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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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聚雅芳
长河的歌楼、舞榭如“平常草堂”的书多不胜数,每个嬷嬷都有一个响响当当的姑娘让听客看客甘心捧上银子。今日少了头牌的长河依旧笙歌,笛子、筝、琴、二胡、月琴……还有那美妙的歌声飘荡在长河的天空。
长河不是烟花柳巷,没有女人不得进入的禁忌,霁月轻车熟驾走在长河。这里打发了她多少无聊的时光……
“聚雅芳”坐落在河畔,两层的阁楼在众多的平房中显得是那么的显眼、独特,一如那有着江南女子温柔外貌、但性子刚烈的嬷嬷——桦筝。
(古代的建筑除酒楼、歌馆外鲜少把房子建成两层。汉代因都是坐坐塌上,两层的建筑更为罕见。看电视就可见到。)
来到“聚雅芳”,霁月却不急着进去,只是顺手把栽在路旁的桂花树的叶子摘下一片含在嘴里。动听的音乐随着她嘴巴的微动而逸出,是民歌“江南可采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音乐是吹给有心人听的,不多会,大门咯吱打开。
红得如火的短衫套着如火的长裙,“飞仙髻”上贵重的金步摇激烈地匀荡着,长过眼角的柳眉放恣地飞扬,凤仙花染过的手指一晃一晃摇着绸扇,鲜艳欲滴的红唇轻吐柔言软语:“来就来,还要本姑娘请你。”
烛影摇红!霁月眼前为之一亮。
别人若做这样的打扮,只会落个庸俗的评价,可落在这女人身上就是种特别的韵味,也许她本人就是杯烈酒,又辣又呛,也只配她能穿起如此红艳的颜色。
可在这种四处象要被火烧起的时候,穿得一身火红会不会自燃起来?或者灼伤别人的眼睛啊?
思及至此,霁月明白含微为何要穿着这个样子——杜绝一切不必要的视线。
那不是摆明她心情不好?
仔细观察着她的娇容,分明的脸庞并未露出不悦之色。那表示……她气完了……想找个人诉苦,那人正是自己?
“含微姑娘,听说你的心情不大爽,在下可否成为那个有幸让你吐脏水的人呢?”似嗔似笑,似男似女。
“什么在下,在下的?今日的你是孙大将军的小姨子,乔太尉的千金,乔二小姐。可不是那个才华横溢、多情多貌,让整个长河的姑娘茶饭不思的柳公子。”
“是,姑娘教训得是。奴家这厢多谢了。”
扑哧——含微只有笑的份。
“日头猛烈,快进来吧。不然把你的娇嫩的皮肤给晒伤了,可就有人心疼了。”长河虽非妓馆街,终究是烟花之地,一个士族小姐这样孤身一人站在门口和歌伎攀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境落魄,要卖身求生呢。
含微没有带霁月走正大厅,而是绕过大门转向侧门。进入侧门后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里面简单得什么也没栽种,空空的泥地上只立着衣架,上面晒着咤紫嫣红的衣物。
紧靠庭院的就是两层楼高的木楼,清阶石子路的尽头就是小的后门,从那进入就是“聚雅芳”姑娘所住的地方。含微的房间在二层的南角,那里正是在河的上方。站在护拦边可清晰的看到河水在脚底流淌。远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山郭、鱼船、村落……
来含微这最好的消遣就是和她一边喝着酒一边坐上护栏就着高高的楼台垂钓,鱼线长长的撒在江面上和着脚一晃一晃。
侍女送上晶莹高瓶,两个小小的竹筒,搁在护栏就下去。
打开瓶盖,扑鼻的芳香沁入心肺。闭眼享受的长长吸入,妙不可言。
右手把酒瓶高举头顶,左手托着竹筒远远低就。壶中的美酒在空中划着美妙的轨道,一滴未洒。

把鱼线抛向河里,钓竿放在身旁。把竹筒把玩在手中,酒在内里摇晃,似撒未洒。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不知道底下的鱼儿是否被迷醉了呢?
半合着眼,双手撑着木栏,头高高昂起,炽热的太阳照在河面上,天空好好高高,似乎比秋天的天空还要高。
脚铃的脆声洒在地板上,纤细白皙的裸足时而露在长裙外。金步摇已被拔去,束在发髻上的秀发应声而落,散在肩上,长长直披脚底。
头更望后仰,倒着视线咀着嘴看着仙子在阴凉处翩翩走出——如含如微。
含微走到护栏边,只用手放在上面一下,身子长翅膀高高跃起,再轻盈落在霁月身边。
霁月早已习惯她的好身手,在那个地方出来的姑娘,哪个没有点武艺呢。
递上另一个竹筒给含微,继续着她的垂钓。
日头在头顶上慢慢倾斜到西边,由火黄的颜色变成红彤彤,人可以直视而不被炽伤。鱼线静静漂浮在水面上,动也未动过,可垂钓的人连眉也未见皱过,啜着酒?意。
另一人也是一直清闲地托着酒杯,眼睛朦胧地看着水天一色。
钓竿搁在护拦上,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手大大的伸展开。太阳下山,该收竿了。
鱼竿收起,鱼线轻飘飘。下面居然非但没有饵,就连鱼钩也没有……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人家好歹也有个鱼钩,虽然是直的。可她比太公还要会玩,就丢个鱼线下河……
“老这样玩,你不无聊,下面的鱼也烦了——老是不给吃的。”含微对老友这种“折磨鱼”的玩法只是摇头。
“不给它们吃的,是为它们好。再肥下去就成别人的盘中餐、腹中食。”
“古语有云: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人。人尚且如此,何况鱼乎。”
“如此说来,还是我小气了。不给鱼儿有个做饱死鬼的机会。”
“整个河川不过是汗土的镜子反面,鱼儿不过你我之辈,是生是死,不过是当权者的一时兴起:幸运的躲过灾难在此河川了度残生,倒霉点的就如被你戏弄于股掌中的鱼儿只等着你那催命的诱饵,要么就是如那贪吃的鱼儿般消失在这天地更大的掌权者手中。”
第一次闻到含微对这个世道发表如此激烈的言论。霁月挑挑眉,甩手把鱼竿扔入河中。
“西京乱无象,豹虎方遘患。
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想追攀。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递独不还。
未知身先死,何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任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柔柔的嗓音唱出的却是声嘶力竭的呐喊……
“哈哈,茫茫天地间,人不过一条鱼、一根草。生老病死,饱死饿活……”
话音未落,接着“扑通”的水声在荡荡的水波中传开。艳红的身影化做一条锦绣的鲤鱼,在铺满夕阳色彩的河川上浮下沉。
站在楼台上的霁月只是呆托着腮帮看着含微自在地畅游着。
含微的曲子让她想起那个只在遥远记忆中的身影,那个被爹爹称之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男人……
慢慢地……久未开嗓、带着干涩的歌声徐徐飘荡:
“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
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
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
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夕阳越来越红……如血的红,染满整个汉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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