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荷花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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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州,太守府
胸口上的箭伤在秋未炀的调养下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得不佩服秋未炀医术之高明,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如此严重的箭伤,就算搁到我前世的那个时代,没有一两个月也是痊愈不了的。而秋未炀却仅用了二十来天,其中的举重若轻,虽说我是个外行,却也是一目了然的。不愧是国手,若此番换作是他人,恐怕此时的端木晣早已命丧黄泉了,岂会在此喘息。
“翊儿,今天你的神色好了许多,”秋未炀带着笑从门外走来,风吹过他的白衣,衣带欲飞的样子,着实的风流倜傥。“你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再躺下去反而有碍。不如起来随处走走,可好?”说罢,不等我回答,秋未炀径自从床边拿来了一件白裘。随说现在只有九月,可胡天八月就已然北风瑟瑟了。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披了白裘,轻拥着我缓缓站起来。
我嫣然一笑,放心地倚在他身上,全身心的信赖着他,“未炀,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明天就该回京了。”我顿了顿,突然觉得有些不舍,舍不得郯城,舍不得彬州,更舍不得诚凌他们。只因这一走,归期便未可知了。“扶我去前厅吧,我想见见矜仰他们。”
“嗯,”秋未炀淡淡地应着,温和的看了我一眼,“就知道你定放心不下,我已派人去请他们了。估计这会儿已在前厅等候了。”
曾几何时,秋未炀已与我如此相知?依稀记得初见时的种种。那时的他,嘴角总是不经意的向上扬,,闪现出一丝如梦若幻的诡笑,冰眸里有一种刀子般锐利的光,周身散发着冰冷而又邪美的气息。虽是倾国倾城,却可让人霎那间大骇。而那时的我,却对人防备至极,处处谨慎,又处处担心。满心所想的只是怎样实现与“她”的约定。浑然一个周身是刺的刺猬。
是什么改变了最初的我们?与他,我不知晓。与我,却仅是司徒景斌的那一箭。若不是那一箭,我不会毫无防备的信任他,即使他千万次的表白他的心。若没有那一箭,我想也许我会选择宇文昊,会选择雍瞻宸,却唯独不会选择秋未炀。
不为什么,只因他太弱。弱者,死不足惜!
太守府,前厅
“郡主,秋相。”尹舜臣与祁矜仰间我与秋未炀并肩走来,纷纷起身行礼,“不知召我们前来有何事?”
我微微一笑,示意他们坐下,“我和秋相明日便起身回京,所以今日特地把你们召来。舜臣,彬州的军务可还顺利?”
尹舜臣站起,欠了欠身,恭敬的答道,“一切均安好。彬州现有守军四万八千余人。其中城防警戒一万八千人,其余的军队均驻扎在城外十里处的镇北大营。”
“四万八千余人?”我愕然道,“若我没有记错,我走之日留给彬州的人马只有区区两万壹千余人。”
尹舜臣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朗声道,“当时郡主有令开仓赈灾。矜仰在郡主走的那日,便派人在民间散开消息:‘前彬州太守卢善坤为掩饰自己的过失,私自征收粮食,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而郡主此番的善举也在百姓中广为传颂,这时我再招兵,还怕百姓不参军么?”
“你呀……”我失笑道,“看来舜臣亦可独当一面了。”
“那是。”尹舜臣看郡主这般夸奖,自然也不含糊,所有的话,照单全收。
“矜仰,财政方面如何?刘东匀用的可还顺手?”
“郡主,矜仰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祁矜仰狠狠地瞪了一眼明显还处于自恋状态中的尹舜臣,警告他不要在郡主面前把彬州官员的脸都丢尽了。“刘东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郡主是不是考虑一下收他为己用?”
“嗯,这事你看着办。只是矜仰,不可过于信任他,凡事要留有几分戒心。”我语重心长。
“是。”
我扶着椅柄勉力起身,秋未炀见状便快步向我走来,小心翼翼地揽我入怀,轻声责备道,“怎么不小心一些,身子还没好全呢。”接着便转过身去,挑眉道,“翊儿和我明天一早就动身,你们不必相送了。翊儿不在的这段时日,彬州由你们两人共同打理。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秋未炀摘下右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顺势向尹舜臣抛去,“如果有什么困难,便去祥和钱庄,拿此信物与掌柜,自会有能人相助。”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秋未炀,轻声嗫嚅道,“未炀,你不必……”你不必把整个秋家都送给我,然而这句话却始终都说不出口。来到皇朝三年有余了,我又怎会不知道,秋家仅剩的根本便只有着遮天蔽日的情报网了。
秋未炀宠溺地看着我,眼神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小傻瓜,夫妻本是一体。凡是翊儿想要的,我定会双手奉到你面前。”
他的目光炙热而期盼,看着他绝美的笑颜,我叹了口气,也微微一笑。这样的笑应该才是他的本性吧。傻傻地,痴痴地,有一股说不出的孩子气,好似一颗糖就能让他高兴上半天。而不是邪美的笑着却没有一丝的温度,冰色的眼眸里除了对世界的仇恨和防备,什么也放不下。
……
京城,宰相府
我半寐着蜷缩在秋未炀的怀中,身体却止不住地抖动着。疼痛一次次地袭来,充斥着五脏六腑。又一次次的瓦解我仅剩的意志。秋未炀紧紧地抱着我,心急火燎地跨过宰相府的门槛,冲府内怒吼,“快去准备热水,端到我房里来。”
这一吼,倒是吓了我一跳,我不禁抬头向他看去。冰色的眼眸依然有些微微地泛红,高贵不羁的面颊上也不再有笑颜,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怒气,深深地,绝望地。额上满是冷汗。我不由得心疼起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过。我咬咬牙,费力抬起一只手,轻轻替他拭去额上的冷汗,莞尔一笑,“别急,我很好。”
秋未炀亦低头回给我一记微笑,只是这笑容甚为勉强。他拍着我的背,低声安抚道,“翊儿你看,我们终于到家了。”
家,多么温馨的字眼,对我来说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论前生还是今世,我都尝尽了家的冷漠,历尽了背叛的痛苦。家,只是我脑海中的一个陌生的字眼罢了。然而如今,我还可以再相信一次吗?相信这个有秋未炀的家,会最终给与我幸福。
见我沉默不语,秋未炀着急了,“翊儿,怎么了?很疼么?你再忍忍。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不忍心见他着急得样子,我微笑的摇了摇头,并不言语。我怕这一张口,会把封在口中的呻吟之声,尽数的释放出来。
虽然这一路上都是缓车慢兴,无奈我大伤初愈,竟是一点儿颠簸都受不了。路上我怕秋未炀担心,便硬撑着没说。秋未炀也只当是我听说要回京,心情不好,便也没太在意。谁知马车刚刚过了阜成门,我突然觉得口中腥甜,血气上涌,没忍住,一口血便吐了出来。我带觉得没什么,这一口血突出之后,胸中积压之感顿时减轻了许多。然而这却着实把秋未炀吓得不轻,他左手搭在我的脉上,一刻也不肯放松,似乎只要他一放松,我的脉便会瞬间消失一般。
宰相府,主卧房
四扇连成的木雕屏风,镶着雍容华贵的蓝宝石,镂着繁琐的花纹。偌大的屏风上只提有一首词,画有一位少女。词曰:楚女不归,楼枕小河春水。月孤明,风又起,杏花稀。玉钗斜簪云鬓重。八行书,千里梦,雁南飞。画中的少女未施半点粉黛,任面颊素着。绾着一髻同心结,穿一身洁白的罗纱裙,右手执一把青罗小扇。虽未浓妆艳抹,但凭那天姿绝色,便可先勾去人三分魂魄。画中少女眉目之间,依稀与秋未炀有七分相像。
屏风之后便是卧榻,与屏风的华丽截然不同,这床可谓是简陋至极,并无过多的修饰。
这便是秋未炀的卧房,那屏风上的女子,想必就是秋未炀的生身母亲了。难怪秋未炀生的如此倾国倾城,原来母亲竟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秋未炀安顿下我之后,略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还疼么?”
我摇了摇头,喝完秋未炀开的药之后,痛感果然减轻了许多。
“是炀儿回来了吗?”屏风外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炀儿回来了。”秋未炀踱步出了屏风外,恭敬地答道。
不一会儿,他便扶着一位大约四十来岁的夫人走了进来。妇人一身天蓝色的碎花裙,头上绾了一个灵花髻,长相却与屏风上的女子十分的相似,只是略显苍老罢了。想必这位就是秋未炀的姨母阮夫人了。
随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左右,生的十分秀气,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极斯文的。看来这位便是阮曾吟的弟弟,阮曾咏了。
阮夫人见了我,不禁一怔,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慈祥的问道,“这位小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秋未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姨母,这位是御封的昭仁郡主,秦翊。她的父亲便是南国公秦大人。”
“秦御史?”阮夫人愕然道,随即颤颤地问,“曾吟和敬灵可是在她手下当差?”
“正是。”
阮夫人苍凉的一笑,自嘲地说,“这世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秦御史费尽心思要致将军于死地,没成想,如今却是他的女儿为将军平的反。郡主的恩德,妾身永世不忘。”
我抿唇轻言,“阮夫人不必如此。翊儿只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
“是呀,姨母不必如此见外。”秋未炀一脸幸福的接口道,“也许过不了多久,翊儿便是秋家的媳妇了。”
阮夫人稍稍撇头看了看秋未炀,继而又看了看我,欣慰地一笑,便不多说什么了。想来她也是真心疼秋未炀,她姐姐唯一的儿子,她的亲人。
正在此时,一个不协调的声音破坏了温馨的气氛。门外响起了小厮的询问声,“启禀大人,秦怀恩秦大人过府。说是受御史秦大人所托,接昭仁郡主回秦府。”
秋未炀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我,我无力地阖上眼,封闭了满目的荒凉,摇了摇头。秦怀仁也好,秦怀恩也罢,总之秦家的人,我一个也不想见。
秋未炀见我如此,心下已然明了,转身恭敬地对阮夫人说道,“姨母,炀儿欲往前厅见客,烦劳您照顾一下翊儿。”
阮夫人点了点头,慈爱地笑道,“你快去吧,这边的事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宰相府,前厅
镂空的雕花吊顶,配着上古时期传说中的神兽。主位边上摆一个青花瓷瓶,细描着如意花纹,新折一枝腊梅,含苞欲放。地面的青砖上折射出点点的阳光,犹如金色的沙砾。相府的设计可谓是别具匠心,处处透着一股精致。
然而座上的人却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欣赏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顺便喝口茶消遣。来人一身紫色官袍,干瘦的身躯在宽大的官袍的掩饰下,显得颇为佝偻。皱纹如刀疤一般深深地镌刻在那张国字脸上。他的发辫虽已高高束起,却不见了应有的神采飞扬。
“秦大人?稀客,稀客呀。”秋未炀略作一揖,聊表敬意,唇边依旧挂着那抹高贵不羁的微笑,双眸却是一片冰封,笑意丝毫没有传到眼底。
秦怀恩也忙起身还礼,客气地推辞道,“不敢当。其实此番前来捣扰贵府也并无大事,只是臣兄听闻爱女昭仁郡主返京,现在正在秋相府中暂憩。便让下官前来,接郡主回秦府。”
“这个……”秋未炀双眉紧蹙,俨然一副两难无奈的模样。半晌,吊足了秦怀恩的胃口,方才缓缓地答道,“这恐怕不行。”
“为何?”秦怀恩显然对秋未炀的回答感到吃惊,但圆滑世故如他,自然不会把惊异之色挂在脸上,一展无余。只是在心中暗暗地思付,先前出门时兄长便已告诫过,秋未炀此人心机如云般瞬息万变,是个极难对付角色。如今一看,此人何止是心思多变,根本就是一头狡猾的狐狸。
某只狐狸貌似感应到了面前这位老学究的怨念,笑靥如花,蛊惑的信息随风飘扬,“昭仁郡主在邺城一役中负伤,这事想必御史大人已经知道了。现在加上返京多日舟车劳顿,郡主的伤势已然加剧。这会儿还在昏迷之中,恐不宜动。这样吧,等郡主痊愈之后,本相亲自送她回秦府。”
秦怀恩乍一听秋未炀这番说辞有条有理,自己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反驳,只得恭敬地作一揖,说道,“那就有劳秋相了。”
秋未炀淡然一笑,亦还一礼,“分内之事。”
待秦怀恩走后,秋未炀随即召来了一个小厮,叮嘱了几句,便也匆匆出府。自己离京已经大半年,六部现在的情况,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还是去见顾临川一面再说。
为了翊儿,他一定要强大起来。
京城,吏部
顾临川坐在大堂左侧的桌案边,桌上的卷宗入雪花片似的层层叠叠。但凡有递进来的奏事匣子他便要立即拆封,命底下用楷书誊写一遍再放到书案上。
堂厅居中的位子却是空的,现在京城人人都已经知道,吏部无尚书,只有右侍郎秦子恒和左侍郎顾临川共同主事。秦子恒乃是御史秦大人的长子,而顾临川则是秋相的得意门生。这两个人凑在一块,自然是视同水火,岂能相容?
“临川,”秦子恒见堂厅静的事在令人难受,只好先挑起话头,“你的荐本写好了吗?怎么不见个动静,这次的三品光禄大夫出缺,你荐的是谁?”
“嗯,”顾临川漫不经心道,“我写的是密折,恐怕还不需劳烦右侍郎大人来看本。”说罢便又低下头,一笔一划地与卷宗作斗争。
秦子恒轻蔑地一笑,“真是个冷人儿!听说秋相的两个门生进京见你,都让你给挡在门外了?什么密折,也无非就是卖别人个人情。美文应当共赏,你我共事了大半年,拜读一下又何妨?”
“不敢当,”顾临川放下笔,轻轻地搓着手,“我的密折可没什么看头。”
秦子恒见这个话题谈不下去,便又换了一个,“户部佥事也出了缺。可巧儿,近日就要定下来,发放公派文书。不知顾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高见不敢。只是这事是不是等到秋相到了之后,请他定夺。”户部佥事可是要留给矜仰的,哪能被你们给抢去了。顾临川心里忿忿地想着,然而脸上却挂着一副温良无害的笑容。
“听说秋相最近忙得很。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子恒以为就不需劳烦秋相了。”秦子恒不以为然的说道,“以我的愚见,范原霖倒是满适合这个位子的,顾侍郎,你认为呢?”
“非也非也,本相最近倒是清闲得很。什么小事,秦大人不妨说来听听?”秋未炀徐步入内,不冷不热的说道,双眸微微眯起,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秦子恒,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前脚才出京,秦怀仁后脚就按了个眼线过来,而且还是个嫡系。
“下官参见丞相。”一看是秋未炀来了,顾临川和秦子恒皆放下了手头上的事,过来见礼。
“不用费事。”秋未炀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回秋相,下官刚刚正和顾大人商议户部佥事这个缺儿由谁补上。下官以为范原霖可担当此任。”秦子恒心平气和地说道。
“临川,你的看法呢?”秋未炀撇过头去问顾临川。
“临川举荐的是户部主簿祁矜仰。”
“祁矜仰乃一地方小官,能有何作为?”秦子恒一脸不屑。
秋未炀冷哼一声,“那倒是我看低秦侍郎,难不成前些日子,吏部派任的地方官员都是些酒囊饭袋?”
一句话问得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仿佛吏部的空气中都散发着丝丝冷气。里外的官员间秋未炀动了真怒,脸全变了颜色,噤若寒蝉。连秦子恒也不禁打了个哆嗦。身体不安分的挪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嗫嚅道,“下官没有那个意思。前些日子下官也听说过祁矜仰这个人,能力是极好的。只是彬州是昭仁郡主的领地,朝廷无权掉他回京任职。”
秋未炀冷冷一笑,“是秋某的不是了,误解了秦侍郎的一片好意。”他低头略一思索,随即问到,“临川,户部可有指明新任的佥事一定要回京任职?”
“户部那边没有特别交待这些,只是以往都是如此。”顾临川恭敬地答道。
“哦,”秋未炀点了点头,以示明了,“既然如此,我看这样吧,擢升祁矜仰为户部佥事,外任彬州。至于范原霖嘛,让他接替祁矜仰主簿的位子。你们以为呢?”
“秋相高见。”秦子恒不敢再次惹怒了秋未炀,嘴上只得顺从的答道。心里却琢磨着,回了家把这事跟父亲商量商量,让父亲和范尚书一同来整治秋未炀。
“秦侍郎,”秋未炀斜斜地看了一眼秦子恒,嘴边勾出一记微笑,微笑中隐约地含有一种叫“阴谋”的气息,“事君惟诚,我们做臣子的应该懂得这个浅理。以后同在吏部的屋檐下共事,同为君分忧,自当以和为贵,你说是吗?”
“秋相说的是,下官明白了,”秦子恒诺诺连声,心想这个秋未炀还真是厉害,自己在想什么他竟然能看穿。他回来的第一天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

秋未炀对他不予理会,径自走向堂厅中央的尚书位,查看起了吏部最近发放的公文。
京城,宰相府
秋未炀走了以后,我又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发现精神好了许多,心情不由的高兴了起来。
我召来一名小厮,问到,“秋相现在何处?”
“回郡主,秋相去了吏部。”
“嗯,我呆会要出去一下,你帮我转告阮夫人。”
“是,郡主。”小厮垂手恭敬地立在一旁。
京城,吏部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慢慢地走到吏部。虽然知道自己的伤还未痊愈,不宜运动。但心里却总有着一种雀跃,想与他一同回家,就像一对平常的情侣一般。
前事的我总是太忙碌,忙碌的忘记了品尝温馨,也忘记了品尝爱情。只是一味的驱车于公司和住宅之间。珩常常很认真地对我说,他是个很敏感的男人,他并不是要求我要多少爱他,只希望能感觉出我还在乎他。可是他却感觉不出我的一丝一毫的爱意。
偏偏我是一个很粗心的女人,粗心到辨别不出他说这番话时语气中淡淡的失望。
前事的种种,擦肩而过。前事的我不曾明白幸福是人生的一种感悟。它往往十分简单,也许只是你风尘仆仆的走进家门时的一声很随意的问候,也许只是你病重无力时衣不解带的照顾,也许它还是你身边的一丝丝微乎其微的改变。前事的幸福一直都在,只是前事的我一直选择忽略它。错过了便错过了罢,人总是要一步步地向前走,既然老天又再给了我一次机会,今世的我,绝不会再错过。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吏部门口的卫兵把我给拦了下来,大声地喝问道。
“我找秋相。”
“笑话,秋相是你说见就见的?”卫兵不屑地说道,话语中轻佻的意味显而易见,“你可有带文牒?”
我微微地愣了一下,这里是京城,而不是郯城,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我这位昭仁郡主的。而文牒这种东西,我早就没有随身携带的习惯了。在郯城、邺城和彬州,我的身份自然不需一份死物来证实。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无奈的摇摇头。
卫兵看到我这副模样,更加笃定我只是一介平民而已,气焰顿时便嚣张了起来,不耐烦地驱赶道,“去去去……一边待着去。要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见着秋相,那这吏部还有规矩吗!”
我无奈地一笑,这样也好,我就暂时去掉那个郡主的头衔。站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一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女人。我知趣地退到了一边,在石狮子边上坐了下来,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也许再过一会儿,未炀就会从里面走出来了吧。
吏部,堂厅
秋未炀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吏部的下属们差不多也都告辞回家了,只剩下自己和顾临川。自己走的这大半年,人事变动也挺大的,好在临川全部记录在案,井井有条,看起来也省了不少时间。
“临川,你今天跟我回相府。翊儿也回京了,现在正在相府修养,她很想见你。”说到这里,秋未炀不禁想起她温柔的笑颜,脸色也不自觉地温和了起来。终于他的家又要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份属于他的温馨。
“嗯,”顾临川欣然答应,也只有面对郡主和秋未炀,他才会如此放松,“郡主的伤势好一些了没有?”回想到自己刚知道郡主受伤的那会儿,也是胆战心惊,坐立不安的。只能一个劲儿的安慰自己,有秋相在郡主一定不会有事。
“好多了。临川,我们走吧,别让翊儿等急了。”说罢,秋未炀信然迈步向外走去,顾临川紧随其后。
走到吏部大门口时,卫兵急忙拦住了他,恭敬地说道,“秋相,小人有事禀报。”
秋未炀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说吧。”
“那边有一个平民,没带文牒,想见秋相。”卫兵边说边用手一指。
秋未炀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脸色大变,快步走了过去。天色有些暗,顾临川早黑暗之中没看太清楚那人的模样,所以与卫兵也一同走了过去。
秋未炀急急地把睡在石狮边上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女子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地发紫,已然在风中等候了许久。秋未炀仔细地端详着她,又摸了摸她的脉,确定无事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顾临川看了那女子一眼,不由得重重倒吸一口气,惊讶至极。
卫兵有些摸不准状况,询问道,“秋相,这个女子……”
“大胆!”顾临川厉斥道,“瞎了你的眼,这是御封的昭仁郡主。”
秋未炀转过身来,沉着一张脸,冷冷地说,“自己去领杖责二十,其余的我就不追究了。”
我蓦地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卫兵惊慌的脸,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便柔声说道,“未炀,不要罚他,是我想给你个惊喜,才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份。”
秋未炀宠溺地笑了笑,把我从怀中放下来,脱下披风给我围上,“好,都依你。不过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临川我也给你带来了,满意了吧?”
我开心地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快步向相府走去。
留下的只剩卫兵那张错愕交加的脸。
回到相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朦胧中竟是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这座相府,这个秋未炀曾经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这个即将要成为我的家的地方。相府很大,黑暗中给人一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隐约中可以辨别出墙垣内种了几株梅,别样精致的雪梅。然而此刻,偌大的府邸内却少了那么几分生气。
“未炀,相府里没人吗?”我试探地问了一句。
秋未炀突然愣了一下,继而轻声说,“我素来不喜欢热闹,所以平常晚上下人们也不常走动。翊儿、临川我们去前厅详谈吧。”
我和临川同时点了点头,随着他走向前厅。
“秋相,临川以为这次矜仰恐怕很难升任户部佥事。”下人掌好灯,刚退出去,顾临川便迫不及待的说,语气似是十分忧心。
“做不成也就算了。”我不以为然。
“郡主,”顾临川听我这么一说,脸色更差了,“自从秋相离京之后,秦楚两家便开始不断地打压我们。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无立足之地了。您知道新任的吏部右侍郎是谁吗?”
“不是秦子恒就是秦子烜了。”我揣测道。秦家只有二公子秦子桓为武官,官拜中郎将,大公子秦子恒,三公子秦子烜皆是文官。
“郡主高见,正是秦子恒。”
“临川别急,区区户部佥事,让给他们又何妨?”秋未炀随手端起一杯茶,静静地用茶盖滤着茶沫,淡漠中透着些许凌厉,“三品银青光禄大夫的位子岂不是更好吗?”
“秋相的意思是……”顾临川有些迟疑,忽然间醒悟过来了什么,冲秋未炀会心一笑。
“既然如此,未炀你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便回府探望一下我的父母,顺便从一份‘大礼’”我诡秘地笑道。
一丝无声无影的预谋,悄然而至。黑夜果然有它让人迷恋的地方。浓浓的墨色,掩盖了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埋没了一切的阴谋诡计。
秦府,前厅
秦怀仁负手在堂厅内踱步而行。今天清早就接到了宰相府的拜帖。以秋未炀的为人,要他正儿八经地下拜帖,这其中肯定有鬼……再说自己的小女儿已然今非昔比,绝对不是当初那个唯自己马首是瞻的小女孩了,她从封地回来,却不回府,到了今天才和秋未炀一同回来,这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一个秦翊已经够难对付了,再加上个秋未炀。唉,满头大汗……
无事可做,秦怀仁索性自己喝起茶来,等待着灾难得降临,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随着秋未炀跨过秦府的正门。秋未炀一改往日的做派,头发不再散乱在腰际,而是高高的束起。一身玄黑色的丞相官服代替了素月白袍,形象再庄严不过。只是嘴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诡笑,破坏了围绕在周身的肃穆。这个人,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
在来的路上,我曾调笑地问他,“今天是我回家拜访,你穿的这么正式做什么?”
秋未炀煞有其事的摇摇头,“非也。此乃未来夫婿第一次拜谒老丈人,怎么能不气派些,给我的未婚妻撑足了场面?”
“那你也不用大清早的把我叫起来给你撑场面吧。这才刚下了朝,我还想补个回笼觉呢。”顾临川睡眼朦胧的抱怨着。
秋未炀狠狠地敲了他一记,让他清醒清醒,“你不去?莫非你不想替祁矜仰邀功?”
顾临川立马很没立场的讨好起秋未炀来,假意地朝秋未炀作了一揖,“秋相教训的是,临川谨记秋相的教诲。”
“你这小鬼头。”我笑骂道。
“郡主,若临川没有记错,我可比您还大上两岁哦。”某些人得意洋洋的指出。
……
刚迈进秦府的大门,只见秦怀仁激动地迎了出来,双眼老泪纵横,“翊儿,你总算回来了。伤全好了吗?可把父亲吓死了。”
楚夫人也在一旁泪眼婆娑地附和,“是啊,你一个女孩子家上战场,这让我们怎么放心!老爷,你去跟皇上请旨吧,让翊儿呆在我们身边好么?”
我心里冷冷一笑,这两位装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一回来就想收我的兵权吗?只是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鱼肉了。当然,这些话只能放在肚子里说,脸上该有的笑容还是要有的,“这真是翊儿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秋未炀站在一旁微笑不语,似乎十分乐意看着我在他人面前演戏。半晌,秦怀仁终于注意到了站在我身边不置一词的秋未炀和顾临川,笑着打起了官腔,“秋相和顾侍郎光临寒舍,未曾出门相迎,失敬失敬。”
“不敢当,”秋未炀浅笑吟吟。
顾临川躬身作一揖,“下官参见秦大人。”
“你我位同僚,顾大人不必如此多礼。况且犬子刚到吏部不久,有许多事还需要顾侍郎指点一二。”秦怀仁摸不透眼前这群人到底来干什么,只好旁敲侧击一番,希望能得到些线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正当双方互相寒暄,做那些无谓的口舌之战时,楚夫人领了二女三男向我们走来。我看着那些颇为陌生的面孔,疑惑不已。便用眼神询问秋未炀,这些人都是谁呀?秋未炀回了我一记诡笑,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走在前面的三位是你的兄长,秦子恒,秦子桓和秦子烜。后面的两位我也没见过,大概是你的两位姐姐,秦诩和秦翾。莫不是离家太久,竟连这嫡亲之人都忘了吗,我的秦三小姐?”
我滞了一下,自知说漏了嘴,但又不好当面反驳,只得可怜兮兮地低声说,“未炀有所不知,翊儿未系正室所出,常年居于秦府偏房,怎有机会识得家人全貌?”
秋未炀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也许是他也想起了自己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毕竟那对于他来说亦是不堪回首。
楚夫人满面笑容地领着她那一干儿女向我们走来,如沐春风,“秋相,今儿翊儿回来。妾身便自作主张地领了孩子们来见见。失礼之处,还望秋相多多包涵。”继而又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儿女们说道,“还不来拜见秋相。”
又是一阵寒暄过后,秦怀仁端坐在主座上,貌似随意地问道,“翊儿,你的身体已经痊愈了吗?”
“回爹爹,翊儿的身体已无大碍。”猜不透秦怀仁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应对着,生怕出了一丝的纰漏。
“既然好了,那就搬回来住吧。离京了那么久,这一大家子都挺想你的。再说我们也不好一直捣扰秋相。”秦怀仁温柔地说道,眼睛里满满地盛着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宠爱。
啧啧啧……还真是应了那一句话,每个人脸上都戴了副多彩的面具。若我不是早看透了秦怀仁的劣根性,或许当真就被他给骗过去了。
我一脸天真地嬉笑道,“爹,女儿与未炀的姨母甚为投缘,舍不得离开她老人家。您就让我多陪陪她老人家嘛。我想未炀也不会介意我多住一段时日吧。你说呢,未炀?”我很满意地看到了秦怀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霾。我当众挑明了与秋未炀的关系,要是在以前,我想秦怀仁兴许早就心花怒放了吧,毕竟那样的话他就又多了一个盟友。然而在经历的冯皓泽一事后,我想秦怀仁一定会为了我们的结盟而愁眉苦脸上一阵子。
秋未炀像是知道了我的用心,眉毛一挑,对我宠溺地笑着,用他一贯调侃的语气说道,“那是自然,秋某求之不得。”
我趁热打铁,“翊儿恭喜大哥升任吏部右侍郎,二哥升任中郎将。翊儿刚从边塞回来,没带什么贵重的贺礼,只好献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我扬声对顾临川说道,“临川,把我的贺礼献上来。”
临川诡秘一笑,心领神会,“是,郡主。秦大人,这是我家郡主的一点心意。”随即双手奉上了一封信。
秦子恒面色犹豫地接过了那封信,放在了一旁,狐疑地问道,“顾大人不是秋相的门生吗?怎么又成了小妹的属臣了?”
“郡主与秋相素来交好,临川对郡主忠心,自然就是对秋相忠心。”顾临川不以为然。
“大哥,我已收临川为义弟。你以后可要多多提携临川。”我抢白道。
这句话无疑使秦子恒此刻的心情雪上加霜,看着他的眼神比原先更加慌乱,我不由自主地得意起来。虽然知道在此时,我不宜锋芒毕露,可是说是为了真的秦翊也好,为了端木晣也罢,我从心底恨透了这一大家子姓“秦”的。
“……秋相可曾听过方庭轩这个人?就是前年引荐的那个工部帖笔式,去年升任工部左侍郎的那个。”恍惚间我已走神良久,听得秦怀仁这么一问,才知道他们又在商讨政事。也是,两位大臣碰一块,不说政事,还能说什么。楚夫人大约也清楚我们要聊什么,早早地把那一干人又都领了下去。偌大个前厅只剩下五个人,连个端茶送水的侍女都不留。
秋未炀摇头道,“听是听说过,只是不甚了解。怎么,秦大人对他有兴趣?”
秦怀仁哂笑道,“秋相说的是哪里话。只因这方庭轩为人太过刚正不阿,今儿在朝上议事的时候冲撞了皇上。秋相因为去传旨办人,所以不知道这事儿。老夫爱惜他也算是个人才,想在这儿央秋相一个人情,联名上书保他,不知秋相意下如何?”
“那位糊涂爷到底犯了什么事?”我轻笑地问道。凡事还是要知根知底的好,谁又知道这不会是秦怀仁的又一个圈套。
秦怀仁摆摆手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在朝上参了河道总督一本,就是言辞过激,冒犯了天威。”
“敢问两位大人,皇上如何处置?”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顾临川终于开口问道。
“打入死牢。”秦子恒浅酌了一口香茗,吐出了四个字。
“冲撞圣驾是没有死罪的,”秋未炀斜睨了秦子恒一眼,“万岁要处死他不会这般避重就轻。”
“秋相的意思是……”秦怀仁揣测道。
“我没有什么意思。要救他不是不可以,只是秋某还是想给秦大人一个建议。不妨先看完翊儿送的大礼,再作决定。”秋未炀神色一凛,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色道,“若是那时秦大人还是如今天这般坚定,秋某自当舍命陪君子。”
秦怀仁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带了些讨好的口气,“多谢秋相提点。”
出了秦府,我们三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为我说想到街上看看,那两个大男人便愁眉苦脸地跟在我的后头。真是的,只是逛街而已,弄得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未炀,你说秦怀仁当真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吗?”我颇为担心的问道。
“你以为呢?我秋家的杀手锏都使出来了,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秋未炀趁机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那神情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猫,“不过我的翊儿演技还真是不赖呢!”
我“嗤”的笑了起来,“得了吧,未炀。这又不是你第一次见我演戏。”
顾临川在旁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口中喃喃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你说什么呢?”
看着我骤然放大在他面前的脸庞,顾临川的面皮不自觉地着,干笑了一声,支吾道,“我说,我刚刚想起来吏部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去处理。我就不陪你们逛了。秋相,郡主,临川失陪了。”说完还没来得及见礼,顾临川便一溜烟地逃走了。
秋未炀看着那抹急促的身影,失笑道,“总算赶走了这位小磨人精。郡主大人,接下来我们将往何处?”
我清了清嗓子,“一品居,如何?不知秋相心疼荷包否?”
“郡主有令,小生只好舍荷包陪美人了。”秋未炀一脸惋惜状。
“没个正经!”
秋未炀笑得满面春风,“既然想吃,还不赶快去。”说罢便轻拥着我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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