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昭驱动三万大军以霹雳之势猛烈攻城，尽管昼夜急行、争夺战机的缘故，临江军没有携带笨重的攻城器械，但凭着临时伐木制造的长梯，轻易地登上了早已伤痕累累的怀沙城，与东平军展开血腥厮杀。在无敌统帅秦文昭的统率下，临江军士气如虹，向着城头发起无数次冲锋。八千东平人拚死抵抗，艰难地将杀退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让人难以想象啊！”秦文昭心中诧异，“这中垒营我在帝国时早闻其名，里面全是贵胄子弟组成，骄狂散漫，战斗力极差，今日为何反成了一支劲旅？”他抬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城池，微微一笑，“不过，这已经是你们的极限了！……”准备下达全线进攻的命令。
“万岁！王后娘娘万岁！”忽然，怀沙城上传来阵阵欢呼，响彻云霄。“将士们！奋勇杀敌，只在今日，把临江的贼寇都赶出去！”一个悦耳的女声清晰地响彻在黄昏的天空下。
“王后娘娘？……”秦文昭如被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呆呆地望向墙头，那熟悉的倩影，曾经让自己怎样的魂牵梦绕，在梦里，她千百度的回眸，如此刻这般，终成幻影。尽管他早知道雪儿已嫁为他人之妇但他一直刻意回避，不想终有一日必须要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东平人士气大振。守护圣洁的公主，不正是身为贵族骑士的信仰吗？这感觉让他们觉得自己心灵变得无比崇高，再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和疲惫，大声呼群引伴，刀剑纷飞，步伐变得异常娇健。无形中，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攀上城头的临江人从城上纷纷跌落。
“殿下！情况有些不妙！”副将杜雨晨的话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秦文昭。
“嗯。”这位世子殿下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始终也没有离开过城上的雪儿，心如刀割。“曾几何时，她不也是自己一心守护的高贵公主吗？”
往事并不如烟，一切历历在目。从小，父母就疏远着自己，弟弟文皓的降世，更将父亲仅有的一点温情夺走。童年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冰冷的王宫，冰冷的王宫里自己孤独而恐惧地守着黑暗。自己并不明白，都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待遇如此不同？
五岁时，自己被送离嘉平城，作为临江王国的人质到天华帝国。“去吧，孩子，身为王室继承人，维系与帝国的友好关系，这是你应有的责任。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不要再偷偷哭鼻子哟。”生平第一次，父亲的目光变得无比慈祥。那一刻，泪水模糊了双眼。或许就是这样一句话，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一直深深地相信父亲还是爱着自己的……
帝国的王宫里，自己见到了一生都无比敬仰的长者，天华帝国的皇帝柳盈川，他没有如想象中的严厉而冷酷，相反，和蔼而温暖的话语，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心，让自己从所未有的感动，像暖流一样流入心田。皇帝陛下，您泉下有知，是否知道，我是怀着怎样感恩的心情想起你。在我心中，您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啊！如果他是父亲，那么你……就是我的妹妹啊！
“文昭哥哥！快陪我玩啊！”那个粉雕玉啄的小女孩儿，一蹦一跳地来到自己面前。她灿烂的笑脸，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童年所有的快乐和梦想，全都因为你们的存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都无法道尽这丝丝如缕的情意。自己付出了比常人数倍的努力，弓马剑骑、琴棋书画、地理天文、兵法韬略，无所不精，只为了换来陛下和小公主你的一瞥……
可为什么，你终究还是跟别人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在世上？……”
泪水静静地滑落，眼前那高洁的倩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殿下，是时候投入所有的预备队了！”杜雨晨急促的声音在耳畔想起。
秦文昭轻轻背转身去，平息起伏不定的心情，沉稳地道：“撤军！”
“什么？！”杜雨晨几乎以为耳朵听错了，照元帅的原定计划，一定要在今天拿下怀沙，这样才能执行下一步战略。敌人虽然士气旺盛，但城墙已倾塌多处，只要投入预备兵力，定可一举攻下。但他宁愿相信主帅的判断，无论在任何时候！因为殿下从来也没有出过错。
听着城下嘹亮的号角声，临江人如潮水一般地退去，东平军的战士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爆发一阵欢呼，浑身浴血的士卒们相互拥抱在一起，发泄着劫后余生的惊喜，“还以为死定了呢，真是奇迹啊！哈哈……”
站在凄凉的寒风里，雪儿目送着敌阵中那员白盔白甲的将领，心中默默地道：“文昭哥哥，其实我也一样，根本不想与你为敌的……可是，我必须要为自己的丈夫战斗到最后一刻，因为那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啊……”
虽然临江人暂时退去，但未重围未解。中垒营统领何威再次向雪儿王后建言，“城墙破损严重，说不定明天就会城破，娘娘必须于今夜突围！”
雪儿淡淡地一笑，斩钉截铁地道：“何统领无需多言，我将与将士们共存亡。况且，我们还没有绝望……”她美丽的眼睛里洋溢着自信的神采。
次日，临江军冒着凛冽的寒风继续对怀沙城发起攻势，只是秦文昭没有现身，现场由副将杜雨晨负责指挥。然而，临江人目瞪口呆的是，一夜之间，绕怀沙城的城墙一周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巨块的寒冰不但补上了倾塌的城墙缺口，就连本身完好的地方，也包裹上了一层滑溜溜的铠甲。太阳照射下，整座冰城发出森冷的白光，威慑着来犯之敌。
“这……”杜雨晨踌躇不已，敌人的奇谋妙计打乱了他的阵脚，现在怀沙城就像一个滑不溜手的泥鳅，赤手空拳根本难以捉住，他也很清楚强行攻城会是什么后果，但延误战机的后果只会更严重。他第一次怀疑起昨日主帅所下撤退命令的正确性。
骑虎难下，杜雨晨还是下令发起进攻，一千名士兵背着长梯向城墙根靠近，城内的箭枝早在前两天耗尽，因此临江人没遇上什么好招待，就顺利地把梯子架上城头，利索地向上攀爬。就在这时，从城内伸出无数支木叉，就那么轻轻一推，哗啦啦，长梯与冰层发生最轻微的摩擦，伴着无数的冰花，就这样歪倒在地，士兵们从十几米的空中坠地，摔得骨断腰折。
“王后娘娘真是智计过人！”何威满怀着敬仰的心情道，“寒冬腊月，水结冰凝，这本是世间常识，但娘娘却想到用滚水浇筑城墙，构成最坚固可靠的防线，实在令人佩服不已！”
雪儿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微微一笑，道：“希望能阻得了他们一时，赶上联军的援救。”
临江方，杜雨晨立刻停止了无谓的进攻，将情况上报给秦文昭。“嗯，我知道了！”面容憔悴的王子木然地道，披上衣服，走出光线昏暗的营帐。“我一生中从未见过大王如此悲哀而绝望的眼神！”后来成为秦文昭麾下大将的杜雨晨后来回忆道，“那时我竟不知道，对面的敌人竟是大王一生挚爱的女子——英华公主柳凌雪，除了感叹世事无常，还能说什么呢？”
看着对面的冰城，秦文昭心中暗赞，“你不愧是水的术者，雪儿……”迎着杜雨晨无比期待的目光，他微微点了点头，之后，视线从城楼上那位他一往情深的女子身上挪开，落在了她身后的将领，“叫何威是吧？”
“是的，殿下。”杜雨晨恭谨地道，“他就是敌军的中垒营统领，武艺出众，甚得人望。”
“好，就是他！”秦文昭面无表情地道，“把我弓箭取来！”
杜雨晨一阵激动，世子殿下善射之名，传颂于军中，不想今日竟能一睹，若能成功狙杀敌将，城内军心自乱，如此怀沙城可不攻自破。没想到殿下信手拈来，便攻克难关。
不多时，一张通体黑亮的巨弓由两士兵合力抬来，秦文昭脸色肃穆，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端起虔诚之心，强大的气劲运遍双臂，神弓自然地落在手心，他轻轻抚摸着弓背，默默地看着铭刻的文字“黄泉”，心头涌起了一丝悲哀，“从得到之日起，我就盼望着不必用上你，但今天还是要破例了……”顺手从副将手中接过箭枝，缓缓搭在弦上，猛然举起，对准了城上的目标。
满月上，羽箭的利刃闪耀着寒芒。呼啸的寒风似乎也在此刻停止了，没有了战马的嘶鸣和战士的喧嚣，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剩下心的世界，孤独而宁静，“去吧，死亡也即解脱……”他默默地念着，黄泉之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响，瞬间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没在怀沙城上。
杜雨晨屏住了呼吸，“到底有没有射中？”却见这忧郁而英俊的王子把神弓递给了士兵，淡淡地看向自己，“剩下的交给你了！”方才那一刻的慑人神采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是深沉的悲哀，“记住不要多造杀伤，尤其不要伤害公主殿下！……”留下这样的嘱咐，飘然离去。
城楼上，何威嘴角溢出鲜血，胸口上碗大的一个黑洞，倒在部下的怀里，吃力地道：“末将再不能跟随娘娘征战天下了，请转告大王，何威无能，未能保护娘娘周全！望娘娘保重！若有来世，必将继续追随娘娘左右！……”就这么头一歪，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想起何威对自己的无限忠诚，想起他平日里的音容笑貌，雪儿悲伤绕满心怀，不禁鼻子一酸，串串清泪自秀眸落下，默默地品尝着这份感伤，她目光落在已碎成几截的断箭上，“文昭哥哥，你非要把我逼死吗？为何你这一箭不是直接对着我、也好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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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华五五三年十一月十二日黄昏，怀沙城沦陷。狡猾的临江人于夜间挖开七条地道，攻入城内，守城的东平军虽抱着与城共亡的觉悟，浴血奋战一昼夜，但在失去了统一指挥的情况下，在城内巷战中被各个击破。八千战士阵亡九成，王后柳凌雪及七百多人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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