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兵临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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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华五五三年夏六月,柳氏东征军再次进发,采取分进合击的策略,梅若华率部北渡赤水河,左廷玉率军走三江平原,柳随风则统领本部南下,穿越飞天山脉,迂回至张澈巢**任城。袁化成负责定阳及会宁的防卫工作,主要对象是北方的临江,以及监视新近归附州郡的动向。
六月十五日,梅若华在赤水河畔遭遇敌军阻截。双方兵力相差无几,守御方又占据地利优势,因此赤水守将金翔根本不把这位新近崛起的女将放在眼里,而梅若华也未把这个骄狂的敌人放在心上,双方在赤水河畔摆开阵势之后,梅若华暗中分兵一部至赤水上游,做沙袋两万余只,于夜间用沙袋堵住河流,又大张旗鼓,率大部兵力涉水进攻对岸敌营,没过多时,便装作败退逃回。金翔大喜道:“早知道女人没多大胆识,梅氏以王后之身而统兵,乃天下奇闻!看我一战而擒之!”立即率兵追赶逃兵。梅若华估算好时机,命人扒开上游沙袋,河水如野马奔腾,直冲下来,此时敌军刚渡过一半,被河水拦腰截断。梅若华立刻率军追杀渡过河的敌军,敌军因此大败,在锐利的攻击下,纷纷被迫跳入湍急的赤水中,金翔被梅若华亲手斩杀。主将一死,河对岸的敌军也畏惧逃跑,溃不成军。梅若华趁势收复沿途城镇。六月二十七日,她已抵达任城郊外五十里处扎营。
中路左廷玉部也在平原之上遭遇多股实力不弱的敌军,但他凭借着坚实的基础,以精锐骑兵辅助步兵,采取奇正结合的战术,毫无花巧地将敌人打垮。于七月三日到达目的地。
南路柳随风率军六万,在飞天山脉中穿行,因为自身就是最优越的空中侦察兵,在这种最复杂的地形中更发挥出最大的优势,他总能丝毫不差地察出敌人所在方位,经过周密部署,以最少兵力达到最大歼敌的效果。毫无悬念的,他也于七月七日抵达预定的战场。
任城是一个局促的城市,四面环山。自张浚逃往至此,便苦心经营此地,藏兵于山谷之间,于险要处构筑工事,在城外高地上竖立木寨,布以重兵,屯积檑木、巨石。如同铜墙铁壁,拱卫着任城。柳随风当日离开任城,正处于张浑兄弟夺嗣之时,将领们立场不一,混乱中防卫松懈,于是粗略绘制了军事分布图,作为他日进攻任城之用。
七月九日,柳氏三路大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向城外之敌发起狂风般的总攻,人人浴血奋战,势不可挡。反观敌军虽然连营数十里,却如临末日,将士上下离心,交战时一击即溃,投降者不计其数。十日,左廷玉夺取黑山口,十一日,柳随风占领马蹄隘,梅若华攻克细柳营。完成了柳随风预定方略。这三处要地的失陷,标志着任城的外围防御全线崩溃。张氏历时一年的陪都任城就像被剥去衣裙的女人,到了任人摆布的地步。
天华五五三年七月十二日,柳氏十七万大军把小小的任城围成铁桶一般。城内兵力仅有两万,储粮不过几日,又无坚固城防可以依托。柳随风向城内发出劝降的通告,只究首恶,不念胁从。通告发布之日起三天,无人响应。与会宁之战时敌军将领纷纷出降形成强烈反差,这也在柳随风的意料之中,会宁杀降事件必然会造成这种恶劣影响。
七月十六日,柳随风下令攻城。柳氏大军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向城头涌去,喊杀声惊天动地,敌人未作多少抵抗,便一哄而散,战斗未到一个时辰,四座城门已被攻克。
城外高高的山冈上,作为统帅的柳随风俯视着即将落幕的战争,感慨万千,虽然胜利在望,但他所领导的这场内战历时九个多月,士卒、平民死伤超过几十万人,造成的财产损失更无可估量,“不管后世对我如何评价,但对这几十万生灵来说,我还是无法摆脱这种内疚感……”心里的忧伤,让成功的喜悦荡然无存。或许这就是风神,独一无二的风神!
“表哥,张澈一灭,接下来就要轮到张浑了。”与他并肩而立的梅若华微笑道,这位年仅二十二的王后心中念念不忘的,大概就是复仇吧,所以全然不能体会柳随风此刻的心境,身旁的碧心虽然与丈夫心心相印,可她不愿说。
果然,柳随风淡然一笑,说道:“兰儿,如果有人找我复仇,你打算怎么办?”梅若华愕然,旋又笑道:“表哥说笑了,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兰儿第一个不放过他!”
柳随风凝视着她的眼睛道:“我们发起的内战波及广泛,至少死了几十万士兵、平民,造成无数的家庭流离失所,百姓何辜?如果他们把这笔帐都算在我头上,何以处之?杀光他们吗?这与独夫民贼何异?……”
梅若华沉思片晌,道:“表哥的想法是不是太偏激了?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就算是圣王贤君也不能改变这些。”她莞尔一笑,“表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多愁善感了一些,呵呵。”
柳随风双目神光大盛,缓缓地道:“可我不是什么圣王、明君,我是风神伊利斯!是大陆亿万生灵的守护者!减少战乱与死亡,不就是我应有的责任吗?”
梅若华讶然,美丽而刚毅的俏脸露出几分深思,很快又化作了微笑,“可是表哥你也别忘了,你还是柳随风,你父母的儿子。不管你如何做,总之,别忘了诛杀张氏叛贼。其它的,无论什么我都依你!……”
柳随风还未说什么,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寒意,“难道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只听碧心惶急的声音道:“快看!天上……”漫天黑影伴着嗡嗡声响,如黑压压的云彩向任城扑过来。
“是蝠魔的毒蝙蝠,我居然忘了把他考虑在内!”柳随风握紧拳头,“这场仗我们输了,兰儿,立刻下令撤军!”
梅若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置疑道:“眼看我们就要拿下任城了,怎么能功归一篑?再坚持一个时辰,哪怕半个时辰,再说这畜牲有什么可怕?……”柳随风脸色铁青,喝道:“心儿,快传我将令,全军收兵!所有人躲在营帐里不准出来!违令者斩!”
急促的鸣金声响起,攻入城内的柳氏将士第一反应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军令如山,不敢违抗,大部分军队放弃对敌人的追杀,迅速退出城门,但也有极少数贪功冒进,想一举拿下城主府,立下首功。
迟了,一切都迟了。十万只个头壮硕如铁鸡的毒蝙蝠铺天盖地落了下来,锐利的毒爪向人的肩膀上抓去,连带着衣服撕下大片血肉,白森森的牙齿啄在脸上、背部,将可怕的毒液注入身体。惨烈的哀嚎声,响彻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来不及撤退的柳氏将士个个抱头鼠窜,躲避着这来自地狱的魔物,陷入不可遏制的混乱中。
就在这时,溃散的敌军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杀出来,趁机落井下石。他们事先在身上涂抹了驱魔香,所以不会被毒蝠攻击。柳氏军大败。
一面倒的杀戮直到正午才中止,看着毒蝠消失在东边的天空处,交战双方都松了一口气。对张氏一方来说,他们也不知道驱魔香什么时辰会失效,万一毒蝠反噬,后果就太可怕了,看着敌人在地上打滚哀嚎,自己心里何尝不在发抖啊!
此战柳氏阵亡九千,伤者高达五万多人,而且伤者症状十分奇怪,浑身抽搐不止,身上忽而发冷,忽而发热。最令人担忧的是,为他们诊治的军医不久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是极厉害的传染病!立即隔离治疗!一旦蔓延开来,我军将不战自溃……”柳随风果断地下令,却心乱如麻,“如果当初杀掉那蝠魔就好了,不至于种下今日的恶果!现在如何是好?”
“大哥,让我去看看吧,或许这时候我能帮上什么忙……”
一直被他藏于军中、得到最周密保护的小秋言出现了。这位有着神医之名的女孩儿,尽管腼腆内向,却继承了前辈医术的精华,十五岁起大陆上行医五载,盛名显赫。在中京城与柳随风相识,情根深种,却又失意离开,与同样失意的姜昭远相遇,两老小同病相连,结为师徒之谊,为解除师父身上的生死花之毒,深入魔界,她试遍千种药草,终于炼制成无心丹,终于使姜昭远魔法尽复。她也从来不曾让人失望过,这一次会是例外吗?
秋言虽然主动请缨,柳随风却犹豫了。这可是极厉害的传染病啊,怎能让心爱的小妻子以身犯险呢?仿佛看破了他的心事,秋言撒娇地摇晃着丈夫的胳臂,柔声道:“放心吧,夫君大人,就算比这更厉害的病症我也有信心。”

柳随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笑,道:“好吧,我跟你一起去。”秋言顿时花容失色,连声道:“不行,不行的!”柳随风哈哈一笑,“怎么不行?就这样说定了!”说着,竟亲了她脸颊一下,“走吧,我们的小天使……”秋言霞烧玉靥,竟迷迷糊糊地被丈夫拉着走了。
在死亡的阴影里仿佛看到了一线生的曙光,当柳随风和秋言并肩出现在因疾病蔓延而被隔离的军营时,军士们相携而起,欢声雷动,“我们并没有被抛弃!大王还跟我们在一起!……”人们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大王万岁!”也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立刻群起响应,“大王万岁!”震得山谷轰鸣不止,低迷的士气顿时振作起来。
柳随风默默地被感动着,他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行动比语言更重要,他牵起秋言的小手,“将士们,这位是你们的王后秋言……”话未说完,人群已经欢呼起来,“是秋言,秋言神医,我们有救了,兄弟们,我们有救了!”柳随风在秋言耳边轻笑道:“言儿,看来你的朵儿挺大哟,呵呵……”看着妻子羞红的双耳,倍觉温馨。他又高声道:“请诸位各回营帐,稍后由王后诊断病情,只要找到治疗方案,大家很快就能得救!”士卒们顺从地散去,柳随风陪着秋言走进其中一个营帐。
眼前所见,令柳随风痛心不已,死亡的气氛笼罩着士兵年轻的脸庞上,痛苦的呻吟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到的。秋言脸色变得凝重,细心地询问着病者的详情,测量体温,抽取血样,一丝不苟的模样,让人浑忘了这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儿。柳随风也没有闲着,不断地鼓励着自己的士兵,问及他们的家庭、亲人,“为了他们,一定要振作啊!……”他拍着对方的肩膀说。无疑,他赢得了最真挚的忠诚心和爱戴。如果能够再上战场,这必将是最英勇的战士。
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次日,柳随风和秋言双双病倒。起初也是头昏,口鼻喷血,浑身发热,到下午时,又像掉进了冰窖,无论盖上多少棉被也不济事。梅若华和萧碧心大惊,连忙前往探视,被柳随风严令禁止,“传话给两位王后,令严密监视敌军动向,防止对方反扑让各营准备易燃物,如果毒蝠再来侵扰,就放火烧山,以火攻之,或能阻止。”柳随风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又道,“令萧王后潜入任城,察探四魔行踪,如今决战已经不在于战场厮杀,立即调姜鹤来我帐下效力,做决战准备!……”话刚说完,**又感到一阵虚弱。
疾病的重压下,秋言以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意志支撑着身体,从纷繁的药物中,她不停地做出选择,然后服下,以自身为试验对象,在纸上记录着身体的反应。整整一天一夜,这花儿一般柔弱的身体也终于坚持到尽头。不久,以优雅清逸的菊花为标志的秋言王后也倒在地上。
秋言病倒,柳随风心如刀绞,他忘记自己也身染重病,强撑着前去探望。当他将这位深爱的女子搂在怀里时,她闭着愁云紧锁的秀目,仿佛熟睡时还带着无尽的忧虑,“言儿,你受苦了,怎能让你一个人在奋战?作为你的丈夫,难道我不能做些什么吗!……”
一念顿起,他跌坐在地。强大的意志吹散了疾病的重压,风的气息又在身遭环绕,汗水如浆,头痛欲裂,然而,神智变得清明起来。
绿草茵茵的旷野,湖泊闪耀着粼粼波光。习习凉风,轻拂着低垂的杨柳;依依杨柳,刚吐露出嫩黄的细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灿烂的阳光下,羊群如白云一般飘过原野。这一刻心灵变得无限安宁,一派宁静而安逸的田园风光。
忽然间乌云密布,太阳也失去了踪影,大地陷入一片黑暗,恐惧的气氛令人喘不过气来。风起了,低低地掠过青草细嫩的腰肢,渐渐地,展现出它至柔至刚的力量,忽然间,狂风大作,呼啸着,怒吼着,似乎要将天地的一切都毁灭,乌云翻滚着,紧紧地压迫着地面。一声霹雳,闪电大作,苍天仿佛被捅了一个窟窿,大雨倾盆而下。
风雨湮没了世界,肆意展示着他们的雄威。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雨淅沥的下着,滋润着世间万物;风轻轻地刮着,抚慰着亿万生灵。草更绿了,水更清了,天空像蓝色的玻璃……
没有**的存在,只有心的世界。他一会儿飞上树梢,一会儿拂过水面,沐浴在轻爽的小雨中,他感到从所未有的自由,朗朗天地,一颗心包容万物,无处不在。
他醒了,眼前依然是昏暗的帐幕,心却如仿佛脱胎换骨,跳出那纷乱复杂的尘世,获得最完美的解脱。“是梦非梦,化作清风……”他轻轻地吟哦着,优雅地起身。
缠人的疾病就像微不足道的灰尘,被指尖弹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心头的宁静与自然。寻找到了力量的源头,他的精神力似乎得到成倍的增长,父神施加的封印再度出现极大的缺口,释放出来的力量之强,似乎出乎他意料之外。
看着床榻上依然沉睡不醒的妻子,意念未动,潜意识之下,他已经飘了过去,没有欣喜,一切在他是这样自然。
“我的力量要如何传达给你?……”他静静地想着。神的力量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而存在,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强大的痊愈能力,更非世人能想象。要让妻子醒来,现今只有这一个办法。
“或许只有一种途径,就是星儿当时的做法……”也就在那个**的夜晚,他的力量消失了,星儿也跟着失踪了,虽然,他知道这个曾经深爱过的女子一定在世界的尽头等着自己,但那一天的到来,他害怕……
他对秋言这样做了。果然,在他有意施为下,宝贵的能量离开身体而去,心却被温暖地包围着。他没有后悔,即便永远无法成为风神,他还可以做回柳随风……
秋言在昏迷中醒来,神清气爽,身体轻若无物,仿佛要飘了起来。再尴尬地看一眼自己**的身体,和那种异样的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大哥,我们……”嘴唇却被轻轻地印上了,“言儿,从今天开始,你会发现一切与以前不同了,”那温柔而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天色尚早,言儿,我们再来一次吧……”片刻后,她已经如在云间。
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五天之后的事情。日夜奋战三昼夜,秋言终于成功地找到了配置解药的方案,经过一百多人的试验,证明可行。所有人心中的石头落地。三天来,虽然她从未休息,也从未进食饮水,精神却异常的好,也没有饥渴的感觉。“难道是因为大哥?为什么他一跟我那个,我的病就完全好了?”想着那天丈夫奇怪的表现,她有些纳闷,又有些害羞,“但是,梅姐姐她们为何没有像我这样?……”百思不得其解。
“哦,有人来了,是梅姐姐!奇怪,为什么我不用看就知道?”正寻思间,只听梅若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秋言妹妹,这次你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啊!呵呵……你为什么?!”秋言讶异地看着对方,却见梅若华的惊讶更甚于自己,“梅姐姐,你怎么啦?”梅若华笑着摇摇头,道:“没事,是我自己眼花了。”可心里却直犯嘀咕,方才那一刻,秋言的身形恍恍惚惚,竟似半透明一般,说出来谁能相信啊!“姐姐,你来找我什么事啊?”秋言柔声道。梅若华亲热地拉着秋言的小手,“走,我们进去再说!”
进帐后,梅若华有些赧然地道:“妹妹,我想请教你一事,”她迟疑片晌,抬起头来看着秋言的眼睛,“你有什么药,可以让人早些生育吗?”秋言一愣,道:“有倒是有,不过谁需要这个啊?”梅若华嫣然一笑,“好妹子,你说呢?”秋言顿时明白过来,脸蛋羞红,轻声道:“大哥和姐姐身体都很正常,根本用不着这些药物……”梅若华有些失望地道:“可为什么我们还没身孕呢?”秋言笑道:“姐姐这么想要小孩吗?现在你可是大将军,带兵打仗,征战频繁,哪有时间生儿育女?”梅若华闻言一笑,起身道:“难道妹妹就不想要夫君的孩子吗?呵呵,不说了,我还要去巡营,再见啦。”秋言连忙起身相送。
走在荒凉的山道上,梅若华心中生出一丝凄凉。居然要对青梅竹马的丈夫使用这样的伎俩,她有些讨厌自己,她也知道,一旦不信任的种子在心中扎下根,以后再难修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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