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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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七坐在寺前木廊道上,剥着白瓜子无聊地打发时光。
两腿垂到地上,又因着山寺离地而建,四面梁柱插地,使得寺身离地高出丈余,所以也只能贴着地面转扫,翻起尘沙滚滚,划了一弧又是一弧。绯七把松软软的尾巴按到腰间,低下头来专心致志去磕那个瓜子,壳口干脆的张开,夹了肉心又被丢弃开来。有时投到尘土上,有时卡在香草间,还有几个不听话的,啪啪就弹落在身后那青锦团中。
绯七斜眼一瞄,装出不作乎的样子,抓了一把瓜子又细细吃着。硬壳跳到木楷上,弯弯的弹落一阶又一阶,绯七盯着它们看,方才停定,祂又试探式的回首。四境寂而无声,突然自脑瓜处敲出风铃铿锵,绯七猛然把青锦包袱抱在怀内,小心翼翼的,终于还是挑开了上幅锦绣。
青磁色显得哑然,这件锦衣虽被绯七掉到清溪洗过,脱了去污蔑却也同褪去了艳彩,沙沙暗暗的失去本来的光辉。绯七摸着披口的布边,心里亦自觉亏欠某人,唉呀,祂又哪里知道此物会如此不禁消磨?匆匆念过一通急咒,摇摇头又急切的把余絮揭起。
寒光乍现,绯七立时提防一瞧,见宝剑仍紧密包裹在剑鞘之中,这才肯放下心来缓缓细看。说来奇怪,此剑触手透着一重深寒,稍一停溜即感刺痛麻木,分明就是个妖物,可又教天上人神亦不免恋栈不舍。绯七又细察着龟裂处,掌心一托接过嚼烂的瓜子蓉,另一只爪又和泥粗略揉成了形状,又仿着那花式曲折贴服在断口之上,远目一瞧,除却颜色倒真也看不出瑕疵。
绯七得意的笑着,卷曲的尾巴也不禁悠然的摆摆,自茶色门廊上开出乌扇来。绯七伸爪的弹弹剑鞘,也不理会黏头芒般的刺,高高兴兴独个儿欣赏着自家出品的大作。这旋压得巧妙,此折转得精奇,祂一一品评过每个细节,下批还是处处皆上品。看着这把灵剑,绯七还是不经不觉的把持不住,入了迷般怕是释不开手来。还幸那一点灵机尚未消却,掩了两目还挡不住心眼,要不然,哼,那麻烦可大着了。
「糟糕!大事不好!」绯七暗喊一声,慌忙收了包袱把剑团团裹紧,眼见立时也没有个妥当藏处,急中生智,忙把**压下来掩了形迹,放眼看去勉强也是一个坐垫模样。
未待绯七松一口气,天边流云即透着水光织出一道云梯来,四蹄透金,一只素白狐狸突从其中而下,背上乘着如被炉火烤烘过的焦金色,延到尾巴处又是白净依然。狐狸口咬仙草,末尾垂着白花撞上烈风颷颷,随风散在白狐耳后,徒添一重香馥。那四足灵巧摆摆,走着竟幻化人形,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穿着白衣缓步而至,一见了绯七就笑开来。
「小七,这些日以来可好?」
这倒是难为绯七装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别过脸去又谋瓜子的主意。「大仙我才不是什么小七,倒是王二你来什么来呀!我又没邀你。」
「哎呀呀,小七可真是冷面无情,比那坊间演的恶舅爷,续弦妇还要冷酷无道,可怜俺特地来看你,竟落得如斯下场。」王二自个自痛心疾首的演了场独角戏,见绯七没什么反应,也同打起那盘瓜子的主意了来了。
二郎脚一跷,王二滑坐到绯七旁边,侧身又抓过一把瓜子。这时绯七只是紧张绷绷的,就怕王二看出个不妥来,可幸比上青磁布还是瓜子比较诱人,祂专心扳着硬果壳,也没注意到绯七脸色不妙。「小七啊,小七,今年你的谷里的凤凰花又比往年开的更好。」
「凤凰花?」只见绯七偏偏头,从寺门放眼望去,似乎也没有王二说的那个花呀。

这下子反是王二吃惊,平素也深明绯七是笨,可也没想到呆成这副模样……「不然你以为开遍你谷里的是些什么?」
绯七斜着耳朵,抬爪一指就把谷中景物都念道出来:「花、花、花、花、花、树、树、树、树、树、池、草、溪、石、草……」
「你那千年道行从何而来,俺想就是玉帝老头也想不出个所以来。」王二轻按额角,也罢,反正小七又不常出谷,什么险毒危险的事务,应该……也爬不到祂头上来吧?这么一想王二反而乐得轻松,祂懒散的咬着瓜子肉,一边随意看看,竟又找出个新奇事物来。「嗨,小七,怎么你的尾巴都现出来啦?」
虽说是包了厚布,可包袱里头硬硬的还是不太好坐,绯七正是**吃痛的时分,忽然又逢王二这般一问,立时汗毛都倒竖起来,两眼瞪着王二也只懂喊一个没什么。黑眼睛透着怀疑,绯七搔着头又把尾巴晃晃,终归还是寻出个理由来:「就是……尾巴偶尔也要放出来透透气嘛……哈哈,不然人家那里晓得我是个大仙,还道我是个常人呢。」
「哦,原来是这回事呀。」王二瞇瞇眼虚声应着,那黑黝的眼珠子一偏,却已瞄到绯七座下那块青磁布上。绯七立时一惊,半带警戒的猛瞧王二看去,那副小心自是怕有闪失,可圈在王二眼里,也只能搏得心头一笑。
身子懒懒的一伸再附上个呵欠,王二散慢的**着掌上空壳,似乎对绯七所担心的事别无发现,也使得绯七顿时松过一口气。怎生料得这口气喘了二分还未及半,又被一下吃痛声倒呛回头:「哇!」
绯七厉喊一声,回头果见王二猛爪踏在尾巴之上,也没留几分情面,施力不及十成也有**之数。绯七幸幸然的朝王二看去,也没感到自身已然离坐,一心只想着此仇何从去报。獠牙现了三数遍,绯七现了原形对上那可恶的白狐,等着就是为要寻个下颈处,最好该当使祂血肉模糊,教这药狐能医不自医。
当下倒是王二机灵,哪用管得绯七有何算计,把东西到手才是正事。施爪勾过八宝盘,青磁布不禁拉扯褪在木板道上,只余下纹样精致的橙黑织锦尚裹紧宝贝。绯七倒也不笨,见着了岂有不抢之理,张嘴把布呾起。谁知布是咬着了,滚滚竟把其中物事倒退出来。宝剑敲在廊板上,这时不但绯七傻了,连同王二也是一脸痴呆,两两相看,竟也是谁都不动作。
「这是……」王二化回人形,也挡不了双眸夺眶而出之势,说话不是掉了这词失了那调,就是吞吞吐吐一字不能下实,久久还是不成句来。
云影一片平寂,偶尔变换了形态也不着痕迹,倒是绯七的心七上八下,低下眼睛也不知从何说起。这事儿假若消磨些时日,倒可能得出定论,不巧此时竟又凭空杀出个客人来,这下儿就是绯七不说,王二也懂此事只能秘而不宣,猛手一翻锦段,草草把东西掩了才算。
果然不出所料,自水云雾掩处隐隐又走出一人,树林阴霾映得他颜色暗淡,可笑语仍留着当日朱笔抺过的一道霞。寒鹭向着装作没事儿的二狐走去,先解了披风交迭在手上,又向绯七道过一声好。「绯七,这位是你的朋友?」
绯七匆匆的点过头,红眼睛却不往向王二瞄,就怕祂说溜嘴。反观王二除却一脸不爽,倒也别无异样。寒鹭不知就里,也就拱手作鞠向王二拜去。「在下寒鹭,见过阁下,未知阁下高姓大名……」
突然晴空劈下个旱天雷,王二脸色一变,大手拍在木板上就粗声向寒鹭喝去:「凭你这副模样也配向爷爷我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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