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移花接木 13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13
经过一番紧张的筹备,盂城祈雨庙会的组织工作已到了最后阶段。
这一天,许啸斗、岳天昊带着州署的几个师爷和驿站的袁守成、小锁柱以及一帮衙役、驿卒等首先来到城东的城隍庙查看。
只见庙内第一进正殿的正中设着一个巨大的神龛,神龛最上面有一蓝底泥金字的横匾,上书四字:有求必应。
两边的对联是:问梵部众生,因缘莫昧人间事;
看轮回六道,佛法常开地狱门。
神龛的两边垂挂着黄色的帐幔,帐幔里并排坐着两个神像,上首的是城隍老爷,下首的是城隍娘娘。
小锁柱很好奇,问袁守成:“我听张山大伯说,咱们盂城的城隍老爷姓张,叫张巡,是张大伯的先人呢!难道各地的城隍老爷都不同,都有自己的姓名?”
袁守成毕竟是读过几年书的,到盂城驿当驿书以后,晚上没事喜欢读一些闲书,因而这点儿知识还是有的。他告诉小锁柱:“全国有多少县城,就有多少城隍老爷,每一个县城的城隍都有各自的姓名。一般情况下,他们在阳间时或者是忠臣,或者是良将,都是为老百姓做过好事,老百姓怀念他们、尊敬他们,因而他们死后到了阴间,就被分封到各地做城隍。就我所知,苏州的城隍是春秋战国时楚国的春申君,春申君是战国四贤之一,宽厚仁爱;上海的城隍是汉代的名将霍光,霍光抗击匈奴,战功显赫;镇江的城隍是刘邦的部将纪信,纪信的面容因酷似刘邦,刘邦一次打了败仗被围困,纪信化妆成刘邦引开楚军,使刘邦能顺利突围;北京的城隍是南宋时的丞相文天祥,抗元英雄;盂城的这个城隍是叫张巡。”
袁守成卖弄似地滔滔不绝讲了这个朝那个代的许多名臣良将,尽管这些人物在历史上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但对于一天书没有读过,现在通过努力只囫囵吞枣认得几个字的小锁柱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所以小锁柱听得云遮雾罩的,他只是拣他感兴趣的东西问:“城隍老爷管什么?”
“城隍老爷什么都管!”
“什么都管?”
“对。不然,我们这次办祈雨庙会,找他干啥?城隍老爷可以管一方的旱涝灾异、农田丰欠、生老病死、祸福灾庆、求子祈寿、民事治安、应试中魁等等,总之凡是老百姓们遇到而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来求城隍!”
小锁柱一脸的惊讶之色:“哇,管这么多啊!”他指指前面与岳天昊一道走着的许啸斗,道:“城隍老爷管这么多,这不是比许大人的权力还要大吗?”
袁守成赶忙做了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许大人管的是阳间,城隍老爷管的是阴间,他俩各有分工,井水不犯河水!”
小锁柱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紧走几步,跟上岳天昊等人。
岳天昊一直陪许啸斗走着,后面袁守成与小锁柱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袁守成刚才讲的内容有的有据可查,有的只是传说而已。但这些传说却表达了老百姓的一种良好愿望,用供奉香火和节典祭祀的方式来纪念他们。所以他只是回头看了看,笑了笑,并没有去纠正那些传说不实的东西。
其实他也知道,他无法去纠正,也没有必要去纷正,都是传说嘛,有的根本是无法去查考的。而有的却是载于史册的。比如关于城隍的最初出处,他就知道是出于《易经•泰上》:“城复于隍”一语。汉代的文字学家许慎的《说文解字》注:“城者盛民也,隍者城池也。”意思是说,上古时代的城墙,是挖土筑成的,将挖出的土垒积夯筑起来就成为城墙。而挖空的濠沟,最初无水时则叫隍,所以称为城隍;后来“隍”中渗出了水,为了安全,干脆人工注进大量的水,则叫“池”,故又称为城池。
再后来,由于“城隍”对一城百姓有安全保卫作用,便逐渐引申成为“神”了。
当然这些知识是深了些,讲给小锁柱听,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行人离开正殿,来到两旁的偏殿。
偏殿里也陈设着许多神像,但没有正殿那样庄严肃穆。
他们踏进偏殿的感觉是阴森可怖。
因为两厢偏殿里供奉的除了十殿阎王,还有十八层地狱中可怖的“下油锅”、“过刀山”、“横刀劈”、“利斧砍”、“剖肚腹”、“挖心肝”等等酷刑的塑像,那些恶鬼塑像个个都是突眼暴睛、面目狰狞、张牙舞爪,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这些泥塑木雕,有的结构完好,有的已朽烂不堪,不能搬动。对这些,岳天昊叮嘱袁守成一个个都做好记号。因为庙会那天,城隍老爷要出巡,也就是要抬出去游街。游街时要确保出巡神像的安全,如果抬上街却散了架,那是对上天极大的不恭,是对神像极大的亵渎,也是不吉利的征兆。
检查统计的结果,城隍庙里除城隍老爷、城隍娘娘、十殿阎王、判官等几个主要神像结构完好或基本完好外,其它那些十八层地狱的小鬼有一大半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平时放在那里不动还可以,如果搬动上街一折腾,十有**会散架。
许啸斗道:“有这些主神就行,那些小鬼有五六个表些些意思就行了,不一定全都搬出去!”
岳天昊点点头,应道:“好的,我们就按大人的吩咐去做。不过依下官看来,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塑像还是要修整好,一来表示我们对神灵的虔诚,所谓‘诚之所至,金石为开’;二来也可以还百姓一个庄严的圣地,因为据我所知,城隍庙平时的香火还算旺盛,远近百姓前来烧香、还愿、求签的很多,如此破烂有损神像的庄严。”
许啸斗回头对钱粮师爷道:“岳大人的话言之有理。我估计这次祈雨庙会募捐来的银两如果精打细算,节省着点用,还会有些盈余。记住,不管盈余多少,不能像上次那样交给庙里的住持,得专门用于这些大小神像的修缮!”
钱粮师爷躬身答应:“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按大人吩咐的去做!”
他们一边说,一边又向龙王庙走来。
盂城的龙王庙坐落在北澄子河边、城隍庙的西南角。当初之所以选择这个地址建庙,是因为老辈人说,北澄子河向东一直可以通到东海。盂城龙王庙里供奉的龙王是东海龙王,或者是东海龙王的后裔。而在四海龙王中,东海龙王的辈份最长,资格最老,地位最高,显圣最灵验,因而香火也最旺盛!
也许因为龙王所管的仅仅是降雨一项,比起城隍来,权力范围要小得多,因而龙王庙的规模也比城隍庙要小得多,只有前后两进六间房,两进之间有个天井。
前面一进算是引殿,引殿正中是一幅占满整个墙壁的半立体的浮雕。背景自然是浩翰无际、波涛汹涌的东海。浮雕主体部分是金碧辉煌的龙宫,龙宫里里外外有几十个比真人小不了多少的虾兵蟹将,他们或作巡逻状,或作交战状,或作舞蹈状。有的三四个一群,有的五六个一队,姿态各异、神情毕肖。
如果说这些虾兵蟹将因为都是人身虾首或人身蟹首,看不出有什么可爱的地方的话,那么龙宫浮雕的左上部和右下部的女性浮雕就让人赏心悦目、百看不厌了。
左上部的女性浮雕是八个小龙女。这些小龙女个个长身玉立、广袖飘飘,大概她们是在沐浴戏水,所以个个都是**,但处理得很艺术、很到位,通过纱巾飘带的遮掩,使龙女们酥胸高耸而隐现,蜂腰婀娜而若握,玉臂轻舒而伸展,私处似有而若无,**丰隆而浑圆。再细看其面容神态,或笑,或颦,或嗔,或嘻,或羞。真是各有各的姿势,各有各的面貌,各有各的造型,各有各的神情,虽是石刻,却若真人。
右下部的女性浮雕则是八条美人鱼。所谓美人鱼虽是鱼身人首,但鱼的特征只是在臀部以下的双腿双足被鱼尾所代替,而上半截丰乳细腰**这些女性特征仍然存在,尤其在“人首”上和动作造型上下了不少功夫,让她们在波涛中沉浮出没,并呈现出种种娇媚、甜美、妖娆之神态,但与左上部的龙女浮雕相比,其艺术感染力则要逊色许多。
尽管如此,看龙王庙的这幅浮雕还是一种美的享受,其心情要比在城隍庙里看那十八层地狱里的种种狰狞恶鬼要轻松得多,愉快得多,也悠闲得多。
岳天昊以前在京城,在家乡山东也游览过龙王庙,也看过以大海为背景的龙宫、虾兵蟹将的浮雕,但像盂城龙王庙这样认真构图、这样精心雕塑、这样美得让人炫目的浮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所以,他一边看,一边啧啧称羡不已。
绕引殿浮雕走一圈,后面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天井,天井中栽着两棵银杏树,那两棵银杏树看样子最起码都在一百年以上。树身上布满龙鳞一样的树皮,苍黑而厚重,枝干挺直而刚毅,枝桠不屈不弯。由于天井不大,两棵树离得并不远,所以两棵树的枝桠在空中相互穿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些茂密的小枝叶根本分不清哪片是哪棵树上的,它们密密匝匝、蓬蓬勃勃,把不大的天井遮盖得严严实实。由于地面很少得到阳光,所以很多地方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走过天井,就来到后一进。
后一进才是龙王庙的正殿。
正殿看样子比前一进的引殿要高一些、大一些。正殿檐下有一块横匾,上面是四个柳体大字:心诚则灵。两边的抱柱上是用行书体刻的一副楹联:
江淮河汉思明德;
精一危微见道心。
这副楹联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但见笔力苍劲有力,结体松紧得宜,很见功夫。
跨进高高的门槛以后,抬头便看到龙王爷了。龙王爷的塑像自然是龙首人身,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表情,因而无法猜测他是威严类、凶恶类、慈祥类还是和蔼类。
龙王爷坐在一个木制刷金的神龛里,神龛两边亦有一副对联,字体则是隶书,也比门口抱柱上的小得多。上下联分别是:
嘘气成云以致雨;
变化不测之谓神。
其内容倒也贴切传神。
因为龙王爷是祈雨庙会上的主角,所以许啸斗、岳天昊看得格外认真,还具体问了庙祝一些情况,在确认龙王爷“出巡”绝对没有问题了才走出龙王庙。
接照原来的安排,他们在看了城隍庙和龙王庙以后,还要到水都娘娘庙去看看,水都娘娘是管辖珠湖和大运河水的神,“出巡”自然也少不了她。
随行的钱粮师爷说,水都娘娘神像是去年新雕塑的,“出巡”绝对不会有问题,路又那么远,就不一定要看了。正巧,许啸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拖着岳天昊一起回到了他的州署衙门。
按许啸斗的性格,他一向办事沉稳、老练,一般不会这样急急匆匆。所以在州署衙门刚刚坐定,岳天昊便忍不住发问:“许大人这样急匆匆地拉下官赶回来,难道有什么要事相商么?”
“对对,眼看着后天已是五月二十八日,是咱们祈雨庙会的正日,我差点忘了一件事,就是按规矩,祈雨庙会除了请城隍、龙王、水都娘娘出巡而外,为了表示老百姓的虔诚,还应有傩戏。”
岳天昊毕竟年轻些,以前没有经历过这些活动。
他问:“什么傩戏?”
“就是在老百姓中选一些俊男靓女和一些平时较活跃的青年人装扮成城隍老爷面前的金童玉女以及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判官鬼卒等,掺杂在出巡队伍中,一边游行一边表演,以增加和活跃气氛。”
“还要表演吗?临时拉来的这些百姓怎么表演?”
许啸斗道:“嘿嘿,这种表演很容易,有半天也就学会了,都是一些简单的夸张的动作。如果时间来得及,或银子上较宽裕,我们还可以到外地约请一个戏班子,就在龙王庙前搭个台,演个两天三天,那样就更热闹了。”
“傩戏一定要搞?”
“那当然,凡搞庙会的地方都要这样搞的,否则,只是不会讲话的泥塑木雕抬着在街上游行,冷冰冰的,哪来的气氛?这事还请岳大人抓紧选人、训练,好者还有两天日子,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岳天昊沉吟半晌道:“许大人,我们那里有句俗话,叫做新来乍到,摸不着锅灶,我来盂城就这么长时间,对这些关目和如何选人等毫无经验,我怕因为我的原因而影响到整个祈雨庙会的效果……”
许啸斗笑了笑:“你不必担心,让你具体负责,并不是我一点儿不问,人选问题我已替你安排好。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以及判官鬼卒等就从我州署的衙役、捕快等人中去找,那些家伙很乐意做这件事,而且也神气得很,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多次参加过这样的表演,可以说是熟门熟路。至于金童玉女,我也已物色好了,如果你同意,就在你驿站里选,反正只要一男一女。”
“在我驿站里选?我驿站里有这样的人才吗?”
“有。金童就让刚才跟袁守成走的那个男孩,他叫什么?好像叫小锁柱对吧?”
“对。他到是蛮机灵的,玉女呢?”
“玉女就请你驿站张山的女儿,有人向我推荐了,说是很漂亮,对吧?”
“漂亮是漂亮,就怕她不愿意,再说,她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下子让她当众去表演,恐怕不行!”
“我看没问题。其一,在祈雨庙会中扮演玉女,这不仅是件光彩之事,也是一件为民众服务的公益之事,不存在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其二,玉女毋须讲话,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一教就会。”
岳天昊见许啸斗说得很肯定,好像胸有成竹、毋容置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道:“小锁柱不成问题,毕竟他是我驿站的杂役,我回去后就可以通知他,要他什么时候参加训练都行。张山的女儿不属我驿站人员,我不好直接通知她,得让张山回去做他女儿的工作,能不能来还是个未知数。再说,听说她最近就要出阁,是不是另外再物色一个?”
一听说张山的女儿最近要结婚,许啸斗岂有不着急的道理?他说:“不行。祈雨庙会的日子是早就定下来的,是事关全城百姓的大事,民女出阁是小事,岂可因小而误大?再说结婚出阁与扮演玉女并不矛盾,庙会也就半天吧,不会影响她出阁的。如果另行物色,急切间到哪里去找像她这样合适的?就这样定了吧!你告诉张山,就说让他女儿出来扮玉女是州衙决定的,有什么异议让他来找我!”最后几句话哪里是在商量,简直就是命令了。
岳天昊本想再谈谈自己的看法,听许啸斗这口气,知道再说什么也不会有用,反而会伤了感情。想想自从会商漕运公务以来,双方合作得还算不错,今后驿站的许多事还得仰仗州署衙门的配合和支持,于是忍下了需要说的话,应道:“那好吧,既然许大人如此有把握,下官也就不说什么,回去尽力促成这事吧!”
许啸斗见岳天昊一副无可奈何、悻悻的样子,大概也已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上过于强硬,便有意缓和一下气氛。他拍了拍岳天昊的肩膀,笑道:“岳老弟为人**快,我刚才语气和态度上有点盛气凌人,冒犯唐突之处,还望鉴谅。其实,我只是一心想把祈雨庙会办得更好一些,肩上有担子,心里有压力,太过情急而已,绝无半点强人所难的地方,这点儿心曲,不知老弟你能否理解?”
先打一掌,后揉一揉,说一些不是有意为之的话,被打者确实不好再计较什么。岳天昊笑笑,表示了谅解。

其实,岳天昊是个胸无城府的人,他当面答应了许啸斗,说“回去尽力促成这事”,不管困难多大,他都要想办法克服,尽力把事情办好。
让张山女儿张柳儿在祈雨庙会中扮演玉女的事就是这样。
回到驿站以后,他让小锁柱找来张山和袁守成,讲了许啸斗和自己的决定后,说:“祈雨庙会目前是我们盂城的一件头等大事,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尽己所能,为它服务。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为我们驿站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呢?祈雨的目的既是为了夏栽和秋收,也是为了让运河水位的提高,提高运河水位的目的是为了早点顺利地把漕粮运出去,而漕粮运输又是我们驿站的职责之一。小柱儿,你说对不对?”
小锁柱道:“大人吩咐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做好,绝不会替大人和咱驿站丢脸,请大人放心!”
张山也表态:“小女能被选上参加祈雨庙会,为全城百姓出点儿力,也是小女的福份。回去我就做小女的工作,不管怎样,一定让她尽心尽责地扮演好玉女!”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身边的袁守成一眼。
袁守成自然领会这一眼的含义,因为张柳儿现在已基本是他的人了,他肯定应明确地表明一下态度。
其实,从许啸斗在龙王庙出来后即拉着岳天昊回来时,他就在寻思,恐怕他们又在商量什么新的内容,但并没有想到这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是河南人,河南那里的民俗是,姑娘出嫁前一般不会抛头露面。所以当岳天昊提出让张柳儿参加祈雨庙会并扮演玉女时,他不禁一愣。他原先估计张山肯定不会答应,可张山不仅答应了,而且答应得异常爽快。
他想,也许盂城这里的民俗就是这样。老岳丈都答应了,他这个未过门的女婿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他点点头:“就按张老伯说的办吧!”
岳天昊道:“守成,你不是仅仅表个态就行的。我这两天事情的头绪太多,实在分不开身,我想把傩戏这件事交给你怎么样?时间上抓紧一点,实际上就今、明两天。”
“行是行,但是我不懂这些……”
“不要你懂,你只要起个组织、召集、监督作用就行,具体的训练州衙那边另有专人负责!”
“行,这没问题,我一定全力以赴。”
俗说,人心齐,泰山移。
由于举办祈雨庙会是人心所向,现在既然州署出来牵头,自然获得全城百姓的响应,那些乡绅富贾们也慷慨解囊,一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盂城的祈雨庙会终于按照预定的计划,在盂城城隍诞辰——农历五月二十八日这一天隆重而又热烈地开始了。
这天辰时刚到,只听见城隍庙外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城隍老爷准备起驾了。
城隍老爷既然是阴间的地方官,其起驾出巡的派头自然不小,仪式也颇繁复。
首先是“拜请”。
庙外的广场上早就匍匐着众多的善男信女,这些善男信女大多是一些年长者,他们平时吃斋念佛,常到城隍庙来烧香许愿或还愿。今天既是城隍老爷的生日,又是出巡大典,这个表示虔城之心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他们之中的来自乡村的人天刚亮就赶来了。现在,他们每人双手捧着一炷香,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
其祈祷的内容大致是:
城隍城隍,
保佑地方。
子民拜伏,
敬焚高香。
早降甘霖,
百姓安康。
再塑金身,
香火永旺。
在这些匍匐着的善男信女的后面,围着一大圈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特别是那些小孩子,稍大些儿的在人丛中钻来绕去,追逐嘻戏,稍小些儿的则骑在大人的肩膀上指指点点,更是增添了广场上的喧闹气氛。
接着是“升座”。
升座就是升堂,这是套用阳间大老爷们升堂办公所用的术语。具体内容是让四个鬼卒把城隍老爷的塑像小心翼翼地从神龛中搬下来,再同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一种特制的肩舆上去。
而伴随着这一下一心过程的是震撼人心的咚咚的鼓声和鬼卒低沉、浑厚而又威严的吆喝声:“威——武——,威——武——!”
最后是“起驾”。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仪仗队伍、司职人员都已各就各位,随着三声炮响,那四个扮演鬼卒的彪汉大汉一声悠长而有节奏的号子声:“起呀(嘿嗬),驾呀(那个),一,二,三,上肩(嘿荷)——唷(嘿荷)!”那坐着城隍老爷的几百斤重的肩舆便稳稳当当地上了他们的肩膀。
这时门外广场上的人,不管是善男信女还是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都得一齐拜伏在地,恭请城隍出巡。
出巡的仪仗队伍很长。
最前面的是由八个鬼卒抬着四面比筛子还要大的大铜锣,成两排一边走一边敲锣,算是鸣锣开道。这大铜锣平时一般挂在“水龙间”(水龙,古时一种木制的利用杠杆原理将水压出来的救火工具——作者注),城里如有火灾,则敲锣以报警。由于经常使用,所以锣中间有裂纹,敲出来的声音带有几分嘶哑与苍凉。
接着是黑无常和白无常。他们都是州署衙门的衙役装扮的,带着高高的帽子,拖着长长的舌头,穿着飘飘的长衫。黑无常全身黑帽黑衣黑裤,脸用黑墨涂过;白无常则全身著白,脸用白粉搽过。
无常后面是十二个手执水火棍的鬼卒,一边六个,脸上或用锅灰,或用白粉,或用猪血,涂得怪模怪样,真正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些无常和鬼卒一边走,一边还手舞足蹈,做着一些夸张的惹人发笑的动作。
或许是知道他们都是由人扮的,所以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并不因为他们可怖的面孔而害怕,相反,他们都一窝蜂地跟在后面走,甚至还有小孩上去用手摸摸无常的长舌头,看看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十二个鬼卒后面就是小锁柱扮演的金童和张柳儿扮演的玉女。金童手里捧着用黄布包着的城隍老爷的大印——那是小锁柱花半天时间用黄泥拌上骨胶后再烘干做成的。玉女手里则捧着一把用红绸子扎着的宝剑。这一印一剑大概就是城隍老爷权力的象征吧。
因为经过化妆,张柳儿今天显得特别美、特别娇艳。围在街道两边的百姓们不禁发出赞叹:“这是谁家的姑娘?简直太美了!”
有人认真打量后作出判断:“这好像是知州许大人家的千金许小姐!”
旁边有人似乎不太相信:“不可能吧,许大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出来抛头露面?”
就在他们议论的时候,紧跟在金童玉女后的城隍老爷的肩舆已经过来了。那四个粗壮的鬼卒,前两个,后两个,抬着沉重的城隍老爷,轻轻松松,稳稳当当。
城隍老爷的乌纱、袍笏都都是新制的。乌纱帽两侧的帽翅随着鬼卒的步伐而忽悠忽悠地晃动,为板着面孔显得过于严肃的城隍老爷平添了几分生气。
城隍老爷肩舆的后面则是城隍夫人的肩舆,其规制比前面的略小一些。
城隍老爷的肩舆经过哪里,哪里就会响起鞭炮声,不管是居家住宅还是酒肆店铺,无一例外。有楼阁的人家,则把长长的鞭炮从楼上檐口一直挂到楼下的地面。
城隍夫妇肩舆的后面是十殿阎王和判官,还有那些扛旗的、打伞的执事。
再后面就是几组阴世鬼故事的造型:或黑衣缧绁,或荷校桎梏,或挂灯于肘,或悬刀于腹,竭尽种种恐怖、怪诞之能事。当然,扮出这些鬼故事的目的不在于吓人,而在于劝世,让人们止恶向善,免得死后受到惩戒。
到这里,城隍庙里大小鬼神塑像(包括人扮的)方阵基本告一段落,后面接着的就是祈雨方阵了。
祈雨方阵以龙王爷的肩舆为主。
按照惯例,走在最前面的是虾兵蟹将,装扮虾兵蟹将的八个青年人头上戴着用厚纸板制作的长长的虾头和圆圆的蟹壳,在眼睛处留着两个洞以便看清道路,虾兵蟹将后面是八个蚌女,她们一律红衣绿裙,脚穿绣花鞋,后背都背着一个可开可合的用竹篾等扎起来的蚌壳,动作虽然简单,但由于动作一致,或进或退,或张或合,看起来倒也罗带飘飘,婀娜多姿。再后面则是龟蛇二丞相,龟的笨拙、蛇的灵动在两个州署捕快的表演下引得路人哈哈大笑。
最后过来的是四个夜叉抬着的龙王的肩舆。
龙王的头部刷过金水,身上穿着新的衮冕,所以看起来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好像在为今天的出游而感到高兴。
相比之下,阵势最小的是水都娘娘。她这个方阵前后只有八个人,前四个是杂役,后四个是抬肩舆的。
紧跟在水都娘娘肩舆后面的是许愿者方阵。这是城隍老爷起驾前跪伏在城隍庙外的那些各人手捧一炷香的善男信女。他们从城隍老爷出巡上路起就三步作一个揖,五步叩一个头,其恭谨、虔诚的态度让每一个观看者都着实感动不已。
而最让人感动、让人震撼,甚至让人惊心动魄的是队伍中那些烧针香、烧锣香和烧炉香的男香客。
所谓“烧针香”,就是烧香者个个**着上身,以绣花针一根一根地并排穿刺过胸部的皮肤,一般为九根,双手合十,夹着一炷香。
所谓“烧锣香”,就是用极细的钢丝钩穿透两臂肘部的皮肤,钢丝钩下面各挂一面碗口大的小铜锣和一只铜棒槌。烧香者也是双手合十夹着一炷香,不同的是在向前走动的时候,通过两臂的晃动,而让铜棒槌去敲击小铜锣,发出清脆的当当,当当当的响声。
所谓“烧炉香”则更让人心惊了,是用一个特制的铜钩穿透鼻中隔,铜钩下面挂着个拳头大小的铜香炉,在香炉里插着几炷香。
因为这支队伍的特殊性,所以,队伍过处,人们的喧闹声、嘻笑声小了许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对神灵的亵渎,才能表达出对这些许愿者的尊重和敬仰。
也许前面这个方阵给人的感觉太压抑,太沉重,所以组织者最后安排的是几个让人活跃起来、轻松起来的表演方阵。这些方阵依次是腰鼓方阵、莲枪方阵、高跷方阵、荡湖船方阵、舞龙方阵等。
这些方阵都是老百姓自发组织、自愿参加的。他们把这些活动看作是自娱自乐的极好机会,所以表演者很卖力,观众们也很感兴趣。
特别是高跷方阵,参加表演的是清一色的瓦匠。他们平时爬高上梯的习惯了,表演高跷有其自身的优势。当然,根据各人的技艺,脚下所绑的木腿也有高有低,低的一般是三、四尺,高的可以达到七八尺,有的甚至高达一丈,因而他们休息时可以直接靠坐在人家的屋檐上。
踩高跷的人一边不停地踏着两腿,以保持平衡防止跌倒,一边还要做着各种各样的夸张的滑稽动作,以逗人发笑。
整个出巡的队伍虽然拉得很长,却从不脱节,一个段落接着一个段落,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而且动与静都搭配开来,使整个出巡活动有声有色、气势磅礴。
出巡队伍按照事先定好的线路,浩浩荡荡,逶逶迤迤,由东向西,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先后经过东门大街、北门大街、州署衙门、龙王庙,最后在水都娘娘庙附近的广场停了下来。水都娘娘庙紧靠大运河堤,现在,借着堤坡已搭起一个两丈多长、一丈多宽、六七尺高的祭坛。
祭坛周围插满了带狗牙边的杏黄旗和各种旌幡,旗和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出巡的队伍中,除了最后的那几个表演方阵,其他人都一行一行地排列在祭坛的正前方,而跟着看热闹的百姓们则与表演方阵的演员们则分别站立在祭坛的左右两边。大家都在等待着祭祀仪式的开始,远远看去,水都娘娘庙里里外外,黑压压一片,到处是人头攒动,到处是一片嘈杂声。
午时整,只听祭坛下三通炮响,祭祀仪式正式开始了。
人们的嘈杂声刹时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祭坛。
祭坛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三尊神像。中间一尊是城隍老爷,右边是龙王爷,左边则是水都娘娘。城隍老爷的两侧分别站着由小锁柱扮演的金童和由张柳儿扮演的玉女。
三尊神像前面是由两张大八仙桌拼起来的铺着黄布的祭台。
祭台中间是一个硕大的香炉,里面插着一捆六尺多高的“斗香”,“斗香”像宝塔一样,上面小,下面粗,底座有面盆那样大,所以又叫做“塔香”。
“塔香”两边则是腊烛。
不过这对腊烛不是放在桌上,而是直接立在祭坛上。因为这对腊烛太大了,据制作这对腊烛的师傅讲,每只烛重达四百九十斤(取七七四十九之数),共九百八十斤,号称“千斤宝烛”,它是闵鹤元的母亲捐赠的,
闵老太太平时吃斋念佛,也常做一些公益之事。这对“千斤宝烛”就是用她过六十岁时所收的“寿烛”熔化后浇铸而成的。她收的寿烛太多了,平时根本就用不完,干脆捐给这次“祈雨庙会”,也算是积个阴德吧!
八仙桌上除了香炉,还有供品猪头三牲。
这时只听司礼高唱:“盂城知州许啸斗许大人代表全城官民宣读祈雨祭文——”
只见许啸斗衣冠齐整,慢条斯理地踏上祭坛,先上香,后跪拜,再读祭文:
噫吁兮上苍,噫吁兮吾皇,昔日圣王之制祀典也,比之以其类,凡所祭者,皆出于心之不容己;秩之以其分,凡所祭者,皆出于礼之不可废也。我盂城自立春以来,滴雨未降,以致田畴坼裂,禾稼萎枯,民苦甚焉。是故民之盼甘霖,犹鸟之盼茂林、鱼之盼深渊者也。今备牺牲粢盛,足以为祭祀之供;玉帛筐篚,足以资朝聘之费,聊表我臣民之诚心也。尚祈上苍垂怜,广开善心,佑我百姓,则盂城数万生灵得脱缧绁矣。伏乞睿鉴施行,不负我臣民之待也。
伏维尚飨。
臣盂城许啸斗率全城百姓再拜。
永乐某年某月某日
许啸斗读完祭文,伏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将手中的祭文双手呈交给城隍身边的玉女。
玉女接过后又望空拜了三拜,这才抽出红绸子扎着剑鞘的桃木剑,用剑尖挑起祭文放到腊烛上点燃。
下面的议程是城隍庙住持带领着一帮身着法衣的道士集体念诵求福免灾的“受生经”。
“受生经”念完后又是三声炮响,由“三老”(古代掌教化的乡吏,一般由老百姓推荐年长而有修行,在民众中有一定威望的人担任。——作者注)率领几个民众代表分别向龙王爷和水都娘娘上香、跪拜、许愿、祈祷。
因为城隍老爷等还要“打道回衙”,所以供斋醮神的仪式一般并不长,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所有祭祀活动便告结束。但这时并不是如鸟兽散,而是继续执行“回驾”的程序,也就是把出巡的城隍、龙王、水都娘娘等再安全地送回各自的庙宇。
按照风俗,回驾的线路与出巡时的线路不能重复。所以在祭祀结束后,整个出巡队伍便由西向东,穿过三茅官、草巷口、大淖,到孤楼埂,经庙巷口南行“回驾”。
把城隍老爷等送归庙里以后,祈雨庙会还没有真正结束,因为按照以前的惯例,让老百姓回家吃过早晚饭后,还要出来继续进行各种民间娱乐表演和傩戏,那时全城将灯火通明、万人空巷,比过节还要热闹。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