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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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三哭秦庭
裴千鸿坐在里室,曲老板捧出笔墨,给他填契。
裴千鸿看见籍贯、家世两项,略作迟疑,打算自己胡乱编造,冷不防曲老板按住他手,正色道:“梨园行里我曲不疑是最守规矩的一个,有人因为这个瞧不起我,也有人因为这个敬重我,可不管旁人如何看待,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变过。眼见便是乱世,我不愿有隐姓埋名的人在我这里,请你给一个面子,填上真名,送官府存档。”说着拱手一拜。
裴千鸿一把托住他胳膊,停了笔,沉吟道:“不瞒老板说,我是个不得不隐姓埋名的人,老板肯仗义留下我,我就填了这契,若是不行,我也只能告辞。”曲不疑神色一暗,道:“宁可不在我这里拿包银也不能说?”
裴千鸿缓缓点头,道:“不能说。”
曲不疑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道:“我虽然猜得到你身份不普通,却也并没有怀疑过你是恶人。你说得有理,我不能让人家笑我不仗义。请吧。”“世人哪里有什么善恶之分?”裴千鸿低声笑道,默念,“籍贯,家世……”一面运笔如飞地写下去,眼前有如云雾缭绕,丝毫不能辨别自己都写了什么。
说到家世,其实,裴千鸿曾经也有过佻达放纵,张扬散漫,不知三皇五帝为何物的日子。当“春胜德”还是威卫将军府的时候,他在那儿生活了整整十七年。那时他是所谓功臣子弟,除了长年征战在外的父亲,更不知世上有可惧之人。
的确,奉辰卫的子弟们平日不必读书,挂心的原只是声色犬马。首当其冲的,便是“声”,互相攀比,也无非谁家养的班子更好,谁家的堂会更气派。在这上头,裴千鸿是顶尖儿的,凡沾着一个“戏”字,他几乎什么都内行。
直到裴大将军忽然扔下前线几十万士兵被召回京的那天,裴千鸿仍在后园同奉辰卫的几个少年对戏子们评头论足。那天夜里,他靠近父亲所在书室时,香烟雾缈,红衣太监正将圣旨念到最激烈之处,滚滚如洪流,直到那狞厉的一声“钦此!”
裴千鸿全然傻了,他两腿发直,眼睁睁看着父亲提剑戳喉,鲜血飞溅。太监冷笑一声,转身而去。一切静得像死,虚得像梦,跟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是他神经纤弱,长年吃斋的母亲的声音。
回忆过去通常十分无益,尤其是那些先贵而后贱的人。裴千鸿从来不去回想那华光灿烂的少年时,因为已经离他太遥远。只是父亲丧礼那日总被他反复追忆。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贺兰春。
建光四年,威卫大将军的死是一件大事,然而朝廷处置得并不好。也许终究是顾忌前方军情,唯恐人心浮荡,打击士气,最后下了优恤恩旨,说裴大将军乃在外疾病突发,回京之后医治不及,可是赐死的内幕也隐约在传说着。到得头七之时,勉强安顿下来,管家提醒裴千鸿,要办丧事了。所谓丧事,要中规中矩,又决不能张扬。那么,便要唱戏。
随便请来的戏班,着实乏善可陈,味同嚼蜡。裴千鸿以为这一天就要这么灰暗地度过,却不想戏唱到一半,外面沸腾的声音由远而近,不只有马嘶,还有许多威胁辱骂的话。一干奉辰卫的年轻子弟,冲了进来。家里仆役几乎遣散光了,客人受了惊吓纷纷向外逃蹿,一时间乱成一团。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少年,五官很漂亮,下颌线条冷峻流利,神情很阴森,模样却带点儿稚气,他锦袍玉带,持了一把折扇,飞扬跋扈地四顾。有人紧跟在他身后,替他捧着一柄宝剑。少年手一抬,身后的人四下散开,将后园各条出口通通堵死。
挡路的被抛到两边,子弟们怒喝:“号什么丧!”园子里静了下来,少年微微冷笑着,向着裴千鸿,道:“唱戏么?好兴致啊。”
一见领头的是这个少年,裴千鸿竟由愤怒而镇静了,止不住冷笑,道:“原来是偏将军家的大公子,你不在奉辰卫当值,跑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少年施施然走来走去,冷笑道:“姓裴的,如今这破破烂烂的将军府,我刘震宇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你办丧事又怎么样,小爷我想踹场,你拦得住么?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活不长的!想要我们走人?可以。把你老子多年搜刮的金银珠玉都拿出来兄弟们分分!”
裴千鸿从前替人出头,与这刘震宇结怨已久,他知道自己如今势单力薄,对方毫无忌惮,今日趁势欺上门来,无论如何难免一斗。为免伤及无辜,他飞身抽出腰间长剑,倒跃上身后枝叶繁茂的高树,道:“刘小爷,我平生最恨仗势欺人,最喜欢多管闲事。你若是以为自个儿能叫我活不长,不妨拔剑试一试。你能杀了我,什么金子银子都是你的。”
刘震宇阴沉着脸,站在树下道:“好。你下来,我们试试七步扶摇剑。”
裴千鸿冷冷地道:“何必下来?哪里还不是一样!”
他恨这刘震宇丧事之日闯进府来,辱及亡人,脚下一点,枭鸟一般掠下,雪亮地一划,疾刺刘震宇双目,逼得他拔步闪避,挥起折扇抵挡,而另一只手向后一勾,又飞身腾回树上。刘震宇险些被戳中,不由大怒,道:“你不要逃!”
四周的来客和戏子都吓得战战兢兢,直打哆嗦。刘震宇抢过宝剑,也跃上树去。所谓“七步扶摇剑”,是奉辰卫里统一教授的剑法,讲究的是起剑之时,对所持宝剑极其郑重,如同千金之璧在手,闭目冥想,人剑相通,锋上逼人寒意渐渐流转全身,出剑之姿飘摇逶迤。此套剑法又有“剑中散仙”之称,最是孤标萧飒。
裴千鸿立在另一根枝干上,踩着它不住摇摆,他这握剑姿势是个“拜剑柄”,脚下步法是个“踏荷叶”。刘震宇连连冷笑,“刷刷”连挥几道剑芒,经过对方身畔时,低声道:“姓裴的,知道你爹为什么被杀了?”
这声音轻得只有裴千鸿一个人能听到,入得耳中便似滚滚沉雷,震得人头晕目眩,他手中剑竟一软,没有架住。刘震宇立时欺身而上,挥剑下削,冷笑道:“你老子一句话恼了辅政王,立时便惹来了杀身之祸。啧,本来应该满门抄斩的,可惜呀,还是留下了你这祸根!”
像当头一棒,又像锥心利刺,裴千鸿心动神摇,好似此刻衣袂起伏。迷茫间翻转手腕,霍霍连刺,漫天剑影纷扬,他却满眼只见血腥。
刘震宇趁这个时机,一剑紧似一剑,腾来跃去。裴千鸿心中一阵一阵地焦躁恶心,低喝道:“你又知道些什么了?”他气息不平,剑尖颤抖。刘震宇冷冷看着对手,忽然扑哧笑了,道:“想知道么?等你到了阎王殿上,见着你老子了再自己问去吧!”
裴千鸿心悸之时脚下一滑,刘震宇追上来,挥剑削向他额头。裴千鸿向后纵去,脑门上仍被拖出一条斜而长的血迹。
刘震宇出剑快疾,一边奚落道:“你老子一死,你还能仗谁的势?自古以来墙倒众人推,更何况你家永世难以翻身了,难道还指望谁来帮你?你在奉辰卫的那些朋友,还是你那人影都不见的堂兄?”
裴千鸿无话可答,一咬牙,腾身而上。剑冷锋寒,树叶抖抖簌簌。两个人影倏忽来去,渐渐已看不分明。这时,树下一个男声忽然响起来,道:“没想到我迟来一步,这里就闹成了这般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白衣青年走进园子。他穿着孝,容貌清俊,个子高挑,若非腰间悬了一柄剑,几乎要被人当作是优游林下的词人墨客。奉辰卫中有人惊呼道:“子乔仙人?”——七步扶摇剑既然号称“散仙之剑”,奉辰卫里便有“八仙”之说。裴千鸿的堂兄裴成器剑术非常高妙,便被评进了八仙。
白衣青年扭头看了那人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岂敢。”说着抬头向树上道,“姓刘的小孩,你下来!”
刘震宇身子一震,剑光顿时一敛,裴千鸿脱身跃下树去,却大惊叫道:“成器哥,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爹爹临终还叫我不要去找你,免得拖累于你。”裴成器皱起眉,道:“你胡说。长兄如父,我怎么可能不来?”他同裴千鸿外貌虽像,细看来气质却大有不同。裴千鸿此刻神情抑郁又激烈,骨子里却仍透着世家子弟的柔和细致。而这裴成器看上去就老练沉稳得多了,他仰起头向刘震宇道:“小孩,你不要胡搅蛮缠,今天你若能挡我十剑,将军府里你要什么拿什么。”
奉辰卫子弟们一片哗然,谁都没有想到竟有人如此仗义,来庇护遭殃的亲戚。刘震宇飞身跃下,冷笑道:“裴成器,你不要小看了我!”
裴成器笑而不答,猛地高声喝道:“给了包银,为什么没人唱戏?”
不远处戏班跟包呆了,颤着腿道:“爷要点哪一出?”裴成器四下望望,发现班子里人人脸色惨白,双股战栗,唯有远处一个女孩容色冷淡,好像完全没有将眼前刀剑森寒的景象放在眼里。
裴千鸿也向她望过去,冷不防,心下竟是猝然一惊。这女孩子没有敷脸,发髻鸦黑,肤色白得空净透彻,双唇红如丹砂,微微翘着,显出冷而傲的神气。眼珠黑如点漆,闪着忽而幽暗忽而莹亮的光。
裴成器只朝她瞥过一眼,一见她那副不合时宜的神气,已忍不住道:“这孩子倒端了好大的架子!”跟包赶紧赔笑道:“您老若同这小妮子计较,咱可就当不起了。这妮子打小就是一副执拗脾气,脑子又糊涂。”

裴成器听着笑了,道:“她学的是什么戏呢?请来唱一段倒也不妨。”
跟包连连点头,朝她吆喝一声:“过来给老爷行礼!”女孩走上来福了一福,裴成器问道:“都会唱些什么?”女孩很镇定地道:“在班子里青衣花衫都学,老生戏也唱得来的。”
裴成器见她果然是一副角色小派头大的模样,不禁好笑,便道:“随你拣一折唱得好的罢了。”女孩更不多言,过去对琴师耳语两句。调门拉出来,却是一折《哭秦廷》。她板着脸,甩起苍云一般的广袖,唱道:“申包胥站立在秦廷殿外,大王啊!思想起楚国事好不伤怀——”她唱老生时,音调高而饱含韧劲,很有气势,嗓子苍劲,毫无雌音。激昂中含着一缕凄怆,令人联想到如血残阳。
裴成器这么旁若无人地看角点戏,早恼了刘震宇,拔剑冲上来便砍。
裴成器不慌不忙,抽剑相迎,长声笑道:“不服气的,大可以一起上来。”还是那一路剑法,在这裴成器手里气象又有不同:仿佛清寒渗透,敏锐无比,又仿佛灵气四溢,风情万种。眼见他只出一剑,便占了上风,奉辰卫众人也不禁暗暗感叹,这才是剑中仙啦。
裴千鸿目不转睛地看,耳畔却回荡着戏子悲壮的歌调,他没有办法忽略这声音。冷不防,跟包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道:“这女孩子被咱们班主宠坏了,不懂事,爷你千万不要见怪。”
裴千鸿有些奇怪,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们吴班主眼里从来揉不进沙子,为什么偏生惯着她?”跟包向女孩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爷有所不知,你道她是凭什么呆在我班子里?她爹爹便是大名鼎鼎的文武老生贺兰乌翎哪!只因我们前年里同‘祥三和’结了梁子,再拆解不开,吴老板便下了帖子请‘祥三和’的曲不疑老板‘斗戏’。结果,这里……”说着在脖子上比个手势,“给姓曲的刺了个透明窟窿啊!”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听众的反应,才继续感叹道:“啧,啧。我们梨园行里扶贫救弱乃是规矩,更何况乌翎生是为咱们班子死的。呵!他刚死那阵子,哪个不可怜他闺女,我们老板还有她爹的朋友,都千方百计照顾她,当真要什么有什么,宠得她像公主娘娘似的。到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慢慢冷下去了。搭理她的人没了,可是从前娇惯出的脾气却也改不掉了。哎!”
裴千鸿心中一跳,不禁多看了她两眼。那个女孩子站在台子上,瞧也没有向下面瞧过,自顾甩着水袖,越唱越是激烈。
裴千鸿只觉得,一个一个的字纷纷刺进心底,一幕一幕的场景扑面逼来。这样灰暗的日子,这样悲怆的唱腔,他知道自己一辈子再难忘记。他无法抑制从喉头节节涌上的**与酸涩,转身便走,到了无人之处,终于忍不住以手掩面,放声大哭。
片刻,胡琴声停,漫天悲苦之气被裴成器劈下的一剑斩断,换上华光照眼,锋芒凌厉。刘震宇从难以置信到心冷如灰,不仅他在第九招便被打倒在地,上来助剑的几个子弟也纷纷滚落尘埃。
裴成器按剑回鞘,仰头微笑道:“戏唱得好,有赏!”再扭过头时,却发现裴千鸿已经走得不见了。
夜风凄冷,水气弥漫,西面厢房里,裴千鸿与堂兄两人秉烛深谈,言及威卫大将军的死,裴成器嗟叹连声。裴千鸿忍不住道:“成器哥,你别叫我做个糊涂死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成器怔了半晌,苦笑,道:“说起来也真是可笑。伯父被差到南方作主帅,还没入营,朝廷军队就遇上夷兵,被杀得大败。统军的恰是那刘震宇的脓包爹爹刘如海。他怕朝廷治罪,立即八百里送了奏折,推说是你爹爹指挥不力。因为他是辅政王门生,王爷便叫兵部去查。谁知没过两天,忽然听说太后震怒,将辅政王传过去大骂,扔了几张折子给王爷看。王爷一看汗水涔涔,想也不想便跪下说道,裴氏里通外国,他的话太后如何能够信得!——原来有言官弹劾这位王爷,说辅政王同夷人议和几年,毫无结果,实是误国误民……”
裴千鸿茫然插话道:“这与父亲又有何干?”
裴成器叹道:“朝廷同南夷打打和和这么多年,辅政王那所谓多年功绩也不过就是去议和,若有人想抹杀这个,他自然万万不能允许!偏生言官们也是欲达目的不择手段,借刀杀人。奏折里特意提到伯父,说他看了南方的军营防备之后便叹气说:‘这许多年来议和不果,又全然荒废了武备,而今和不能和,战不能战,皆是咎由自取,当权者岂无过乎?’为了保全自己,辅政王只好在太后面前大进谗言,说动她将你父亲宣回来赐死了——这就是所谓‘勾结夷人,罔利营私,屏斥异己,举拔趋附’的来由……”
这些事,裴千鸿有的知道有的完全不知,听得堂兄娓娓道来,禁不住浑身发颤,惊怒交迸,道:“爹爹一生谨慎,我不信他说出这样的话!”
裴成器目光在灯火下迷离起来,如有深意,很久,才叹道:“其实都是那刘如海故意放出去的呀!这招本来并不稀奇,怎奈辅政王太计较自身得失,竟不惜枉杀英雄,真是冤孽啊!”
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裴千鸿还以为自己从此能够平静安宁。
因为裴成器的缘故,丧礼之后没有人再敢欺负到他头上。裴成器剑法有名,在奉辰卫里有很多人追着他学,但他真正倾囊相授的,只有裴千鸿一个。闲暇之时,裴千鸿和堂兄一起练习马术剑术,日子流淌如水,静谧无波。
很多年以后,在潮湿闷热的南方,回忆起帝京的高旷爽利,裴千鸿会想,如果这一天他没有独自在逍遥街上走,并赫然发现贺兰春所在的班子,或许,这样的宁静还能再维持下去吧。
他在大街上听到矮墙内传来悠远的吟唱,是那么的熟悉,虽只听过一次。念及丧礼上那个缥缈孤独的身影,那段悲烈震撼的唱词,裴千鸿不由呆呆立在当地,心中竟是一阵酸痛,又一阵狂喜。
然而推开戏园子那道偏门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那么多。
雪很大,快到年关,前院里闹腾得热火朝天,戏园里却分外冷清。
飞雪如羽,积雪如坟,旧戏衣舞动时未必有昔时颜色。可是宛转曲调与古雅文辞两相依衬,优美身段伴以多愁善感,一个唱腔,千回百转。那个女孩子兰花一样的手从袖口探出,缓慢地沉身,再更缓慢地起身,却正对上了裴千鸿凝视的目光。
女孩子目光疑虑重重,最后似乎才认出来,于是蹲身福了福,道:“原来是裴府公子。可多谢你了。”裴千鸿偷看了半天,原是担心犯了梨园忌讳,这时忍不住奇道:“有什么好谢我?”
女孩子低头道:“不承想有人爱听我唱戏。”她说的自然是丧事那日,原来隔了这么久,她竟还没有忘。裴千鸿闻言,不知何以,竟心喜得慌乱了,却又甚是尴尬,隔了半晌,才很认真地道:“你音稍幼嫩,可是台风老辣,很难得。戏是极好的,今后一定会红。”
四下北风凛冽,树裹银妆,女孩子戏衣薄脆得随时要被这风割断。裴千鸿问道:“雪这么大,你怎么不进屋里去,倒一个人在这儿?”
假如这时他没有看错,女孩的脸在刹那间蒙上了阴影,但转眼又微笑了,道:“里头热得很,还是外面凉快。”说着还作势用水袖扇风,这是花旦的动作。
裴千鸿第一次见她笑颜,她笑起来时如春冰乍破,白雪化水,融融地不胜春意,凛凛地寒气犹存。裴千鸿迷糊了一阵,只听她又微笑道:“里面没有人理睬我,你进来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裴千鸿微感吃惊,他觉得女孩态度变化得有些怪,但她真挚无邪的眼神还是让他点了点头。女孩子边走边道:“只你夸我戏好,师父说我只顾自己唱着,从来不把眼风给观众,这么着一辈子也别想有出息。”
裴千鸿一哂,道:“他懂得什么?那是他不识货。”两人说着,迎面一个官员气势昂昂地迈着四方步过来,老板谄笑跟在后面,看见他们,立时板了脸,喝道:“贺兰!曹大人要见你,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个人……又是谁?”
女孩微笑道:“老板您问的是这位?这位青年公子是奉辰卫里的指挥使大人之一,经常在皇宫里走动的,曹大人想必认得,还用我引见吗?”
裴千鸿心中万分诧异,眼见那所谓的“曹大人”生得眉粗目短,有些浮华,又有些道学气,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神气暧昧而贪婪。而女孩面无表情,泥雕木塑一般任他打量。终于,曹大人和老板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女孩望着他们走远,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弦一下子松了,人也灵活了,引裴千鸿别处逛逛时,甚至不断说笑,讲解戏词给他听。最后送他出来,站在门口,低头道:“我艺名叫做贺兰春。”
裴千鸿这一路听着她清明动人的声音,呖呖在耳,一颗心竟是飘忽来去,再难寻个着落。他倚门一笑,道:“我叫裴千鸿,并不是什么指挥使,也很少进过皇宫。”女孩笑颜暗了暗,轻声一哼,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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