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移花接木 15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15
当乔一骏、贾叔蹇等送岳天昊来到客栈门口时,一辆马车已停在那儿,两位要回家的姑娘已经上车了。
见乔一骏、贾叔蹇亲自来送行,欢欢连忙下车告别,并一再表示感谢相救之情。
岳天昊愣住了:这不是梦中见过的苏欣欣吗?
他怀疑是不是像在鱼台驿馆里一样又是梦境,于是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很疼,不是梦境,是真的。
乔一骏对欢欢道:“苏姑娘,这是岳天昊岳大人,他的老家也在牛缺嘴,正好他想回老家看看,就由他一路送你们到家了。”
岳天昊估计,苏欣欣听后一定会说:“不用介绍,我认识他的。”可是她只是朝岳天昊看了一眼,便道了个万福:“如此,给岳大人添麻烦了!”便转身登上了车厢。
乔一骏见岳天昊准备骑马,便关心地说:“骑马顶累人的,你来时上千里,回去还要走上千里,这会儿能歇就歇歇,进车厢吧!”
岳天昊正在犹豫,车厢里的苏姑娘也热情地邀请:“岳大人,进来坐吧,里面顶宽敞的!”
岳天昊只好把马缰绳交给赶车人,让马在一边跟着,自己拱拱手与乔、贾二人作别后低头钻进了车厢。
车厢里的确很宽敞,左右两排软布凳子足可以坐六人。
岳天昊在她们对面坐下,见苏姑娘仍然没有表示相认的意思,只得主动挑起话题。他笑道:“我早就估计苏姑娘老家也是牛缺嘴的,否则不会对牛缺嘴这一带这么熟悉,只是我不明白,姑娘你是什么时候从南方回来的,而且听说你还会武功?”
苏姑娘看了看他:“岳大人此话从何说起?俺和岳大人素昧平生,也从没有去过南方,至于武功嘛,也是从小练的玩,用来防身的,上不得台盘,岳大人是听谁说的呢?让你见笑了。”
岳天昊奇怪了:“素昧平生?也从没有去过南方?那……你不是苏欣欣?”
旁边的英子道:“她叫苏欢欢,听她娘说过,她有个孪生姐姐叫苏欣欣,但小时候就失散了。”
听到这里,岳天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确是认错人了,她们是孪生姐妹,怪不得长得一模一样。
苏欢欢道:“听岳大人刚才的口气,你一定认识俺姐姐苏欣欣,对吗?如今,她在哪里?”
对苏欢欢急切的提问,岳天昊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因为苏欣欣沦落风尘,在妓院里谋生,不管她如今如何当红,对一个家庭来讲,总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
他支吾道:“我跟你姐苏欣欣也不太熟,只是见过一面,知道她……她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侍女,日子过得还可以。其他具体情况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
苏欢欢高兴地说:“那太好了,管她干什么,只要有了下落就好,回去后告诉俺娘,先让她高兴高兴!”
他们就这样谈谈说说,一路上倒也不感到寂寞。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下了,前面的马夫拉开车厢门说:“大人,过了这条河,就是牛缺嘴村了。”
岳天昊先扶两位姑娘下得车来,然后掏出两粒碎银子,打发走了马夫。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便牵着马和她们向北走过一个小桥,果然已到村边了。他离家虽然才一年多一点,但这时重新踏上家乡的土地,仍然感到有一种难以表述的亲切感。他对苏欢欢道:“两位姑娘请便吧,我老师交给我的护送任务,我已完成了。”
苏欢欢道:“岳大人真是太客气,大人家住哪里,待俺回家见过俺娘以后,再来登门拜谢好吗?”
岳天昊道:“我家中现在已经没有人,只剩下几间破旧的茅草屋罢了。我之所以回家也只是随便看看,随便走走,聊解心中的故乡情结而已,请姑娘莫要见笑。待村里村外转几圈我就准备南下到盂城去了,登门拜谢之说也就免了吧。”
苏欢欢抬头看了看太阳,道:“既然大人家中现在已经没有人,那中午就到俺家用点便饭如何?”
岳天昊抖了抖马缰绳,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单人独骑,回鱼台城快得很!”
苏欢欢道:“乔大人是你的老师,也是俺的恩人,他的话你竟然不听?”
岳天昊奇怪:“姑娘此话从何说起?”
“你老师要你护送俺们俩回家,你却只送到村口,就撒手不问了,这是听话吗?”
岳天昊笑了起来:“好一个伶牙利齿的苏姑娘,跟我扣字眼了!”
苏欢欢道:“乔大人救俺有恩,岳大人你送俺有功,总得给俺一个回报的机会吧。再说,可能俺娘还要向你打听俺姐的情况,你不去,俺娘非要骂俺不懂事不可!”停一停,她又向西面一指道:“俺家好认得很,呶,顺着脚下这条路一直向西,路边有三棵鼎立的老槐树,树上有喜鹊窝,从那里右拐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就是。”
岳天昊想了想道:“到时候再说吧!”
“不要再说,就这样定了,你一定要来。要不来,俺就去找你!”
见苏欢欢一片认真、诚挚的笑脸,岳天昊不忍再拒绝,只好点头道:“好,我去。不过,告诉你娘,不要破费,随便烧两个家常菜就行!”
苏欢欢见岳天昊答应去她家,得意地对身边的英子做了个鬼脸,心满意足、十分高兴地挽着她的臂膀走了。
看着她的袅袅婷婷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岳天昊竟想起昨晚在鱼台驿站公馆里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不知梦中那第一个见到的是苏欣欣还是苏欢欢!
他在记忆中搜索,却怎么也想不起同村有一个姓苏的人家。刚才在马车上,听苏欢欢的口气,她一直只提到她娘,却从未提到她爹,那她爹是谁?她姐姐怎么会从小就失散,流落到南方?
关于苏欣欣和苏欢欢,他觉得心中的疑团太多,也就不再多想。
他回到自己的老屋,老屋因为一年多没有人居住,显得更加破败,中间那一间的屋顶上的茅草已经朽烂,露出了面盘大的天,屋里因漏雨而潮湿,到处是灰尘,到处是蛛网,到处是霉味。
他在屋里呆了一会,又到屋外转了一圈,觉得再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抬头见太阳已到头顶上,便按照苏欢欢的指点,找到村西那三棵筑有喜鹊窝的老槐树,由老槐树右拐没多远,果然看到一个土墙草顶的四合院。
四合院虽不大、也不新,却收拾得很干净、很清爽,看得出主人是十分勤劳爱洁净的。
岳天昊在院门外的一棵柳树上拴了马,正准备踏进院子,一只大黄狗窜了出来,拦在门口对着他“汪汪”直叫,随着狗吠声,苏欢欢穿过天井走了出来。
苏欢欢大声喝住大黄狗,对岳天昊笑道:“岳大人,你如果再不来,俺娘正准备让俺去找你呢!”
岳天昊道:“我来迟了对吧?我这人别的长处不多,但说话办事一是一,二是二,既应允了你来,肯定会来,怎么会食言呢!”
两人说话间,灶间走出一个年近四十岁的中年妇人,一看就知道是苏欢欢的母亲,因为苏欣欣苏欢欢姐妹俩的脸简直就像是从她的脸上“剥”下来的一样。
岳天昊上前几步,躬身作揖行礼:“苏妈妈你好,到贵府打扰了!”
苏妈妈见了他先是一愣,好一会才道了个万福回礼:“哎唷唷,岳大人千万别这样客气,大人你不嫌寒舍鄙陋,屈驾光临,俺老婆子就已经十分惶恐了,哪里能谈得上‘打扰’二字?快进来请坐吧!”
岳天昊从小在农村长大,从小看惯了农村人的邋遢和随意。踏进这个四合院后的第一感觉是这家主人不是农村人。现在苏妈妈的回话又是这样注意言辞,不卑不亢,非常得体,显出一定的文化修养,非一般的农妇可比。
再看她的容貌和穿着,尽管已是年近四十,尽管都是粗布衣服,但仍使人觉得她徐娘未老,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是多么的漂亮迷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神情中隐藏着深深的悲戚!
这样想着,他心中的疑虑更多。
苏欢欢陪岳天昊喝了一会儿茶,便按照母亲的吩咐,开始把母亲做好的菜馔一样一样地端上来,摆好。
菜馔很丰富,摆了满满一大桌。
苏妈妈已解了围裙,抱了一坛酒走上来:“岳大人请坐,都是些家常菜,让大人见笑了。”
岳天昊看了看,虽都是些蔬菜,却都做出些名堂来。比如一个普通的芋头,切成汤圆一样大小用糖醋闷熟,上面撒上青葱,吃到嘴里滑嫩可口;再比如山东这里最常见的大葱,一般人家都是洗干净了放在桌上用煎饼夹了吃或生嚼,她却单独做成一道菜,把葱白与葱叶分开用开水焯一下,配上干丝浇上卤汁,吃到嘴里别有一番风味。
酒虽是家酿的,喝起来却爽口香醇。
苏欢欢道:“这些菜都是家种的,还望大人凑合着吃点。”
岳天昊道:“不错,真的不错。苏妈妈,在城里就是花多少钱也不能吃到你这些风味独特的菜呀,我是大饱口福了!”
吃饭前,岳天昊心中就藏着许多疑问,这时,他便有意识地把话题向这方面引。
他说:“苏妈妈,你这些做菜的手艺是从哪儿学来的?”
苏欢欢道:“俺娘年轻时在一个官宦人家做过厨娘,跟一个老厨师学的。”
苏妈妈瞥了欢欢一眼,但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苏欢欢接着道:“这点菜算什么?可惜时间太短,来不及到附近集镇上去买一些鱼啊肉的,否则,俺娘还可以多做多少花样呢!”
岳天昊道:“听苏妈妈口音,好像并不是牛缺嘴人。苏妈妈如此心灵手巧,又在官宦人家做过厨娘,见多识广,按理应该在城里安家落户,不知现在如何……”
“岳大人有兴趣听么?”
岳天昊点点头。
苏妈妈叹了口气:“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一晃竟二十年过来了……”
苏妈妈姓苏,老家在安徽。她的闺名叫苏兆绮,一个很响亮也很好听的名字,是她父亲起的,她父亲是个私塾先生,远近都有些名气。
苏兆绮从小就很聪明,三岁时就在父亲的教导下能背唐诗一百首,六七岁时就能写一手绢秀而漂亮的蝇头小楷。
苏父说,兆绮如果是个男孩,将来科举一定有望,但可惜是个女孩。女孩应有女孩的行当,所以十岁以后,苏父就让她学女工,绣花织布做针线;学做菜,煎炒煮闷练刀工。
苏父是个老秀才,一辈子没有能中举,因而只能以教书为生,养家糊口。
在小兆绮十五岁那一年,苏母因病去世,苏父则应聘来到邻县一个姓闵的官宦之家,所教的学生是闵府少爷,当时闵府少爷十七岁。
闵少爷的智力还算可以,更主要的是苏父尽心尽责,他把自己没有能进入仕途的所有遗憾都转化成热情倾注在闵府少爷的身上,不断地进行诱导和督查,使闵少爷的学业大有长进。闵父自然非常高兴,专门在府中腾让出两间厢房让苏父把女儿兆绮接来居住,省得他一心挂两肠。
苏父是个很自觉的人,他怕人家议论他女儿在闵府里吃闲饭,就提出让女儿到厨房去做厨娘,给老厨师打打下手。
兆绮嘴勤手更勤,老厨师很喜欢她,配菜时会告诉她怎么配,做菜时会告诉她如何做。后来闵老爷见小兆绮长得十分清秀伶俐,而且还识文断字,写得一手蝇头小楷,便让小兆绮给儿子做陪读兼丫环,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
小兆绮十七岁那年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按照苏父的意思是为女儿找一个婆家,把她嫁了,也可以早点了却做父亲的一个心愿。但是小兆绮不愿意,说自己年龄尚小,过两年再说。
其实小兆绮心中已另有所爱。
俗说,日久生情,特别是经常在一道的青年男女。
这时的闵少爷已是一个十九岁的翩翩少年,长得高高大大,虽谈不上多么帅气,但还说得过去。他父亲为他结了婚,让他娶了个比他还大两岁的女人,因为那女人的父亲家中很有钱。闵少爷新婚三天就厌倦了那女人,凭着父亲的权势和溺爱,偷偷在外面到处拈花惹草,读书已经静不下心来。
苏父曾好言好语规劝过多次,但闵少爷哪里听得下去,要不是闵老爷的一再挽留,他早就自行辞聘,离开闵府。
那闵少爷之所以还尊敬苏父,每天都要到书房去转转,见了苏父也老师长老师短行一一行师生之礼,是他对小兆绮存在着非份之想。小兆绮虽不是大家闺秀,却有着大家闺秀般的气质,她美丽、娴淑,比之外面他所接触的那些浪荡女人有着另一种特别吸引人的魅力。但两年多的接触使他知道,小兆绮外柔内刚,不会轻易就范。因而他对小兆绮采取感情拉拢的方法,平时对她总是以师妹相称,生活上也关心有加,从不让她干脏活重活,隔三差五地还会送她一两件衣料或首饰什么的。
单纯而情窦初开的小兆绮终于上当受骗。
那是初夏的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那天苏兆绮像往常一样把该做的杂活都做完了,便向睡在书房的闵少爷告辞,要回到后面厢房自己和父亲的住处去。
闵少爷这时已上床,他叫道:“师妹,你等一等!”
兆绮停住脚步,转头问:“有事吗少爷?”
“我浑身有点不舒服。”
“不会吧,晚饭你不是吃得蛮好的么?”
“晚饭时是晚饭时,现在是现在。现在浑身没劲。”
听到这里,小兆绮不能再走,便倒了一杯水端到他床前:“你喝杯水早点休息,也许一觉醒来明晨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我好像头有点儿发热,不信你摸摸!”
兆绮无奈,只好伸手摸了摸:“不热,一点儿不热!”
“我不信,你骗我,你给我摸摸,比一比。”说着将手伸过来。
兆绮偏头让开。
闵少爷道:“我只是轻轻摸一摸,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和你一样,没有发热。”
兆绮想早点结束他的纠缠,回自己的房间去。在他再次伸过手来时,没有避让。
闵少爷一把抱住兆绮的头,把自己的脑门靠在她的脑门上。这样一来,他和她等于是脸贴脸了。
苏兆绮生平还是第一次与一个年轻男人靠得这么近,他的鼻息吹到她的脸上,使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犹豫了一下正想挣脱开,谁知闵少爷却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把她拖上床去。
苏兆绮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惊慌失措中只是两手推拒,并没有竭力地反抗,更没有大声地呼救。这一来等于是鼓励了闵少爷,以为她是半推半就,因而一跃而起,将苏兆绮压在了身下。
夏天的衣服是很单薄的,苏兆绮那发育得很好的**把薄薄的衣衫顶得高高的,绷得紧紧的,充满着青春的魅力。闵少爷一手一个,抓住那**揉搓。
苏兆绮羞得两颊通红而又惊恐,她想呼减,但闵少爷的嘴很快贴上了她的樱唇,堵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想挣扎,但身体却被压得紧紧的,一点也动不了。
紧接着,她的上衣被剥开了,里面的小亵衣也被粗鲁地撕掉了,那雪白而又坚挺的**挣脱了亵衣的束缚,完全袒露在闵少爷的眼前。亢奋到极点的闵少爷一边低下头贪婪地**着这对丰满的**,一边道:“师妹,我喜欢你,师妹,我要娶你!”
也许是觉得挣扎无效。
也许是觉得既然一切都已给这个男人看到,自己就是这个男人的了。
也许是闵少爷的抚摸和**让她感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眩晕般的快感,她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
也许是闵少爷那“喜欢她”“要娶她”的诺言让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她停止了手和脚的踢打与反抗,问:“少爷,你刚才所说是不是真的?你是真的喜欢我并要娶我?”
“当然是真的,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你骗人,你不是已娶了老婆了吗?”
“那是我爹替我娶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不然,我怎么会一个人独宿到这书房里来?”
对闵少爷这句话,她是相信的。她确实看到他平时对他那个老婆缺乏新婚夫妻应有的热情和缠绵,也很少看到他在他老婆的房里过宿。而且官宦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
苏兆绮没有再说话,她闭上了眼睛,听任他退去她的内裤,听任他在她身上的爱抚动作,当闵少爷忙碌一会,最后终于突破防线,长驱直入的时候,她痛楚得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眼角溢出了几颗晶莹的泪珠。
万事都是开头难。
世上的事,往往有了一,就会有二;有了二,便会有三。
几个月后,终于有一天,苏兆绮发现自己每月一次的经水没有来,而且感到有点恶心,胃里泛酸,老想呕吐——她怀孕了。
在又一次幽会时,她把自己可能已经怀孕的事情告诉了闵少爷,问他怎么办?
闵少爷先是一愣,然后毫不犹豫地说:“明天我派人去买一副堕胎药,做掉!”
苏兆绮像是没有听清,又问一句:“你刚才说什么?做掉?”
“对,明天我派人替你去买一副堕胎药,做掉!”
自发生夏夜那晚的事情后,几乎每一次幽会,苏兆绮都要问及闵少爷何时派人向自己父亲正式提亲的事,可每一次他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搪塞,从没给过她一个肯定的答复。这次知道自己怀孕以后,她本来想,有了他的孩子,也许他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派人向她父亲提亲,正式迎娶她,让她成为闵府的二少奶奶。可他的回答让她的满腔希望落空了。
她痛苦万分,哭了大半夜。可闵少爷始终无动于衷。他甚至说:“我爹是堂堂朝廷大员,而你爹只是个小小的私塾先生。我是闵府少爷,你是闵府的丫环。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就是我本人愿意,我爹也不会答应的。我爹向来重视门当户对,你不是看到了吗?我的第一个老婆尽管不如你年轻,更不如你漂亮。但她家有钱,她家是安徽第一富户!”
那一夜,她第一次拒绝了闵少爷求欢的要求,任他怎么挽留,她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因为她已心灰意冷,真正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恶梦。
就在这天天没亮时,她悄悄打开闵府的后门,跳进了门外一条她经常来这里淘米洗菜洗衣服的大清河。
她本想一了百了,因为她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却未婚先孕,等待她的将是难以忍受的羞惭和屈辱。
但是她命大。她没有死。
那大清河紧靠大运河,是大运河的一个支流,大清河的水都流向大运河。
她顺水由大清河漂淌到大运河,被运漕粮北上的船队上的一个漕丁发现并救了上来。那漕丁姓沈,叫沈步前,是一个近三十岁的光棍汉。他救过不少溺水的人,有了经验。他把她拖上船以后,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又不顾男女之嫌,扒开她的胸衣,把耳朵贴在她胸口上听了听心跳,认为她还有救。于是把她脸朝下扛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由船头跑到船艄,再由船艄跑到船头,一边跑一边颠,把她喝下肚去的河水泥浆等都颠吐出来,接着把她仰卧在甲板上,双手在她的胸前反复按压,又嘴对嘴为她做人工呼吸。如此这般反复进行几次,终于让可怜的苏兆绮与阎王爷打了个照面,又回来了。
苏兆绮毕竟才十八岁,十八岁的青年是充满生命力的。
经过一天一夜的护理,苏兆绮的脸上重新有了年轻女人特有的红晕和光泽。
但漕船上是不能让外人逗留的,特别是女人。
苏兆绮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这一次生命的轮回让她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她决定活下去,生下腹中的孩子。不管这孩子的父亲是多么十恶不赦,但孩子本身是无辜的,既然这小生命已经开始孕育,作为母亲,她不忍心在他还未出世时就亲手扼杀他!但是,她得到一个人地生疏、谁也不知她底细的地方去生活,去生下腹中的孩子。
她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了沈步前。
沈步前又为她向船主求情,船主破例再收留她几天。那几天,沈步前不仅把自己的床位让给她,还整日整夜地守候在她面前,一是怕她再寻短见,二是怕她受到侵犯,因为船队上都是年轻力壮、见到漂亮女人眼就发直的男人。这使她很感动。
船到山东鱼台县时,她听人说这里山明水秀,是个好地方,便坚决要求上岸。沈步前阻拦不住,只好听任其便,把她送到岸上。分手时,沈步前从怀里掏出一块蓝花布包,里面包着十几两散碎银子。他把银子塞在她手里,说:“这是我的全部积蓄,你留着用吧。”
苏兆绮不肯接受。
沈步前诚恳地说:“你一个年轻女人,也够难的。我反正站着是一竖,睡下是一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如果觉得这里还可以,便租个房子暂时先安顿下来。如果你愿意,待我把这趟漕粮运到河北,长则半个月,短则十天,再拿到几两银子,我一定会到这城里来找你,然后再图安身之地好吗?”
沈步前是她的救命恩人,在船上的几天里,其他漕丁不知是出于戏谑还是出于玩笑,把沈步前如何把她扛在肩上来回奔跑,如何手按在她胸前挤压,如何嘴对嘴人工呼吸讲给她听,她听着虽然有点害羞却更加感激沈步前。现在他又把自己积蓄的血汗钱全部交给了她,她还能再说什么呢?尽管他比她大十多岁,尽管他由于长年风吹日晒,皮肤粗糙黝黑,但是他五官搭配均称,身材高大而威猛,如果皮肤白一些再稍作打扮,他一定显得很英俊。特别是他勤劳、朴实、待人真诚,更重要的是,他对她好。
她现在还需要什么呢?过去的一切幻想、一切憧憬都是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什么荣华、什么富贵,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宽厚而温暖的胸膛、坚实而有力的臂膀、诚实而可靠的温情、确定而安全的归宿。
她看了看沈步前,沈步前的面容是诚恳的,眼神是企盼的。
她终于点了点头。
十多天后,沈步前果然找来了。
他要她嫁给他。
她向他坦白了一切,包括腹中的孩子及来路。
他笑了笑,说他不计较这些——他快三十岁了,还光棍汉一个,现在能娶到苏兆绮这样又年轻又漂亮的老婆,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还有什么苛求呢?再说,这事也不能怪她,完全是那个姓闵的少爷作的孽!他只是说他这辈子可能不能给她带来什么荣华富贵,但却保证爱她、保护她,让她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日子。
她向他提出一个要求,腹中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跟自己姓苏,等有二胎时再跟他姓沈,沈步前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说:“孩子姓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只要你过得安稳、幸福就行。”于是他用这次挣的几两银子在鱼台县城郊买了两间旧房子,打扫干净后又买来石灰粉刷了一下,再添置几样旧家具,一个简单却属于自己的家就诞生了。
婚后,沈步前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妻子,更好地照顾这个家,辞去了漕丁的职业,经人说合到鱼台驿站当起了驿伕,是水驿,仍然干水上的营生。苏兆绮则凭着一双巧手给人家绣花做衣服、缝缝补补,得点碎银子贴补家用。小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却也和和美美。
第二年春末,苏兆绮足月临盆,一下子竟生下两个女儿,是对双胞胎。她给大女儿起名叫苏欣欣,给二女儿起名叫苏欢欢,希望女儿们将来能够欣欣喜喜、欢欢乐乐,不要像自己一样悲苦、坎坷。
女儿出生以后,两口之家一下子变成了四口之家,本来就紧巴巴的日子变得更艰难了。就在苏欣欣苏欢欢小姐妹四岁的时候,苏兆绮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回当然是沈步前的。沈步前听说后自然万分高兴,但是也很忧虑。
高兴的是,他三十多岁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后代,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总是个安慰,自己到老了、病了的时候,床前有了个端茶倒水的人。
忧虑的是,家中又将添人进口,这日子怎么过?而偏偏不巧的是,小欢欢又病了,病得很厉害,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邻居们说,再不请郎中来看,孩子就没命了。
可家中此时哪来的钱请郎中?哪来的钱抓药?
邻居大婶看一眼苏兆绮凸起的腹部,对沈步前道:“你看,你老婆又要生了,真是活受罪呀。你不如把这大丫头送人吧,这样大丫头有个出路,也可以换点钱救这小丫头……”
沈步前没有说话。
苏兆绮的泪水哗哗直淌。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送给人家,谁舍得呢?但是不送又怎么办?不能眼看着大丫头饿死、小丫头病死呀!
那一晚,苏兆绮一夜没睡,抱着小丫头欢欢,搂着大丫头欣欣,心里像刀割一样痛!
第二天,她红肿着眼睛去找邻居大婶,拜托她能为大丫头找一个好人家。
又过了两天,邻居大婶带来邻县一个人,丢下了十两银子和两口袋高粱,抱走了可怜的小欣欣。
……
讲到这里,苏妈妈已经泪流满面。
苏欢欢站起身,拿来一块毛巾给母亲。
岳天昊问:“从此后,你们就与小欣欣断了音讯,再也没有见过面吗?”
“没有。算一算,从那时到现在,整整十四年了。”
岳天昊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我怎么没有见到沈大叔呢?”
苏兆绮叹了口气,刚止住的泪水禁不住又流了下来:“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沈步前的身高、面容等有点像你,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只是皮肤没有你白,年龄没有你年轻而已。所以大人你刚进院门的时候,我看了一愣,恍惚中以为他又回来了。”
“沈大叔他去世了?是病故的吗?”
苏兆绮道:“他那身体结实得像牛一样,一年到头没有病。如果真正是因病而死,那也就罢了,他是上了别人的圈套,做了别人的替死鬼呀!”
“怎么回事?”
“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我母女,为了这个家。刚才我说到我又怀孕了,但却让沈步前空欢喜一场,在欣欣送给人家不久,可能是因为我忧伤、操劳过度,我小产了。我觉得对不起沈步前,沈步前却安慰我,说我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为了不让我再过操劳,为了这个家的日子过得稍微好一些,他拚命在外面挣钱。前不久,他喜孜孜地捧了一百两银子回来给我,说他要发财了。我问这银子是哪儿来的,他将发什么财?他说他将要跟人家到南方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做一笔买卖,估计要一两年才能回来,这一百两银子是人家预付的定金,两年后回来人家还要再给几百两。我说你跟人家出去这么长时间,生活起居各方面要当心。他说没事,熬过这两年,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了。到时候他不去当驿伕了,就用这几百两银子做生意,谁知这一去竟再也没有回来。十多天后才有人告诉我,有个姓沈的有钱人利用驿船贩运茶叶犯了死罪,为了逃脱罪责,竟用银子收买沈步前顶罪,骗他说替人家做两年牢,就可以获得五百两银子的报酬。沈步前不识字,加上发财心切就答应了人家,在衙门审理此案时承认了罪状,并在招供书上画了押。在被押赴刑场时后悔想翻案已来不及,官府衙门是上下串好了的,岂能让他道出真相?他就这样用自己的命卖了一百两银子……”
苏妈妈这时已泣不成声。
想到自己的询问戳到了人家的痛处,引出人家的伤心事,岳天昊连忙道歉:“对不起,苏妈妈,我不该问这些。”
苏妈妈擦了擦眼泪:“不怪你,大人。只怪这世道不公平,怪我的命不好!”
欢欢道:“娘,饭菜都快凉了。”
苏妈妈道:“好,不说了不说了。岳大人,听欢儿说,你可能知道小欣欣的下落是吗?请大人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日子过得好么?我知道,我这做娘的对不起她,没有资格再去见她,可是我……”
她拿起欢欢递过来的毛巾,抹去眼角的泪珠。
岳天昊理解而同情地看着她,心中也不觉黯然,而越是理解她、同情她,就越不能告诉她真情,因为这个可怜的女人这辈子确实太苦了,所遭受的打击确实太大了,他不能让她雪上再加霜。所以他仍然像在马车上告诉苏欢欢那样,尽可能把话说得好听一些、含糊一些:“是的,我认识苏欣欣,和她见过一面。她现在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侍女,家主对她还不错,她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至少是不愁吃、不愁穿吧!不过,我所认识的苏欣欣,是不是就一定是你女儿苏欣欣,还很难说。因为这世上同名同姓、长得又像的人太多了。你不是说我很像沈大叔吗?等我这次回去后,有机会一定去找她问一问,如果她确实就是你女儿,到时候我一定想办法带信给你们,让你们母女、姐妹团圆好了。”
苏妈妈听罢,破涕为笑,连忙表示谢意。
饭后,岳天昊谢绝了苏氏母女的热情挽留,踏上了南下的归途。
苏氏母女一直把他送到村外的小河边。分手时,苏妈妈拿出一只用红丝线拴着的小玉锁,递到岳天昊手里,说:“小欣欣送人时只有四岁,她可能记不得更多的事情。这玉锁是一对,她们姐妹俩各戴一只,欣欣当年送人时,脖子上是戴着‘吉祥’走的,不知现在还在不在?这‘如意’玉锁一直戴在欢欢的脖子上,现在让大人你带去,作为相认的表记,但愿‘吉祥’‘如意’能早一天重新合在一起!”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