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私盐风波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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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且不说万三在河西驿接受了姓韦的以后立即把看守任务交给那四个捕快,也不说他如何从姓韦的手里拿到那批私盐的交接手续去找接货者,单说盂城那个把这批私盐托付姓韦的运输的瘦瘦高高的中年人。
你道他是谁?他就是闵府大管家沈不佥。
自那批私盐上船以后,沈不佥的心里就一直既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逮住了这一个移民的好机会,正像那天晚上他对姓韦的商人所说的,移民是朝廷的大事,沿途驿站都是例行公事看看,谁会去认真查点呢?担心的是那姓韦的,沈不佥和他毕竟是陌路相逢,不知他的底细,不知他遇到特殊情况时有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两天他屈指计算日程,按道理说,那批货也差不多应到通州了,通州方面怎么还没有信息送过来呢?当然他也知道,这么远的水路,又是逆水而上,如果遇到顶风,迟个两三天也是可能的,因而他又耐心地等了三天,可三天后通州方面还是杳无音讯,他有点着急了。他这次是真急,因为这一千担私盐里有五分之一是他自己的。
他一方面派心腹到通州去打探消息,一方面亲自赶到江宁,把情况禀报给闵鹤元。
闵鹤元倒还沉得住气:“迟两三天怕什么呢?那姓韦的携家带眷的,你还怕他带着这批货跑了?”
“不是这个,我是怕……”
“也不会。也许那姓韦的或家里什么人在路上有什么病啊痛的,也许水土不服需上岸看郎中,也许途中有什么亲朋故交,路过了探访一下,也许……总之,咱们再等几天。前几次走海路,时间耽搁近十天,不是有惊无险吗?”
“但愿如老爷所说吧。”沈不佥道。
“好了,不谈这个。最近家里的情况怎样?”
“老爷指哪一方面?是问老太太归天以后的反映呢还是指那个什么钦差?”
“都包括,你都说说。”
“老太太归天以后,由于小的坚持按老爷交待的去做,大太太又严加训诫,所以合府上下基本上风平浪静,老太太房里的两个丫环已被我卖到南方去了,其他房里的丫环仆妇们许多都不知道。外面虽然有一些猜测传言,但也仅是猜测传言而已,开头几天还听到一些议论,但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老太太的棺柩没问题吧?”
“老爷前年从云南那里搞到的楠木整棺确实不错,密封好不透气,不要说在家暂厝三个月,就是搁放一年也没问题,更何况现在又不是夏天。”
“好,好。”
“至于那个姓乔的钦差,到盂城大概也有十多天了,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
“没什么大的作为?好像不大可能。我跟乔一骏虽然没有共过事,但其为人还是略知一二的,他为人较为低调,办事也不喜张扬。但是越是这样的人越可怕。有句老话你没听说过么?这句老话是‘咬人的狗不叫,喜叫的狗不咬人。’”
“老爷的话有道理。开头我确实以为他没什么大的作为。谁知那姓乔的鬼得很,刚到盂城那几天,他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什么随从也不带,从城里转到乡下,又从乡下转到城里。在乡下专门拣那些缺吃少穿的贫苦百姓家钻,在城里则专门往茶楼酒肄里跑,因为这些地方人多嘴杂,什么话都可以听到,什么消息都可以得到。”
“哦,他是搞微服私访啊,访到一些什么?”
“听说前两天把许啸斗那小子传去训了一顿,训的具体内容不知道,听说大概是为漕粮的事。”
“漕粮?漕粮不是如数按期运到京城了吗?兵部和户部联合下发嘉奖通告上,许啸斗是榜上有名的,姓乔的能在上面找他什么茬?”
“说他多征少缴。”
“多征少缴?他娘的,现在哪个省,哪个府,哪个县没有自己的浮征部分?这已是公开的秘密,朝廷实际上也是默许了的。乔一骏想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那他是自讨苦吃,到时候激起众怒,各省各府各县群起而攻之,他恐怕就有得上没法下了。不管他,让他折腾去,我们坐看他的笑话吧。其他方面呢?比如盂城驿那姓岳的小子,他跟乔一骏是师生关系,我的那批私盐不会让他们嗅到什么风声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那姓韦的苏州商人是个贪图蝇头小利的人,他跟乔一骏岳天昊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我们的私盐既上了他姓韦的船,他姓韦的也就上了我们这条船,他即使不要那唾手可得的一万两银子运费,难道连他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也不要了吗?再说,他还和岳天昊打过官司,他们之间有仇恨。”
“哦?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那姓韦的商人是苏州的移民吗?他路过盂城也仅是路过而已,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利害冲突,打什么官司?”
沈不佥见闵鹤元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于是把他听来的一些内容,从韦姓商人全家晚上住在驿站时,他儿子韦奇见厨娘貌美而调戏,讲到岳天昊闻讯出面制止,因言语不合,韦奇出言不逊激起岳天昊愤怒,岳天昊一时激愤打了韦奇一巴掌。从这些移民们本来就不愿移民,此时借此闹事,写了状纸告到府衙许啸斗那里,讲到后来岳天昊生怕移民们延误北上日程,主动前往府衙请许啸斗调停等等添油加酱,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闵鹤元笑道:“可惜这个许啸斗做了个和事佬,要不然,真正延误了移民的日程,影响到朝廷的整个计划,这岳家小子的祸就闯大了。”
“老爷说得对。许啸斗那家伙之所以做和事佬,帮着岳天昊解脱困境,其实也有他的一己之私。”
“此话怎讲?”
“外面都在传,说许啸斗看中了岳天昊,想要招他做个乘龙快婿!”
“他奶奶的,他做梦娶媳妇,倒还想得美。上次他跟我玩移花接木,用一个姓张的驿卒的女儿冒名顶替他自己的女儿,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呢!现在他想把女儿嫁给岳天昊?没门!你这次回去后,可以找个机会向他透透风,就说我闵鹤元对他玩的小花招早就心知肚明。之所以还没跟他算账,一是还念及多年的上下级情谊,二是仍忘不了他的女儿许如兰!看他是怎么个态度!”

沈不佥点点头:“行,属下一定按老爷的吩咐去做。”
他俩在这里说话、计谋,本以为很机密,却不料字字句句早被躲在屏风后面的张柳儿听了个清清楚楚。
张柳儿被骗做了闵鹤元的五姨太后转眼已经大半年。在这大半年中她的变化很大。开始时她为自己被骗也曾痛苦过、悲伤过,但渐渐地她想通了,女人么?嫁谁不是嫁!嫁给闵鹤元的儿子闵国桢是嫁,为什么嫁给闵鹤元本人就不是嫁呢?他们父子俩的区别不过是年龄而已。至于他们父子俩的德性她不是没有耳闻,在家乡盂城时,她就听说不仅闵鹤元三妻四妾、风流成性,就是闵国桢也不是个好东西,他虽然还没有正式结婚成家,但玩的女人并不比他的老子少!有的人还讲究个“兔子不吃窝边草”,注意个人伦道德,闵国桢这花花公子却率性而为,什么也不“讲究”,什么也不“注意”,“窝边草”照吃,老子的爱妾照搞!所以新婚洞房花烛夜那天,在朦胧的烛光中,当她发现趴在自己身体上的男人不是闵国桢而是闵鹤元时,虽然某种本能的反应使她当时有过惊讶,有过愤怒,有过推拒,有过反抗,但当闵鹤元在极度亢奋中说“现在生米已煮成熟饭”,并向她郑重许诺“我不会亏待你的”后,她的推拒和反抗也就变得有气无力、名存实亡。
那天的“疾风暴雨”以后,看着躺在身边心满意足的闵鹤元,她曾流着泪追问:“你真的不会亏待我么?”
闵鹤元侧过身,伸手抚摸着她坚挺的**,笑道:“宝贝,你放心吧!只要你把老爷我侍奉得服服贴贴的,老爷当然不会亏待你。老爷我大小老婆虽然有几个,但只有你最年轻最漂亮,老爷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像刚才那样亢奋、那样有**、那样感到欲仙欲死地快活了。再说,她们都留在盂城,只有老四和你留在我身边。我知道老四可能会嫉妒你,但有我在,你就不要怕她!她如果做得过分了,惹恼了我,我便一脚蹬了她,把她作为礼物送给别人去!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唯一,你就是我这巡抚府的女主人!”
张柳儿毕竟年轻,毕竟缺少生活的历练,说实话,闵鹤元当时说的那一番甜言蜜语、那一番“未来规划”确实打动了她。她的虚荣心太重了,想出人头地做一个阔太太的愿望太强烈了。男人想踏进上流社会,除了靠祖辈或父辈的荫庇,他就要奋发读书,争取金榜题名,靠科举捞个一官半职,然后才能荣华富贵。女人要荣华富贵靠什么?不就是靠年轻漂亮能嫁个有钱有势的好男人么?闵鹤元是堂堂一省之巡抚,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自己能嫁到巡抚府来,从此吃香喝辣、穿绸戴金,自己从小的愿望实现了,应当高兴、庆幸才是。至于名分,第五就第五吧,那不算什么,我要的是实惠!
所以从第二天起,她便利用自己曼妙而年轻的身体,主动向闵鹤元“发起进攻”,用各种方法讨闵鹤元的欢心。特别是前不久,她看到闵鹤元果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一脚蹬了老四,把老四崔闭月当成一份特殊的礼物送给朱元珑以后,她兴奋极了,她真的成了这巡抚府的唯一的女主人!从那时起,她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千方百计地邀宠于闵鹤元,拴住闵鹤元那颗不安分的心,她要巩固她既得的“巡抚府唯一女主人”的地位,不允许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来染指!
但是她忘了一个极普通的法则:物极必反。
刚开始几次的“主动进攻”,闵鹤元大感意外,十分高兴,像青春焕发似的,一夜能干两次。但渐渐地,他感到有点力不从心,只能勉强应战;再渐渐地,当张柳儿风情万种地贴上来的时候,他竟有点反感,想退避三舍了。
其实这也难怪,闵鹤元已经人过中年,在**上哪里能敌得过刚刚“觉醒”、二十岁还不到的年轻女人呢?而且从另一方面说,闵鹤元对张柳儿的新鲜感已经逐渐在淡薄。张柳儿再怎么妖艳,再怎么变换花样,但夜夜面对这一副老面孔,每一次都是那几个老花样,他不烦么?
所以当今天沈不佥提到许啸斗想把女儿许如兰嫁给岳天昊时,他眼前立即出现许如兰那红扑扑的娇嫩的面庞,出现她那低着头的娇羞模样。按闵鹤元的性格,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他绝不会让别人得到,万不得已时,他宁可毁了它!所以他布置沈不佥回到盂城后立即向许啸斗放出“闵鹤元不忘旧情,想再续前缘,否则就找他算账”的口风,以试探许啸斗的态度。
张柳儿得到这一信息既吃惊又担忧。无论从出身、从门第、从容貌、从个人气质上来比,她都比不上许如兰。万一许啸斗慑于闵鹤元的权势,被迫就范,同意把许如兰嫁过来,那自己这大半年来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流水,那“巡抚府唯一女主人”的光环将成为泡影。不行,无论如何她得想办法阻止、破坏闵鹤元这老东西的计划!但如何阻止、如何破坏呢?明的劝阻肯定不行,那等于是劝猫不要吃嘴边的鱼,劝狗不要啃爪下的骨头。唯一的办法只有来暗的,要趁沈不佥的“放风试探”计划未实施前,先让许啸斗或许如兰知道这个计划。她知道许如兰的脾气和性格,她看似柔弱却十分刚烈,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嫁给闵鹤元这个半大老头子的,除非闵鹤元和沈不佥又想出什么鬼主意。当初自己不是一直都以为是嫁到闵府做少奶奶,直到上床以后,“少奶奶”才变成“五姨太”的么?
想到这里,张柳儿主意已定,第二天她告诉闵鹤元,她要回盂城看一看生病在床的老父亲,她已经大半年看不到老父亲了,她想他。
她本以为闵鹤元会推三阻止,谁知闵鹤元竟很爽快地答应了,并掏出几张银票让她带着,这让她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失落——她知道,他对她的热度已明显降低了。
明确了这一点以后,她更坚定了自己尽快赶回盂城,实施自己破坏计划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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