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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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情黄英难挽痴心汉,赵青松只爱初恋人
黄英得到小洁的承诺,心里又激动又高兴,盘算着怎么向青松发起爱情攻势。她知道,即使周小洁不主动和青松见面,来往,过些时候,青松也会主动去找她,他们之间的交往是不可能长时间断绝的。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做出几件令青松感动的事情,牢牢抓住他的心,让他跟着她转,不去想周小洁,慢慢疏远她。
要做这样的事情,必须寻找机会,见缝插针。她每天关注着青松的生活,饮食起居,喜怒哀乐,一举一动,无不放在心上。不久就找到了机会。
时近深秋,天气骤冷,青松感冒了,先是发烧,接着咳嗽,日夜不止。黄英十分心疼,每天嘘寒问暖,几次要求陪他去看医生。青松工作繁忙,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再者,凭着年轻体壮,和战场练成的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根本没把这点小毛病放在心上;但又实在为黄英的忘我关爱精神所感动,盛情难却,只得答应她星期天去看病。没想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星期天看病的人特别多,等他安排好工作,和黄英一起赶到医院,排队看病的人已经到一百多号。看着长龙一样的等待看病的队伍,他直叹气蹉脚。
黄英看着也着急,又怕青松埋怨她,又怕他等不耐烦走了,说:
“我进去求求医生,向他说明情况,先给你看。”
青松一把拉住她,
“注意点群众影响!我又不是什么大病,又值星期天,怎么能超越群众?列宁看病还排队呢,何况我?以后请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群众利益,群众纪律,都是第一位的。干部是人民的服务员,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他把挂号单交给黄英,
“你在这里帮我排队,我去有点事情要处理。”
“干么去?上厕所?”
“又胡说。群众反映,新华书店出售黄**书,我过去看看。”
“别忘了看病!我能替你排队,不能替你看病。”
“知道了。万一不能来,你就给医生说说,开点治疗咳嗽的药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
“还不是大病?你都咳嗽一个多星期了!时间一长,会转成肺炎的,问题就大了!”
赵青松也不答话,径直到新华书店调查处理问题去了,剩下黄英在那里替他排队。
黄英看着青松离去的背影,高大挺拔,风度翩翩。心想,多么好的领导,多么好的同志!既有架子,又没有架子,工作热情如火,既有魄力,又有方法;对待同志关心照顾,如同亲人。可是,你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自己?生病一个多星期了,又发烧又咳嗽,还是照样工作;三十出头的人了,至今光棍一条。你难道与轻闲舒服有仇?一点不懂得爱情?难道有个女人温柔体贴,白天照顾你生活,夜晚陪你睡觉,不好吗?马克思、**革命工作不忙吗?不是照样恋爱结婚,有夫人陪着?她想象着能和他在一起生活该有多么甜蜜!白天一起工作,夜晚交体共眠,出双入对,亲亲热热,甜甜蜜蜜。可是,她每次提起这个问题,他不是借故走开,就是假装糊涂,转移话题。——其实,他不是不懂,是不愿意接受她,因为他心里还装着周小洁。当然,她比不上小洁的美貌,更比不上她有学问;但是,她的政治条件比她好,更能吃苦耐劳,至今还是含苞待放的黄花大闺女,更能接近他,照顾好他的生活。在这方面,她比她有优势。现在周小洁主动退出,让出机会,她势在必得。
黄英越想越高兴,越想越甜蜜,往前看看,队伍已减少了大半。她想,也许他很快就要回来了。他回来看见我一直为他排队,一定很很感动,很感谢我。接下来再做什么事情呢?继续照顾他的身体,督促他按时吃药。可是感冒咳嗽也不是什么大病,很快就好了。再下边,她又想到他的家庭——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你别看他不闻不问的样子,那是装出来的。人谁没有父母?谁不疼爱自己的父母?他是怕惹出阶级立场不稳,和剥削阶级家庭划不清界限的问题。上次护送他父亲回家,帮助他家解决了军属家庭问题,他感激动得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还请我吃饭,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再帮助他家做什么呢?她立即想到他的两个妹妹。应该帮助她们在省城找个工作。青年女子,如花似玉,含苞待放,老窝在家里,又是地主成分,会有什么前途?帮助她们在省城找到工作,以后在省城找对象结婚,那就是城市人了,和农村人相比,简直是两重天!这件事办成了,他不更要感谢我?她心情激动,决定等他从新华书店回来就主动向他提出来。
再向前看看,等待看病的人只有几个了。她心里着急起来,有些发慌了。踮起脚跟向他去的方向张望,人来人往,男女老少,总不见他的人影。她开始埋怨他:你去工作,我不反对,叫我替你排队,我也没有意见,你不该欺骗我,一去不回?难道真的叫我替你看病?无病人看什么病?那不是笑话吗?人家医生也不同意。
她正在埋怨青松,排在后面的人推推她,叫她进去看病了。她绝望地叹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走进诊疗室,代青松看病了。
她向医生说明了赵部长的工作情况和病情,请求医生给他开些治疗感冒和咳嗽的药。医生听了埋怨说:
“既然是这种情况,你就该早说,市委领导工作忙,我们可以照顾,大家也能够原谅。”
“遵守群众纪律,这是赵部长的工作原则,他多次干结我们,何时何地都不能突破。”
医生摇摇头,一边赞叹,一边开药。
“还是**的干部好,是官不象官,诸事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前边,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难。要是国民党的市委干部来看病,那还得了!医院还不得像迎接上大人?”
“您别夸奖。赵部长经常教导我们:我们不是做官,是为人民服务。什么事情该做不该做,能做不能做,就看人民需要不需要;人民需要的,就该做,能做,否则,就不该做,不能做。”
“这才是真正为人民办事的好官!百姓怎能不拥护?”
黄英拿了药,想着尽快送给青松吃,还要跟他谈给他妹妹找工作的事。可是到哪里去找?估计他还在新华书店,就一直往新华书店找他。
青松果然还在新华书店,正在和经理谈群众反映他们书店销售黄**书的问题。经理解释说,不是他们书店销售的,是一个营业员的亲戚送来代卖的,他知道后,已经批评了那个营业员。青松说,黄**书是从你们书店销售出去的,你们就有责任,你们书店就有问题。新华书店是新中国图书的重要发行阵地,必须坚决净化,只能销售那些进步的,革命的,社会主义的图书,绝不允许那些黑色的、黄色的、反动的图书污染阵地,毒害人民的思想。因此决定你们书店停业整顿两天,并且贴出公告,公开检讨你们的错误,追回销售出去的黄**书,向人民群众赔礼道歉。经理还想申辩。青松说,你是经理,思想问题必须首先解决。你明天到文化局去,我们有同志专门给你谈这个问题。经理见问题严重了,连忙答应停业整顿。
青松这时才想起看病的事,告别经理,急急忙忙往医院赶,刚出大门就看见黄英来了。他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估计医院早已下班了,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走近黄英解释说:
“谈工作时间长了些。我带你去吃饭,下午再去看病吧。”
“你还知道看病?下午就没有工作了?星期天是我的休息时间,下午,我还要洗洗衣服,休息休息,没时间陪你了!”
“那好,你下午休息,我自己去看。”
黄英拿出药来,不信任地说:
“你自己去看?你骗谁?下午你又不知道跑哪里谈工作去了。我替你排队,一百多号,好不容易排到跟前,你竟不来了!没办法,我只好好人做到底,替你看病。人家医生不见病人不给看,我就说你工作怎么重要,怎么繁忙,感动得医生直夸你是好官,好干部,这才给开了药。药我已经取回来了,拿去吃吧。医生说了,吃了不好再去看。”
青松连声道谢:
“谢谢,谢谢!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叫医生给我看病开药。那些医生老实巴交的,只知道望闻问切,哪是你的对手?”
“你这什么话?表扬还是批评?人家要不给开,我能拿手枪逼着人家开?”
“当然是表扬,说你工作有办法。不拿枪也能叫医生开药,而且心悦诚服地给开,这就是本事。我看,你不要跟我当秘书了,干脆到区里去当个科局长。”
“不干,不干!我有这点本事,也是跟你学的。还没有学出师,就想赶我走?别说当个科局长,就是当书记,我也不干。我就跟着你,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这辈子跟定你了!”
“好,就跟着我。走,吃饭去!”
“到哪里?”
“饭店。”
“不。我去买点饭菜,就到你宿舍吃。我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
“什么重要事情?”
“现在不对你说,到你宿舍再说。”
青松想了想说:
“哪能叫你花钱?你帮我忙了一个上午,又替我排队,又替我看病拿药。我去买,咱们到办公室吃。”
“好吧。”
黄英只好答应。
青松买了一炒一烧两个菜,又要个两碗米饭,叫饭店服务员包装好,带回办公室。
两人来到办公室,青松把饭菜摆在办公桌上,又去倒了两杯开水,招呼黄英坐下说:
“白天不许喝酒,这是纪律,星期天也不能破例。咱们就以茶代酒。”
“这个我最赞成,否则喝醉了我又说醉话,惹人讨厌。”
青松知道她是说上次喝酒之间求婚的事,也不便回答,又怕她今天再次提出此事,让他为难,警告说:
“今天喝茶,你该不会喝醉吧?”
黄英心里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
“这倒不一定。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醉酒并不因为酒,而是因为人。人叫人醉,无酒也会醉的!”
青松担心黄英又要故技重演,说:
“真正醉酒我倒不怕,不过叫他睡觉,一觉醒来,清醒如初。世界上只有一种醉酒最怕人,就是不醉装醉,再叫他睡觉,他还是不清醒。”
黄英“格格”地笑了,说:
“到底是大学生,批评人都和别人不一样。你放心,今天我不会醉的——上次醉了一次,还不接受教训?还叫人家讨厌?”
青松也笑了。他相信黄英虽然文化不高,却是个很聪明机敏的女子,一点就明;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不会再有上次的事情发生。
“你愿装就装,没有人讨厌你。快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吃饭。
不喝酒饭就吃得快,不一会两人吃好了,开始喝茶。
青松说:
“你说有重要事情跟我商量,到底什么事情?”
黄英说出想给他的两个妹妹找工作的事情。
青松十分感激,说:
“我也一直考虑这个问题。只是我们家重男轻女,两个妹妹都没上过学,不识字,所以工作不好找。”
“不识字,就到工厂当工人,也比窝在家里种地高强;你们家成分又不好,在家不会有什么前途的。”
“现在工厂正在恢复阶段,还没有大量招工,怕是不好进。”
“又不是叫她们去当厂长,两个工人,哪个工厂安插不下?这事情你别问,交给我办好了。”
青松想了想说:
“交给你办可以;但是有两条不允许:第一,不许打着我的旗号;第二,不许说是我妹妹。”
“行!就说是我妹妹。就凭着我黄秘书的情面,你看我能不能安排两个女工?”
“好吧。事情要隐蔽些,不要到处张扬,叫许多人都知道。”
“好。你放心,我跟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处世原则?”
“那就谢谢了。”
“现在先不要谢,等事情办好再谢不迟——不过这次不要你请吃饭了,否则,喝醉酒又受你批评。”
“那怎么谢?”
“到时听我的。”
“尽我一个月工资,随便你花。”
“谁要你的钱?”
“那要什么?”
“要你的心!”
黄英指着青松微笑着说。
青松知道她又要故技重演,瞪了她一眼,打开抽屉拿出文件来看。
黄英见他不高兴,笑着拿出药来,递给他说:
“同你开玩笑,有当真!快吃药吧!我是你的秘书,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要你的。”
黄英看着青松吃了药,抹干净办公桌,整理好东西,说:
“下午没事,我帮你洗衣服吧,大约脏衣服又堆满一凉绳了吧?”
“没有没有。上周我刚洗过。如今是深秋,不出汗,衣服脏得慢。你还是干你的事去吧。”
“也好。趁着星期天,我到纺织厂去一趟,找找他们黄厂长,想办法给你两个妹妹安排好工作。你知道吗,这黄厂长,我们是认了本家的,我叫他叔叔;今天我去找他办事,肯定行!”
黄英对着青松微微一笑,转过身,一阵风似地走了。
青松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兴起无限怅惘:多好的同志!助人为乐,热情如火,虽然文化低点,但是她头脑聪明,工作有能力,有方法,又肯学习。年龄也不小了,应该结婚成家了。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就这么跟着我,只会耽误了她。按她的能力,到区里当个科局长没问题。等这一阵子忙完了,给李书记提一提,给她提拔提拔。国家正当用人之际,要人尽其用,不能埋没人才。
青松的感冒发烧已经停了,就是咳嗽不止,由于他不停地奔波,开会讲话,吃药也不太见效。
黄英每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见他咳嗽总不好,这天又叫他去看病。
“还是到医院看看吧。医生说了,吃了药若是还不好,再去看。现在虽然烧停了,咳嗽却一直不止,时间长了会转成肺炎的!”
“药还没吃完,等吃完药还不好,再去看吧。”
“怎么还没吃完?三天的药,今天都第四天了。哦,你是忘了吃药,难怪病不好。”
黄英像抓住了把柄。
“药一顿也没忘吃。这药是我照着医生开的药到药店买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咳嗽这么久了,治疗也要有个过程,哪能一下就好?”
“这药不能一直这么吃下去,得请医生再看看,换一种药,才有效。”
“这药也是医生开的,还是有效的,等吃完再讲吧。这两天工作忙,一来一去要半天,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
“唉!你总是忙,哪天把身体累垮了你就不忙了。”
黄英无奈地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痛苦。
不能劝说他到医院看病,黄英就到处打听偏方给他治疗咳嗽。一位老奶奶告诉她,黄梨去皮切片,和冰糖一起加水熬汤,喝了可治疗咳嗽。她就买了黄梨冰糖熬汤给他喝。又听说黄梨挖去核,放进川贝,烘烤熟烂,吃了可治疗咳嗽,她又如法炮制了给他吃。又听说枇杷叶煮水加红糖喝了可治咳嗽,她又做了给他喝。你别说,偏方治大病,青松吃了一个星期药没有治好咳嗽,喝了一星期黄英的偏方,竟然彻底好了。
青松十分高兴,说:
“你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而且大大地帮助了我的工作,我真得好好感谢你!”
黄英不解:我因为找偏方,又照着偏方炮制,耽误了工作时间,他怎么说我大大地帮助了他的工作?莫不是说反话,讽刺我,批评我?那就太冤枉了!我可是真心为了他好啊!
青松见她不解,解释说:
“文化教育、医疗卫生部门的向党交心第一阶段工作已经胜利结束,市委在体育场召开万人总结大会,李书记要我讲话。前几天咳嗽得厉害,嗓子都有些哑了,我正犯愁呢:那么大场面,那么多人,我这么咳嗽,怎么讲得了?不想短短几天,你竟然给我治疗好了。这岂不是帮助了我的工作?”
他这么一解释,黄英才放心了,看着他笑着说:
“我治好了你的病,又帮助了你的工作,这回你又该怎么谢我?”
“你说怎么谢你?开个条件出来,我照办。”
“这次就免了吧,要不你又说我说醉话。等我把你妹妹的工作安排好,她们来上班了,我再讨你个大谢!”
“你去找黄厂长,他怎么说?”
“侄女找叔叔,他还能怎么说?答应呗!只是要我等几天,等他安排还了通知我。”
“好,这次真的要给你个大谢。但有一条:不许说醉话。”
“醉话?我倒不认为;也许我真的醉了,也许你是不理解我。你如果理解我,与我同醉,也就不认为我醉了。”
“我是从来不醉酒的。”
“那是还不足量。人都会醉酒的。”
“屈原就不醉酒。”
“我文化低,不认识屈原。我只知道人喝多了就会醉酒。”
“我就是屈原。”
“屈原也是人,他喝多了,也会醉酒的。”
“那是你还不了解屈原,他和一般人不同:众人皆醉他独醒。”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我不信,倒要见识见识,看他是真醒还是假醒。其实,说醒的人未必真的清醒;说醉的人,也未必真的就醉了。”
“不相信我?那就等着看个究竟吧,我从来就不醉酒。”
“我是一定要看个究竟的。不看个究竟,我怎么知道他是真醒,还是假醒?”
青松摇摇头,没有说话。
不久黄英告诉青松,黄厂长已经正式同意接受他的两个妹妹到纺织厂当工人了,要他赶快写信叫她们来省城上班。青松说:
“这么快!你没有违反我的两条规定吧?”
“没有。我只说我的两个妹妹,在家没事干,要来省城做工。他们研究了一下就同意了。不过是当挡车工,比较辛苦,工资也高。若说是你妹妹,还不得给她们个车间主任干?”
“又胡说。刚开始做工,一点技术没有,怎么能做车间主任?这就很好了,又能学到技术,又能拿到工资。”
青松很高兴,立即写信回家,要两个妹妹来省城做工。他担心父母亲思想封建,不肯叫妹妹来,又说明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女的一样出来做事,报效国家的道理。
赵老汉经过新社会的教育,思想早就通了,看了儿子的信立即同意。一周后,姊妹俩就带着行李一起来了。
青松的两个妹妹,依次叫青莲、清秀,均未出阁。青松向黄英作了介绍。黄英见她们青春秀丽,很是高兴,便带她们到纺织厂报到上班。黄厂长安排好两姐妹的工作后对黄英说,女工宿舍正在修理,叫她们先跟着你住几天,等女工宿舍修理好再来工厂住。黄英满口答应。她想,她们两个这么大了,青松那里自然不便住,干脆就住我那里,自己也好有个伴,早晚说说心里话。
青松见黄英对两个妹妹如此安排,十分感谢;青莲清秀,更是感谢不尽,对黄英直以姐姐呼之。目前她们还是学徒阶段,工作并不太忙,没事的时候,就帮助黄英整理房间,打扫卫生,甚至洗衣刷鞋,无所不做。黄英见两姐妹勤勉可爱,刚从农村来,穿着带大襟的衣服,很土气,也容易被城市人看不起,就把自己的列宁装拿给她们穿。

彼此熟悉了便无话不说,且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子,青春勃发,春心萌动,很快就谈及感情问题。黄英说:
“你们放心,等你们学徒满期,正式上班了,我会给你们每人介绍一个满意的对象,人又长得标致,心眼脾气又好,知道疼你们,爱你们,然后你们结婚生子,一辈子过城市人的生活。你们同意不同意?”
姐妹俩羞得满脸通红,含笑不答。不一会,她们一齐问黄英:
“黄英姐,你可有对象了?他是干什么的?一定是又漂亮又知道疼你。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
黄英连连摇头,一脸无奈。青莲清秀吃惊地看着他,觉得不可理解。黄英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委婉地告诉她们自己对青松的爱慕和追求。青莲清秀一听高兴极了,说:
“这好啊!你要和我哥结婚,你就是我嫂子了,咱们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黄英又摇头,看着两姐妹说: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你哥还没有答应呢!”
“这好办,我们给你做媒人,说服我哥答应。”
姐妹俩正要感谢黄英的大力帮助却无以为报,见此机会,毫不考虑就脱口而出。
“那好,你要说成了,你姐妹俩找对象全包在我身上。”
黄英见此也脱口而出,答应帮助她们找对象。
农村人心实诚,答应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兑现。青莲清秀第二天下了班就去找哥哥,见了面,直截了当把黄英的意思告诉了他,并且说了许多黄英的好话,把她大大赞扬了一番,竭力劝说哥哥答应这门亲事。
青松心里明白,这就是黄英所要的“大谢”。他同样很感谢黄英,什么样的感谢都可以给她,唯独这件事不能答应她,因为黄英还不能取代小洁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可是他怎么对两个妹妹说呢?她们只知道哥哥这么大了还没有结婚,小洁姐已经结婚了,黄英帮助了她们又在积极追求他,然而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她们怎么知道?想了想,他只好这么对她们说:
“黄英是我的秘书,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工作,朝朝见面,无话不说,这事我直接告诉她就行了。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青莲清秀见哥哥这么说,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再追问。
她们回到黄英那里,立即把哥哥的答复告诉了她。黄英表示感谢,心里却忐忑不安:这话模棱两可,又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怕又是凶多吉少!但是,她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花费了所有的精力和思想感情,如果还不能感动他,这只能说明他们没有缘分,他心里根本没有她,她只能表示遗憾和难过,再也无能为力了。她焦急不安地等待着青松把结果告诉她。
她每天上班都要十分仔细地看着青松的脸,细心揣摩着,体味着,想从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中看出对她的态度;可是他的脸一如平常,不温不火,不亢不卑,什么变化也没有。她想问个究竟,又不便问,不敢问,只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星期六下午下班,青松叫住她:
“明天上午有事吗?”
“没有。”
她不解地看着他,身体似乎有些微微地颤抖。
“那好。明天中午,请你和青莲青秀一起吃顿饭。”
她猛然一惊,心一下提升到喉咙口:终于有结果了!看样子,一定是好消息,要不为什么突然请我和青莲清秀一起吃饭?兼谢媒人啊!我的真心真情终于感动了他,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她的心怦怦狂跳,脸不觉红润了,像三月的桃花,鲜红鲜红的。
稍稍平静一下情绪,她问:
“给我的大谢?”
“不是。这只能是小谢。同时,也是给青莲青秀接风。”
不是大谢,只是吃顿饭?什么意思?难道明天当着青莲清秀的面还不宣布?还要到什么时候?黄英心里有些许失落,因为吃顿饭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渐渐疑虑重重:大谢什么时候宣布呢?他的大谢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我想要的那个?
吃饭的地方,仍然是她和青松上次来的那个胡同饭店的二楼单间,菜比上次丰富一些,因为人多了一倍,这次没有喝酒,只上了两瓶果汁。对于这些,黄英全无所谓,她只在于吃饭的目的。
菜上齐后,青松给每人斟了一杯果汁,他首先举杯对黄英帮助他妹妹找工作、照顾她们生活表示感谢,接着又表扬她工作有能力、有办法,学习文化刻苦努力,进步显著,要求他的两个妹妹向她学习,边做工边学习文化知识。
黄英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么表扬我,到底是真心喜爱我,为接受我铺路搭桥,还是关心他妹妹?又不便问,又不甘心,只好从他妹妹身上打开缺口。于是她也学习他的方法,举杯敬青莲青秀,表扬她们勤劳、聪明、懂事,乐于助人,将来必然会有大的进步。
青莲青秀见哥哥如此表扬黄英,黄英又这般表扬她们,以为哥哥已经答应了黄英的求婚,否则不会这样和谐融洽,就像一家人一样。便说:
“黄英姐,哥哥感谢你,夸奖你,敬你酒,那是表示他对你的真心诚意;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表示?你也该回敬哥哥一杯呀!”
黄英听青莲清秀这么说,以为是得到她哥哥的暗示,便欣然举杯回敬青松:
“赵部长,你是青莲清秀的哥哥,也如同我的哥哥一样。这些年,你一直关心我,帮助我,疼爱我,我今天能有一点进步,也是跟您的关心帮助分不开的。你的这份情我会永远牢记在心里,一生一世不能忘记。我是孤儿,从小失去父母,失去亲情。我希望你今后更加关心我,帮助我,严格要求我,把我看成你的亲妹妹,就像一家人一样,我才高兴,才觉得亲切,才会更努力,有更大进步!”
青松自然明白黄英的心思,因为她的想法由来已久;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于是他坦然答应:
“小黄,你放心,我会一如既往地关心你,帮助你,教你学习文化,支持你的工作。不久你就会看到,你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进步!”
青松的话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接受她,但是以她现在的心情,她觉得他起码被她的这些做法感动了,在逐步接受她,离那个使她心动的时刻只差一步之遥,她要继续努力,最终跨越这一步,达到幸福的彼岸。于是她举起酒杯说:
“谢谢你这样夸奖我,承认我,寄予大的希望。我很高兴,也很感动。我觉得有一个很大进步的不光我一个,也包括你。”她亲热地看着他,“我们应该一起有一个很大的进步,携手并进!”
青松躲过她的眼睛,点点头:
“是的。在新中国,在新的形势下,我们都应该继续努力,力争有一个大的进步!”
他转向自己的两个妹妹,
“也包括你们。你们离开家乡,离开父母亲,来省城做工,不是来享福的,要准备吃苦:首先要刻苦学习技术,当一个合格的纺织工人;其次,要在休息时间好好学习文化,向黄秘书一样,从扫盲班学起,每天学一点,天天有进步。你们要为家乡争光,为父母亲争光。否则,你们就无颜回家见家乡父老。”
青莲清秀连忙答应。又转向黄英:
“黄英姐,哥哥都表扬你了,今后,你就当我们的老师,教我们识字。”
“我还没有脱盲,怎么当你们的老师?还是请你哥教你们,他是大学生,文化高。”
“他哪有时间教我们?他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一两天难得见一次面。哪像你们天天在一起?我们就叫你教,你要是不会就问我哥。”
“好,我教你们。不会了再找你哥教我。我做你们的老师,你哥做我的老师。”
黄英看着青松,真像是一家人。
宴会在一片和谐融洽的气氛中结束,大家都感觉很高兴,感觉有希望,有前途。
回到家里,黄英问青莲青秀:
“你哥哥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我不久就会看到有了一个很大的进步?”
“大概是不久就会答应你吧。我想一定是这个意思。他说要单独告诉你,没对你说?”
“没有。他单独什么也没有对我说。”
“要不,明天上班你问问他?”
“那怎么好意思问?还是等他告诉我吧。”
“这样也好,叫他主动告诉你。要不将来结了婚,他会羞你的,说你不害羞,主动追他。”
黄英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青松送走黄英和他的两个妹妹回到宿舍,心情很烦乱,很矛盾,身上一阵阵急躁得来汗。对于黄英,他既感谢,舍不得,又觉得无法面对。多好的同志!对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家庭,都有很多很大的帮助,有情有义,仁至义尽,让他感激涕零。但是她却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解决的问题——如果是别的问题,哪怕再难再大,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帮助她解决。惟有这个问题他无法解决,不能答应她;因为这涉及他的感情问题,他不能强迫他的感情接受她,而伤害另一个他最爱的人的感情,那样他就成了一个真正无情无义的人,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实行自己的既定方案。——其实,这对于他是又一次忍痛割爱。大学时代,他为了革命,含悲忍痛离开小洁,离开学业,离开省城,投奔解放区。今天为了小洁,他含悲忍痛离开自己最好的同志。他是多么无情,然而他又是有情的。每到这时他总是这么想:我这个人,我的这份感情,怎么就不能一分为二呢?像当初,一份留给革命,一份留给小洁;如今,一份留给小洁,一份留给黄英。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感情可以一分为二,人是一个整体,是不可能一分为二的。
第二天,他就向李书记反映了黄英的情况,说她思想进步,立场坚定,工作有主见、有能力、有方法,文化学习刻苦努力,进步很快,已经能够适应工作要求;希望领导把她放到更重要的岗位,担当起更重要的工作。
李书记听了很高兴,说正要和他商量,从宣传部门提拔一名妇女干部。因为解放后新中国颁布了《宪法》《婚姻法》,男女平等,废除了封建的婚姻制度,妇女积极要求婚姻自主,参加工作,参政议政,出现的问题很多,亟待解决;另外,新中国建立后,一大批解放军转业退伍,他们急待解决婚姻问题,特别是伤残荣转军人,身体残伤,生活不能自理,又不能长年住在疗养院里,亟需有一个家,有家人服伺护理,照顾他们的生活。因此必须有一批得力的妇女干部来做这方面的工作。首先要在全市选举一位有能力、有魄力、有工作方法的市妇联主任总揽全局,协调相关工作。他问黄英担当此任怎么样。青松便极力推荐了她。
李书记主意既定,立即落实下来。不久市委组织部找黄英谈话,要她调任市妇联主任。黄英立即明白,这就是青松给她的“大谢”。她哭了,但是她还是答应了,因为她彻底清醒了:尽管青松对她很好,很感谢她,却不能动摇他对周小洁的感情。他们之间的感情是青梅竹马自幼建立起来的,并且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的,因此是根深蒂固的,牢不可破的。她的那些心思,那些做法,那些感情,都是一厢情愿,是强加给他的,只能浮于表面,根本改变不了他对周小洁的感情。
这天上午黄英没有来上班,青松知道组织部找她谈话去了,她将调任市妇联主任,他的这位好伙伴,好助手,好朋友,从此将离开他。虽然由于他的推荐,她受到提拔,升职了,他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她,亏欠她很多,愧对于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本来他打算到新华书店看看整顿后的情况的,又担心黄英来交代工作告辞,他不在不恭,便没有去。可是等了一个上午也没有看见黄英来。他害怕了:她对他这么用情,尽心尽意,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希望和他在一起,他一句话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就这么把她调走了,她一定生他的气了,恨死他了,不愿意再看见他了。他无限忧虑,担心,甚至有些后悔。
看看到下班时间了,这时他才相信,他的担忧是对的,黄英真的生他的气了,不会来向他告辞了。一个人锁了办公室的门,无精打采地到食堂吃饭,然后到宿舍睡觉。可怎么睡得着?回忆黄英的许多往事,百感交集,不觉感叹道:人间最是感情债难偿!如今一个未偿,又欠下一个,久而久之,怎么得了!
正在浮想联翩,听得有人敲门,连忙起身开门,来人正是黄英,他立刻转忧为喜。
“等了你半天,不见来,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肯来了呢。”
“怎么可能呢?你给了我这么一个特大的‘大谢’,提拔我当了市妇联主任,也算是科局长领导干部了,说什么我也要来说一声谢谢,不然就太不知好歹了。”
青松不觉脸红,解释说: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这些日子,我自作多情,干扰了你的生活,影响了你的思想感情。”
“不,你对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家庭,帮助那么大,我会一辈子感谢你,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情意。”
“我是你的秘书,你的助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说什么感谢?”
“不。你对我所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一个秘书所应该做的,我应该永远感谢你。而我为你做的,太少太少,而且是你所不需要、不欢迎和一直拒绝的。”
“不。你为我做的,也许我以前不需要,不欢迎,坚决拒绝;但是如今,我非常需要,非常欢迎,决不会再拒绝。——你送我的这份大礼,使我由一个小小办事员一下子连升两级,当上了科局长级领导干部,大家对我刮目相看;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使我从此正确认识了自己,也正确认识了你:我不该只凭自己的感情,一相情愿,而不顾你的感情、感受,就那么盲目的、狂热地追求你,使你忍受了许多痛苦和无奈。以前我不止一次埋怨你无情,今天我认识到,你是对的,你对周老师的感情是真挚的,高尚的,令人敬慕的。你们的感情是自幼培养起来的,并且经过了血与火的考验,贫贱与富贵的考验。我无论怎么做,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境地,不可能动摇你对周老师的感情。尽管我依然十分爱你,愿意继续为你付出,为你牺牲,也只好退出。如果我继续留在你的身边,就会影响你的情绪,干扰你和周老师的感情。我只有退出,离开你,才是真正关心你,帮助你,爱护你,才是我对你最大的付出,和最大的爱情------”
黄英说不下去了,竟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青松走过去安慰她。黄英猛然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哭得更痛。青松不便立即挣脱,只好抚摩着她的秀发,耐心劝说:
“不,黄英,你不要这样,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和牺牲。你还年轻,前途无量。你和我在一起,只会耽误你的青春和前途。你应该有你自己的工作和感情生活,有一个适合你发展的空间。你很有才能,人也很漂亮,将来你一定会得到比和我在一起更大的发展和幸福。我诚心诚意地祝福你!”
黄英终于止住哭泣,离开青松的怀抱,叹息道:
“你不要安慰我。我知道离开你,今后再也不会遇到像你这么英俊、体贴的男人了;但是为了你和周老师的幸福,我必须这么做。以前,请原谅我不了解你对周老师的感情这么深厚,坚贞,所以做了许多伤害你们感情的事;今后,我不会再干扰你们了。”
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复又抬起头看着青松,依依不舍地说:
“就要离开你,离开宣传部了,相信今后不可能再和你一起工作了,我很不舍,又不得不离开。最后,我只有一个请求:做不成夫妻就做兄妹吧,让我和青莲青秀一样认你做哥哥,你要像对待青莲青秀一样继续关心我,爱护我,帮助我,不要忘了我。你能答应我吗?”
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青松,乞求他回答。
“我会的。你虽然离开了宣传部,但是还在市委,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另外,青莲清秀还要在你那里住些时候,她们刚从农村来,人地生疏,希望你一如既往照顾她们,教育她们。”
“你放心,我会像对亲妹妹一样关心照顾她们。我是孤儿,没有亲人,你们一家就是我的亲人。”
黄英再一次流出了眼泪。她用一双泪眼看着青松——
“哥哥,请抱抱我,就像对青莲青秀一样,兄妹情深。”
青松轻轻抱住她,用手指慢慢梳理她的头发。黄英依偎在青松怀里,嗅到一股馨香的体温,一时心有所感,不觉神魂摇荡。
“哥哥,能亲我一下吗?在额上,就像亲青莲清秀一样。”
青松又点点头,双手抚住她的双颊,在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黄英感受到青松的口热和气香,内心深有感动,虽然微闭着眼睛,泪水却一串串落下来,不能自已。
许久,她擦干眼泪,长长叹了一口气——
“能得到您的爱抚,今生今世也知足了!哥哥,妹妹今后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您了,您多保重!我走了,到市妇联报到上班,那里有许多工作等着我去做。”
她刚要走,又转回身来,看着青松:
“你去看看周老师吧,你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她了。这都是我的责任。有一次她来找你,我问她,是不是爱上你准备和你结婚?她说,她有丈夫有孩子,不想再婚;找你只是为了办事。我说,既然这样,你今后就不要找他了,我正和他谈恋爱,你的事情我会帮你办。她把事情交给我——是向党交心的事,我帮她办了,她很守信用,后来就没有再来找你。”
青松脸上掠过一阵阴云——
“唉,你怎么现在才说?”
“人家不是在追你吗?害怕你看见周老师就不爱我了。”
“今天怎么不害怕了?”
“你已经表示不爱我了,我还怕什么?可是你又同意认我做妹妹;我想,还是说了吧,成全你和周老师;否则,你们以后说通了,一齐恨我,我连妹妹也做不成了。”
“你呀,就是小心眼太多!以后做领导了,做事情要光明正大,公事公办,不徇私情;不要再耍这些小聪明。记住了?”
“记住了。你见了周老师,就说我向她赔礼道歉,请她原谅。以后她要办事还是找你吧。我到市妇联了。她要离婚再婚,再来找我。”
青松笑了——
“真拿你没办法。”
“拿我没办法,就赶我走呀!”
“怎么是赶?这是革命需要!”
“革命需要,你不需要了?”
“我需要,也要服从革命需要啊!”
“狗皮膏药!既要赶人家走,又要找出一个漂亮的理由来。”
黄英的眼泪不觉又涌出来。她向青松挥挥手,恋恋不舍地走出宣传部大门。青松赶出来送她,耐心劝说,一直送到市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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