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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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赵青松看望刘夫人,周小洁任教市三中
又过了一天,恰逢周日,青松买了二斤糖,带着一个警卫员,到刘公馆来看望刘夫人和小洁。
来到门前,看着熟悉的大门,回忆他和小洁曾多次应武军邀请来此聚会,那时,小洁惧怕刘师长的威严常常不愿意来,他总是百般劝她来;不想如今小洁竟然成了这家的女主人,实在难以想象。他感慨万千,伫立观望良久,终于留下警卫员在门外警戒,他主动上前敲门。
张妈开门,看见青松,热情地招呼:
“赵少爷来了!”
青松笑着说:
“这里没有赵少爷,只有赵青松。张妈,以后不要叫少爷,叫我青松好了。”
“赵少爷真会开玩笑,我们下人怎敢直呼您的大名?”
“现在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不分尊卑,大家一律平等。”
刘夫人和小洁听见青松说话,立即出来迎接。
青松向刘夫人鞠躬问好:
“刘婶好!青松特来看望你老人家。”
又送上糖:
“青松贫寒,不成敬意,请刘婶笑纳!”
刘夫人接过糖,交给小洁,笑着说:
“你现在是解放军的师政委,又是军管会的宣传部长,肯屈尊来看望我们,我们已经十分感谢了,还带什么礼物?”
说实话,对于一包糖,刘夫人实在有些看不起,不过她正要请他帮忙办事,所以还是不敢怠慢。
来到客厅,分宾主坐下。青松开门见山说:
“关于刘公馆是否官僚资产、收归公有的事,小洁前天专门去找我,她走后,我又请示了军管会分管此事的领导,回答是肯定的,刘公馆属于官僚资产,必须收归公有。这是军管会政策规定的,青松也无能为力。所以,我只好给你们另想办法——”
话还没有说完,刘夫人打断说:
“青松,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刘公馆是你刘叔一生的心血,是唯一留给我们的财产;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实在不忍离开。再者,武军来信说,他们在南边安顿下来,就来接我们过去。房子是带不去的,我们不过多住几天。请你给军管会领导说说,多宽限几天,等我们走了,立即交公。”
青松很为难。他原以为小洁已经把话转达给刘婶,道理他就无须讲了,因为讲这些大道理很容易伤害彼此的感情——刘家是他的恩人,他应该感谢他们,怎么能伤害他们呢?他再想办法妥善安置他们,问题就解决了。他没有想到刘夫人并不理解,会出这样的难题给他,叫他实在没有办法。——她可能把**也看成国民党了,认为当了官就能以权谋私,包庇徇情。岂知**立党为公,以国家人民利益为重,国而忘家,公而忘私,大公无私。想了想,只好如实相告:
“实在对不起,刘婶,这样的话我不能跟领导说。军管会的规定已经公布,任何人不能改变,即使军管会领导也无权改变。上次我给小洁已经说明白了。只要属于帝国主义的资产、官僚和买办资产阶级的资产,一律收归公有,而且必须在规定期限内收缴完毕;否则便认为是对抗**,军管会将强制执行。”
他想了想,干脆把话一次说个明白,以防老太太再为此事纠缠不清,叫他难为情:
“您老还不了解当前的形势:解放军渡过长江后乘胜进军,已经解放了大陆全境。国民党军队,大部分逃亡台湾,一小部分逃到缅甸。刘叔和武军,能够保全性命已属万幸了,他们没有机会来接你们了。你们在大陆要想生活下去,就必须跟着**走,拥护**的政策,别的是没有出路的。”
刘夫人一听绝望了,禁不住哭了起来:
“照这么说,你刘叔和武军就回不来了?丢下我们奶孙几个可怎么活啊!”
小洁听了也跟着流泪。
青松劝说道:
“你们也不要难过。**的政策很明确,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只是家属,和他们不同,你们没有罪恶,只要拥护**的领导,人民政府宽大为怀,是会给你们生活出路、让你们好好生活下去的。”
这样婆媳俩才慢慢止住哭泣。
青松还是觉得对不起刘家,特别是武军和刘师长,是他们从这座房子里把他救出城去得以逃命的,才有了今日。所以交代完党的政策,他又转到开始的话题说下去:
“其实,我对刘公馆也是很有感情的,我不仅在这里避过难,还曾经应武军邀请,多次在这里和同乡同学聚会、聚餐、唱歌、跳舞,种种欢乐不一而足,回想起来如在昨日。刘家是我的大恩人,刘叔、武军、小洁都救过我的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但是,”
他马上一转:
“青松是**员,**的军管干部,我的生命早就交给了党和组织,我必须坚决执行**的政策,不敢踰矩。不过请你们放心,**也是人,不是洪水猛兽,刘公馆收归公有,也不会让你们露宿街头。我已经给你们想好了办法。小洁是大学生,闲居在家,实在是人才浪费。新中国即将成立,百业待兴。我给她在市三中谋了个物理教师的职位;学校答应,给两间住房,一间厨房。我去看了,虽不宽绰,也勉强可住。你们家庭商议一下,如果同意,小洁到军管会领取介绍信,即可到三中报到上班;如果不同意,我再另想办法。”
他说完看着小洁。
小洁不便自己做主,她转向婆婆说:
“妈,我看这办法可行:一来,咱们有房子住了,不用另外花钱租房;二来,我有了工作,又多了一份收入,补贴家用。”
刘夫人迟疑了一会说:
“这办法自然好;只是丹青还小,要喂奶,你去教书了,喂奶不方便。等孩子大一点再说吧。”
小洁说:
“住在一个校园里,课间就可喂奶,方便的。”
“等一等再说吧。”
小洁明白婆婆心里还惦挂着公公和武军,害怕他们万一来接她们找不到,便不再坚持。
青松说:
“等一两天也行,只是不能太久:一来,三中缺少物理教师,急等着要人上课;二来,军管会也会来催缴房子的。”
小洁见婆婆不表态,自己也不便答应,事情只好暂时摆着。
青松见婆媳俩都不说话,也不便催问,只好转换话题。她对小洁说:
“把你们的千金抱来让我看看,我来这么久还没有看见呢!”
小洁便叫张妈把丹青抱来。
青松接在怀里仔细端详,夸赞说:
“好漂亮!又一个小洁!”
他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放在丹青怀里,说:
“这只怀表跟了我多年,叔叔今天送给你,作为见面礼。”
刘夫人连忙阻止:
“怀表你有用处,孩子还小,大了再给她不迟。”
青松说:
“好不容易和孩子见面,岂可没有见面礼?”
又低下头来对孩子说:
“叔叔和你爸,你妈,都是同乡同学,又是最好的朋友,一起上学读书,说笑游戏,有过许多愉快的生活和真诚的友谊值得回忆;可惜后来遭遇战乱,只得各奔东西。如今天各一方,音信不通,再难聚在一起了,遗憾终生!叔叔希望你这一生,远离战争,天下太平,安居乐业,不要再有叔叔和你爸爸妈妈的痛苦和离愁别恨!”
说着触动感情,不觉溢出眼泪来,连忙拭去。
小洁和刘夫人听了,想起远在台湾的武军父子,生死未卜,也都黯然泪下,连声叹息。
青松把丹青交给小洁,站起身,向刘夫人拱拱手:
“刘婶保重!青松公务在身,不能多呆了,下次再来看望您老人家!”
说完走出客厅。
小洁和刘夫人挽留不住,送出大门外,看着他和警卫员一起走了。
青松走后,刘夫人问小洁:
“你真的打算到三中教书?”
“青松好心好意帮助咱们想了这么个办法,如果咱们就这么拒绝了,人家会寒心的;以后再找人家帮忙,怎么好说呢?再说,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武军未必就来接咱们,到时候怎么办?难道等着军管会把咱们赶出去?那时候又丢人,又得不到实惠。你说呢?”

“你看,青松说的都是事实吗?**真的都被赶出了大陆?我看不一定。青松毕竟是**,怎么会向着咱们说话?我想再等两天,看看情况再作决定。”
“真实情况我也不知道。从**报纸上看,大陆已基本解放,**正在筹备召开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新中国。看来武军他们很难回来了;即使回来,也是秘密的。”
“我就担心他秘密回来。你想,他秘密回来了,既不敢声张,又不敢久留,咱们若搬家了,他到哪里去找咱们?我看咱们再等几天。”
“一周期限,已经过去一半,还有两三天,哪里就等到了?”
“等吧,多等一天就多一天希望,咱们一直等到最后一天。”
“那好吧。”
刘夫人和小洁急切等待武军来接她们,早开门,晚闭门,甚至夜里也起来一两次到大门外观望;可是每天总是以希望开始,又以失望告终。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军管会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她们似乎彻底失望了,早晨起来就唉声叹气,坐卧不宁,生怕军管会来人强制执行。张妈买来早点,婆媳俩勉强吃了一点。
果然刚吃过早饭后,军管会的两个解放军又来了。他们进门就问:
“你们怎么还没搬?等着我们强制执行?”
小洁看了看婆婆。
刘夫人连忙走上前,满脸堆笑说:
“老总,我们不是不想搬,我们没搬是有原因的,我向你们汇报一下您就明白了:军管会的赵部长给我们儿媳妇找好了工作,到市三中做教师。学校给了三间住房,正在收拾。我们都快急死了!今天连夜也要收拾好,明天就搬,一定搬!请你们无论如何宽限一天——就一天!”
“你说的哪个赵部长?”
“就是你们军管会宣传部长赵青松!他和我们是老乡,同一个地方的人,又和我们儿子、媳妇是同学,从小一直玩到大,关系最亲密;他炸武器库,警方通缉他,是我们老头子救了他,开车把他送出城的。”
两个解放军听了这番话,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说:
“那好吧,就宽限一天。明天如果不搬,我们就强制执行了!”
“老总们放心,明天我们一定搬。”
军管会的解放军走后,小洁埋怨婆婆说:
“妈,以后您说话注意点,不要动辄就把青松的名字抬出来,这样对青松影响不好,人家还以为青松包庇咱们呢。”
“不抬出他来抬谁?抬出你公公、武军还行吗?青松是军管会的宣传部长,正走红,抬出他来好办事。你看,我说军管会的赵部长,他们立马问哪个赵部长,我说宣传部长赵青松,请他们宽限一天,他们立马就同意了。不抬出他的名字行吗?”
“也未必。你只要说明我在三中找好了工作,那边房子正在收拾,明天一定搬,他们也会宽限一天的。**也是人,也是通情达理的。你把青松抬出来,又说得那么露骨,不叫人家说咱们太势利了吗?”
“说咱们太势利?谁不势利?你不势利?青松不势利?你们那些同乡同学不势利?你公公在省城城防部队当师长时,凡是淮北人,也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来认老乡,三天一聚会,五天一聚餐,把你公公和武军简直捧到天上去!如今呢?你公公落难了,谁还来看望咱们?刘公馆简直门可罗雀了!”
“你老人家也别难过,前天,青松不是来看望你了吗?此一时,彼一时。青松被通缉时,连我姨妈都不叫我和他接近;昨天,听说姨妈也去找青松办事了。”
“唉,青松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咱们要紧紧抓住他;否则,咱们就真的没办法活了!”
“看您说的,怎么叫抓住他?人家愿意给你办事,不抓也给你办;不愿意给你办事,抓也抓不住。就像我这工作,咱们并没有托他,人家就给咱们找好了。我看,就按青松安排的办吧,别的也没有好办法。”
小洁看着婆婆,意在征求她的意见。
刘夫人长长叹了口气,几乎流出眼泪来。
“唉!也只好如此了。”
小洁进去换了件衣服,就张妈手里逗小丹青玩了一会,然后对婆婆说:
“我去军管会领介绍信了,然后就去三中报到,看看房子,顺便打扫打扫,明天好搬家。家里你和张妈整理整理,明天工人来了好搬运。”
刘夫人点点头,叹息道:
“只好如此。你快去快回,家里指望我俩不行。”
小洁答应着走出家门。
小洁来到军管会,青松的秘书黄英把她接到宣传部。她红着脸走到青松面前说:
“我决定到三中教书,你把介绍信开给我吧。”
青松看着她,问:
“刘婶同意了?”
“她不同意怎么办?今天军管会又去人了,逼着搬家,好说歹说才答应明天搬。”
青松拉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劝她说:
“迟搬不如早搬。刘叔和武军是不可能来接你们了,你看看每天的报纸就会清楚。这一点,刘婶年纪大,看不透;你年轻,应该看得明白。”
“我看明白有什么用?家还是她当。另外,她也够可怜的,丈夫、儿子都不在家,自己年纪又大,身体又不好,一夜夜唉声叹息不能睡觉。”
“没办法,形势逼人!现在大陆解放了,马上要建立新中国。你们要长期在新中国生活,就要听**的话,跟**走,服务人民。否则,就没有出路。刘婶就不说了,她年纪大了。你年纪青青的,又是大学生,闲居在家,无所事事,别人怎么看?不说你不满新社会,也说你留念旧社会。这名声可不好啊!”
“其实,我也想出来工作。每天留在家里,哄孩子,做家务,烦死了!刚毕业那会,想工作却找不到工作;后来和武军在一起,恋爱、结婚,陷进个人生活圈子,慢慢也就不想了。现在武军和公公都不在家了,虽然有婆婆在家,也是只能说,不能做,一家子几口人吃饭,只出不进,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
“新社会人人要劳动,提倡劳动光荣,自食其力;反对不劳而获,剥削压迫。你出来工作,不仅是多一份收入,养家活口,更看作是为人民服务,看作劳动人民的一员。今后,你就是新社会的工作人员了,我去看你,联系工作,也都方便了。否则,你们那样一个家庭,我经常往你那里跑,影响也不好。”
“你工作忙,也不要经常去看我们。等家庭安顿下来,我工作正常了,也就没有多少麻烦事了。”
“刘叔和武军都不在家,刘婶年纪大,丹青还吃奶,你也确实不容易。我虽不是这个家庭的人,但这个家庭对我有恩,我就要对它负责,不能让世人骂我,让刘叔武军怨我。”
“你给我们找了住房,给我安排了工作,我们已经很感谢了!”
“这没什么,与你们对我的恩情相比,不及万分之一,何足挂齿!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即使不能解决,也可帮你们想个办法。”
小洁拿了介绍信来到市三中,找到校长室,把介绍信交给张校长。
张校长看了介绍信说,前几天,赵部长已经来过了,介绍了你的情况,我们知道你近日就要搬家,房子已经派人打扫好了。说着拿出钥匙。小洁询问工作安排,张校长说,等你搬过来家庭安顿下来再谈吧。
小洁跟着张校长来到教师宿舍,上了二楼,打开房间。
张校长说,这原来也是一家女老师的住房,省城解放前,随她丈夫到香港去了,房子就空了下来,因此学校也就缺了一位物理教师。
小洁察看住房,两室一厅,一间小厨房,一个卫生间,已经打扫干净;确如青松所说,虽不宽绰,也勉强可住。当下向张校长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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