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昔日飞仙去,只今又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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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忆枫用左手二指夹住来袭刀锋,那刀锋仅离颈项一分,来人却绝难再拔动手下的刀。年轻人淡笑道,“看来你们这群家伙真的是要赶尽杀绝啊。是觉得我好欺负,还是不愿可怜我?”
他依旧坐在那里,此时换个姿势,舒服地伸直了他的两条长腿,“杀人者人杀,杀不了我的人,我也懒得杀。”
言语如此,那人一击不中,却是放手后退。燕忆枫指尖运劲,长刀激射而出,刀柄直撞那人胸口,大汉也是登时晕厥。燕忆枫露一手武艺,淡淡道,“想走么?”
一众强盗在槿国为寇,又怎想到会在这官衙的思过室里见练家高手。燕忆枫起身,转身,唇角微带笑意,那些个强盗腿脚筛糠是不用说了,有几个年少的还登时吓哭了。燕忆枫轻笑道,“我不会杀你们,这一辈子杀人太多,似是有些厌倦了。”
说至那里,他觉胸中有些窒塞,方才凝力于指尖,是否又激了内伤?燕忆枫不愿多想,只是微微一摇头,身形转过,已至众人之中。他出手颇准,制人伤人而不杀人,顷刻间那群强盗都在地上哭爹喊娘。燕忆枫抽身重立蒲团之前,已觉内腑中隐痛渐生。
同一时分,回廊中又传来一个粗豪声音,“小子们在哪?我抓到那小贼了!”
还有人。燕忆枫轻轻闭目调息,如果能不用剑,尽量不要用——在这里杀人是自找没趣。而且,他已经懒得再逃走了。
脚步声到了门口,燕忆枫睁开眼,看见门口站着强盗头子。那强盗头子约摸三十岁左右,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右眼上有一道伤疤,虽然没有伤到眼球,但是那只眼睛也变得斜视,这破坏了他的面容,让他变得颇为可怖。燕忆枫道,“好。”
强盗头子居然也道,“好。”
燕忆枫笑了笑,道,“大王?”
强盗头子道,“不敢当。”一只手还抓着个看不出头脸的人。
燕忆枫又笑了一笑道,“如何不敢当?占山为王,叫一声大王又何妨?”
他的长剑在肩上鸣动更甚,燕忆枫看见强盗头子手上抓着的人发着抖,他眨眨眼,道,“阁下高名?”
强盗头子道,“不敢当,草民一个,姓名无足挂齿,阁下又是?”
燕忆枫淡淡一笑,“死人一个,何用姓名。”
纵是这样相互谦辞,事情反倒更险恶。那人并不惧怕官差前来,燕忆枫手心出汗。这几句话交锋之间,他并无把握在赤手空拳时制服对方,而一旦出剑,他绝无把握可以止而不杀。那人道,“止而不杀,阁下心地甚是仁慈。”
燕忆枫道,“不敢,交予府衙腰斩,反是更不仁慈。”
强盗头子道,“我可以带走他们么?”
那语气愈是谦和,燕忆枫反觉寒意逼人。他压制住自己立刻拔剑的**,只是抬目,“随你,但是我看你是带不走他们的。”
“为什么?”那人好整以暇地道,“阁下与他们有仇么?”
燕忆枫道,“在下死人一个,只是守法罢了。如今面壁时刻已到,再见。”
他说着玩笑,却时时提防。强盗头子反是似按捺不住一般,叫道,“小子,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这时燕忆枫反而笑得更开心,“我只是想谋个差事,最近窘迫,再这样下去只有犯罪了。”
他拖延时间,方有差官噔噔噔跑来,道,“呔,你私闯府衙,该当何罪?”
燕忆枫道,“我起来三个时辰还没有饭吃,你们要饿死我啊?”一边装作摇摇欲倒,向屋外走。强盗头子嘿声道,“好小子,时间拖得好,如今却是杀一个够本了!”
强盗头子一刀挥来。燕忆枫觉刀意沉重,知不可硬拼,脚下发力展开身形。他闪开之时那人已将左手的人掷作暗器。燕忆枫身形一展,那强盗头子是奈何他不得,手中当作暗器的人也未打到他。而丢出了手中的人,强盗头子双手握刀,几刀攻出,看似杂乱却颇有章法。外面公差喊,“小子,那姓舒的我们对付,你打不过他!”
燕忆枫暗暗咒骂,早不来晚不来,此时教人不能拔剑却最是讨厌。他轻喝一声,猱身而上,空手迎上大刀。年轻人双掌一夹刀刃,觉不好时,已是全然气力比拼。他重伤未愈,不觉被那力道逼至墙根。背脊贴上墙面,他方得以自身为路引出对手内力。燕忆枫叫道,“此时不拿他,更待何时?”
强盗头子听身后铁链响,似是发了狂性,双手一转,将燕忆枫与刀一起扔了出去。燕忆枫翻身落地,恰好撞到一名差官。他叫声得罪,丢下手中的刀。
如今同是空手,便是他的时刻。燕忆枫本是那般思度,却见几名公差被那强盗头子抡得乱转。他知那人不似小强盗,确是有真功夫的。
仅是一个喘息间,燕忆枫忽觉胸中一痛。他朝一边吐一口血,如今内息已空,却再无迟滞。他上前接住被扔来的差役,借力转了力道轻掷至一边,自己道,“降了罢。”
燕忆枫站在青石地上,蓝衣发白,有些污渍,但他的眼却冷而坚定,对着那汉子。
强盗头子望望燕忆枫,道,“好极。”
那双眼中,是讥嘲还是放弃?燕忆枫忽地拔剑,一剑刺进那人咽喉之时,那人的手掌只在他衣服上轻轻拂过,如替他拂下一缕灰尘。
他不觉有异,疑惑却无语。那人却是再无法言语,神情古怪,终于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
燕忆枫拔剑,后跃,衣不染血。但一时间他忽觉周遭一片漆黑,脚下软绵绵的如踩败絮,竟失了气力,沉沉倒进一名巡捕怀里。那时他尚有知觉,但身体沉重动弹不得,连睁眼的气力也没有。他听见那抱着他的巡捕焦急声音,“这娃娃可怎么办?”
“那个人好像死了啊,槿的法令说杀人要偿命。”
“但是那人的通缉令上写杀了也可以拿赏金啊,自卫杀人也是无罪的。”
“小鹞子,你看这孩子长得漂亮,想要为他脱罪么?”
“喂!要不是他,这里早闹得不像样子,你们还风凉话?”
最后是个慢吞吞的声音,“让府尹去管罢,赏也好罚也好,到王主视察完以后再说。现在先把这孩子带到你们谁的官舍去,让他休息一下——他怎么说也是帮了我们的,扔进牢房就太过分了一点。”
燕忆枫如今动不得看不得言语不得,这是气空力尽还是新伤?这样连一点悄悄逃走的可能也不存——他听着差役闲聊,身子被人横抱了起来。重得很,可别压断你的手啊。燕忆枫虽最恨如此,却也无可奈何。抱他的人走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有气力睁眼,向上看一看,那搀扶他的人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巡捕,这样年纪还未做到捕头的话,可真惨呐。
他试着言语,口唇也可以动了,第一句是“我无碍——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罢。”
“小孩,不要硬撑。”巡捕道,“你饿了那么久,会晕倒也是应当。不过你杀了人,虽然杀的是通缉犯,也绝不能放你走了。到时候府尹问你什么,你答就是了。”
燕忆枫道,“我今年廿四,已然不是孩子,放我下来。”
他一乱动,巡捕也没办法,只好将他放下。燕忆枫脚一触地,觉腿脚还是软的,险些摔倒,那巡捕只好又扶住他,“不要勉强自己。捉了那些人,你可是对此地有功呢。”
燕忆枫道,“我本无意杀人。”
“是啊,”巡捕道,“小伙子年轻气盛,不过谁又会想杀人呢?”
“不,我必须杀他,这不是误杀。”燕忆枫轻咳,“否则下一刻就是我死。大叔,不瞒你,我是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事情看了许多,有些时候如果不先下手,等人杀到自己,就一切都晚了。”
巡捕是不明就里,燕忆枫知道平常人不大会在意这些,淡笑道,“在这里……对不住了。如果你们要杀我的话,我也是会杀了你们的。”他认真地道,“若非我知道你们没有杀意,我肯定会立刻走脱。人都是这样,觉得没有敌人了,就会不自觉松懈自己,所以我才不小心——”他脸色微微一红,“否则,我会用一切办法保持警觉,绝不会在自己安全之前倒下。”
“何必如此,”巡捕道,“孩子,对自己要好,不要再打打杀杀。你这样一个漂亮小伙子,可不要早死了让爷娘哭泣。”
“大叔,”燕忆枫低声道,“我死一百次,他们也不会为我挂心的。”
所以,更要活下去,绝不屈从。燕忆枫笑了笑道,“我已然习惯了。他们在何处我不挂怀,我在何处也无人在意,我是这样想着活下去的。”他知道自己笑得很疲惫,真是让人看了可怜是不——“这样子,可是,你须知晓,我不要人可怜也没有人能可怜我,我不怕任何人也无所谓人怕不怕我。如今孑然一人,世上无人可惧可怕,却多了可亲可敬。所以我会跟你们过来闭门思过,或者说,这样我可以有一夕安眠。”
如今已是走上大街,他觉自己被搀扶甚是可笑。若是湛淇看见,那促狭鬼一定会以此为话题损他。燕忆枫听那巡捕道,“是啊,总是杀和被杀,是不能安睡的。你这孩子应当知道这些,还不如回去种田,娶老婆生孩子,安稳过一辈子才是正路。”
燕忆枫苦笑道,“大叔,我已经没有法子回头了。”他低声道,“你们不会明白我手上有多少血,现在有多少,以后又会有多少。我是个杀人者,相对于你们这里的人,我要残忍得多,这和我想不想如此无关——”他想要自行走动而不依靠扶持,但腿依旧发软,他没有办法走。燕忆枫沉默时巡捕也沉默,最后道,“若是府尹判了你死罪,你当如何?”
燕忆枫道,“我若要走,你们拦不住。”
“走了一时一日,往后你的图像挂遍这个国度,你会不好受罢。”
燕忆枫笑而不语。
不多时二人到了那中年巡捕的官舍。他年纪虽大,却未娶妻,只与三个小捕快同住。这日那三个小捕快不在差上,见老大哥扶个年轻人进来,甚是好奇,便有个最年轻的围着燕忆枫转几圈,忍不住终于问道,“你不会是女扮男装的罢?”
燕忆枫没好气地道,“你做狗腿子做久了,想娘儿们想得紧,老子饿了,要吃的。”
他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却又如何凶恶起来。小捕快给他拿了饭食,他略吃一点,觉气力回复,有了斗嘴精神。那小捕快方才被他塞了嘴,讷讷说不出话来,还是带他来的老巡捕圆场道,“少年人心气盛,小瓶子,你别拿这话刺他,他可是自愿被抓的。”
燕忆枫走到里屋,随便找张床,踢掉靴子坐上去,也不管那是谁的,只道,“他把我拉来这里,我可不情愿,只是许久不曾睡床,还真是舒服。”
带他来那老巡捕笑笑道,“听府尹絮叨之前,小兄弟还是多休息为好。”
燕忆枫心中甚是感谢那老巡捕,只是不言。老巡捕带着两个小捕快去出班,倒是方才那被叫做小瓶子的捕快留在屋中,转了两圈,还是跑到燕忆枫床头来。燕忆枫见这小捕快约二十岁上下,容颜很是稚气,他道,“看什么,说了不是女人了,还看?”
那小捕快挠挠头,道,“对不住了,我看你这么……呃,这么俊,开始有些不信罢了。”
燕忆枫道,“我昨日才来金陵,不知金陵管事管得如此宽。早知如此,我便藏了剑又何妨……”他觉剑硌,便解下剑来放在一边,“原来在都城之时,王主也未将我们抓了去啊。”
“你去过都城?”小瓶子问,“啊,对了,我叫淳于平,那群坏兄弟都叫我小瓶子,但是我更喜欢人叫我姓氏啦。我不喜欢那种被人轻蔑的感觉。”
燕忆枫淡笑道,“我是在都城出生的,后来在那里也住了三年。我的名字说不说无妨,姓苏,你随便叫好了。”
淳于平道,“我看你不过十**岁,我自称愚兄,不介意罢?”
燕忆枫道,“猜错,在下今年二十四岁,你只有做贤弟的份。”
淳于平愣了一愣,又笑着道,“你真有趣啊。今日我不当班,给我讲江湖的事情好不?”
燕忆枫一笑,“找个邱的吟游诗人,让他们告诉你故事。我为之而死的事情太悲惨了,本不应当向任何人提起。”
淳于平听不大懂,道,“你为之而死?”
“嘘。”燕忆枫道,坐在床上,“我现在还死着,若是身上无伤,决计不会被扶回来。没办法,人一旦受了伤,便会变得容易累一些。你如果以后要抓逃犯,可不要被他们打伤了。任何时候都要保护自己。”他不知怎地,突然喜欢了这个小朋友起来。
“那你为什么受伤了?”淳于平问。
燕忆枫怔了怔,轻笑道,“我这是不得不受的伤——那个人对我的观感我不知道,虽然是旧友却必须为敌。只不过那人武艺比我可能更高妙些,我一个不经意便受了伤。后来我才知他也不愿杀我,且这几年日子是毫无意义。哈,如今我已经是死人,正好四处看看山水,这江湖如何我才不管——只是临安都不管人佩剑,你们这里管什么啊。”
淳于平道,“别国的人我们也不管,你一定是说出你是槿国人了,真是诚实啊。法这东西向来是欺软怕硬,我这么说你可别告诉老大,否则他会骂我。”
燕忆枫道,“近几日我本觉旧伤好些,没想不经意便气力用尽。今日之事若是让友人知晓,往后定会被当作笑柄。咳,我那友人笑话人,可是不留情面,让人难堪得很哪。”他一边笑,觉得又开始烦闷,微咳几声,又咳出血来。他用手背擦擦唇边,漫不经心地道,“我没事,别这样看我。这是旧伤,我是不想如此,但是吐出来至少好受点。”
淳于平道,“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罢。天可怜见,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才好上堂,府尹训话的时候,你可不能晕过去啊。”
燕忆枫用手背擦嘴,道,“淳于,帮我拿杯水好不?”
淳于平帮他拿了水,燕忆枫漱口,吐到床边,吐出的水也成了红色。燕忆枫道,“那个盗贼头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一掌只擦中我的衣服,却能重引我的内伤——若不拔剑,我真的是必死。不能分心了,我必须快些好起来,不然实在太危险。”
淳于平见燕忆枫没有休息的意思,又坐回他的身边,“你的剑法很好么?”
燕忆枫道,“普通人想不到的好,”他言语之时略带了轻笑,“你想看?但是杀人的剑不是用来看的,若想看剑舞,我是要收钱的。”
淳于平道,“不过我看了也不知道到底厉害在哪里罢,现在我出去巡逻的时候,反正也没有什么人不听我拿,若是有人拘捕,兄弟几个一起上,总是能拿住的。”
燕忆枫嗤笑道,“如我一般听你们的话,功夫又好的人,可是不常进衙门了。”
他渐渐觉着困倦,受伤之时会如此疲劳么?年轻人最后一笑道,“淳于,我想睡一会。”
淳于平道,“好,我不打扰你了。你还有伤,要多睡。”
燕忆枫微笑,躺下身去。他右侧了身,闭目。
他睡熟的那一刻,官舍门口,也传来叩击之声。淳于平去开门时,见门口有两个年轻人,一个与他与之闲聊的苏姓年轻人颇为相似,另一个人一身青色,容颜俊美,有着一双谁也看不透的狡黠眸子。那青色人道,“我的友人在这里,是否?”
淳于平不明就里,问,“友人?”
青色的人指一指旁边的人,“跟这位萧澈公子长得很像的一个,我在窗外看见了。趁他睡觉,我来看一看他,我叫湛淇,是个医师。”
他自称是医师,说话却似贵介公子。淳于平放了二人进来,湛淇走到燕忆枫床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眉头立时皱了起来,他又拉起燕忆枫一只手,以指甲在小指一线向外轻划,燕忆枫的手轻握,湛淇道,“不妙,他又昏过去了。”
而那萧澈道,“他昏过去不是挺好么?免了你与他大眼瞪小眼。”
湛淇瞪了萧澈一眼,道,“难道我的药不见效?他这状况可比前几日差得多了,就住一夜牢房,能住成这样?你看看这里,他是又吐血了,我说你与他也是兄弟,你怎么这般不懂尊敬兄长?”
萧澈轻笑道,“这兄长大人专爱闯祸,你可以扒了他的衣服看看是否又受新伤了。反正他就算醒了也没气力找你吵架,顶不济还有我在呢,湛兄,你……只是,你却为何不愿与他共行?”
湛淇耸肩,不回答关于燕忆枫的问话,“你帮我扶住他,我看他这样子不对劲。喂,小孩,”他最后一句是叫淳于平,“他来的时候好似不是这样,怎么弄的?”
淳于平道,“老大扶他过来的时候,他初时还有气力说话骂人,后来就不知怎地吐血了,然后他说犯困,就这么睡了。”
湛淇皱眉道,“之前他做了什么,你可知晓?萧澈就见你们老大搀他来这里了,若是他不受伤,他应当不会乐于接受扶持——”
淳于平想了想,道,“老大说他之前在思过房杀了来劫牢的一个什么头子,然后因为太饿晕倒了。”
萧澈冷笑,“太饿?饿若饿成这样子,至少要十天半个月。”他一边伸手扶起燕忆枫,“喂,湛兄,你不是要扒他衣服么?”
湛淇瞪萧澈一眼,“要你多口。”
萧澈忽道,“他不对劲,身子怎地这么冷?”
湛淇一惊,忙抓住燕忆枫腕子,皱了眉头道,“好险恶,好险恶!你们那帮小家伙决计打不出这样的伤,你快快再打他一掌,最好能把他内息打散,打到他假死更好。”
萧澈似笑非笑,“你信我?”
湛淇道,“他是你兄长啊,你杀了他的话也是十恶。”
萧澈耸肩道,“姨姨亲,一人亲,死了姨姨断了亲,何况这姨姨还和母亲大人关系很差。”
他嘴上虽是调笑,手上却不闲着,一手抵住燕忆枫后心,一掌在侧稳住,不让燕忆枫身子滑落。他道,“你若不能尽快查出病因,他会没命的。我试着平定一下……”
“不可!”湛淇道,“他的气息被人打乱,任何尝试都是在激起他的内伤,你要逆其道而行,怎么打都可以。”
萧澈道,“这样——”
湛淇咬了牙,道,“只要我活着,就不让他死。剥了他衣服,看他还神气什么。”
萧澈道,“好。”他一手依旧抵着燕忆枫后心,另一手飞快地将那年轻人的上衣除去,再拽脱中衣,露出瘦削身板来。湛淇忽道,“是这里了。”一面取出一匣针,“你看这是什么人打的?我对江湖了解无几,澈公子可看出?”

萧澈将燕忆枫身子侧转,一手变为环肩,见那年轻人胸膛上印着一个浅青的掌印,不细看几看不出。他用左手手指轻轻触摸伤处与周遭的肌肤,神色渐沉。燕忆枫此时昏迷不醒,怎么摆弄都没有应答,毫无自保之力,但那青色的手印处触手坚硬,不似一边肌肤柔软。萧澈皱起了眉头,道,“这么巧,居然遇见了那个人?”
湛淇道,“一切内外伤皆是相通,这一掌下他血脉被窒塞,心脉已然受伤。这倒是寻常武人都可办到的,但那一掌又使他气息逆乱而不自知,这才是可怕地方。他不知道自己受伤,原来内伤也未好全,他只当是旧伤复发,运息疗伤只得又添伤势。如今他终究是撑不住……你知道这到底是何人?”
萧澈道,“我也是听人所言,江南巨寇舒卧尘一掌劫灰,所杀之人皆在胸口有青掌印子,如今忆枫身上掌印不深,似是未被直接打中——但若他杀了舒卧尘,相比之下,还是他略好些……喂,小子,”他又叫淳于平,“他杀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淳于平见这二人专心救人,自己在一边看着着急。忽地有人问自己时,他怔了一会才答,“我,我不知,是老大把他搀回来的,听说是个强盗头子——”
“我得带他走。”萧澈简要地道,“若是舒卧尘,恐怕只有找个厉害的人,散尽他的内功,才能保他的性命。”
“但他是府尹要的人……”淳于平道,“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你们?”
萧澈淡淡道,“找我们?还是不要找了为好。告诉你们的头儿,卫国檀瞻城少城主萧澈问他好,且要讨这个人去。我想你也不愿见他死在这里。”
湛淇道,“萧澈,你能把他气息引正么?”
萧澈道,“我这人是只有蛮力,内功修为实在没什么高明的。这伤我是没办法,要是大辛在场就好了,可是怎知——”
湛淇微敛眉梢,“你方才说带走他,又要带去哪里?”
萧澈道,“金陵之中,定有能人异士。我知道你不愿他死,反正你可以把他吊在这不死不活的地方任我摆弄着玩。我知道,不会让他死掉。”他说着又对淳于平一笑,“小兄弟,对不住了,我要带走他。”一面重新将衣服披在燕忆枫身上,将那年轻人一把抱起来,“湛兄,可别忘了拿他的剑,否则他到时候可饶不了我们。”
湛淇抄走燕忆枫的剑,随萧澈走出一二步,又止了步子,回头对淳于平道,“他可说起过什么?”
淳于平道,“他说,今日之事若是教友人知晓,定然会被嘲笑许久。”
湛淇轻叹,“是啊,不知会被如何嘲笑——下次你若见了他,可以问他是被怎么笑话的。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淳于平道,“他说他姓苏。”
湛淇道,“他如今又用上了那个姓氏,真是令人不悦。但是他既然已经死了,真名不告诉人也无妨。唉,算了,你还是个孩子,他不会死的,你放心。”
湛淇追上萧澈,看那少年怀中年轻人微皱的眉,道,“萧澈,我真讨厌了他,总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让人来收拾烂摊子。”
萧澈道,“不要再这么说。若是舒卧尘,他这伤受得是不冤。舒卧尘最后一击,怕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你在担心他,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担心他,但是不必如此……”
湛淇叹口气道,“也许最担心他的人不是我,但这……呵,如今我不愿意让他看见我,却又时时提醒他我在附近,我时时想见他,明知是投火,却没有办法……萧澈啊,你对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听得湛淇那般话语,萧澈只是淡淡一笑,道,“各有不同罢,我就很放心让叶丫头自己野去,她可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和某人可不大一样。”
湛淇默然不语,直到走至客栈,他也未再言语。将燕忆枫安置在客房,他探燕忆枫的脉息,觉脉搏细弱,几乎无法探出。此时他反不惊愕,只是镇定取了药箱,取出一瓶药来,撬开那年轻人的嘴,给他灌了下去。
萧澈问,“这是什么药?”
湛淇道,“如今任何补益的药对他而言都是大害,我干脆给他一服毒药吃,让他再死得彻底一点。”
萧澈道,“不破不立,你是这个意思。但是他此刻能否承受你这一剂毒药?”
湛淇笑了笑,淡淡道,“他什么都不怕,我现在觉他清楚得很。澈公子,你须尽快去找可以理顺他内息的人,否则拖得越久越是祸患,如果找不到,也只有那个法子——呵,我怕他会不答应呢。”
萧澈道,“最后一个方法,是废了他的内力,让他从头开始?”
湛淇叹口气道,“无论是死,还是做废人,对他而言哪一个都太过沉重。我不欲见他如此——倾我全力,也想让他恢复从前。”
萧澈点点头,“我也尽力而为。你看好他,别让他溜走了。”
萧澈走出门去,湛淇轻叹口气,从箱子里拿出一匣针来,道,“你不听话,现在成针插了,又能把我如何?哈,真是好笑,原来你说过若我背弃,你就会杀了我,而如今我就算给你毒药,你又有什么能力杀我?”他对着那听不见他话语的人大声道,但声音不知为何沉涩沙哑,“我等了那么久,可不愿只等那些没有结果的东西。”
年轻医师笑了片刻,扶起燕忆枫,将针匣中的银针一根根刺入年轻人身上各处**道,“舒卧尘,能这样伤你的人是什么样子,我却无缘得见了——我倒希望是我伤害你,是我杀了你,哈。”
他对着听不见他话的人言语,不觉有些痴了。
诸日来萧澈天天出门寻找,却寻不到内功高强之人,燕忆枫虽有湛淇看护,伤势却一天重似一天,最后连灌下去的药都合着血尽皆吐出来。湛淇知事情不能再拖,萧澈也看出如今燕忆枫几是油尽灯枯,只道,“湛兄,还是我出手废了他内力,再从头诊治罢。”
湛淇叹气,本欲答允,搭了燕忆枫脉后,却只得叹气摇头,“他如今心脉伤势严重,如果你强行废他内功,他会死。”
年轻医师微闭双眼,似是下定决心。他扶起燕忆枫,道,“如今只有走一步险棋了,澈公子,你把他体内的掌劲贯到我身上,我不会武功,什么气息逆行我都无所谓。”
湛淇一面拔起燕忆枫身上银针,拉起那年轻人的手,“澈公子,这一次我需要你助我。我若是叫你打我,你就全力在我胸口打一掌。”
萧澈大惊道,“这样你会死!你毫无抵御之力,若是中了我一掌,可没有第二个你救自己!”
湛淇微笑道,“生死由天,若是他快要醒了,我们就离开他,我可不想和他大眼瞪小眼。”
萧澈叹道,“你何必为了他耗损性命?”
湛淇轻笑道,“我是医者,他是病人,我不能看他死在我手里。我已经杀死太多的病人了。无需多言,我要开始了。当我说好的时候,你先在他背后运力打一掌。”
萧澈无言地点头,坐在燕忆枫身后,问,“你可后悔这相识?”
湛淇以银针贯通燕忆枫双手**道,出针之时,不慎在自己手上刺了一粒血珠。他看着手上的血,淡淡一笑道,“也许会后悔罢,后悔我们相识太晚,在我之前,已经有别人抢先了一步。”他将那血珠混在燕忆枫指尖上的血中,“如今,我们的手染上彼此的血,我们的血也流在一处了。”他的目光一冷,“好!”
厉声叱出,萧澈掌力已到。燕忆枫身子一震,唇角溢血,无意识之间借力之势自然发动,逆流气息连同萧澈掌力,自掌心直冲湛淇体内。
湛淇微一皱眉,又道,“打!”
萧澈立时抽身而上,一掌正中湛淇心口。
年轻医师身子撞出,倒卧地上。萧澈急忙扶起湛淇,年轻医师轻轻咳血,目中微带笑意,“他无碍了。我留副方子,教店家给他抓来吃了,半月后又是活蹦乱跳燕忆枫一个——咳,他不久就会醒,萧澈,我们走,我可不希望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湛淇微笑,准备站起身子,却完全没有气力动弹。他的手指微抬,也是全无移动之力。萧澈道,“你的伤势——”
“医者不自医,谁知道我伤成什么样。我得找个别的医师看看……咳,帮我拿一下箱子,第五行第三格的药瓶子,我得把自己的命吊着,可不能在找到医者之前就不幸死掉。”湛淇声音低微,但毫无痛楚之意,他一手银针刺入自己膻中,抑住体内乱流气息,“哈,反正我自己没办法管那些东西,不似那个笨蛋会弄到反挫心脉。萧澈,你这一掌没有尽力,非但不曾把舒卧尘的礼物打出去,反在我这里大斗。”
萧澈拿药于他,道,“对不住。”
湛淇伸手但抖得接不住,萧澈会意,喂他服下药,不敢以内力惊惹,只是在湛淇背上轻轻按摩。床上的燕忆枫微微呻吟了一声,湛淇道,“不好,他要醒了,我们走。萧澈啊,给我做护卫的,也借个力罢。”
萧澈叹气,俯身抱起湛淇,消失在门外。
那种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熟识的人。
他想睁开眼去看却无力睁眼,想要触碰却无法触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觉醒。
梦魇依稀情未宁,如今又待梦见什么?
他耳中依稀有极遥远的声音,没办法看,没办法听。胸口有手指略硬的触感,他的神志又昏眩起来,分不清楚那是谁了。
远远依稀有人在谈话?他没有办法集中精神。那声音很熟悉,让他安心。身体没有痛楚,只是不似自己的,无力动弹。落到这个下场,随便谁来,用一把小刀——呵,生死由天。
他心思方松,意识又失。他一忽昏迷一忽清醒,但清醒的时间愈发短,仅有片刻刹那,却似过了一生一世。即使清醒,他也不自觉固守那一片黑暗。燕忆枫自知情况危殆,对自己却全无办法;恍惚之间,似是听见湛淇声音。
他等待的那个人,一直希望再见,却觉得不必重新相对。这样一点点蚕食了心的念头,哈,疯魔了不是?
半睡半醒之际,他忽感到一只手,握住他无力移动的手指。那握住他的手温暖而坚定,让人可以信赖。
——如今,我们的血流在一处。
他听见那最后一句话。
身后大力袭来,他的神识骤然模糊,恍恍然似飘出了身躯,见到湛淇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他看见了那个人,无论是梦是真,他看见了那个人。
燕忆枫睁开眼睛,听见身侧的门被关闭的声音。
最后,他还是离你而去。
燕忆枫静静望着天棚,无喜无忧,无念无望,任何的情绪均已不存。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放在心口。听不见感不到的心跳,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他想要撑起身子,但是失败了。如今他的伤,是让他再无力量做任何事情,略动一动便觉晕眩。
还能再见到他么?一定——要再见他,要问他,为什么做这种傻事。
他唇角轻挑,露出讥诮的笑。为了彼此么?我宁愿不再见却时时思念,你口说不愿见却一直随行,如今你救我性命却赔上自己,残存下来的人——如果还有谁能在过去残存下来的话——就只能继续背负。你知道我憎恶背负什么,这就是给你那虚假希望的原因。
他不自觉又睡了过去,再醒时略有气力,所在之屋不同,屋中有很浓的药味。他努力扭头看看,原来又回到了那个小捕快的官舍。淳于平坐在他床侧,看他醒了就道,“呵,你终于好了,真是吓死人。上次那两个人说你快死了,可是把老大吓坏了,因他还和上级给你报功呢。你杀掉的那个人通缉令上写着极危险,可以格杀无妨,府尹都说要给你发块好市民金牌呢。”
燕忆枫问,“我这样很久了么?”
他因许久不曾言语而哑了嗓子,淳于凭道,“当有十数日了。上次那两个人来带了你走,昨日把你送回来的那个小孩长得很似你啊。我问他另一个人怎么不来,他说那个人自顾不暇,都听天由命了,哪能再管这些事情。他说那些的时候我看他很苦恼的样子呢。”
燕忆枫怔住,道,“听天由命——他真的为我豁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与其说是问淳于平,不如说是自问,“分明只是友人,分明没有承诺,他何须如此……哈,那个傻瓜,自己不想让我看见,又一直在身边转悠,要伤害谁?这样谁也跑不掉,哈哈,不值得,死了就死了,不值得啊……”
在梦中的时候,是否恍惚听见那样一句话?
“我们相互亏欠的已经足够多,谁也不能把自己从这债务之中解脱开了——那么不妨再多一些。若是因此而再无机会,他也会记得我。”
死了而被记得有什么意义?他觉得胸中痛楚,咳嗽时血湿唇际,淳于平见他如此,也不敢多言,只道,“那个小公子留了一张药方,让我们留你休养一月。他说你体内掌气未被全部祛除,若是不及时间便逞强,或许会重新发作。或许不似上次有性命之虞,但经脉俱毁,当是武功全失之际——”
燕忆枫咬了咬嘴唇,道,“这是在吓唬人,我知道他的用意,我要去找他们——”他意欲起身,手撑床榻却全然无力,撑了半拉身子又倒落下去。
淳于平道,“那小公子还说,若是你伤势稍好,以你的性子一定会乱跑,所以药里有迷药,让你四肢无力。他说我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你绑起来,但是应是用不着罢。”
燕忆枫道,“淳于,你今日又不当班?”
淳于平笑了一笑道,“今日我让小越帮我个忙,往后我给他值三个。苏大哥,你要好好休息,身子最重要,你是与我说过的。”
是的,他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又不全然。他知道最重要的不是那些,就与阿盈去世的时候,他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破碎失去一般——他不愿也不能再失去重要的友人,但是,悲欢离合生死,又岂是人力做得了主的。
他望着天,静静笑了起来。那时给你一个无法兑现的期望,如今你却给了我无法接受的东西——如果我必须死,你又为什么不让我死?
原来,我们各有各的自私。
燕忆枫想至那些,反却释然。“我得走了,”他轻声对淳于平道,“我不稀罕府尹的奖励,但我很是挂心友人。若他不幸死了,我只有替他守墓。”
他一咬牙,挣起身子,立时觉得头昏眼花,几欲呕血。淳于平忙撑住他的身子,道,“不必这么着急,否则……否则你的朋友帮你的事情反而让你们两个人都不好,他也会不高兴吧。”
燕忆枫颓然躺倒,握紧拳头,甚至捏不痛自己的掌心,“是的,如果我糟践自己身子,他会不开心。我厌恶这种因为自己的命是别人换来的、就得因此而好好活着的说法啊。该死,若是我一早就藏好我的剑,又怎会弄成这个样子?哈,都怪我,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他神色沉郁,声音涩哑,“那个家伙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别人,老是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而别人都是小孩子的架势,一厢情愿就去替别人做什么。他想要别人为他伤心焦急,这样他才有自己存在的感觉,这是个自私的家伙,但是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淳于平眨眨眼睛道,“那位大哥应该不会有事,老天不会让好人死的。”
燕忆枫轻轻闭上眼,“如果那样就好了。”
但是他知道,若是老天不会让好人死,他就不可能存活至今。
长久的梦境之中,我曾经听见你的声音。
他想起湛淇的时候,也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静静占据着他内心的一个角落,他不愿意再踏入此处,即使一切恩仇已成过往。每一次想到他,都会觉得歉疚啊。
如今我们再难相见,希望你能坚定走下去——只是,还有一个执拗的家伙,要陪我一同前行。
他记得那一日,被粗劣包扎过的湛淇在他的客房里嘲笑他包扎的技巧,又因为扯到伤口而龇牙咧嘴。他坐在桌前用湛淇的纸笔写诗,写完了就拿给湛淇看。莫道君心终忘我,多情总似旧时伤。哈,那时那个家伙面色变得很难看,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多情?
他落寞地思忖,如今,你却不让我找到你。早知如此,便不让你占便宜。
燕忆枫那一日神志虽是较从前清明,但接连几日伤势又是反复,整日只是昏昏沉沉睡着,连动一动手指的气力也不存。淳于平不能老看着他,也与同伴去巡街。燕忆枫似见友人在身侧,他不呼唤那个名字,只是微笑,笑到最终无力继续。
忽地有只沁凉的手放在他的额上,燕忆枫微微睁眼,看见与镜中自己一般的人,不由有些惊讶,低声道,“萧二公子……你,他,他在什么地方?”
萧澈望着燕忆枫,轻声道,“他快不成了,我不能让他这样死。你最后来看他一眼罢,现在他还清醒,再晚些可就看不见了。”他言语中俯身抱起燕忆枫身子,如抱个纸人一般轻易,“你又瘦了,今日还在发烧,呵,这些日子失血太多,你不发烧才奇怪。或许你脑袋还不清楚,但是也没办法了。”他简单地道,“或许,你是唯一可以拯救他,而不必耗损自身的人,这也是我要把你带回去的原因。”
“阿澈,”燕忆枫问,他气力全失,声音也微弱,“他说过什么?”
萧澈道,“他想看见你,但不希望你看见他。他曾这么说过。”
燕忆枫闭了眼,缓缓道,“那个促狭鬼。”
种种思绪涌上心来,燕忆枫忆起自己数次受伤,那个家伙总是给他难喝的药,而他死活也不肯吃。昔日心灰意冷不求死不求活,却也好好活了下来,如果……
如果他是清醒的,当时会让湛淇拼了命去救么?不,他绝不会,那个时候他宁愿选择自尽。
哈,只笑医者多痴傻,不见伤城见故人。侯门似海由他去,却教汝心太诚真哪。燕忆枫肆意窜改湛淇留下的诗句。他听见萧澈道,“长着相似的面孔,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又为什么老是那么多人追杀我?”
“因为你看起来比我更似坏人……咳,别把我扔到地上。你比我强,追杀你也是应当。”燕忆枫微闭了眼,声音几不可闻。萧澈也只是轻叹道,“你这样一颠簸,怕又得再多躺几天。唉,那个家伙也是,一心为了你,不愿在开始就废了你的功夫,最后却耗费自己的性命要换你生还,若是换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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