绞得更紧。大凡巨蟒捕食只是在缠住猎物之前颇费工夫,因往往猎物在让其缠住之前就已逃脱,然而一旦它缠住猎物,凭借自身那超越千钧的缠绕之力猎物只能等死。野人怒吼中只觉身体被愈裹愈紧,呼吸几近窒息。它有生以来何曾遇到如此大力的对手?惊恐中张开阔嘴奋起神力一口咬住巨蟒躯体。那巨蟒鳞甲虽厚,然被野人奋力猛咬也觉痛楚,劲力略缓。野人得此间歇吐出一口浊气,迅速将双手合至胸前从蛇身盘结空隙出伸了出去!它双手一出,立即摊开左掌成叉状之势一手将巨蟒颈部抠住往外猛推,同时右手变爪,将巨蟒双眼扣住。巨蟒双目被扣疼痛难忍,摆动头部使劲摇晃,身躯盘结之力已大不如前。野人得了好处,手下更不留情,将适才惊恐化为愤怒,死死扣住巨蟒双眼任它如何摆动亦不松开。巨蟒始终无法摆脱野人双手,索性不去管它,将全身力气使出缠住野人到处乱滚。
何道士与天松二人在高处见二兽相搏如此惨烈,心中骇异。月光下见二兽滚做一团,将四周杂草碾得凌乱不堪,耳听野人怒吼连连夹杂躯体撞击山石之声不知谁能撑到最后。二人再观一阵,何道士突道:“不好!这野人要胜!”天松奇道:“野人胜了有何不好?”何道士道:“蟒蛇如若胜了,它吞食野人后行动自然不便,对我们便无威胁可言了。如若这野人胜了,它本发狂,事后如发现我们如何是好!快跟我走!”他此话语气急促,边说边提了包裹往另一侧奔去。
天松听师父一说,意识到凶险临近,忙随他奔去。他们先前所歇之处乃一秃石堆高地,其上并无树木杂草,月夜中足可分辨四周。现二人从高地下来复入林中,这森林本遮天蔽日,月夜中更是漆黑一片,令他们难辨事物。何道士在前开路,摸摸索索向前走去,天松紧随其后,耳听那野人吼声转得雄浑,此时他只愿那蟒蛇多撑得一时半刻,好教他师徒二人避开那野人更远些。
行进中二人走到一处斜坡,天松突踩腐叶脚下打滑,惊叫中一个趔趄就要倒下,何道士听天松惊叫忙反过身来,见他摔倒匆忙间伸出右手去抓。天松重心后移,本能往前伸手乱舞,正好握到何道士伸来之手。何道士握到天松小手要拉他起来,岂料脚踏腐叶不能生根,竟稳不住天松的拉扯之力,二人一起摔倒沿斜坡滑了下去。
二人手拉手一起下滑中虽不时有荆棘阻挡,然这斜坡角度颇大又是光滑,好几次都未稳住二人滑落之势。惊慌中何道士见下方一丛荆棘,叫道:“天松,切不可松手!我用下方那荆棘止住身体!”说完将腿使劲侧蹬,对准那荆棘滑了下去。只听“喳”一声,何道士整个身躯已穿入荆棘之中,他顾不得周身乱刺之痛,又将左手张开将身边荆棘紧紧抱住停住身体,紧接着右手一紧,天松下滑之势也被阻止。何道士将天松拉往身前,见他将荆棘抓牢,终得喘出一口气来。其时月过中天,那野人吼声已不再闻,四野一片静寂,只闻山虫唱鸣。二人此时已滑出林地,四周山势已然可辨。何道士往上望去才知适才顺着斜坡已滑下数丈之远,这斜坡从林中伸出,其上只疏疏落落生得几丛荆棘。他再往下瞧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只见其下一条峡谷,谷底于月夜中昏暗难辨极是幽深。此时所处之地已是悬崖边缘,适才若非荆棘挡住,此刻二人恐早已粉身碎骨!何道士深吸口气定下心神,待要觅道脱险,却突听荆棘下泥土“沙沙”发声。原来那斜坡乃整块硬石形成,久经风蚀日晒早变得较为光滑,只在略凹处积了些沙土荆棘才得以生存。然沙土既浅,荆棘根须自然不牢,这丛荆棘适才受二人冲击业已松动,现已不堪再承受二人之重。何道士见荆棘转瞬将被连根拔出,危急中见谷底一轮明月皎洁无暇,知那定有水潭,对天松急道:“呆会我发令一起用力向谷底月影跃去,争取落入水中!”说完将天松小手抓得更紧。天松平素采药也屡经危险,然却不可与此刻面对的生死攸关的凶险相比,心中狂跳着将身子调好姿势等待师父口令。何道士见天松临此凶险并未失常,心中宽慰,以轻松口气道:“我们只需用尽全力往月影方向跃去,料来必能落入水中,可保安全无恙。”他话虽轻松,然却知此举异常凶险,实属无奈之举,只是当下时间紧迫又无他法,只能寄此绝处逢生之望。说话间荆棘松动加剧,何道士发声喊,抓紧天松奋力向月影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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