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覆地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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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们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起,内心里热情洋溢、心潮澎湃。柳随风是一个善於鼓动人心的领袖,短短几句话,就切中要害,令人振聋发聩,不管是年轻的碧心,还是心智深沈的萧鸿之,都多少受到他的感染。
但是,他们不知道,柳随风内心里正萌生冷漠和厌倦,一种著魔般的处境,心湖如死水般昏暗沈静……
夜色朦胧,明月高悬。
大厅内,人去楼空,凄寒的风里,烛火捉摸不定地摇曳著。
萧鸿之深深地注视了一眼默立窗前的柳随风,走上前去。
“殿下真的无恙?”萧鸿之含笑问道,醇和的声音,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柳随风回过头来,反问道:“岳父大人以为呢?”──脸色与目光同样冰冷。方才的作戏不过是一场无可奈何的表演,如今,他不想再带上虚假的面具了。
萧鸿之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笑道:“殿下请看!”说著,象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凭空取出一个玉杯。柳随风秀挺的眉毛立时竖了起来。这酒杯透著湛蓝的水晶之光,煞是澄净动人,正是他昨晚用过的那只。一切的祸端都始於它。
“老夫略施小计,将它带了出宫,”萧鸿之深沈的眼睛里露出轻蔑的笑,“张浚不愧是老奸巨猾之辈,心计之狠辣,老而弥坚。这杯壁上残余的酒渍经过化验,居然含有十几种药物,其中发作最快的一味叫失心丹……”
“失心丹?”柳随风漠漠地听著,清秀的脸庞上顿时泛起煞气。
“药如其名,失心丹服用之後,人虽行动如常,神智却如同梦游,一切如幻如真,浑然忘了其它。而另几味无一不是罕见的迷药,而最猛烈的一种叫极乐丸,只要一滴,便足以令一头公牛疯狂求偶,直到体力虚脱……”萧鸿之炯炯的眼神凝视著他,缓缓地道,“他们不仅要你取你性命,还要你丢尽颜面……”
柳随风无法想象自己在宴会上究竟有怎样的丑态,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对夜雨红绫两位美女做过什麽?以女色布下的陷阱,他尤为痛恨和鄙夷,而对自己的愚蠢,那就更加不可原谅。
“老夫一直有所提防,但没想到下毒的是永宁公主,此女一向低调,温柔娴淑,博学多才,在王室声誉甚佳,这次连老夫也走眼了……”萧鸿之叹息道。
想起那个外表端庄而心肠有如蛇蝎的美人,柳随风实在提不起恨意,陷井是她们设下的,但选择跳下去的是自己,这只能怪自己的愚蠢。“她们都是尊贵的公主之身,为何会擅长这些下贱之技?”他忽然发问。
“当然是为了用在与她们身份相当的人身上。萧鸿之哂笑道,“据说张峻早就有意与临江联姻,以巩固双方的联盟,只是由於世子秦文昭和次子秦文皓争嗣未定,故而拖延至今,以图待机而动。”
柳随风淡淡地道,“原来如此。”
萧鸿之看了一下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殿下虽已自行驱除毒素,恐怕身体耗损严重……”说著,脸上露出些许的忧色。
柳随风心中隐约流过一丝暖流,淡淡地说道:“无妨大计……”他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看著天边的一抹鱼肚白,心中默默地说,“父亲,母亲,你们在天上睁大眼睛看著,孩儿要为你们报仇了……”十三年前,冰冷的长街上,张浚长剑一挥,父亲身首异处的情景,此刻竟然分外的明晰,热血在心中沸腾……
看著对方冰冷的脸庞上隐含泪痕,萧鸿之微觉讶然,却无一言可安慰。
辰时,安平王出巡,整个凤鸣城沸腾了。
张浚浩荡的车队从王宫东门驶出,随行有近千名侍卫,沿途路线家家张灯结彩,又有黄土铺路,清水洒地,道路两旁皆是士兵在维持秩序,到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人人竞相想目睹王族中人的风采,而那位从异域而来的有著传奇色彩的东平郡王,更是花季少女魂牵梦萦的对象,就凭他千里南下,与安平王子争夺美女的浪漫之行,就足以令人倾倒。遗憾的是,这位年轻的王者并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当豪华威严的车队驶过天街,又匆匆驶过的时候,不知带走了多少的失望。
此刻的“郡王殿下”正端坐在马车内,一脸的木然,车内还有一个服侍他的小宫女,在他面前,心中有万分的惶恐。对方那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配合著高贵的身份,绝世的容仪,让人不禁坐立不安,“这真的是那位传说中多情的王子吗?”心怀浪漫的少女心中感叹著,“或许他根本不把我这种卑微的宫女放在眼里吧……”她只能这样悲哀地想著……
一队声势略逊但华贵有过之的车队,在大王出城後不久,也从街市上驶过,其中一辆马车悬挂有风铃,清脆悦耳的铃声自成曲调,仿佛百灵鸟儿快乐的歌唱。知道的人们都会心地笑了。除了那位刁蛮而美丽的萧氏大小姐,谁会有这种优雅而未泯童心的创意?人群中有好事者不禁放声欢呼起来,京都的少年也都群起响应。平时里,人们常常能在街市上看到她,那种慷慨豪迈、一掷千金的风度绝不亚於男儿,偏偏她又那样美丽,如今她即将嫁为人妇,想那时的模样一定可爱。
听到这喝采声,马车里某人果然坐不住了,想探出头跟人群挥手示意,以回应黎民百姓的拥戴,刚有小动作,就遇上了一道嗔责阻止的目光。
“姑姑,你听……”碧梦撅起小嘴。
沈慧之轻叹道:“梦儿,你忘了姑姑临行前的嘱咐吗?现在是关系到我们萧氏一族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让奸王发现你非碧心,定然惹出疑心。”
碧梦噗哧笑了,拖长声音道:“知道了,姑姑……”神态娇媚。沈慧之莞尔。
“姑姑,你又没有发觉他有些怪怪的?对我也不理不睬?”碧梦忽然愁上眉梢。
沈慧之本想取笑小侄女两句,话到口边,却又咽了回去,她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男人就是这样,大事临头,就不考虑女儿家的心事了……”
碧梦嘻嘻一笑,“姑姑好像对这些事很有经验似的,嘻嘻……”
沈慧之俏脸一红,她与碧梦虽为姑侄,但还未嫁人,且年龄尚轻,时年二七。
萧氏方面此次与会者,有萧鸿之亲临,碧梦以碧心的替身出席,由沈慧之陪伴其左右,另有近百名武士随行,人人衣著光鲜,精神饱满。即便在有心人看来,也不过是萧氏自壮声势,否则百名武士有何大用?然而浅水处自有卧龙。就在萧鸿之的马车之旁,有一身著白色魔法袍的青年侍从,容貌甚为普通,且面无表情,随队默默前行。这正是易容之後的柳随风。就算是他身边同一阵营的人,也不知其身份。
“萧氏广得民心,的确是我最理想的助力。”此刻的柳随风心中暗叹,“民众是最容易受欺骗的群体,他们中有最朴素的情感,来自上层的哪怕一小点抚慰,也能令其知足。当年张浚假公济私,调用国库资源广泛拉拢民心,以致颠覆我柳氏王国而百姓尽叛,萧氏今日的作为有何区别?……”
“真是委屈殿下了。”耳边传来萧鸿之的声音。
柳随风身躯微震,旋即传音回去,“有劳岳父大人牵挂。”
萧鸿之叹息一声,却未说什麽。
柳随风虽然心生疑惑,也未再问。
小孤山,位於凤鸣城西、流花河畔,风景秀丽,为京都七大奇景之一。然而自从安平之乱起,十几年来,游客稀少,渐成荒凉景象,常有人言,山中有幽灵野鬼出没。传言是柳氏一族五百余口在此罹难,死状之惨,令人发指,而朝廷严令禁止为柳氏收尸,以致遗骸无人收敛,此处等若禁地,可谓人迹罕至。
当柳随风到此的时候,车道两旁茂密的青草丛中,依然偶尔能看到散落著的白骨,这让他便痛得无法呼吸,家族五百多口,无论亲疏,无论尊卑,都深受腰斩之刑,死後尸骸落於荒野,这是何等的残酷!远远的山颠,更矗立著一座通体乌黑的宝塔,依稀可见塔名,曰:镇邪塔。邪为何人?从萧鸿之的口中得知,宝塔下镇压的正是安平王柳天明及王後梅寒樱,可怜父母的灵魂竟然死後也不得安寝!
熊熊的烈火顷刻间在他心中燃烧,猛烈的气息在激荡,衣袖无风自拂,怀里也传来不安的骚动……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向他望去,吃惊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写在脸上,“家中何时来了这样一个霸气凛然的高手?”
“殿下,克制!”马车中传来萧鸿之的提醒。
忍著心碎的痛苦,他收敛了浑身的劲气,默默地看著远方的耻辱之柱。复仇的誓言在心中千万遍回响,又深深地刻入了骨髓……
忽然,前方马蹄声急响,两骑红尘迎面而来,遥远地看去,就像两团火焰在林道上燃烧,马速甚快,如流星激射,眨眼间就到了近前,原来竟是两女子,只见她们身著红色铠甲,腰悬五尺青锋,发髻上一抹红巾,迎风飘动,英气逼人。
与车队擦身而过的间隙,二女从马上飞身跃下,动作干净利落,潇洒漂亮之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没有人能无视她们的美丽。刚与柔之美,动与静之美,全都蕴涵在那秀眸的一汪碧波中。至於她们如春花般灿烂、秋月般静美的美丽容颜,反易为人们忽略了。
“见过萧老。”二女抱拳施礼。这声音动听犹如枝上黄莺,却在谦卑中隐含著傲意。配合著她们的风姿,实在是一种视觉上和听觉上的享受。
但对於柳随风来说,却不由心中起了一个惊雷。昨晚灯光晦暗,她们的容貌虽看到的不甚清晰,但她们的声音……那骄傲的声音,温柔的声音……
“呵呵,原来是夜雨、红绫两位统领。”萧鸿之掀开车帘,露出一贯和蔼的笑脸。
“大王令我等前来迎接,以护卫萧小姐周全。”与同伴的冷傲不同,她的神情和声音温柔了许多,身材也娇小一些。下体飘逸的短裙和鲜红的铠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但没人敢小觑她,若能剑法,宫中无人是其对手。
柳随风认出来了,那时的她就在自己的身边,不管那时她是否虚情假意,但她的温柔如解语的花,那楚楚动人的样子,即便是现在,也让他忍不住心跳。只是,昨夜的一切如一场幻梦,一夜春风,弄不清是真是假,他也不想弄清……
“那就有劳两位了。”萧鸿之点点头,微笑著放下车帘,遮住了慈祥的脸。
夜雨、红绫翻身上马,策骑与车队并行。公事过毕,方才英气凛然的脸容,在片刻之间顿时归於黯淡。两人什麽也没说,只是互相对望一眼,眼神中的落寞化为苦涩的一笑,旋即各自别过头去,良久无言。
尽管近在咫尺,柳随风却没有抬头看她们一眼,在他心中,对方不过是陌路人,甚至是敌人,虽然她们是如此的美丽,在刚与柔的交融中阐释著美的真谛。
他的心已冷。因为欺骗,因为仇恨……他甚至有些厌恶现在的自己……而她们也不曾想到,这个相貌平庸的侍从,昨夜曾是那高贵而多情的王者,世上所有的语言,也无法形容那时的他,是如何的飘逸出群,之後又是如何的……
所有人进场时均需解去佩剑,验明身份,而且每家除了亲眷之外,只能带五名侍从入内,总数不得超过十人,於是沈慧之被留下来统带家将。
在两位窈窕的女子搀扶下,临时充任主角的碧梦带著薄薄的面纱,娉娉婷婷地下了马车,适如其分地表现出大家闺秀的气质,由夜雨红绫两位引入会场。
无数的目光都一齐聚焦在她们身上。不要说碧梦的国色天香是如何的璀璨夺目,单是她身边雄纠纠的两位女将军,也足以令人倾倒。只可惜有色心没色胆的情况是常常发生的,况且京城的风流少年没少见识过她们的剑法。
萧氏的席位已经预先安排第五层,这里恰是全场观看最佳的位置,坐的多是朝廷中显赫的官员,他们见到萧鸿之,免不了要寒暄几句,赞叹几番。
柳随风只得驻步跟随,默默地从言语和神采之中观察著这些王国的“栋梁”,要接掌和恢复这个国家,他还需要太多的助力,仅仅依靠萧氏,还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懂得从旧政权中接纳,无论是政、经、战,人才是第一位的。
忽然,身後剑气横生,柳随风直觉地在刹那间凝聚灵力,以防不测。以眼余光角看去,原来是近旁的夜雨红绫,只见她们面寒如水,一双秀目如剑般直视著前方。
原来是他,柳随风明白了。因为一种熟悉的感觉如暖流般,此刻在心中流淌而过。
人群之中,他冷傲如雪,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偏偏他拥有完美的姿容,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说不尽的潇洒自然,仿佛在云端漫步,超脱了**的羁绊。那完美无瑕的容颜,耀眼如雪夜中的明月,清寒而纯净。仿佛是刚从神庙中走出的神祗,庄严肃穆,令人不敢侵犯。
耳边传来萧鸿之一声惊叹,的确,像这样完美的替身,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然後,柳随风才看到一身黄袍、头顶金冠的张浚。在大群臣子的拱卫下,他显得威严而不可侵犯,可是,柳随风的目光却停留在他那张干枯的脸和昏黄的眼珠上。“就算你拥有了至高的权力与地位,哪又怎麽样?现在你过度的苍老,就是用权力换来的代价?就算我不收拾你,你又能活得几天?”想著,他心中竟然有一丝怜悯,旋即他又忍不住笑了,是冷冷的笑。

“大王驾到。”随著一声高叫,所有人都站起身来,面向张浚,齐刷刷跪倒,口称“大王万岁”,柳随风一边虚与应付,一边用余光扫视张浚身旁的人。张浑当然是认识的,他旁边的三公主永佳更是令自己没齿难忘。
“没想到她还敢出现……”柳随风毫无表情的看著远处那个与他有过肌肤接触的狠毒女子肆无忌惮的样子,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认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任人摆弄的傀儡,或是白痴。
“这位就是来自东平的郡王殿下,他不远千里南下,来向萧氏小姐求亲,其志之诚,令本王甚为感动,虽然有太子与萧氏联姻在前,本王也破例答允提供一个公平比试的机会,只是太子文弱,不通武技,遂聘请他人代替,但此事关系王室荣辱,因此本王特聘屈孤音剑师代为出面,幸得郡王殿下首肯,始得今日之盛会。”张浚笑呵呵地道,洪亮的声音传遍场馆,“现在有请屈孤音先生!”
一言便带过了身份尊贵的来宾东平郡王,而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到更为瞩目的剑圣身上,这算不上打压对手的手段?柳随风心知肚明。
对众人来说,剑圣成名数十载,人人闻其名而不见其人,可谓万众瞩目,今日终於露面,的确是难得的奇遇。而柳随风也很想质问於他,为何选择倒戈相向。不要说屈孤音出自风隐部落,以辅助风神澄清天下为己任,单凭他是义弟的恩师,就没理由与自己为敌。
他终於出现了,不过带来的却是一片失望,只见这位传说中的剑圣一身灰布短衫,怎麽看都像个乡下老头,双目黯淡无光,枯瘦的黄脸好像几年没洗过似的,腰间随随便便地用草绳系著一把铁剑,剑鞘似乎已经生锈,没有一点光泽。但柳随风不会这麽愚蠢。透过外在的虚假表现而直达事物的本质,这是身为高手必须具备的眼光,当力量达至极至,反而更加深藏收敛,这是万物的至理。只可惜极少有人懂得。
“请屈先生随本王入座。”张浚一副礼贤下士的谦恭模样。
张浚的座次就在离萧鸿之的邻座,但四周已经部署了近百护卫,其中不乏有超一流的魔法师。当经过萧鸿之身边的时候,张浚甚至还握著他的手,笑容满面地聊了几句,表明对他的另眼相待。对臣子而言,这已经算是难得的殊荣了。只可惜世间多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坐定之後,萧鸿之到柳随风的耳里,“殿下,你这个替身外貌固然像极,但似乎有些不妙啊,难免令人起疑心……”的确,风无极始终冷冰冰的,但令人奇怪的是,敌人并没有怀疑,只保持著礼节上的客套。柳随风淡淡地回应道:“无所谓,他们似乎把我柳随风当作了砧板上的肉……”
决斗在没有任何前奏的情况下便开始了。对这场难得一遇的盛事来说,这种开场未免太单调了一点,但是角斗的双方势力都仅仅是为了走这个过场。柳随风方面需要攒足时间完成兵力的调动部署,而张浚是为了在一场“光明正大”的场合公平杀死对方。
角斗的双方也没有**任何花巧,一前一後从廊道之中一级级下到广场中央。这难免让想看热闹的人失望了。但是,洞若观火的人心里明白,暴风雨即将来临。
作为主角的风无极似乎很不自在,初出人世的他拥有前代今生的无数记忆,但他直觉上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居高临下的感觉,因为,他是自由的风。
他的对手屈孤音却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烦躁不安。他静静的,就像一个工艺欠佳的毫无生气的雕像,立在广场的中央,
两人凝立不动,良久。
观众开始有不安的情绪。柳随风猜想,屈孤音或许在考验对手的耐心,他有些担心,临战经验为零的风无极很有可能沈不住气。
果然如此,只听一声晴天霹雳,风无极率先进攻,幽蓝的闪电成锁链交织成网状,闪烁著电光火花,自天而降,击在屈孤音的头顶。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屈孤音身形飘忽起来,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只看得到一道灰白的影子,在空气中一晃而过,仅在人们的视线中留下了无数的残影。当力量到了极至,且无限集中,就能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风无极知道危险,但身体远远无法跟上思维的灵便,闪避已来不及……
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刹那绷至极限。就此结束了吗?
不过,人们未能看到结果。
平地里不知从何处涌起了一团白雾,又浓又厚,其势汹涌,铺天盖地,刹那间,已经将屈孤音和风无极都卷入其中。
很快,屈孤音迈步从雾中走了出来,神情依旧木然。但无疑他是胜者。
难道世间真的无人能抗剑圣的一击吗?场上没有喝采,没有说话,似乎被这突破人类极限的雷霆一击惊呆了,包括存心看热闹的世子张浑。更不用说心悬在半空的碧梦小姐了,仿佛,这一刻心碎裂了,痴痴地莫以名状。
“没想到这家夥这麽没用……”她耳边传来夜雨愤恨不已的声音。
忽然,一连串耀眼的巨型光球从迷雾中飞出,冲向屈孤音的後背。其速之快,如离弦之箭,其直径几乎有半米之巨,遇上者必定粉身碎骨。第一枚光球眼看就要击中,忽然,乌黑的剑尖电射而出,却没有预想中的爆炸。只见光球在剑尖上被轻轻地拨转,滴溜溜地转动著,霎时後改变了目标,反朝著来时的方向飞去。其後的四枚,也被如法炮制,铁剑只划了几个圈圈,全部倒向。
“好啊!”震天的喝采声响起,屈孤音的这一手实在漂亮,可见他对力量的控制,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否则一个不小心,力量过大,光球就会爆裂,伤及自己,而力量太小,又无法阻挡其汹汹的来势,力量的方向控制不好,又无法使其倒转。这比直接闪避或是击碎光球要难上千倍万倍。
如大山般的压力顿时落在柳随风的心头。
只听轰天的一声巨响,光球悉数爆炸,人们的耳朵轰鸣不止,久久听不到声音。泥沙从会场的顶棚落下,聚而不散的迷雾也被震散了。地面出现了一个足有两米多深的陷坑。
一身白衣的风无极在坑中毫发不损地站立著。
惊讶的声音响起。而张浚的眼神却变得幽暗起来。担忧不止的碧梦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萧鸿之也震惊不已,“好厉害的替身,甚至超越了他本人,他究竟还潜藏有多少的力量?”
只有柳随风看清了风无极怎样躲避了方才的雷霆一击。由风之精魂孕育而生的风无极,在根本上是一个松散的聚合体,没有人体的各种组织和器官,没有脉络,没有血液,有的只是人的形体。散而为二,合而为一。物理上的伤害并不能构成影响。但是,他必须借浓雾掩盖重新聚合的过程。
此刻,双方的交锋此刻还只是停留在试探的程度上,但是已经是惊心动魄。两人又恢复了当初的对峙。屈孤音似乎无意主动进击,只是淡淡地看著看风无极,冷漠地眼神仿佛面对著一个陌生人。风无极却没有像对方一样”故作深沈”,他已经暗布乾坤,在辽阔的场地上,纵横交错,层层叠叠,皆是无形无色的风之护壁。看来,他是要让屈孤音尝尝“碰壁”的滋味了。
风无极的一举一动,柳随风皆能明白他的意图。这得益於两人的心意相通。
这些小动作似乎瞒过了屈孤音,待一切就绪,风无极手臂一招,满天轰隆的雷声大作,经久不绝,数十道闪电如电柱一般准确无误地落下。
见对手故伎重施,屈孤音忍不住嘴角冷笑,但这次他料错了,无形的魔法护壁被他充满劲道的身躯撞碎了,却也挡住了闪避的方向。只这刹那般的间隙,闪电链已经击中了他。闪电的火花在剑圣的脸容上纠结不散,可听见劈啪的碎响。试问血肉之躯如何能抵受?
柳随风正要松了一口气,忽然场下一声大喝,只见屈孤音长剑高举,横剑直劈,眼前的障碍顿时一扫而空,他如激怒发疯的狮虎,头发无风自拂,像水下的水草向上飘动不止,白色的光芒在他身上闪烁不定,他的长剑没有再紧随而上,反而直**地下,坚硬的大理石板仿佛豆腐一样被刺穿。然而,这不是结束,来自剑身的张力迅速向四周蔓延,地板开始拱起、爆裂,地动山摇起来。
余波延及看台,前排的观者坐席塌陷,摔得人仰马翻。劲风咆哮著,吹在脸上有如刀割。
“快布结界!”张浚大声喝道。
地表的裂痕迅速扩大,立足於地层的魔法护壁顷刻崩裂多处,转眼间便丧失了威力。地面的龟裂程度越来越深,沟堑纵深开来。终於,数十道桶粗的水柱喷射向五十米高空,撞在刚布成的结界上,向下散落成五色的彩虹,原来这里本是山洼,地势极低,而屈孤音这一剑的剑气向下刺穿了几十米下的积水带。
身在地震中心的风无极早已在飞石乱沙中消灭了踪影,方才的立足之地已经变成了十米多宽的沟堑。处处狼藉的场景见证著一场人为的浩劫。
这如同魔神般的力量,的确是不应该存在於这世上的神奇。就在不久前还是一个风吹即倒的老头,现在成了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惊人的破坏力,早已打破了人类的极限。展示了可怕的力量,他面无表情,收回**地下的长剑,缓步走出会场。
人们用敬畏、恐惧的眼神看著他,随著他的接近,个个逃离坐席,东倒西歪、争相逃命。到处乱成一片,恐怖的气氛早已蔓延开来。在安平王张浚的周围,卫士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结束了吗?”红绫轻轻地开启樱唇,幽幽的目光凝聚在灾劫过後的地方。
“他死的太便宜了!”夜雨咬牙切齿地道。
红绫惊讶地回过头,只见一滴眼泪从女伴洁白的脸庞上滑落。
“不,他不会这麽容易倒下的!”碧梦那张灿烂如春花的笑脸,在眼泪的浸润下分外妩媚。
“殿下,”萧鸿之淡淡问道,“不应该只有这种程度吧?”
柳随风哂笑著未答。以人类之躯固然不能抵挡,但拥有半神之体的风无极就算是堕入十八层地狱也能返回,何况这种程度的攻击。
“无极,是时候施展分身的魔法了。”柳随风以心灵的感应传达了自己的意旨。
在地之深渊,风无极回应了他,他首先舍去了左臂,形成了第一个分身,以隐形的形体从地下送出,他舍去了右臂,组合成了第二个分身,接著,腿部、躯体也分离出来,只剩下了代表中枢的头部,也变形成一个完整的风无极。
魔法元素的动荡,很快便引起了屈孤音的警觉,这个晋身为终极剑客的老人,对魔法的感应丝毫不弱於魔法师。他回转身来,再次踏入看似空旷无人的地带。战斗的序幕再次开启。
虽然眼前空无一人,但屈孤音清楚地感受到六股强大的能量已然围住了自己,但他耐心地等候著。因为就算最顶尖的隐身术,也不可能同时施展强大的攻击魔法。
如其所料,风无极现身了。六个一摸一样的翩翩少年冷然凝视著屈孤音。
欢喜之外的惊奇,让碧梦如在梦中。而人们开始怀疑自己的眼花了。但也有高明的魔法师知道“分身术”的存在,只是分身作为一种幻影的存在,是不够成威力的。
“这是怎麽回事?”惊骇未定的安平世子有些坐立不安了,看著完好无损的敌人,他又是惊讶,又是恼怒,也有几分恐惧。
三公主娇笑道:“王兄是否怕了?”
张浑瞪了妹妹一眼,道:“都怪你和父王多事,要是当初一刀将他杀了,岂不干净?省得现在多生事端。”他忽然想起什麽,沈声道,“他既然已经服药,为何现在还生龙活虎?莫非……”
三公主轻笑道:“或许是因为他体力惊人吧,这次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惜了夜雨红绫,呵呵……”
“谨言!”张浚轻斥一声,提醒他们越来越大声的对话。
张浑白了永宁一眼,扭过头去。
这时场上的激战已经开始白热化……
风无极的六个分身,如飘忽的幽灵,在离地一米的空间往来飘荡,相互配合,忽聚忽散,当一个向对手施用“风之束缚”以牵制其行动力,另一个就施用魔法护壁阻碍其移动,第三个就造成炽烈的白光干扰对手的视觉,剩下的三个就各用攻击魔法,猛烈地对屈孤音造成伤害,使其应接不暇。当屈孤音攻击一方,这一方立刻快速後退,其它方补上。纵然强横的剑气有所命中,也似乎毫无损伤。而遭到围攻的剑圣大人,虽然占据主动,却在气势上已经全面失败了。
虚幻的分身不可能使用强力的魔法,这是自魔法诞生以来,从未打破过的定律。但眼前的事实令场外的魔法师大为惊讶。这个谜一般的男人,究竟还有多少超越人类定则的本领?期待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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