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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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如悬灯,雾似晃纱,云覆丽色夹粉聚紫,重重盖下淡薄颜色。
肩上盖着重锦,一身冬衣密盖,寒鹭站在凤凰木下当头一看,只觉繁天软云,恰恰落在红锦之上,盖满一重花饰。呵一口气,微擦双肩,花托上孤瓣危立,焦灼颜色细飘,扩散至赤红之上,顿然化白。
「寒鹭。」似在笛管中吹出一气,回回刮过管壁擦出低妙之声。绯七半探身出来,自木门中红衣分外醒目,他摆着脑袋,就要自那一片哑褐中寻人。
寒鹭见了只笑,晃晃走上前来,就在顽石之旁歇一歇气,微把敛鞘压石,露出半袖褐白,对映石面灰哑,更见冷俊风骨。寒鹭边卷着袖旁软毛,边往绯七看去,一肩红锦白雪色,只懂得笑。
闻见,绯七跃然走上前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寒鹭身前。一蹄踏软,陷在雪国里头,竟又是一番风景。寒鹭追随着那些踏印看去,只见小小的梅花凹陷,一张开了四瓣,散散碎碎一线开来,太抵是前二后二,循着又反复了许多回,直至到他身前这一方石前止住,直至那红瞳映照。
「你瞧你,走得这般远了。」绯七匆匆走近,两手叠在他肩上,碰指又把披风移正了点。
寒鹭捉袖把褐毛上扯,凭空指一指地,但作取笑。「不然,哪来遍地花痕?」
绯七刹时呆住,斜一斜眼,满堂眉都皱了,但却不高兴的喃喃:「本大仙不是母的,开花又如何……」
「哈,你还道我在损你,谁不知我在夸你才是。想那释迦佛,岂不又是生来就会触步生莲?你还真不知人情好,咳咳……」寒鹭半坐到大石上来,笑对绯七,边咳出几口云气。
绯七扫过他的背,瞄到雪原之中,一刹苍凉闪过,片刻但作水中痕。「那些什么神佛,本大仙何用攀负?什么花花草草,本大仙又不希罕。」
背上触感暖暖,与那一股寒气相冲,竟亦使人难过。寒鹭把半掌缩在软毛之下,坐着那石影,遥看那虚幻。「对了,我看那与村落相接之道,方才竟又似是远了些。」
绯七垂头与坐上寒鹭相看,半鬓低伏,指掌但把人捉深了,又道:「你若是永待在这,任它再远再浩,又哪里能干害到你?」
细把眉目轻转,落在绯七一头松发之上,又转到两耳之旁,此时寒鹭才真切看清,那一头红发并未尽是赤色,单在两鬓之上稍有回转,只见它往外翘落但垂在耳背,颜色一新竟换成乌亮。脑海间一时浮现绯七本来模样,又想起他当时憩睡情状,笑声呛起,还哪里能休?
先有讽语,无端又听着那笑声不断,绯七心里自是闷气,也不管那安慰语儿了,转身顿坐在雪上一角。飞溅的颗粒沾衣,和着体嶃I鬖阱膇N,一个个深红印痕浮现,似是一背伤痕般可怕。寒鹭正要伸指去触,不料却扑了个空,绯七忽然立起,一下子就奔回那寺门处了。
「啊,祭物。」原来那木门旁早歇有一个黑木食盒,不过方才绯七急着寻人,加以畴昔细雪轻盖,放在那头,竟是不易察觉。如今见了,又岂有放过的道理?绯七爪扒一个,又是掉了另一个给寒鹭。
接来,细看,竟是螺贝镶嵌的黑漆盒面。方,就有一股馨香渗鼻;定睛一看,亦是百样果子,异色炸物,一一陈设铺上,交叠出一副饕相。盒有三层,色色不同,寒鹭看着绯七鲸吞之势,反似是窃人物者,盒沉在膝,又笑。「绯七,还亏你还是个神仙,原来亦食人间烟火。」
「不然你道我吃的什么?」绯七一嘴声音满满的泄了出来,爪痕刮刮,又抄过了一盒。
「别人都说你们吸风饮露或是吃喝玉液琼浆,没想到,还是一般恋恋尘世。」寒鹭踢着腿,自那石上跳下,一个食盒半包怀内,走着,就往前递来。
绯七低头一下一下把盒中的残屑排成形状,堆放在一起,抬头,却没有接过寒鹭手上之物。「嗯,难道你就不眷恋?」
「我念念不忘。」寒鹭又走前了两步,木击木的敲声响起,光亮的盒面自此脱离他的手中。「我常常想着师傅、师母他们怎样,又记挂师弟们有没有把剑练好。不过……」他看着绯七,若有所思。

「你走不了。」沉吟的提醒一声,绯七看向雪面,看着它化了,融了,死了。他拖起他的手,亦未曾放开。
是走不了,还是不走了,不过两个字词一转,却是大有不同。他想要解释,进而尖眼上看,红瞳亦低抑下视,一片红,站在一片白上,刹那,流逝。
「他们为什么要祭拜你?」他开始要知道了。
「他们住在这里,自是最好。此地尽收日月之露,间离俗世,且在我护荫之下,亦能便于修行,免受邪魔侵扰。」刹那,雪纷飞。绯七把他迎入怀内,敛身走在屋檐之下。「作为报酬,他们上供祭物。」
「言则他们不尽是人。」其实,寒鹭心里也该早已隐隐觉察。
那村野里巷虽看似与人间相类,可平俗世人,又哪里会住在谷中?就是他们平常的一言一行,亦不似是个真切的人,不过在仿冒某一种,他们曾经见过的事物。说话是真的,心情却是假,早该知道了,可非要真切听在耳里,否则还是难以置信。
「他们全不是人。」头发散碎在肩,末端紧紧的收束,一下子把所有疑问收结成乌亮的馀絮。额贴额,绯七看向寒鹭,只见他轻露白齿。
「闻说,杏贞姑娘亦曾是你的祭品。」他说得松爽平常,言语间似是留白了一丝嘲讽,或是取笑。「那么,原来你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采捕妖邪。」
「不对,不对,我又不害人。」绯七嚷过一通,连说:「她不过会把修行的精馀,分发一点予我,使我守护谷中,不致折损精气,延误修为。于杏贞,顶多亦不过是褪回原形重新修行,实在无损性命。不过她老子不情愿,不见一面似是经年,才有如生离死别而矣……」
疏疏解释掠耳过,叹口气,不知是世上何人定的规矩,只要不害人,就尽然是好的。寒鹭伸手拨弄过他顶上白絮,一散一散,沾上和暖就似是泪水。「原来你需要这些。」
——难道是我妨害了你?
「不,不,已经不必了,没有也可以了。」他开口只会说否定的话,想是当初修行错了,不觉把一个吝惜财主的口吻给仿照过来,遇着别人发问,只懂言不不不。学坏了,经不可改,他又把那位的动作给学过来,抱紧了他财宝,紧无间隙。
「其实就是你会害人,我也并无所谓。」毒蛇巨拐I假若互相吞噬,又会如何?不过是一个死于腹腔,一个肠穿肚烂而已。寒鹭的脸自绯七的味道中隐现,无可挽救的,心甘情愿。
「我也是。」恋栈难舍,若是初遇之时,只怕没有想到。其实,或许亦早该如此。命定,就是为了当下,亦早已在八百年前陈设。
所谓命定,自是莫名奇妙的悲伤,莫名奇妙的交换过一个永诺,许多不知名的东西涌涌而起,而这两个却竭力把它按压下来。渐渐走入暗处,避过洞泻光源,绯七寒鹭相互紧抱,再也不放开什么,却急欲剥脱掉除彼此以外的所有事物,甚至不及交待话语。
普天之下,所有的缘起缘灭,兴衰沿袭,不过聊为相遇的一刻作一铺,随即破灭。**舍弃在地,求仙者得道飞仙,落花深意,又有几人悟得?不过,旦为相遇一刻破灭。待惜花者,待知音人,就在遇上此际,等待破灭。
破开一个又一个梦,亦无所谓。一切,不过是瞬息的转换;一切,不过是当下的顿悟。
肩膀散发出嶃i高疡擳熏烟直上,绕成线圈一线又一线,扭扭芳白,燃起馨香,烧过黄褐颜色,赤黑结成一端,不过但在刹那,或是下一个来时,亦不过是异样刹那。当头棒一喝而来,敲在脑袋间,一切,顿时茫无头绪。
白臂高抬入空,要的,其实……
——这个混帐的东西!
此时,就在不远处,雪地之中,一团白毛耸起,瞬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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