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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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刘武军应征到部队,周小洁分娩生丹青
武军小洁盼望结婚已久,婚前,他们兴高采烈地共同研究制定了婚期活动计划,即在省城举行婚礼后,两人就外出度蜜月,遍游祖国名山大川,拍照留念,充分享受二人世界;蜜月回来,立即举办同学聚会,舞会,充分展示新婚甜蜜生活。如今婚期来到,不想竟是这样仓促敷衍,混乱不堪。双方都不满意,满腹怨气。但是,想想战乱之中的时局,父亲远在战场,正冒着枪林弹雨领兵打仗,胜负难料,生死未卜;再看看母亲,白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夜晚忧思难眠,每每垂泪,又不忍流露出不满来让母亲更加难过。也只好把一切都归罪于时局不好,然后互相安慰,把所有不满都闷在心里。
武军知道小洁不满,安慰她说:
“待战争结束,天下太平,父亲凯旋归来,我请求父母亲给我们补办一次婚礼,我们再出外旅游度蜜月,一切按我们的蜜月计划进行,保证叫你满意。”
小洁摇摇头,叹息道:
“一切都等战争结束后再说吧!”
武军虽然喜好外务,由于自幼受封建传统教育,却是个至忠至孝之人,他见父亲不在家就主动担负起家庭的责任。母亲难过,每每垂泪;他就每天陪伴母亲,百般劝慰,不离左右。小洁见武军殷勤侍奉母亲,也不好意思叫他陪自己外出游玩,每天或坐或睡,盘桓家中。新婚生活像一潭死水,毫无生趣。
刘夫人有时看不过,对武军说:“这种事我早已习惯了,我没事。你们小两口出去玩玩吧。”武军得到母亲允许才带着小洁出去玩一玩。如今战局紧张,百业凋敝,省城也看出萧条来。不少店铺货物卖不出,又怕土匪抢东西,只好关门大吉。那些小摊小贩和打零工的,既怕流氓买东西不给钱,又怕被抓壮丁的绑了去,只要家里还有一口饭吃,也极少出来。所以大街上的人也减少了许多。所幸电影院和剧院还照常营业,武军和小洁出来也不敢走远,他们或者看一场电影,或者听一场戏,散场后赶忙回家陪伴母亲。
自从刘师长率部参战,刘夫人倒关心起国家大事来,每天不是看报纸,就是听收音机,看看国家有什么新闻大事,战场有什么好消息。可是每天都叫她失望。市场上,物价飞涨,通货膨胀,工人失业,土匪流寇横行,民不聊生。战场上,**连连失利,不断调兵遣将,增兵增款,甚至乞求美国援助,却还是毫无转机。有时也会有一两条打胜仗的好消息,让她高兴,似乎看到丈夫凯旋归来的希望;但是第二天又被另一条坏消息否定了,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她多么希望内战能迅速结束,天下太平,丈夫凯旋归来,阖家团圆。但是内战似乎愈打愈大,愈打愈激烈,无论国民党还是**,都没有休兵罢战的迹象,而且双方都在调兵遣将,聚集力量,大有决一死战的架势。以前,**多是打游击战、运动战,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国民党剿共,到处追着打,找着打,不怕和**打仗,就怕找不到**的军队。如今形势大变了,**也打起阵地战来,有时还主动出击打**,甚至整师整团地消灭**。看来双方要决一死战了,不拼出个你死我活,战争不能结束,天下不能太平。
刘夫人原是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也是读过书的人,学习过中国历史,懂得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道理。她感叹道:
“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英雄不可并立。如今,一个天两个日头,一个国家两个皇帝,岂可长久?看来天要择日、国要择主了!将来的中国是国民党的天下,还是**的天下,就看这最后一战了!”
刘夫人的想法虽然有些封建迷信色彩,但中国时局的发展竟被她言中了。
**领导的人民解放军经过两年作战,共消灭**260多万人,国民党的军事优势受到严重打击,国共兵力渐趋平衡。果然从1948年9月起,国共军队在辽沈、淮海、平津地区展开了战略决战。
刘夫人每天看报纸,听收音机,她怕国民党的新闻报道不准确,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偷听“*”和**电台的报道。她把各方面的报道综合起来进行分析比较,很快得出了结论:**在战场上损失惨重,正在节节败退;共军在节节胜利,逐渐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她盼望丈夫凯旋归来阖家团圆的希望破灭了,渐渐报纸也不想看了,收音机也不想听了,每天只是唉声叹气。
刘夫人的结论一点不错,国民党军队是在节节败退,人民解放军在节节胜利。单辽沈战役一仗,解放军就消灭**47万多人,解放了东北全境,人民解放军第一次在数量上超过了国民党军队。
由于国民党军队损失惨重,急需补充兵员,所以要大量征兵。他们把征兵数额分配到各县、区、乡、保,限期完成。战争年代征兵是最困难的事,因为新兵一到部队发根枪就打仗,根本没有学习训练的机会,有的枪还没有学会打,人就被敌人打死了。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人志愿当兵。不自愿就强迫,反正征兵任务一定要完成。不完成,县区乡保长就别想干,弄不好,命都不保。上级压下级,下级压老百姓。于是到处抓壮丁。老百姓不想当兵,就到处躲藏。当官的白天抓不到,就夜晚抓;家里抓不到,就家外抓,路上抓,集市上抓;年轻人不够,就抓中年人,甚至老年人,残疾人。总之,有一个人抵一个数,完成任务就行。有的想逃跑,干脆绑起来送去。电影《抓壮丁》,就描写的这种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武军也被应征入伍了,因为他也在征兵名册。他不能藏,也不能躲,因为他父亲是**有名的忠义派师长,“常胜将军”,他不能给父亲丢脸抹黑,就只好硬着头皮去当兵了。他和小洁结婚还不足一个月,新婚燕尔,难舍难分。小洁哭了。刘夫人哭了。武军也哭了。然而,谁也阻挡不了,他还是参军走了,和许多新兵一起渡过长江,开赴战争前线。
武军毕竟是将门之后,血管里流淌着刘师长的血,又是工学院大学生,来到部队很受重用,被分配到工兵营服役,一仗下来就提拔排长,又一仗提拔连长,不久就当上了营长。然而升官加爵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喜悦,他仍然忘不了小洁,忘不了父母亲,夜深人静、战斗间隙,仍不免思念他们。但是他现在是军官了,重任在身,上边下边都有人看着他,他不能像在家里任其所为,自由自在了。天天打仗,没日没夜,苦不堪言,甚至连给小洁和家人写封信的机会都没有。虽然他的仗打得还不错,但是整个战局却在节节败退,他也只好跟着退却。他不敢想象,不知何时何地,一粒子弹飞来,一颗炮弹打来,命就没了,想和父母亲及小洁说句话、见个面也不可能了,更别企望有人给他收尸了!所以他又后悔被提拔当了军官,不如当士兵自由,瞅准机会还能开小差溜回家。
小洁每天思念武军,盼望他来信,盼望他的任何一点消息,可是如同青松走了一样,一去无消息。她难过,悲伤,埋怨,愤愤地想:所有男人都一样,不论平时对你多么好,多么亲密,对你有多少承诺,多么信誓旦旦,一旦离开你,有了工作和事业,就把自己的承诺全忘了,像抛弃一件旧衣服一样把你丢开。难怪世人说,“妻子如衣服”,一点不错!
她无心做事,也无心打扮自己。尽管她有许多好看时髦的衣服、首饰,中式的,西式的,以前她多么喜欢它们,穿戴上,就像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角色,精神振奋,飘飘欲仙;如今却无心穿戴,而且看见它们,就会想起武军来,想起跟随他的许多快乐,让她更加难过,甚至会无端地发脾气,进而糟蹋这些美好的东西。
以前,她喜欢游玩,逛街,逛商场,游山玩水,还喜欢写一点记游的文章;如今也无心游玩,更无心写作了。那些地方,那些文字,都成了她的伤心处,伤心的眼泪。
她每天无所事事,无所爱好、寄托,茫茫然不知所为,不知所向。
她甚至埋怨不该嫁给武军,不该嫁进刘家这样的军人家庭。如果嫁一个不是军人的家庭,甚至小家庭,丈夫也不致去当兵。如今当兵是最危险的,每天枪林弹雨,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因此她又怀疑武军已遭遇不测,每天泪雨迷蒙。

刘夫人见小洁每天百事无绪,愁眉不展,以泪洗面,知道她小夫妻感情好,思念武军所致,十分心疼,倒是把自己思念丈夫的心暂时放一放,关心照顾起儿媳来,劝她说:
“嫁了军人,就难免分离思念之苦,因为军人就是打仗的人,战场不是游乐场,不能带着妻儿老小。等战争结束就好了,武军和你公公凯旋归来,父子母子夫妻相见,阖家团圆,另有一番欢乐。”
小洁自然明白婆婆的心意在于安慰她,逗她开心。其实,婆婆何尝不是每天思念丈夫,思念儿子,忧心如焚?同为苦命人,只好互相怜惜。她不能让婆婆再为她忧虑,操心,否则她会承受不了的。因此她尽量克制自己,轻易不在婆婆面前流泪。
小洁是个温厚善良的人,自幼学习孔孟之道,懂得“恕”。最后她谁都不埋怨了,都原谅了,只怨恨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她想,难道我是扫帚星转世?——因为她听奶奶说过,扫帚星是灾星,会给亲人带来灾难。否则,为什么我跟谁在一起,谁就倒霉,遭受灾难?青松是小户人家的孩子,淳朴善良,聪明上进,两家门当户对,自幼婚姻有约,他爱她,她也爱他;但是青松最终参加了**,走上了不归路。武军忠厚诚实,乐于助人,义薄云天,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一直倾心于她,多次关心她,帮助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为了她舍生忘死,甘冒矢石,她终于在青松去世后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嫁给了他。可是他自从娶了她,他和他的家庭就屡遭灾难。先是公公在她即将结婚之时受命率军打仗,一去没有消息,婆婆昼夜思念愁苦;接着武军在他们新婚未满一月之际又应征入伍,开赴前线,同样一去没有音讯,全家思虑愁苦。唉!为什么我和谁好,接近谁,谁就遭噩运,该倒霉?
更让小洁痛苦的是她怀孕了。前段时间妊娠反应,每天不时作呕,浑身酸懒,不想吃饭。婆婆似乎从她身上看到刘家的希望,丢下自己的忧虑痛苦,千方百计做好吃的给她吃,买各种水果给她吃,可是她还是吃不下。婆婆说,她怀武军的时候,也是呕吐,难受,但是想吃什么,只要能吃到,就能吃下去,就不难受了。她竟什么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真要命!由于吃不下饭,身体虚弱,经常头晕目眩,不想活动,只想睡觉。好容易度过反应期,想吃饭了,能走动了,肚子又渐渐大起来,原来的漂亮衣服穿在身上,又小又瘦,丑怪难看,只好另买孕妇服穿。孕妇服又肥又大,穿是好穿了,可是她那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身材却不见了,快成水桶冬瓜了,她就更不愿出门了。
怀孕后,小洁更加想念武军。想着他是个体贴入微的人,一定比婆婆更会照顾她。可是如今他在哪里呢?仗打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知不知道她怀孕了?能不能请假回来看看她?反应期过去了,她又想,如今怀孕了,不久就要生小孩;生孩子时一定很痛苦,他能不能回来陪她,亲眼看着他的孩子降生,她也好有信心、有勇气生产?那时候,如果他还不能回来,真就难说了!说不定他已经------想到此她心惊胆战,害怕极了,不敢再想下去,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来。
她也像婆婆一样十分关心起国家大事和战局情况来,每天看报纸,听收音机,收听敌台报道,还和婆婆一起讨论分析。她得到的情况更加严重,也更加明确,简直让她心惊肉颤,目瞪口呆:
1948年9月至11月,东北人民解放军取得了辽沈战役的胜利,然后,挥师入关,同华北解放军合力发起平津战役,先以神速动作把**分割包围在北平、天津、张家口等孤立据点,截断**南逃西窜之通路;然后攻克了张家口和天津,使北平守军更加孤立。
1948年11月,共军将领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统一指挥中原、华东解放军,在徐州地区,向国民党军队发起了淮海战役,两次战斗,歼敌两个兵团,**弃城逃窜,解放军解放徐州后,在河南东部全歼逃敌。
现在,她和婆婆不单是担心,忧虑,而且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她们估计下一个消息,就是解放军打过长江,攻克省城,他们父子或被捉、或阵亡的消息。她们不敢再看报纸,再听收音机,惶恐不安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就在这个时候小洁要分娩了,肚子一阵阵疼痛难忍。武军不在家,刘夫人只好和佣人张妈一起把她送往医院。
医院里一片混乱,大家都在传说解放军要渡江了,医生护士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病人在一旁叫喊求告,他们才勉强过来应付一下,然后又去议论。
刘夫人陪小洁来到医院,却找不到妇产科医生,后来终于找到一个又不愿意接受住院,说晚上没有医生值班。没办法,她只好去找以前熟识的院长,请院长出面商量,她又送了些小费,才勉强接受下来。
小洁肚子疼一阵停一阵,直到下半夜才疼得厉害频繁起来。她疼痛难忍,想起远在淮北老家的父母亲,想起仍在战场浴血战斗的丈夫,喊一声“爹妈”,喊一声“武军”,直到黎明前才生下个女孩来。由于她怀孕期间忧虑少食,身体虚弱,生下小孩竟晕了过去,经过医生抢救才复活过来。婴儿瘦小,还不足五斤,需要精心护理。
第二天,医生便叫出院,说留在医院遭遇强盗抢劫,他们不能负责。刘夫人只好叫张妈抱着婴儿,自己搀扶着小洁,找了两辆黄包车送回家里。小洁躺在床上,愈想愈难过,不觉流下辛酸的泪水。
三天过去了,小洁还是没有奶水,婴儿饿得哇哇直哭。小洁和刘夫人都很着急。刘夫人一边请医生看视服药,一边多煮鱼汤鸡汤给她喝。市场上物价飞涨,鸡和鱼都很难买到,遇到一份,很多人一起来抢,刘夫人只好出高价购买。直到一周后小洁才渐渐有了一些奶水,只是仍不够孩子吃,需要另外喂些奶粉补充。
婴儿满月那天,刘家在省城的亲友数人前来贺喜。如今的时局和家境也难以讲究排场,刘夫人叫张妈多烧了几个菜招待客人。客人们知道刘师长父子均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生死未卜,也不便多待,送上贺礼,看看孩子,吃了饭就回去了。
小洁的娘家人,远在淮北农村,那里正在打仗,不通音信,所以也没有人来。孩子满月,丈夫不在家,娘家人不能来,小洁又不免流泪难过。
客人走后,小洁对婆婆说:
“孩子一个月了,还没有名字;请奶奶给起个名吧!”
刘夫人摇摇头:
“还是等她爷爷爸爸回来再起吧。”
小洁见婆婆的心都在公公和武军身上,无心给孩子起名,也不便再说。夜里,她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丹青”。她不知道为什么起这个名字,也许心里还想着青松,因此也没好意思对婆婆说。
又过了一天,武军不知从哪里打来电话,气喘吁吁地询问孩子可降生了。
她一听就哭了,说:
“孩子都满月了,你怎么才打电话来呀?”
“仗打得紧急啊!抽不出时间。男孩女孩?”
“女孩。”
“女孩好。叫什么名?”
“还没起呢。你给起个名吧!”
“子弹横飞,我哪有时间考虑这个?请妈给孩子起吧!”
“妈说了,叫你起,或爸起。”
“我们都没功夫。不行就你起吧!”
“我给女儿想了个名,叫丹青!”
“担心?好,就担心好。”
“是丹青!妙笔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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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了。
小洁哭了。
刘夫人也哭了。她哭着说:
“武军也不知从哪里打的电话,我还没有说话,就挂断了。他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是电话线炸断了?还是敌人攻上来了?唉!真是揪心啊!------”老人说不下去了。
婆媳俩越想越恐惧,忍不住都流出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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