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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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军管会没收刘公馆,周小洁再见赵青松
刘夫人和小洁听了宣传,也认为军管会应该如此管理省城,这样市民才能安居乐业;但是,她们对没收帝国主义和官僚资产一条产生了疑问,进而想到自家的财产。
刘夫人问小洁:
“咱们这公馆属不属于官僚资产?”
小洁也吃不准,她考虑了一会说:
“官僚资产,顾名思义,就是当官人家的财产。官也分大小,谁知多大官算官僚呢?公公只是个师长,算不算呢?我也说不准。”
她看着婆婆。
刘夫人犯起愁来:
“这可是件大事情!如果刘公馆算官僚资产,就要收归公有。房子没收去,咱们一家老少住哪里呢?难道叫咱们露宿街头?这不愁死人吗?”
小洁也没有办法,她看了看婆婆,垂下头去。心想,姨妈说跟着青松危险,每天提心吊胆的;嫁给武军安全,可靠,像进了保险箱。如今看来,这保险箱也不保险了,同样要要提心吊胆的!
刘夫人忽然想起个办法。她问小洁:
“你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不是青松?”
小洁见问,自然明白婆婆的意思,犹豫了一会说:
“那天,他坐在军车上,我只是远远看着有些像,刚要拉你看,又被别人挤过去了;到底是不是他,我也拿不准。”
“如果是他,肯定在军管会。我看,你明天到军管会打听打听,如果真的是他,咱们就有救了!”
小洁沉默不语。——若在从前,得知青松回来省城,不用别人叫,她连夜也跑了去。现在,她和武军结了婚,成了刘家的少奶奶,而且有了小孩,见了青松怎么说呢?而且还要求人家帮助,实在难为情。
刘夫人看出她的心思,也不便相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小洁看出婆婆不高兴,解释说: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年轻女子,也不便到处找人;等事情弄清楚了,咱们的房子确属官僚资产,要没收,实在没办法,我再去找找看。那天我看到的也未必就是青松。”
刘夫人点点头:
“也只好如此。”
过了一天,来了两个解放军,拿着军管会的通知,说:
“这座房子,是国民党军城防部队师长刘威的公馆,属于官僚资产。根据军管会文件规定,要统一收归公有。限你们在一周内搬出去。否则,军管会将强制执行!”
说完把通知书交给刘夫人。
刘夫人接了通知书,分辩说:
“我这么大年纪了,媳妇年轻,还有正吃奶的孩子,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搬出去,叫我们到哪里住?怎么生活?”
“这个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两个解放军说完走了。
解放军一走,刘夫人就哭起来,埋怨小洁说:
“早叫你去找青松,你推三阻四地不肯去,如今人家把通知书送来了,限期搬家,不搬就强制执行。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呜呜咽咽,痛哭不止。
小洁也流泪,没办法,只好说:
“妈,你别哭了,现在我就去找青松。”
刘夫人见小洁答应去找青松,擦干眼泪说:
“我也知道,现在叫你去见青松,很为难你;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武军和你公公都不在家,我能指望谁?就是拿钱出来租房住,勉强住下;我只担心,要是武军来接我们,现在省城是**的天下,他又不敢公开寻找,怎么找得到我们?万一误了这件事,岂不都要后悔一辈子?咱们就永远别想见到他们了!”
说着又哭起来。
小洁换好衣服,简单化了妆,叹息道: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青松,能不能找得到!”
刘夫人连忙拿钱给她,说:
“你坐车去,车夫自然知道军管会在哪里;青松既然是师政委,又不是无名小卒,军管会的人自然都认识他。你到那里就能打听得到了。”
这个小洁自然也想得到,她也相信那天看到的那个解放军军官就是青松。她只是在想,如果见到青松该怎么说,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切。心里十分为难,即希望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她反复思考了一会才慢慢有了点思路。她翻箱倒柜找到当年那份报道青松因爆炸军车未遂被捕消息的报纸,又拿了武军那天晚上送来的信,才慢慢离开家,到军管会去找青松。
小洁来到军管会大门前没有立即进去,她站在一边远远抬头往里看。这里是原来的国民党省政府,高楼大厦依旧巍峨,只是进进出出的都是穿黄军装的解放军,原来的那些西装领带大腹便便的官员一个也看不见了。她看了一会,想想自己此来的目的,叹了口气,理了理衣服,从手袋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整了整发型,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两边有解放军持枪站岗,乌溜溜的枪,明晃晃的刺刀,她有些害怕。事临头,不自由,她只好大着胆子走近一个,十分小心地问道:
“老总,我找解放军的师政委赵青松,不知可在?烦请帮我打听一下。”
站岗的指了指传达室:
“你到那边去问。”
她来到传达室,同样说了一遍。
传达室的解放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会,问:
“你是干什么的?找赵部长干什么?”
“他不是部长,他是刘伯承邓小平部的师政委!”
“赵政委现在是军管会的宣传部长。你是他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这使她有些为难。她想了想说:
“我叫周小洁,是省工学院的学生,和赵青松是同学,又是老乡。我有重要事情找他。”
这人重又打量了她一番,说:
“你在这里等一会,我给你联系一下。如果赵部长愿意见你,他会派人来带你进去的。”
他开始给青松打电话。电话里她听见青松的声音——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发生了多少变化,这个声音她还是那么熟悉,那么欣赏,一听就听得出来,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
不一会,来了个年轻的女解放军,同样一身黄军装,两个羊角辫压在黄军帽下面,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远远地就大声喊:
“哪个是周小洁?赵部长要见你,跟我来!”
小洁听说青松要见她,心里一阵紧张,脸立即红润起来。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朝女军人走过去。
女解放军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她,到了跟前,她问:
“你叫周小洁?”
小洁点点头。
“听说你和赵部长既是同乡又是同学?”
小洁又点了点头。
女解放军还不放心,又问道:
“你是哪里人?在哪里和赵部长同学?”
“本省滨淮县人氏,和你们赵部长一个村庄的。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同班同学;小学中学在本县,大学在省工学院。你如果还有怀疑,就叫赵青松亲自来辨认。”
“口气倒不小。假的量你也不敢来。”
女解放军又把她上下打量了一回说:
“跟我来吧。记住:见了赵部长长话短说。赵部长忙得很,马上要开会。”
小洁刚要说声“谢谢”,只见女解放军已经转身走了,她只得紧紧跟上。
女军人带着她一直来到军管会宣传部办公室门前,停下来说:
“你等一会,我进去回报一下。”转身走进办公室:
“赵部长,周小洁来了。”
青松朝门外看了看说:
“知道了。你去到会议室看看,人到齐了通知我。”
女军人敬了个军礼走出办公室。
青松立即站起身走过来迎接小洁。他一身半新的黄军装,身体比以前瘦了许多,因此显得更加高大挺拔。由于刚从战场上下来,眼睛里布满红丝,不过依然炯炯有神;面色有些灰黑,上唇上有一层毛茸茸的黑胡茬,越显得沉稳干练。他伸出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小洁的手,忍不住有些激动:
“终于又见面了!走的时候,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想起在刘公馆门前送他上车的情形,小洁也难过起来,语意双关地叹息道:
“那时候,怎么想到会有今天!”
她不由得流出眼泪来,又连忙擦掉。
两个人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互相站着看着,由于激动,竟不知下面该说什么,又不愿分开。
这是一间旧省政府留下的办公室,房屋宽阔高大,桌椅陈设都很阔绰,只是墙上挂上了**和朱德的画像,还有一张中国地图和一张省城地图,上面标着些一般人难以看懂的符号。
青松终于感觉到两个人在办公室里这么对面站着,双手握着不妥,他放开小洁,连忙端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又去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然后回到自己座位上,很抱歉地说:

“我原说忙完这一阵子,就到姨妈家看你和姨妈,然后和你一起去看武军和刘婶;不想你先来了。你看我忙得晕头转向,连救命恩人都来不及拜谢。惭愧!惭愧!”
他似乎又觉得奇怪,盯住小洁问:
“你怎么知道我来到省城了?在大街上看到的?大约武军还不知道,那家伙知道也一定要来的!”
想起往日的同窗好友,青松又高兴起来,不觉神采飞扬。
小洁满面羞惭,心里在颤泣流泪。她摇摇头,拿出武军的信来。
青松看了信,大惊失色,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和武军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她的脸刷地红了,一直红到脖颈。她低下头,许久又抬起来,点点头,拿出那份报纸:
“你别问我,看看这份报纸就知道原因了。”
他看着她,不解地接过报纸,然后低头看报;他很快找到了那篇报道张勇赵青松因爆炸军车未遂被捕消息的文章。
“唉!”
他丢下报纸,摇摇头说:
“那个赵青松不是我,是我们地下党的一个同志!”
“我怎么知道?工学院的同学都认为就是你,连武军也认为是你。你想,咱们的同学中除了你,谁能去爆炸敌人的军车?而且这之前,你爆炸过敌人的军火库,我自然会想到这个赵青松就是你,一点也不怀疑。看到这条消息,我魂都吓崩了,什么也没想,立即去找武军营救你;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你们五个人已于两天前被秘密处决了!------”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痛。
看着小洁痛不欲生的样子,青松沉默了,渐渐冷静下来。他走到水盆边绞了一条毛巾递给小洁:
“这怪不得你。是老天不作美,也是我赵青松无福,今生今世命该如此!”
他不停摇头叹息,无限痛苦地伏在办公桌上。
许久,他抬起头来,擦了擦眼睛,竟大声埋怨起武军来:
“武军既然和你结了婚,不守着你好好过日子,怎么又想去当国民党的兵?花花公子,得不到时千方百计想得到,得到了又不知珍惜。真是鬼迷心窍!难道他看不出国民党快要完蛋了,还要去当炮灰送死?”
“他不去行吗?国民党政府天天催逼。其实在这种危机情况下,谁都不愿意去当兵。武军也不愿意去。但各人的想法不同:有的人摊到了,或者装病,或者偷偷逃了,家长出面打通关系,花钱买个逃荒逃难的老百姓抵数;他怕给他父亲脸上抹黑,不愿意这么做,就只好去了。——那时候,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他一去就没有回家。”
“这么说,这孩子武军还没有看见过?”
“岂止武军?他和他爸都没有看见过。”
小洁又流出眼泪,呜呜地哭起来。
“唉!真是可怜的孩子!可怜的父亲!可怜的爷爷!可怜的妻子!可怜的丈夫!”
他火气消了,连连叹息道。一脸严肃和悲哀。他低下头,不说话也不看小洁,两只手无奈地互相搓着。
良久,小洁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他。
“说说你,怎么一去就杳如黄鹤,也不来个信?走的时候,我和武军一再叮嘱你,安定下来,及时来个信。”
“唉!实在一言难尽!”
沉默良久,他说出了离开省城一年多的经历:
刘叔把我送出城,我就到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去找组织,没想这个联络点被敌人破坏了,没找到组织,还差一点被敌人抓到。在群众掩护下,我找到第二个联络点,终于找到地下党组织,找到李书记。领导经过研究,认为我已经暴露了,十分危险,必须马上转移到解放区去。给我开了组织介绍信,重新化装了,送我上路。一路上,到处是抓我的通缉令,我不敢走大路,不敢走城镇,只好走小路,走农村,走山路,二十多天才赶到解放区。一双鞋底全磨通了,衣服也挂破了,解放区的领导只好又找了一身衣服一双鞋子给我。我把介绍信交给领导,要求分配工作。领导说,你先休息两天,有一件重要事情交给你去干。两天后,领导对我说,解放区有一批粮食要送到前线去,前线战士正等着吃粮。我们研究,由你和我们的一位区政委一起领队去送粮。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几千斤粮食就靠几十个民兵用小车推。一路上,几次遭到土匪恶霸抢劫,我们的民兵都带着枪,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打,半个多月才赶到前线。那时前线战斗正紧张,急需要人。首长见我们都是武装民兵,干过游击队,会打枪,立即编入野战军投入战斗。有一个团政委在战斗中牺牲了,首长根据我的经历学历,分配我到那个团当政委。后来又提拔当师政委。就是武军信上说的。
他叹了口气,
“唉!一年多就是这么过来的,每天都在风口浪尖上,枪林弹雨中,哪有时间写信?就是写了也无法投寄。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大变化!真是人世沧桑,难以预料啊!”
小洁听了低头不语,泪眼朦胧。
这时,带小洁来的女解放军走进来说:
“赵部长,工商联的人到齐了,等着你开会讲话。”
“我就去。你先点点名,认识一下。”
“是!”
女军人答应一声转身走了,走到外面又回头看了看小洁。小洁不觉
脸红,问:
“这位女同志是什么干部?她好像很怀疑我,在外面就盘问了我好一会。”
青松摇摇头介绍说:
“她是我的秘书,叫黄英,是个孤儿,抗战时期,爹妈都死了,
李书记收留了她,后来参了军。虽说是秘书,其实不识多少字,不过帮我收收发发,联络联络;文件材料,还是我自己看自己写。”
他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站起来说:
“我马上要开会,今天召开全市工商联会议,很重要,会前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如果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咱们是熟人,不必客气。如果没事,今天就不留你了。改天,我去看望你和刘婶,咱们再说话。”
小洁只好把军管会要没收刘公馆的事说出来,请求他帮忙解决。
青松略略沉思,然后摇摇头说:
“这事不好办。刘公馆属于官僚资产,必须没收,况且,刘叔和武军都是国民党军官,目前仍然在逃。这是军管会文件规定的,任何人不能改变。我不好去说,即使说了也没用。”
他低下头又想了一会说:
“我另外给你们想办法吧。你告诉刘婶,请她老人家放心,刘公馆没收了也不会叫她露宿街头的。”
小洁脸色难看,低头不语。
他叹了口气,看着小洁,解释说:
“你、武军、刘叔,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第一次找我办事,就不能让你们满意,实在不好意思。青松是**的人,必须执行**的政策。**办事认真,不允许包庇徇私。我只能在政策允许范围内给予照顾,不能越轨。请你给刘婶解释清楚,请她老人家谅解!”
小洁点头,表示理解。
小洁回到家里,把找到青松要求帮助的情况向婆婆说了。刘夫人听了很不满意,说:
“这叫什么照顾?刘公馆还是要没收,不知给我们安排到哪里去住,武军来接我们,到哪里去找?”
小洁说:
“军管会有文件,刘公馆属于官僚资产,必须没收。青松也不敢违反政策,他只能在政策允许范围内照顾咱们。他说了,另外给咱们想办法,不会让咱们露宿街头。”
“他不照顾,咱们也不会露宿街头,不过花两个钱自己租房子住。”
“您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必去找青松了——其实,弄成这种情况,我也不好意思找他。”
“有什么不好意思?想当初,不是你公公把他送出城,他这条小命早就没了,还会有今日?人要知恩图报,他如今做了大官,难道不应该照顾咱们?”
“妈,你别这么说。对公公的恩情,青松没有忘,刚才他还说呢,公公和武军都是他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别太性急,容人家慢慢报答。**是有政策的,咱们也不能叫人家犯错误。”
“我想他也不应该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不说要来看我吗,到时候,看他给咱们想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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