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恩宠与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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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怎讲?”尉迟陵越追问。
怜景转过身,月光下,她的笑容如盛放的泣莲,高洁而优雅。“将军难道不是因为我取代了你妹妹在皇帝身边的位置而大感不公么?”她顿了顿向他走了几步,然后在他面前站定继续道:“那么将军大可不必为此而耿耿于怀了。因为在皇上心中,没有人能取代尉迟楚阳,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得到如此地位!”
见尉迟陵越不解地皱起眉,怜景无奈地摇头:“一定要我说穿么?那好,我告诉你,我只是她的替身,只是皇上借以怀念尉迟楚阳的工具!”她仍微笑着看向尉迟陵越,“将军这下可明白了?这本是一件极其可耻的事情,可是若是我不说,怕是又要给将军添一块心病了,那岂不是罪过了!”尉迟陵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子,在那一刹那,她的形象在他的心中陡然高大了数倍。一个女子,何以有如此胆识和魄力。
“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么?”他开口问道。
怜景低下头淡淡地反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用来自保?将军,你不是女子,你不会明白一个女子心里所想之事。我曾经也像普通女子那般希冀过,以为总会有一个良人出现,待自己离开,安居生活也好,浪迹天涯也罢,甚至沿街乞讨也没关系,只要那人是真心疼爱自己的,便可以抵过一切!然,我终是没有这样幸福的命。”怜景环顾这宫殿继续道:“将军以为这皇宫里的生活如何?”
尉迟陵越转过头不想去看她那让人痛心笑颜,只开口应道:“自然是锦衣玉食,除了自由,什么都可以拥有。”
怜景闻言先是一惊,但立刻笑了出来:“没想到还有和我想的一样的人存在,”她看着尉迟陵越忽然认真道,“是的,宫里什么都有,除了自由。可是我想要的,恰恰只有自由!”
良久,二人都不再多说一句话,沉默在空气中渐渐变得深刻。直到尉迟陵越开口打破这沉寂:“我想我明白了!”
怜景转过头看着月亮,听他继续说:“你从来就不是一只笼中的金丝雀,你是一只穷尽一生都在飞的荆棘鸟。”
怜景没有回答,只福了福身,大步向太清殿走去。尉迟陵越看着怜景远去的背影,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着:她是特别的,特别到总有一天会真正地取代楚阳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如果是她的话,或许也未尝不可。因为或许有一天,她亦会取代了楚阳在他自己心中的位置。他用力地摇头,想把这个念头抛开,他不能允许任何背叛,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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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的最后是去御花园看烟火,这是宫中女子和孩子们最喜欢的东西了。在怜景眼中,烟火这东西除了凄凉再没什么旁的念想了。皇帝将她拉到方亭里与太后同坐,她不敢违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地方,也再没有人敢有异议。
震耳的烟火声在耳边响起,怜景只看了一小会儿便低下头只看着自己酒盏中的液体,反射着天空中绚丽异常的光芒。
“不喜欢?”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调温柔。怜景摇头,她侧过头看着那张被烟火映得异常精致的容颜,完美的不真实。她总是觉得这样的柔和才是适合他的,柔和而不失倨傲才是他的本性。可是...他是帝王,那些本应适合他的,却恰恰不适合帝王。
“不是。”她低声应道。
“分明就是,还敢说谎骗朕。”皇帝佯装生气道。
怜景笑着为皇帝倒了杯酒:“臣妾向皇上赔罪。”
皇帝大笑出声,拥过怜景高声道:“怜儿可真是个活宝,哪里有人敢如此向朕发出无声的抗议,也就只有你啊!”说着轻轻捏了捏怜景的脸颊,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可这些明知不真实的,却还是让怜景红了脸,她忙岔开话题道:“皇上,这亭子可是叫方亭?”
皇帝点头:“有什么不妥?”
“不够有新意!”
“那依怜儿的意思,该叫什么?”皇帝笑道。
怜景低下头,想了想道:“臣妾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新意的名儿,不知就叫‘芳华亭’如何,取阅尽凡尘芳华之意。”
皇帝眯了眯眼睛复又开口道:“不如就改为‘芳景亭’,以怜儿的名字命名如何?”
这话刚一出口,便引得周围的人都望向怜景。连太后也略显不悦地皱了皱眉,怜景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示意他注意分寸。皇帝却按住她抓着他衣袖的手:“不妨事,不过是个名字,只要怜儿高兴改几次又有什么不行!”语罢,他转过头叫道:“魏九功!”
“奴才在!”魏九功偷瞄了太后一眼,这心里仿佛有七八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明儿个便差人把这亭子的匾撤了!”
“遵旨!”再不敢多看太后一眼,魏九功忙退到一旁。垂首而立,然后又听见皇帝说道:“朕也有些乏了,请母后准儿臣先行告退!”

太后黑着一张脸望了一眼皇帝身旁的怜景开口道:“也好,皇上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儿臣告退,怜儿我们走!”皇帝不管怜景想说什么,只用力将她拉起,甚至没给她向太后跪安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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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宫。
“主子,你知道你今儿个出了多大的风头么?!简直是太让人难以相信了,皇上怎突然待主子如此之好......”
“弄月姐姐,”怜景放下手中的梳子打断弄月的话,“这样不好。”
弄月望了望殿门口:“又没有人听到,我说的是真的呢!”
怜景摇头,无奈的道:“有什么好兴奋的!”
“有什么好兴奋的?”弄月瞪大了眼睛,“主子不知道么,那方亭是先帝亲自命名的,而且是为了当今太后命名的。如今皇上为了主子一句话竟将亭子改了名字,你说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恩宠?”
怜景闻言愣在了原地。然后她苦笑道:“这荣幸怕是没那么好受的!”她想起刚刚离开御花园时太后那怨毒的眼神,心里暗自想:原来自己的利用价值还真高,竟能成为皇帝与太后之间争斗的棋子。
怜景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大殿,这里是朝阳宫。是皇帝一出御花园便急着要来的地方。他要在这里度过这个不寻常的也——这个他上位以来第一个除夕夜。可是为什么她要待在这里?怜景大步走出殿门朝皇帝所在的内殿走去。
很多年以后,每当怜景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她总是在问自己,倘若当时自己没有因一时之气而去找皇帝,是不是就不会有什么以后了。或者以后也只是如她所愿地平静下去,与世无争难道不好吗?不,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好道像她这样的人,都没有享受的资格。
怜景在储思阁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她便后悔了。透过未完全掩好的门,她看见皇帝一个人蜷在地上。身侧散放着一地的空酒盏。他的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日她看过的那幅卷轴。皇帝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目光却片刻未离那画轴。大殿内微弱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让怜景更加清晰地看见了那双闪着光的星眸里蕴含的悲伤。她看见皇帝在笑,可是笑着笑着便哽咽起来。那顺着脸颊描摹着那刀砍斧凿般英俊轮廓的,是泪水。怜景闭上眼睛,不想看见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流泪的模样。
何谓君王?戎马山河,无喜无忧,享尽荣华,权倾天下。然,却终以孤独终生。
那一刹那,怜景忽然无比地羡慕着那已故的尉迟楚阳。至少在她那短暂的一生里,寻得了这样一个良人,这样一个自己曾期盼多年的能够守护自己的人。
悄悄将殿门掩好,一字也不再多言。怜景复又退回了来时的地方。她告诉自己,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明天的太阳一升起,君王仍是君王,除了傲视天下,他便再无其他任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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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主子快醒醒!不好啦,出事啦!”弄月惊慌的叫声将怜景从睡梦中惊醒,她诧异地看着弄月一脸的焦急之色:“何事令你如此惊慌?”
“回主子的话,皇上病了!”
“什么?”闻言怜景从床上惊坐起,“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今儿个一早,魏总管去伺候皇上起床,却怎么叫都叫不醒,伸手一摸竟在发高烧。据说是昨夜在地上睡了一夜着了凉。太后也来了,现正为此事在储思阁发火儿呢,主子要小心些!”
怜景匆忙起身,梳洗了一下便急匆匆地赶往储思阁。一进门儿便被太后的声音惊在了原地。
“你还有脸来见哀家!”这一声里,究竟几分是出于对皇帝的担忧呢?这样想着,怜景忽然为皇帝感到悲哀。
“臣妾有罪!”怜景跪了下来恭敬道。
“你还知道自己有罪,皇上任性你做妃子的也不加以阻止,倒任凭皇上胡来。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太后一见怜景服软,便更加放开了大声道。这戏是越演越逼真,到头来还掉下了几滴眼泪来。怜景抬起头,望了望床上昏睡之人,因发烧而泛红的脸色中隐约透着一丝苍白,他微微皱了皱眉,似是听到了太后的怒骂声。可是却仍醒不过来。
“罢了罢了,哀家也不想见到你,你要跪便道殿外去跪。哀家眼不见为净,皇上一日不醒过来,你便在外面跪上一日。所有人给我听着,不许给她送吃的和水,如有违抗命令者,便陪她一起受罚!”
怜景只应个“遵旨”便退出了殿内。
这只是你想要给我的惩罚吧,即使如此,跪又怎样,我不过是在跪自己眼前的天与地!怜景退至殿外曲膝而跪。心中却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响得她自己也有些疑惑了。因为此刻她心中的那个念头,就是希望,皇帝能够赶快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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