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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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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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伽潭疗养院住院期间,依然笔耕不辍,但是没有再写任何古代故事。在我的笔下,元代的狗画家唐国维变成了一个现代人,他穿着屎黄色的羊毛料西装,出现在纽约街头,在一家名叫“狗不得不理”的热狗店吃完午餐后,唐国维来到纽约最危险的大厦前,这时他的身份是代号“狗日”的特工人员,任务是送一封鸡毛信给大厦唯一的管理员,信中提醒管理员,大厦将随时发生恐怖爆炸。在一楼唐国维很快打听到管理员办公室所在,房间里或站或坐差不多有百十号人,但都不是管理员,而是推销保险以及其它商品或服务的。当唐国维说接头暗号时,没有人回答。
其实暗语很简单:“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根据上级交待,负责收信的大厦管理员应该回答:“鸡毛搂不搂的,直接就按倒!”
然后唐国维把怀里的鸡毛信交给对方,就可以收工回家了。但是因为办公室里的人都不是真正的管理员,所以事情麻烦起来,这意味着唐国维需要花力气寻找收信人。在寻找过程中,唐国维遇到了大厦的清洁工孙月娥,当时孙月娥正在拖楼梯,她看见唐国维走过来,就停下手上的活,说:“你先上!”但是唐国维很警惕,他怀疑孙月娥不是一个普通女工,她手中的拖把也可能是一件致命武器,于是唐国维说:“你先拖,你拖完我再上!”孙月娥听了这话,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泼口大骂唐国维“流氓”,并叫来大楼保安,说唐国维对她进行性骚扰,她对保安孙明福说:“大伯,他让我先脱,我脱完他上――他是一条大色狼!”孙明福非常气恼,揪住唐国维说:“狗日的,你小子胆儿肥啊,敢到这楼来耍流氓?”唐国维听孙明福喊出了他的代号,以为自己的特工身份已经暴露,于是本着先下手为强原则,掏出一把狗牌撸子,对着孙明福打了一枪,孙明福中弹仆地,孙月娥尖叫着抡起拖把向唐国维砸去,打飞了狗牌撸子,唐国维本着好男不和女斗原则,躲闪身形,夺路而逃,但是孙月娥在他身后紧追不放,一场生死时速和雌雄较量就此拉开。
安妮看了我在疗养院创作的新故事,非常高兴,说我写的很像好莱坞大片,有神秘的特工,危机四伏的大厦,有枪击、武打和追杀,“读起来让人耳目一旧,出版商肯定抢着要!”安妮让我快把这本也叫《东墙记》的作品写完,她准备拿到网上搞拍卖,我于是跟她商量,想出院回家去写,这下她马上阴下脸来,说没治好病,绝对不能出院。她还说她问过大夫,“你这样的精神分裂症至少也要十个疗程,现在才几天,别忘了你在酒巴当着大家向我保证过,今后一切都由我说得算!”
我的确向她保证过,但那是迫不得已。在沈阳彩塔街,我没有等到女网友还珠楼主,却等来了安妮,她的哭声又引来大量看客,很多人推我打我,让我保证今后“一不准欺负她,二不准再乱搞,三不准违抗她的话”。最让我意想不到的,当时自称律师的半老女人、留日式小胡子的小伙以及盲歌手思雨,事后都成了安妮的好朋友,思雨和她成立了“雨妮组合”,现在唱成了半红不紫的网络歌手,街上美发和洗脚的店铺都放她们的《一对飞蛾》,什么“我和你糊糊往火里飞,烤焦了才有爱情意味儿,等到烧成灰再浇盆凉水,不辜负你的尾巴我的嘴”;那位半老女人是她们的私人律师;日式小胡子做了她们经纪人兼保镖。要是我不听安妮的,这些人很快就会赶来,尤其小胡子总牵一条大狼狗,说不上三句话就放狗,我已经被他们整坏了,见了就哆嗦,让我住院就住院,不让我写古代就不写,比汪精卫见日本人还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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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跟疗养院领导签了份秘密合约,之后院方把我安置在文化人儿安冬病房旁边,他是249,我是251,249病房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女护理员,手里总拿着玫瑰花;我的251却是三个如狼似虎的大小伙子,一人拎着一条电棍。入院检查时,检验员说我尿样里有寄生虫卵,主治大夫据此分析我的精神分裂可能跟虫子有关,很可能是蛔虫或猪肉绦虫爬进我脑子里去了,所以要先杀虫,给我吃了一些塔糖和肠虫清,每天让我当面把屎拉到一个鱼缸里,然后倒上水用木棍搅拌,主治大夫观摩后,总是捂着鼻子摇头说“还得加大药量”,直到发现我患上了糖尿病,才不得已停了塔糖,肠虫清也因为不见效停服,接着改用饥饿疗法,把我从病房架出来,让我空着肚子光坐到疗养院草地上,说要饿得虫子自己爬出来吃草,这种疗法进行到第三天,虫子没出来,饿得我直嚼草根,被一些病人家属反映到市精神文明办和环保局,说我光腚吃草,不但有伤风化,还破坏绿化,于是来了联合检查团调查情况,主治大夫跺脚跟人家嚷,坚持说“这病就得这么治”,后来大家哑子都吵哑了,才达成协议,给我发了一件迷彩背心和一条绿毛毯,让我坐时围上些,又过了几天检验员打来报告,说入院检查时出了点岔子,我尿样里不是寄生虫卵,而是畸了型的精子,这样我又被抬回病房,改吃六味地黄,同时允许我到疗养院食堂就餐。
疗养院食堂坐落在东南角,是两层的小白楼,病人就餐在二楼,护理员和大夫都在楼下吃,这时是唯一没有看管的时段,我观察过,如果我能跳到距离窗口三米远的疗养院东墙上,就可以逃离出去,而且在一刻钟内不会被发现!
远处刮来的山风吹拂着疗养院东墙上那些白绒绒的茅草,我的心也像这些可怜的植物一样飘摇不停。以前我是觉得古代和机密可以展现我这种文化人的厚重,至少可以掩饰浅薄,给外人造成非常深刻化、丰富化和情趣化的感觉,现在经过疗养期间种种遭遇,我发现浅薄以及简陋和乏味已经是构建我心灵的三大要素,一般人心灵要是沾上一种,就够他长年累月无地自容的,而我三位一体还恬不知耻地活着,这表明我适合配置这样的心灵,别人的砒霜在我却是糖果。由此我终于恍然大悟:浅薄、简陋和乏味肯定是无药可救的,因为这些并不是疾病,但是刻意掩饰它们,就会产生焦虑症和畸型精子出来。
我明白了病根儿,一下子轻松起来,安妮再来时,我告诉她说,我的病自己能治了,让她去给我办出院手续,她说开什么玩笑,出院要大夫决定,从没听说病人或病人家属想出院就出院的。
“我堂哥住了这么久,顶多也就是请我去问一下什么时间可以出院。”安妮小声在我耳边说,“你最乖了,可不许跟大夫说‘自己可以出院’之类的话,那样年底就评不上‘好病人’了。”
我第一次听说这儿还评什么“好病人”,安妮说她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和院长签上了秘密协议,其中允许我参评“好病人”是非常重要的条款,要是能评上,住院费和医药费可以享受“漏收”待遇。当选“好病人”的标准就是看病人的住院费、医药费在两个月内能不能达到一百三十万,如果达到,就是“好病人”,就可以在以后的治疗中漏收一百三十万,这套制度是半个世纪前就完善下来的,但是许多医院不好好执行,只有像“天伽潭疗养院”这些优秀的老百姓自己的医院,患者才有这种便宜可占。安妮说我二哥只肯借她三十万,可是为了让我当上好病人,她拚死也得在两个月内把钱交够。
我听了这话扬起手就想给她两个大耳刮子。突然想明白她没黑没白到处去卖唱,原来是为了我能达标,当时鼻子一酸,随手就抽了自己的脸。
虽然知道帮不了多少忙,我还是决定加快创作速度。我把元代狗画家唐国维写成当代特工后,安妮很快就联系到了出版机构,峨眉文化出版集团有个叫罗瑛的女编辑看了新的《东墙记》前几章,称赞该作品是一部“具有国际边缘文化怀疑眼光的力作”,她和安妮定了口头协议,还预付了五千块钱,让我狗年前写完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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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有人付给我定金,安妮非常兴奋,一头扑进我怀里就哭,说什么“早就看出来你有才华”、“咱们的明天会更好”,“这样下去好病人咱们当定了”,还特意给我扎上条新围巾,领我到安冬的病房,说:“堂哥,他的新书稿卖出去了,你看他多帅!”安冬当着他堂妹,非常会装人,立即道了喜,还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快点和安妮结婚,我好喝喜酒啊!”我脱口说道:“谁告诉你我们想结婚?”他愣了愣,伸手揪住我鼻子,说:“你们喜欢同居那就同居,结婚就是多扯一张纸,嫌麻烦扯不扯无所谓。”我拔开他的手,说:“谁告诉你我嫌麻烦?别动手动脚的!”他收起脸上的笑,说:“好好,你们愿意咋的就咋的。”我说:“当然愿意咋的就咋的,难道还得征求你意见咋的?”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转向安妮说:“看看,好坏话都听不懂,有啥意思?”安妮脸涨得通红,把我领回自己的病房,对我说:“他是我堂哥,你咋这样呢,起码的礼貌也不讲了?”我把安冬如何贬低我、打击我的事告诉了女友,安妮听了一个劲儿笑,说:“他不是有病嘛,你跟病人较什么真?现在你是具有国际水准的文化人儿,以后他不敢再跟你胡说八道。”我想想也笑了。后来安妮跟我告别,约定下周再来探视我,又嘱咐我“抓紧时间写书”,等她一出去,我就把耳朵贴到墙上,果然听到她又去了隔壁,跟安冬说:“堂哥,他不是有病嘛,你跟病人较什么真?你是著名文化人儿,他心里佩服你佩服得很!”我听见安冬也笑得很开心。这就是我想喜欢她,却总是喜欢不起来的原因:太会做人了。
我表面老老实实配合治疗,并且以每天八千字的进度写唐国维在大厦里寻找管理员的故事,安妮每次来看我都很满意,后来她把罗瑛也领来了,看得出来,她和这个比她大十岁的女编辑也成了朋友。我在住院前写的《东墙记》中,勃额府名字叫罗瑛,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当编辑的罗瑛。对罗瑛我没有好感,她是一个骄横拔扈、脸谱化的女恶霸,因为屁大的事就踢死了狗画家唐国维,她的小叔子马御风也是个仗势欺人的家伙,率众砸过红柳林戏园。他们都是勃额府的成员,看到他们所作所为,就能想像出勃额府主人该是怎样的大奸大恶。
但是我对女编辑罗瑛一见如故,她不像我见过的一些编辑,张口就说余秋雨的孙子和他如何如何熟、前几天刚给姚雪垠的重孙媳妇退过稿、曹雪芹的玄玄孙是他老乡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也不像我见过的一些白领丽人,握一下手就像吃了天大亏、对人笑一下就像失了贞洁。罗瑛非常正常地和我握手、非常自然地笑,还给我带来一小篮四川金桔和两瓶日本清酒,也没追问我书稿完成的情况,只是介绍她所在的出版公司一些情况。她端庄优雅,不卑不亢,身材苗条得像根柳树枝儿,笑时她会露出细密的牙齿,就象玉雕一样整齐白亮。我很高兴地跟她签了出版合同,并且把她送到楼梯口。就在她即将离去,我对着她的背影大叫起来:“喂,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她扭脸朝我笑笑,说:“不要告诉我是梦里吧?再见。”
我跑回窗口,一会儿看见安妮和她出了楼口,沿着黄红相间的地砖道向铁栏大门走去,我听见她说:“你男朋友很好啊,看起来正常极了。”又听见安妮说:“以前有个姓谭的骗子医生说他分裂成五个人格哪,那时可吓死我了;这儿的大夫说顶天三个,还说得多观察一阵子。”罗瑛抬头向上边瞟了一眼,发现我后就迅速低下头,俯到安妮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安妮听后叫了声“哎呀你说什么呀”,伸手去搔罗瑛的肋下,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等安妮回来,我忍不住问她罗瑛说了什么,安妮一本正经地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忸怩地说:“好吧告诉你,她说多做几次爱对你康复有好处。”
这样的建议无法验证,因为疗养院不让控视者留宿,而且病房里始终保持两个护理员,其中一个即便上厕所,也要用对讲机把第三个护理员找来顶替一会儿,他们说我还没有住满一百天,算是新人,院里有规定,凡是新人都得这么严格看管。我倒不在乎看管,问题是为什么安冬那边是漂亮女护理,我这边就是凶神恶煞的小伙子?不过我没有勇气指出这明显的不公。据我猜测,这和安妮与院领导秘密签订的合约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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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后来很忙,探视从一周一次变成半月或一个月来一回,她和思雨的“雨妮组合”又上了新台阶,有一次据说还和第四代“羽泉组合”同台演出了。
到秋天安妮毕业了,我的书稿也即将杀青,这时天伽潭疗养院发生了医疗事故。
病人安冬逃跑了。
后来我才知道,安冬因为差了几块钱,第一回就没能在两个月内交够一百三十万,院长亲自到病房批评了他,同时通知他将要取消他的“漏收”待遇。好说歹说,院长才恩准他第二回的参评资格,哪知到了第四个月,又差了十块钱。这回院长正式通知他,这辈子永远取消他的参评资格。
安冬接到通知,跪着求了院长一上午,还是被赶出了办公室。这小子于是怀恨在心,溜到疗养院计算机房,把病毒程序塞进主机,医院的帐目全被他搞乱了。搞破坏后,这小子就出逃了。
安冬是靠内奸和化妆术实现出逃计划的。他威逼一个女护理员“特护83号”脱光衣服,然后撕了被单,用布条把她捆绑起来,嘴里塞上她自己的内裤,卡到床和墙之间;另一个女护理员“特护69号”给他描眉画唇戴上假发,在胸罩里垫了两个豆包,改扮成被绑的那位。“特护69”挽着假冒的“特护83号”,有说有笑地出了大门,还跟人打招呼说是“请假去农村相对象”,十几个门卫一点也没怀疑。等院方发现并报警后,两人已经逃出去小半天了。出了这样的内奸和医疗事故,院长很恼火,马上扣发门卫和所有保安员当月的奖金,监控中心主任以及当时的值班员都被以渎职罪移交给医院的纪检书记审问,同时请求市公安局通过网络,对“特护69号”和患者安冬发出全国通辑令。市局领导认为从精神病院逃跑的这对男女,充其量算“违约”和“私奔”,不属于重大刑事罪犯,自然够不上全国通辑,所以拒绝院方的请求。但是院方又召开了紧急会议,会后送来补充材料,说明安冬逃跑后很可能是前往洛阳,要报复以前骂过他的历史学家马修,同时强调指出“特护69号”盗走了医院食堂一把新菜刀,两者联系起来看,搞不好会出人命。警方这才给予了重视,但仍然没有下发全国通辑,只是派出侦察员若干位,到车站、码头、机场等交通要地蹲守而己。要是在古代的元朝,事情就麻烦了,偷菜刀肯定要被通辑,还会株连一大批人,以前我写的《东墙记》里,提到了一个重要情节,八岁的唐小眉偷走了抱月巷公用的菜刀,官府知道后,马上贴了通辑告示,但是通辑的却是“十户保”孙明福,因为没人知道这事是唐小眉干的。其实经过一个血腥之夜,孙明福已经丧命,但官府不知道,以为他监守自盗。通辑令一出,峨眉县所有捕快都被派出去查找线索,被停职的袁英豪也被县衙重新启用了,于是他骑着一匹大青骡子,穿过古代的晨雾,走进抱月巷。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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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抱月巷中,每户人家都处在惶恐中。我们知道,伴随唐国维之死接踵而来的一系列变故,几乎波及了抱月巷所有居民,孙姓家庭中除了瞎了双眼的孙望川之外,所有青壮均被抓进大牢,而唐氏族中又有唐欢玉、唐希计、唐梦雪在人间蒸发。接着,在清晨准备炊事的各家主妇们发现官府管制的菜刀不翼而飞,做为异族残酷统治下被法令吓破胆的寻常百姓,她们第一反应就是尖叫,然后纷纷晕倒。这种事听起来像是在讲笑话,其实一点也不可笑,因为这是大元朝八十多年来,峨眉县首次出现民间流失刀具的事件。此类事件在全国范围内有先例的不过两件:
一件发生在元世祖时代,当时大元初建,准备与各邻国通好,古倭奴国这时已经改叫日本了,派了一个叫弥四郎的使者入朝,好客的忽必烈非常高兴,设宴招待弥四郎,谁想到酒宴后弥四郎潜入后厨,偷了御膳房菜刀一把,夹到回国的行李中并顺利骗过海关辑查人员,后来弥四郎把菜刀献给天皇,消息被元朝驻日通事曹介升等官员获悉,立即上疏给忽必烈,为了严肃大元菜刀管制条例,忽必烈命令经略使忻都、洪茶丘等人,调动千料舟、拔都鲁轻疾舟、汲水小舟组成一万五千人的联合战队,越海征讨日本国,打得日军高挂免战牌,元军限天皇三日内归还菜刀,否则就要杀进京都,天皇既怕亡国,却又舍不得菜刀,派了个日本商人来谈判,商量用金子换那把菜刀,起初忽必烈不干,说这是关系到我国法制建设的大事,不是花钱就能解决问题的,但是高丽国的国王出来讲情,冲朋友面子,忽必烈这才勉强同意,双方约好一把菜刀一锭金的价码,元军班师还朝,不料日方缓过危机竟敢背信弃义,迟迟拖欠菜刀钱不说,还把前去催讨的大元国信使杜世忠砍了头,可把忽必烈气坏了,一道圣旨叫大将范文虎领兵十万,一定抓日本天皇和偷菜刀的弥四郎归案,高丽国王也挂不住脸儿,亲自率一万人马、九百战船,支援元军,两军兵合一处,要是这一战打起来,日本今天早就不存在了,没想到造化弄人,天不亡日,征讨军战船遇上了海上飓风,大元军十万兵将被风浪吞没,只有于阊、莫青、吴万五这三个士兵活着游回国,忽必烈吃了大亏,以为日本有海神保护,再也没敢索要菜刀。

第二次发生元仁宗时代,有个叫铁木迭儿的贵族被任命为右丞相后,加重税收,赣州有位叫蔡九五的人偷了一家饭馆的菜刀造反,整个南方陷入骚乱,有整整一千位政府官员死在蔡九五刀下,朝廷派了整整二十万人马平叛,杀了整整十万反贼,自折整整五万,却始终连蔡九五的影子也没撞到。后来仁宗下诏停止增税,并出百万两黄金悬赏蔡九五的人头,一位叫沈明仁的和尚贪财告密,蔡九五最终单刀匹马,被五十位大内高手围在江南白云宗寺里,凭一把菜刀力战三天三夜,众高手一个接一个被他砍杀,但最终因为饥渴难耐,挥刀自尽,当地百姓忙着争抢尸身以作请功之资证,慌乱中菜刀不知去向,朝廷为此下令各市地通力查找,杀头并死在牢中的,又整整十万之众,却始终没有线索,成了全国一大悬案。蔡九五尸体被做成标本,全国各市巡回展览三年才被焚毁。直到又过了两年,告密的和尚沈明仁因擅自度僧四千八百人,获银钞四万锭,被江浙行省丞相黑驴先生上告,仁宗念其有功,本想抄家就算了,哪知一抄竟寻出那把遗失已久的菜刀,一问才知他拾了菜刀后一藏便是五年。皇帝为此大发雷霆,不但对沈明仁处以极刑,连其弟以及他所有僧徒都砍了人头。后来数学家朱世杰做过统计,自蔡九五偷刀造反,到沈明仁藏刀被诛,全国共有二十五万五千八百五十二人因此丧命,也就是说,当时每一千人里有一个,是因为这把菜刀的原因直接或间接地死于非命。
大元朝第一次丢菜刀引发国际战争,死了十多万人;第二次丢菜刀,大半个国陷入动荡,死了二十多万。稍有数字概念的人都会不寒而栗地联想到,如果第三次丢菜刀,死三十万应该只是保守数字。
如今峨眉县摊上了“第三把”,别说是案发地抱月巷的居民会尖叫着晕倒,便是全县城乃至整个蜀中也是人人惶恐,许多人头脑一下子空白了,县城中立即出现集体逃亡的景象,成千上万的人挑着行李、赶着车辆,投亲的投亲,靠友的靠友。
抱月巷已经被官府紧急封锁,路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立着很多捕快,案件实在重大,捕快们脸色都泛着蜡色。袁英豪一进巷子,就看见一个体似筛糠的女人正往古井里推两个小女孩,两个孩子哭叫着挣扎,袁英豪立即上前阻止,发现该女子是王家少妇何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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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莲明显疯了,但不是被夜间的血腥事件吓疯的。
昨夜她朝璀灿星空无声地痛叫后,又不得不回到卧室中面对七具男性尸体,她绻缩在墙脚,努力整理混乱的思维,以便某个官老爷问案时,能够清楚明白地把一切叙述出来。这样反复思索后,她确认自己完全是无辜的良民,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假设自己正面对官老爷的讯问:“青天大老爷,奴家何氏冤枉啊!奴正伺侯拙夫安歇,唐氏三兄弟和马家哥儿俩逾墙而入,欲对奴家不轨,拙夫虽然半身不遂,可男性自尊仍在,岂肯束手当王八乎?于是奋起反抗,不想竟被众淫贼掐住哽嗓咽喉,挣脱不得,含恨毙命。他们行凶之际,奴家始终呼救号啕,引来本巷十户保孙明福,孙先生见义勇为,与淫贼殊死搏斗,最后同归于尽,玉石俱焚。这就是奴闺阁中为什么一下出现七具尸体的原因,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说完这些,她对自己的措词非常满意,几乎要笑出声来。
当何玉莲应对虚空中的“青天大老爷”时,手握菜刀的唐小眉正躲匿在这个女人的床下,本来偷得菜刀后,唐小眉就想去劫牢反狱,由于好奇他跟着大姥爷溜进了邻居家,意外地撞到了大姥爷与三位堂叔你死我活的较量,又看到老姑奶奶掌打马氏兄弟。他非常兴奋,并且决定窥视下去,这样在王灵儿、王可儿两个女孩面前,他就成了一个王家机密的知情者,挽回白天的面子,他也可以得意地告诉她们:“你们家发生的事,我比你们还清楚!”他能想像出王灵儿惊诧的表情,还会苦苦哀求他快把看到的讲给她听,对唐小眉而言,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情景。
于是在何玉莲跑出屋门质问苍天之时,唐小眉猫一样溜进屋里,钻到何玉莲的床下,准备将窥视进行到底,然而疲倦很快席卷上他的全身,不到一分钟,唐少爷就进入了梦乡。
早晨,抱月巷居民发现菜刀失窃后,又发现十户保孙明福失踪了,整个巷子立即陷入惶恐和混乱,消息不胫而走,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峨眉县。县令方边岱立即责令捕快们立案追查,并成立菜刀失窃专案组,他亲自出任组长,经过不太周密的推理,方组长认为菜刀系失踪的孙明福监守自盗,这样他迅速发出通辑告示,但又不太肯定,就叫人快去把停职反省的袁英豪找来,做一下技侦工作。抱月巷中官差们异常忙碌,大家逐户询问昨夜有什么异常情况,有两位年轻的菜刀失窃专案组的成员敲响王宅大门,何玉莲打开门后就镇定地说:“昨夜我家中出了人命官司,一共死了七个!”两个年轻人非常生气,一个说:“大嫂,开玩笑也得挑个时候,没看我们多忙啊。”另一个说:“丢菜刀可是有全国影响的大事件,您能不能严肃点?”
何玉莲耐心解释说:“我没有不严肃,我知道丢菜刀非常有影响,但是人命案也不是小事啊。”
但是菜刀失窃专案组的这两名成员非常明感,他们认为全县是人都慌成一团,何玉莲却镇定自若,这本身便是存心讥讽朝廷菜刀管制法案,一个指着何玉莲鼻子嚷道:“告诉你,一个安份守己的老百姓,对朝廷各种法令都应该拥护,不要一张嘴就阴阳怪气的,你以为你很幽默吗?”另一个拉着同伙劝道:“算了,跟这等刁民说不明白,看不出来吗,她一点点政治素质也没有!”何玉莲一急之下想把他们拉进屋,两个人挣脱开,气哼哼嚷着“真不像话”、“没素质早晚吃大亏”,然后就匆匆走了。
何玉莲愣了一会儿,就到巷口去喊冤,见到官差就磕头,说自己家出了人命案,结果官差们都教育她不要用这样荒谬的方式表达对朝廷的不满,后来县令方边岱出现了,把何玉莲单独带到僻静处,说:“我理解你,几十年来,菜刀管制确实对主妇们的日常工作造成了极大的不便,你想标新立异,乘着发生了菜刀失窃,来呼唤朝廷采取开明政策是吧?其实现在很多高级汉臣都在努力做这样的工作,不过凡事不能过激,要从正面看问题,菜刀管制固然麻烦了广大主妇,却有力地遏制了反贼,要知道一旦管制失控,人人都有菜刀,蔡九五那样的反贼就会层出不穷,反贼层出不穷,朝廷就要大动干弋,到时天下大乱,你们再想安安稳稳地做顿饭,简直就是奢望嘛。所以这么细想想,朝廷采取这样的制度,还是再为主妇们设想。你家老王是本县的名人,你是名人家属,不要冒险追求什么妇女解放的时尚,更不要给父母官添烦添堵添恶心,快回家去吧,照顾好家里病人,那才是你最主要的职责。替我给老王带个好儿!”
何玉莲说老王已经死了,正在卧室地上趴着,大老爷要是不信,进去一看便知。方边岱当即收起笑脸,恶狠狠地说:“败家娘儿们,怎么随随便便就诅咒自己男人?就是嫌他累赘,也没必要迫不及待、口不择言的吧?本官最讨厌你这种虎逼劣亵的大老娘儿们,滚回家去,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谈心了!”
受了方边岱的斥骂,何玉莲整个精神开始崩溃了,她怎么也整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对这么大的命案充耳不闻。何玉莲回家后,越想越想不开,她从厢房把两个女儿扯到自己房间里,指着地上的七个死人说:“你们好好看看,这是不是死人,算不算重大命案?”王灵儿和王可儿都被尸体吓得目瞪口呆,何玉莲说:“别愣着啊!他们不相信我,你们帮我哭啊,把人招来看一看,我是红口白牙报假案的人吗?”
妹妹王可儿非常听话,立即扯起嗓子啕了两声,哭声惊醒了床下的唐小眉,他提着菜刀钻出来,发现天光已经大亮,叫了声“糟糕”,拔腿就往外跑。王可儿和何玉莲呆若木鸡盯着唐小眉,嘴都张成标准的圆型,下巴几乎抵到喉咙上。姐姐王灵儿比较清醒一些,一把拉住他,问:“你咋钻我妈的床?”唐小眉说:“我看热闹来着,不小心睡过去了,以后再跟你说吧,我得去大牢救我妈――正经事儿都耽误了!”王灵儿说:“你拿刀上街不行,没等到地儿就得被抓起来。”唐小眉问那怎么整,王灵儿说:“你等一下,我帮你包上点儿。”王灵儿找了一张旧报纸,把菜刀包在里边,唐小眉道谢后,夹着菜刀跑了。过了大概三十多秒,何玉莲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接着咬牙跺脚说:“我真傻,真的,我只想着隔墙有耳,没想到床下有人。这事他肯定都看到了,昨天设计的台词都白编了。除了精神错乱,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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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何玉莲思路非常清晰地疯掉了。
这个疯女人首先想到得把两个女儿弄死,她推心置腹地说:“我现在疯了,没办法照顾二位,你们跟着一个疯妈,吃不饱穿不暖的,出门还要招人笑话,非常不方便,小朋友也会给你们起‘小疯子’的外号,并且歧视地向你们后背扔砖头,如果再长大一些,下流男人就会上门骚扰你们,要是你们万一怀孕了,还得冒生命危险找便宜庸医堕胎,那可不是容易堕成的,堕不成就得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生了也没人理会你们和孩子的死活,即便侥幸打胎成功,身体也搞垮了,妇科病一得上,吃啥啥不香,干啥啥不成,与其生不如死,苦熬光阴,不如当机立断,现在就从容跳井。妈带你们上路,要是再耽误,一转眼你们就到青春期,被男人盯上,就不容易脱身了。快快,跟我赶快到井边去!”
妹妹王可儿说:“我听妈的,这就收拾东西跳井。”
何玉莲说:“那就快点,自己把东西打个包裹带好,再给你们两分钟。”
王可儿急忙到厢房,把布娃娃、过家家的小碟小碗以及平时攒的糖果纸都包在一起。姐姐王灵儿不愿意死,跟何玉莲商量:“妈,您疯您的,我来照顾自己和妹妹,平间除去洗衣做饭,我们抓紧一切时间练百米,等到了青春期,男人一露头儿我们撒脚就跑,想逮都逮不着,上哪儿怀孕去?”
何玉莲嗤笑道:“别逗了,练练百米就想躲男人,男人没脑子啊?万一他们骑马呢,你们能跑过马吗?如果他们再发明一种烧油就能飞奔起来的车,取名叫汽车,你们能跑过汽车吗?再说他们也不会空着手追呀,拿着猎枪驾着车,藏羚羊快不快,还不是一枪一个?最怕就是拿着玫瑰花和珠宝,到时候你们一糊涂,搞不好人家不追,你自个儿挺着胸脯往上扑,再狡猾的女人,也斗不过坏男人啊!”
王灵儿反驳道:“要是真有拿珠宝的,就是怀孕也不用冒险找庸医了,多花钱挂专家门诊,想怎么堕胎就怎么堕,再说有珠宝还堕什么胎啊,生一打儿孩子出来也饿不死啊,闲着不也是闲着吗,养着玩呗。”
何玉莲皱眉说:“就你花花肠子多,谁家正经孩子思想这么复杂?现在我的地盘我做主。你没看家里这么多的死男人,下脚地方都没有,过几天尸体一发酵,满院都是味儿,这家还住个什么劲儿,你流落街头好看啊?”
王灵儿说:“咱们到院里挖好坑,把死人都埋好,屋里把血擦干净,洒上花露水,咋住不行啊?”
何玉莲想了想:“挖坑埋了?这倒是个主意。”
王灵儿见母亲思想上有松动,高兴地跳脚拍手,这时王可儿提着小包裹进来,催何玉莲动身,王灵儿拉着妹妹说:“别急,咱们可以不跳井了。”
何玉莲猛地一拍大腿:“险些叫你个小丫头片子唬住,你说挖坑就挖坑啊,请问,有铁锹吗?”
王灵儿当即傻了。
“请问没有铁锹,你怎么挖坑呢?”何玉莲得意地问。
“这……”王灵儿纤细的手指按到自己额头上,一脸丧气地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你的问题太尖锐了!”
“那你服不服?”何玉莲追问道。
“服吧。”
“心服口服?”
“都服吧。”
“那应该怎么办?”何玉莲凝视大女儿。一阵过堂风将母女们的头发吹得飘舞起来。
“听您的,跳井呗。”王灵儿红着脸,低头搓起手指。
“姐,我早知道你斗不过咱妈。”王可儿笑逐颜开,“快去收拾吧,咱妈是世上最最聪明的妈妈,和她辩论,不是自讨苦吃吗?”
王灵儿叹了口气:“百密一疏,想不到本小姐输在一把铁锹上,都怪家父目光短浅,如果早先存把铁锹,我又怎么会棋差一招?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坑到挖时找锹迟啊!”
于是母女三人跨过地上的死鬼男人们,以婀娜娉婷之姿,出现在抱月巷的古井边。
4
女编辑罗瑛再次来探望我时,我正被三个小子盯得死死的,灵机一动我就和她讲起元朝人的菜刀窃案和铁锹情结,听了何玉莲母女的故事,罗瑛以悲天悯地的眼神凝视着我,低声说:“没有铁锹挖坑,可以考虑焚尸灭迹嘛,还可以配制韦小宝的化尸粉。非要埋的话,用耳挖勺慢慢掏。好好的女人,何必让她疯呢?”
我立即说对啊,你看我这么改行不行。说着我拿出乱蓬蓬的旧书稿,在空白的纸边儿上飞快地写道:“要是再过几天,我可真要疯了,我需要帮助,需要你帮我逃跑,我发现了医院的秘密,院长是个绑匪!”罗瑛愣了片刻,然后笑得流出眼泪,说:“你开什么玩笑?”
我紧紧地抓住罗瑛的手,说:“想想,这何玉莲是怎么疯的?”
她盯了我一眼,仿佛意识到什么,于是拿过笔,口中说着“你不如这么改”,在纸上却写了几行别的字。我看了连连点头。又接过笔写了几行。
我们以改稿为幌子,实施了秘密笔谈,旁边的看护员一点也没怀疑。
第二天早饭时,我攒足全部力量,在病人的尖叫声中,从小白楼二楼窗户跳到围墙上,下边竖好了一架木梯,我顺着梯子下来后,沿着东墙跑过去,穿过一片长满栗子树的山坡,在坡下公路转弯处,罗瑛跨在一辆蜀山牌电动自行车上朝我招手。
她把我一口气驮到绿江边,然后弃车登舟,直奔石尚岛。
一路上江风吹舞我们的头发,水雾升腾环绕,以后回想起来,当时船上的我和她相依相偎,姿态亲昵洒脱,就像是一对令人望而生疑的神仙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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