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郑春草想见到儿子福来，不管他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她也要见他一面！
福来就读的学校，距离春草的住地并不十分远。她于是就在放学前，到学校大门外的一个地方躲起来，等着学校放学。
一阵铃声，学校放学了。小学生们都背着书包，向大门口涌来，又涌出大门，分头而去。郑春草一阵紧张，两眼直直地看着大门口。终于，有个眼熟的孩子背着书包出得门来。郑春草断定他就是福来。“福来”二字刚冲到嘴边，嘴一张，就要喊出声，却又急忙伸手捂住了嘴。两只眼睛只管随着那个小人儿移动着。福来背着书包向她藏身的方向走过来。她看着他，感到，福来好像长高了；不过，脸黑黑的，似乎有些瘦。她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她的错，要是她一直在孩子身边，他的心情一定会更愉快，也不会……
“福来！”就在福来就要从眼前走过的时候，郑春草急忙又不安地轻轻叫了一声，却又赶忙把身子躲起来。
福来听到了喊声，回过头。后面，跟过来的全是学生。他后退着走了一阵子，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也就只当是听错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人喊他；回过头来走自己的路。
“我看到儿子了！还叫了儿子一声！”站在墙角的郑春草看着福来走远了，这才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兴奋不已地想，同时又感到了一种更深的失落。
郑春草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她带着失落中的兴奋，往回走，也不看前后左右，等她意识到她的面前走过来一个人的时候，吃惊地抬起头来，在看到那人的一刹那，更是被吓了一跳。
“干什么那样高兴？连熟人都不认识了！”那人手扶自行车把，笑着说。
“哎哟，是你啊，小红！”郑春草脸上有点红，不大自然地说着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怎么不早点吱声，吓了我一跳！”她们原来就是一个生产队的，还在一起干过活呢。
“我哪敢啊！你可是城里人，我是乡下的土包子！我哪知道你还认不认得穷老乡了？”小红比她小，看去却很精神。
“看你，都说些什么呀！”郑春草急忙说。她不想让娘家那面的人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因为毕竟是她自己红杏出墙的，何况她和黄孚看来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结束这种反常只是早晚的事；要是让家乡的人、让父母亲知道了她是这个样子，她还有何面目再见父母？嘴上只好说：“哎哟，我说小红，什么城里乡下、认得认不认得的？咱们姐妹，还说这些干什么！多少年都没有见面了，想都还来不及呢！”
“哎，春草姐，”忽然，小红有些奇怪地问，“我记得你不是住在这面啊？什么时候搬到这面来了！”
“噢、噢，”郑春草不自然地笑笑，掩饰地说：“啊，没有搬家！还在老地方住。我是到这里来办点事。想不到……”
小红已经看出其中好像有些隐情，也不便再说搬不搬家的事了。“那真是太巧了！”她显得很高兴，做出一幅相信了她的话的样子。
“你到城里来是……”郑春草松了一口气，赶忙转移话题。
小红说：“我今天是来办点事，刚办完，这不，正要赶回去呢！”
郑春草这才放了心，也就热心起来：“着什么急啊？别走了，跟我到家去，晌午在我家吃，咱姐妹……”看到小红犹豫着，一颗心就狂跳起来，后悔不该说那些话。——她真怕她信以为真答应下来，那她可就惨了！
“改天吧，我还有事呢！”小红说罢，推着自行车要走。
郑春草不由热情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连吃顿饭都不行！”嘴里这么说，也不真地去拦，只是在小红的身后大声说：“下次来了到家啊！”
送走了小红，郑春草长出了一口气，头上却是浸出了汗，就掏出手绢来擦着。“怎么就碰上了她！她回去后能不能……自己做得并没有什么破绽，能说我什么？”心里不由地想。
这一不愉快的插曲总算平安地过去了，想来没有暴露自己，郑春草感到万幸。
和家乡的小红在这个地方相遇，只是一个意外。像这样的意外不会太多；所以，郑春草想念儿子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来看上一眼。后来又觉着，光是看还不够，还应该更亲近一些，比如，用手摸摸儿子的头，亲一亲他的脸，再把他搂在怀里抱一抱。只是，产生这样的冲动时，她不得不抑制住自己，因为她很快就想到：“他要是不认我这个妈妈呢？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那我算是什么？”
越是感到不能见到儿子，也就越是想见到儿子，只好如此这般地把儿子看一会，来了却心愿。
这一日，郑春草看完儿子刚到家，李桂英就拎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看到李桂英，郑春草刹那间就怔住了。除了不自然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李桂英。
还是李桂英先开了口：“春草，你就住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郑春草也就说：“……妈，有事？”
“进屋去说吧！”李桂英说着，不等让，自己就进了前屋。郑春草也从后面跟了进来。
在屋里坐下来，李桂英就说：“春草，你妈看你来了！”
“我妈？”郑春草先是不知所措，跟着就大吃一惊，“她、她……”眼睛慌慌地直往门外看。
李桂英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说：“已经两三天了。我们只对她说你身体不舒服，出去看病了，是家怀跟你一块去的，没有在家。你妈吃完了午饭也就回去了。”
郑春草也就放了心，非常感激地叫了声：“妈！”
李桂英指着她带来的篮子说：“这是你妈给你拿来的鸡蛋、鸭蛋，我给福来留下一些，剩下的都给你拿来了。”
郑春草说：“拿来干啥？都留给福来吃就是了。”
“你妈知道你病了很担心。”李桂英说，“我对她说，让你们看病回来后，回去一趟。你看这事……”为难地看着郑春草，又加了一句：“你娘家的人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
郑春草心里有些慌。她于是想到了小红，也想到了，就是没有小红的出现，她和刘家怀的事儿也会从别的渠道传过去的；也就生出一种紧迫感。当下，郑春草犹豫了一下，故作敞快地说：“妈，行！我过些天就回去一趟。”
李桂英疑惑地看着郑春草，等她说下去，郑春草却把脸转到了一边，她也就只好问她：“你自己回去？”
郑春草看了李桂英一眼就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李桂英觉着无话可说了。停了一会儿，她便站起来，说：“春草，我该走了。回去还得做饭呢！福来快要放学了！”就往外走。
郑春草这才想到说了一句：“就再坐一会儿吧！”然后就把婆婆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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