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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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离公馆刘夫人泣泪,从教育周小洁敬业
小洁回到家里,见婆婆和张妈正在整理东西。她把到三中报到和三中的住房情况介绍了一遍。婆婆听了,又看了看刘公馆高大宽敞的楼房,叹息道:
“还不知是狗窝猫窝,以后再别想有这样宽敞的房子住了!”
小洁劝她说:
“此一时,彼一时,天塌下来压大家。省城像咱们这种情况的也不止一家,有的还不如咱们,要自己掏钱租房住呢。”
“谁也说不准怎么好。人家租房住,说不定有租房住的好处;咱们搬进三中,虽说不用出房租钱,也未必就是好事。”
“您老人家又这么说,我去领介绍信,不是您同意的吗?”
“是我同意的。现在我也没说不搬,只是心里乱糟糟的,拿不定主意。你说,咱们这一搬,就认定你公公和武军永远回不来了?”
“这问题谁说得准?国民党和**打了几十年,国民党曾经把**赶到大西北,偏居一隅;现在**又把国民党赶到台湾,偏居一岛。将来怎么样?我小小年纪,那能看得清。不过你也别担心,我只是当教师,教个小书,又没有参加**。——就是想参加**,以我现在的身份,人家也未必肯要。”
“唉!不搬不行,搬了也是个愁!”
“您也别太愁了,担心愁坏了身体。天塌下来压大家,太阳出来暖大家。天阴天晴,谁也管不了,人家能过,咱们也能过。您别光想着过去的日子,现在咱是小小老百姓,就得过小小老百姓的日子。”
“我也知道如此,只是不甘心。你说,好好一个家,家有家,人有人的;突然之间,就这么完了,家没有了家,人没有了人。我至死也不能甘心的!”
“你不甘心又能怎样?现在是**的天下,只有**说了算。我们只有服从。您老人家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应该想得开些;您要想不开,这个家就更没办法过了!”
刘夫人听儿媳这么说,才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刘夫人继续整理东西。她拿出一包武军小时候穿的衣服,一边一件一件地叠一边回忆,讲说,不觉又流出眼泪来。
“这些都是武军小时候穿的衣服,一件一件我都收在这里。这孩子虽然调皮,可是个好孩子,又义气,又孝顺。小时候上学,哪个同学家里穷,吃不上,穿不上,缴不起学费,他就回家来要钱帮助他,还拿自己的零花钱买东西给他吃。有了好吃的东西,先给大人吃,大人吃过他才吃。”
张妈也在一旁佐证:
“是的,少爷最是仁义的。有一次,老爷从南方买的荔枝,他还拿一个给我吃——那么珍贵的东西,他竟舍得!”
小洁听了也难过,接过武军的衣服说:
“妈,这些衣服交给我收着吧,免得你看着又难过。”
刘夫人点点头,把衣服交给小洁,又交待说:
“收好它,这是个念性,也是个情分!什么叫夫妻感情好?在一起时,照顾好他,叫他舒心;不在一起,想着他,叫他放心。”
小洁不住点头,泪如雨下。
刘夫人又去收拾刘师长的衣服,一件一件都是黄军装,当团长的,当旅长的,当师长的,新的,旧的,展开看看,又重新折叠好,然后用一个大包袱包好。久久地看着,叹息道:
“老爷的衣服,我暂时收着。如果我死了,他还不回来,就把他的衣服和我的衣服一块烧掉。”
她满含眼泪看着小洁,像交代后事。
小洁又哭了,说:
“妈,你胡说什么,哪里就回不来了?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
张妈也跟着劝说。
刘夫人说:
“你们都别劝我,这一回,我心里有数。”
吃过中饭,继续整理东西,衣服,被褥,帐幔,用具,餐具,能包裹的包裹,能装箱的装箱,然后分类放好,一直忙到傍晚才整理完毕。
小洁对婆婆说,您劳累了一天,去歇歇吧。刘夫人也不答话,又楼上楼下看了一遍,一房一物,触景生情,恋恋不舍。然后她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面对刘公馆,呆呆地看一阵,流一阵眼泪;直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院子里模糊起来她才回到屋里。
这一夜,无论刘夫人、小洁,还是张妈,谁都没有睡好,展转反侧,唉声叹气。连小丹青也一阵阵啼哭。
天刚亮,工人就来敲门搬东西了。一家连忙起床,指挥工人搬运。第一车装好,小洁跟车到三中,留下婆婆和张妈在家。
随着一趟趟搬运,刘公馆的东西在一件件减少,三中小洁宿舍的东西在一件件增加。中午,刘公馆空空如也,已经成了一座空房;小洁宿舍几乎堆满。小洁回到刘公馆,付了工人工资,叫了两辆黄包车,带婆婆和张妈、丹青一起到三中去。
刘夫人恋恋不舍,一个一个房间查看过,锁上房门,最后锁上客厅门和院门,把钥匙交给小洁,准备送往军管会。走到院子外面,她突然停下来,转过身,跪下,对着刘公馆磕头。小洁也只好跟着跪下磕头。
小洁拉起婆婆说:
“妈,走吧,车夫等急了,催了几遍了!”
刘夫人挣脱她的手,生气地说:
“等急了就叫他们走,还怕叫不到车子!”
她从小洁手里重又要回钥匙,打开大门、客厅门,找了一张纸,写了一张留言条;
“房主人已搬至三中教师宿舍!”
然后重又锁了客厅门、院门,把钥匙交给小洁。她想把留言条贴在大门上,想了想觉得不妥:新的房主来了会撕掉的;于是又移到大门旁边的墙壁上贴好,认真看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坐车走了。
三中小洁宿舍,刘公管搬来的东西,不仅堆满了两个房间,客厅里也几乎堆满了。不过一家人从早晨忙到现在,实在太累了,不想再收拾了,简单铺了铺床就休息了。
三个大人,两个房间,床怎么铺呢?小洁说,张妈跟我一个房间好了,夜里照顾丹青也方便些。
三个床铺好了,小洁刚要休息,丹青又哭闹起来,张妈怎么哄也不行。小洁说:
“可能是饿了,抱给我喂个奶。”
张妈把丹青递给小洁喂奶,可是刚吃了两口又哭闹起来,不肯吃奶。小洁只好打消休息的念头,一心来哄孩子。
中午了,煤炉没生,厨房餐具未整理,不能烧饭;小洁只好拿钱叫张妈到街上买些饭回来吃。
第二天,刘夫人和张妈在家整理摆放家具,小洁到学校上班。
小洁先找到张校长。张校长说,你的课已经安排好了,带她去找教务处王主任。
王主任拿出教师授课表,看了看说:
“经研究,分配你教高一高二两个年级四个班的物理,每周十四节课。”
说着把授课表和教科书、参考书一起拿给她——看来是早已等待她来上课了;又补充说:
“课虽然不算多,但是,物理有实验课,准备实验要花时间。”
接着,他又拿出两本教学进度计划和两本备课笔记,说:
“我们学校规定,每个年级做一份教学进度计划,一份课时计划。
每单元一次小考,期中、期末各一次大考;复习和考试时间,也要列入计划。”
小洁虽然读过中学、大学,学习过物理学,因为读的不是师范院校,对一些教学术语不够熟悉,什么教学进度计划,课时计划,似懂非懂;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询问,怕学校领导看不起她,只好点头答应,把课本、授课表、备课笔记接下来。

王主任带她来到物理组办公室,对教研组长李老师说:
“这是新来的周老师,教高一高二物理。你给她安排一下,把具体要求说一说。”
李老师向她点点头,指着一套办公桌椅说;
“周老师,你就坐在这里。”
他又指着墙壁上的一些图表说:
“一些具体要求,规章制度,都在这上面,没事的时候,你看看就明白了。”
小洁看李老师,五十来岁,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的,很和善的样子。她走到他跟前,鞠了一躬说:
“李老师,我是省工学院毕业,没有教过书,请多多指教!”
李老师连忙说:
“互相学习,互相学习。以后天天在一起,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问。乍吃馒头三口生,两周一教你就熟悉了。”
小洁坐下来开始看教材,不过是高一高二的课本,以前她都学习过,时隔数年,依然未变。
第二天,她开始做教学计划和课时计划。之前,先请教了李老师。
李老师讲了讲格式要求,又把自己的教学计划、课时计划拿给她参考。她认真看了一遍,记下格式要求,照葫芦画瓢,很快就做出来了。
最难的要数上课了。
她第一次给学生上课,虽然写好课时计划,作了充份准备,教学效果还是很不理想。她一走进课堂,全班同学都看着她,她的心脏就“霍霍”地狂跳,一些准备好的话,程序,都忘了,直接进入新课。一堂课,四十五分钟,她不到半小时就讲完了,只好叫学生看书。
以后几天,虽然上课不那么慌乱了,可是教学效果仍然不理想,学生的作业错误较多。她访问了一些学生,反映说她语速太快,有的地方听不清楚;又说她讲得多,学生练得少,所学的知识当堂不能消化巩固。她心里很苦恼。
她请求听李老师的课。李老师说,我也上不好,只能提供一般的课堂教学常规,仅供参考。
她听了两节课,发现李老师虽然讲得不多,教学效果却很好。她分析原因,一是教师讲得精,讲得活,能抓住学生的注意力;二是边讲边练,当堂讲的知识当堂巩固。
她认真学习李老师的教学方法,认真备课,钻研教材,教学效果慢慢好起来,终于赢得学生的欢迎和尊重。她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每天和学生一起活动,和老师一起谈心,笑容又挂上了她俏丽的脸庞。
一个周日,青松来三中看望刘夫人和小洁。他先问了刘夫人安好,然后到两个房间和厨房看了一遍,坐下来说:
“房间是小了一些;但是,小也有小的好处,一家子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小洁说:
“就是。以前在刘公馆,楼上楼下住着,夜里,楼上的事楼下不知道,楼下的事楼上也不知道。现在,有事喊一声,就都知道了。”
刘夫人撇撇嘴,没有说话。
青松又问起小洁的工作情况,小洁很高兴地作了介绍。
青松说:
“你的性格温柔善良,做事又执着认真,很适合做教师。我不行,性情太暴躁,做事急于求成。”
小洁说:
“你是做大事的人,怎会来做教师?”
“什么做大事的人!从小又懒又滑,你还不知道我?今天走到这一步,也是形势所逼,无可奈何——人逼急了,就会铤而走险。其实,我的理想是当工程师,搞工业建设;似乎你也是,所以咱们高中毕业,志愿都填了工学院。”
“唉!那只是青年学生的爱国理想,或者说是一相情愿,社会根本不给我们当工程师的机会。”
“你也不要太悲观。那是解放前。现在解放了,很快新中国就成立了,百业待兴。你如果想当工程师,以后再调过去。我以后也想搞工业,干我的老本行。”
“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倒想教书。人的思想是随着形势变化的。上高中那会,豪情壮志,**满怀,以为天下是自己的,要尽心尽力建设好。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我才知道,其实,一个人在社会上是很渺小的,你天天想着社会,社会未必想着你,常常被人忽视。”
“一个人确实是很渺小的,就像一粒沙子,一滴水;但是,聚沙成塔,滴水成河,积聚多了,你就会看出它的力量,它的伟大。人要积极融入社会,只有融入社会,才会发挥作用,体现自己的价值。游离于社会之外,只会自生自灭,再大的学问,再大的本领,也毫无作用。所以我积极劝你出来工作。现在你教四个班的物理,有二百多个学生,几年教下来,就有上千个学生。这些学生将来出去工作,到全国各地,你就桃李满天下了!天下何人不识君?”
小洁笑了,
“我发现你比以前更健谈了。”
“你以后也会的。做事也好,教书也好,都要说话。话是开山斧。好的演讲就像利斧,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的。”
“我怕不行,我的嘴拙。”
“没有嘴拙的,也没有不行的。事情摆在面前,不解决不行,逼着你想办法,动脑筋,于是,嘴拙的变巧,不行的变行。比如你开始教书,学生不欢迎,你就请教李老师,学习,钻研,课终于讲好了,学生欢迎了。你不行吗?”
小洁笑着点点头:
“有道理!”
青松看了看手表问小洁:
“丹青呢?我来了这久也没看见,怪想得慌!”
“在家里闹人,我叫张妈抱出去玩了。我去喊她。”
小洁站起来要出去。青松止住她:
“不用去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带我出去看看就行了。”
刘夫人和小洁一齐挽留:
“吃了午饭再去。”
他摆摆手:
“我们有纪律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吃群众一茶一饭。铁的纪律,谁都不能违反。”
青松起身告辞,刘夫人和小洁一起送行,青松拉住刘夫人说:
“您老尽管安坐,叫小洁带我去看看丹青,我就回去了。”
两人一起下了楼,小洁拉住青松说:
“你留一步,我有一件事跟你商量,请你帮我拿个主意。”
“何事要我拿主意?”
“是这么件事:八月二十,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原说要大操大办的。如今公公和武军都不在家,又是这么种情况,这么个房子,怎么办呢?办大了影响不好,不办,老太太肯定难过,怨恨我。这几天,我反复考虑,快愁死了!”
“这确实是件难事!如果武军在家,办好办坏,与你无责;如今他们都不在家,好坏都在你身上。”
他想了想说:
“就这么办吧:你去请在省城的几个要好的亲友同学,就在家里办一桌宴席,大家来向老人家祝祝寿,说说喜话,热闹热闹,不使她难过就行。因为军管会有纪律,我不便来,也不便出头,但事先我要送个蛋糕来。”
小洁点点头:
“也只好如此。”
两人找到张妈,青松抱过丹青玩耍了一会,便回去了。小洁一直送到学校大门外,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渐远渐小,直至融入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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