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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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林福所料,红毛冲进村子只顾着打劫,却将张弘丢在一边不管了。张弘瞅准机会,在墙角磨断了绳索,然后回到住处取了这柄斧头。之前红毛的那般兽行深深地震撼了张弘,新仇旧恨加在一处,张弘对对红毛更是恨之入骨。但是张弘没有疯狂,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所以他也绕了回来,打算从后面痛下杀手。
但是张弘这么做并非是他头脑真个清醒。其实,他做这些不少是本能在反应。此刻,仇恨已经蒙蔽了他的心智,他只是下意识地任凭身体拿起斧头斩向红毛,确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然而,只有在这份血腥当中,张弘的心灵才能找到些许慰寄,只有在这一次次的斩杀中,他心中的积郁才得以稍许的宣泄。
李一官已经大体猜到张弘经历了甚么,他也知道张弘需要发泄,否则他真的会疯掉。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村子里还有十几个红毛在作孽,村民及他们自己的生命,仍然受到红毛的威胁。
李忠和林福也已经扑了上来,一并将张弘按倒,夺下了他手中的斧头。张弘号称铁臂,力大无穷,他发狂一般地扭动挣扎,但是在李忠和林福的联手之下,他终于是被制服了。李一官大喝一声,却没能挽回张弘些许清醒,他已经没有工夫抚慰张弘。于是他甩手狠狠地掴在在张弘脸上,他下手极重,只四五下便将张弘的双颊打得肿了起来。不过这次总算是见了成效,张弘挨了巴掌,渐渐不再挣扎。他圆睁着双眼看着李一官,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张弘哭得惊天地泣鬼神,那其中的凄凉,直令李一官也为之动容。然而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李一官反手又是一掌,骂道:“哭甚么!有种杀红毛去,把他们杀光!”
这一巴掌打得更重,几乎打得张弘口齿脱落。当然,这一掌也是立竿见影,张弘的哭声戛然而止。李忠和林福松开张弘,张弘趴在地上,给李一官规矩叩了一头,便拾起斧头等候命令。
见张弘大体恢复正常,李一官便将红毛的那杆火枪拾了起来。李一官将火枪连同搜出的火药、铅子、火绳等一应物事全部交给李忠,李忠则将手里的菜刀交到陈勋手上。
他们立刻摸出这家院子,迅速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只见在一扇半掩的房门之后,一个红毛的身影正在疯狂地扭动着,在他的身下,则毫无意外地躺着一个正在拼命挣扎的女人。李一官几人互相对了一回眼神,便悄无声息地走进门去,凡手掩上了房门……
“啊!”
……
李一官开始动手的时候,彼得正跟着队长在陈老爷子的院子里打转。在彼得的身边,除了队长之外,加上彼得一共有八人。在之前的抢劫中,他们摸出了规律,每个大明的村庄,真正有价值的只有最为豪华的院落。当然,这里的豪华是相对于村内其他房舍而言的,具体到陈家村自然是陈老爷子的宅子了。
彼得一行九人,将陈老爷子家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首饰、铜镜、铜盆、瓷器、布帛、粮食等等一应物事,凡是可用的他们全不放过。但是陈家村着实贫穷,即便是族长的家里也没有许多家当,贵重物品更是稀少。他们挑挑拣拣下来,除了粮食、鱼、肉有一些,其他物件家在一起也装不了一个麻袋。这与他们之前洗劫的几家村子比,可是逊色了许多。
不过,正所谓贼不走空。既没有捞到多少银钱,他们胸中的邪火便再次旺盛起来。陈老爷子去送李一官不在家里,但是他的女眷却大都没有出门,结果被红毛堵了个正着。方才这帮强盗忙着搜刮钱财,一时没有顾及他们,现在,彼得等人的心思总算回到了这些女眷身上。
陈老爷子的正妻已过了天命之年,彼得等人当然不放在眼里。但是老头最小的一房小妾、几个年轻的儿媳、两个刚刚**的孙女还有几个使唤丫头,却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这回彼得再没了什么矜持,他们九人一人拉了一女人逞凶,更有甚者竟直接便在院子里逞恶起来。彼得倒是稍微有些顾及,他拉起陈老爷子的一个孙女,一头便钻进了一间屋子里去。
……
这边李一官等人已经接连斩杀了四人。他们人少,所以都是挑拣落单的红毛料理。为了不引起红毛警觉,他们十分小心,尽量不弄出大的动静来。然而,在斩杀第四个红毛的时候,他们的行踪还是暴露了。当他们发动袭击时,那个红毛居然放了一枪,虽然没有打中,但是巨大的枪声却暴露了李一官等人的行踪。不远处的一个红毛立刻发现了危机,随即放了第二枪。慌乱之中,那红毛击中了李一官身边的柱子,然后他立刻就向陈老爷子的宅院跑了过去。
张弘如何让他逃掉?现在李一官等人已非赤手空拳,他们兄弟四人人手一枪,只是之前不愿暴露而没有使用罢了。现在看到红毛已经发觉,哪里还有顾及!不待李一官发话,张弘端起火枪抬手便射,一枚铅子飞出枪膛狠狠地钉进那红毛的身体。这铅子钉在身上,便如同一柄榔头猛击下来,双方又不过十余步的距离,那铅子当下带着那红毛向前冲了一截之后,那硕大的尸身才轰然落地。
张弘收了枪,疾奔数步来在那红毛尸体前,举斧剁下首级,老练地将毛发拧成一股绳子,便将血淋淋的首级挂在了腰间。这已是挂上张弘腰间的第五颗头颅,张弘便这么腰间挂着五颗脑袋,蹲在地上将火枪重新装填起来。
见李一官等人靠上来了,张弘便将刚缴获得一干火枪丢给陈勋,道:“拿着!”
与李一官等人不同,陈勋并不曾经历厮杀,不久之前他还只是这个渔村里普通的一个渔民。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日出而作,日暮而息,孝敬父母,娶妻生子,若非李一官等人到来,他可能便要这样度过一生。但是李一官来了,红毛也来了,正是这些外人彻底改变了陈勋的一生。
李一官使陈勋看到了新的希望,他要跟随李一官出去闯荡,要开始新生活,让父母、妻子过上富足的生活。而红毛则带来了灾难,迫使这个渔家的孩子,拿起刀斧,为生命而战。陈勋不会使用火枪,但是面对张弘,他没有片刻的犹豫。陈勋将菜刀别在腰间,然后果断地端起火枪,向着张弘扣动了扳机!
“砰!”
“砰!”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发作,却是张弘身后的一个红毛应声倒地。
原来,陈勋虽不曾用过火枪,也不知火枪为何能够杀敌于无形,不过他的眼睛不瞎。他刚刚目睹张弘一枪撂倒了不远处的一个红毛,所以当他看到一个红毛向着自己的方向举起火枪,陈勋便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时下,除了少数短柄火枪用上了燧石击发,红毛船上现在使用的长款火枪大多仍是火绳枪,不过红毛的火绳枪却与佛郎机传来大明与倭国的有所不同。大明的鸟铳和倭国的铁炮虽也是火绳枪,但是后段大多只有一个手托,发射时一手托枪身,一手托着手托扣动扳机。而红毛的火枪不同,它在枪尾是一个宽厚的肩托,发射时将木托抵住肩膀,这样便可有效地控制火枪的后劲,大大增加准头。
火枪这个玩艺,毕竟并不是看看就能学会的,即使看到了皮毛,想要一枪毙敌也还需要一些技巧。陈勋只看懂了张弘扣动扳机,却没有注意到张弘在扣动扳机的同时,是将枪托紧紧抵在肩膀。所以陈勋扣动扳机后,强大的后劲将木托狠狠地捶向他的肩膀,结果枪口上跳没有命中目标不说,陈勋的右臂也被这一记撞得抬不起来了。好在李一官时刻保持着警惕,在红毛开枪前已将敌人击毙,否则,他们中间至少会有一人要倒在红毛的枪口下了。
外面的枪声惊动了院子里仍在狂逞的强盗,彼得匆匆忙忙提上裤子,抄起手边的火枪便冲出了房门。
此时院门已被关闭,院子当间则躺着一人的尸体。看样子,他是被门外射来的枪弹打爆了脑袋,直挺挺地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那猩红的鲜血混合乳白的脑浆,正从他仅存的半拉脑袋上溢出,向地面流淌着。他身下的女人早已被吓得半死,赶来的士兵出于义愤,竟将怒火撒在那女人的身上,三柄利刃越过那尸体,几乎同时刺进了女人的胸膛。
彼得赶过来的时候,女人已在痛苦地咳血。他忽然发现这具尸体有些不同,彼得紧忙翻过那具尸体,赫然看到竟然是他们的队长。
他们这一行出来一共一十八人,最先一道进这院子洗劫的一共九人,但是,现在院子里算上这具尸体也只有十人了。最后进来的那个,刚刚从李一官等人的手下逃出,正是他在进门的同时关了院门,阻挡了李一官等人的脚步,不然,现在这个院子里倒下的就不仅仅是他们的队长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彼得等人都有些晕头转向,他们不知外面是甚么人,竟然对他们毫不畏惧。此时此刻,他们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彼得点了点院内的人头,发现院内只有九个士兵。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彼得无从知晓,他甚至不敢去想外面还有几人生还。一直以来,除了大明水师,他们没有遇到过任何有效的抵抗。所以他们也不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好在他们还有这个院子,他们手里还有火枪,随身携带的弹药也还充足。
事实上,他们的境况确实不妙!在院子外头,张弘的腰间已经挂上了第六颗首级,另外两个没能躲进院子的红毛则成了李一官的俘虏。本来李一官是打算直接冲进院子,杀红毛一个措手不及的,可惜院门被关,他只得放弃,结果却正巧碰上这两个不及躲避的红毛。他们因为慌张已经射空了弹药,面对李一官等人的四杆火枪,他们只好投降,但李一官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张弘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其余的红毛都已经缩进了院子,外面两个漏网之鱼也被李一官抓了。村子里大致没了危险,村民们便也渐渐冷静下来。老弱妇孺开始收拾家园,精壮们则聚集起来。他们手里抄着木棍、竹竿、菜刀、柴刀、斧头等等各样的家什,汇聚在李一官等人的周围。
这红毛的火枪威力不小,百步之内可杀人于无形。为了避免乡亲们被冷枪所伤,也为了避免自己遭对方的暗算,现在李忠带着林福把住后门,李一官、张弘和陈勋在前门守着,只等着红毛露头就打。村民们群情激奋,一二百号精壮聚集一处,很有些气势!院子里的红毛倒是乖巧,他们似乎是被吓住了,既未反击,也不曾爬上墙头,只是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拉上来!”
李一官一声令下,张弘便一只手将一个红毛提了起来,向前一送,便丢到了李一官的面前。张弘顶了个“铁臂”的名头,那可不是浪得虚名。他这一手下得重,那红毛被他直挺挺丢在地上,实实在在摔了个大马趴,直摔得七荤八素,两眼金星直冒。这红毛作恶乡亲们都是激愤异常,本来人人还在喊杀,见到刚才还在逞凶的红毛现在这般狼狈,竟都哄然大笑起来。
李一官也是哈哈大笑,他一脚踩在那红毛的头上,一手提着弯刀杵在地上。李一官将那刀锋沿着那红毛的脸颊来回游荡,吓得那红毛体如筛糠,竟突然屎尿失禁了。李一官不为所动,仍是拿着刀锋笔划,而张弘此时也不轻松。墙头没有红毛,但是门缝爬了一人,张弘可是生怕那厮打李一官的黑枪。千日做贼不能千日防贼!张弘正在犹豫是不是要下手,却见李一官给他丢来一个眼神,张弘怪笑一声,便听“砰”的一声枪响,一颗铅子准确地蹿过门缝,打烂了那红毛的脑袋。随即,院内便传来一阵惊呼声。
村民们看到李一官等人如此神勇,也是气势更盛,再见张弘腰间别着六颗人偷,这一枪便撂倒那门后的红毛,真真是亢奋起来,纷纷纵声大叫。
“哈哈哈哈!”
有了这次教训,里面的红毛再不敢爬在门前。但是如此一来,李一官也不好再恐吓他们,于是李一官瞥了瞥张弘的腰间,突然仰天长啸,道:“子大,把首级丢进去,让这些畜牲们见见面,等下到了阴曹地府也好有个照应。”

张弘站在人前,腰间挂着的六颗人头,如风铃一般左右摇摆。因为都是新鲜的,所以这几颗首级不时地有一股半凝固的血块从断口处溢出,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甚是骇人。得了李一官的命令,张弘叫了一声好,然后拿着血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便解下腰间的六颗首级,一个个丢进了院子去。
“咚,咚!”
“咚!”
“咚,咚!咚!”
接连六声闷响,六颗脑袋便已经全部掉在了院内的地上。原来院子里已经躺了三具尸体。除了那个女人,另外两人都是死相可怖,一人的脑袋上被打开了拳头大小的一个窟窿,另一人的半拉脑袋则直接不知了去向。而这六声短促而沉闷的撞击声,便如同地狱里传来的呼号,撕裂着彼得等人最后的理智。
在这支队伍里,彼得只是最普通的一员。他出身于英格兰朴茨茅茨,本是个渔民的孩子,并无任何过人之处。在队伍里,他即非射击最好的,亦非体格最为强壮的,同时他也非最善经营的人。因此他只是队伍中的普同一员,跟着大伙出海,跟着大伙一起抢劫,**,杀人。但是这一刻,彼得却成为所有幸存者中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不论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是局面已经危如累卵,这些杀人者也不得不开始为生存而战了。
“快!一半人去后面,一半人在这里,快,装火药!”
彼得的喊声惊醒了其他七人。尽管彼得不是他们的头,平日里也并不出众,但是这个紧要关头他们都知道该做什么。其中三人随即携带火枪弹药赶往后门把守,彼得等五人则留在前院,搬开尸体准备迎战。
其实,若是刚才李一官冲了进来,彼得等人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但是,一则那扇单薄的院门,阻挡了李一官的视线,使他无法洞察院内的情况,一则红毛确实是在李一官的心底里买下了极深的阴影,在人手不足并且对方又已察觉的情况下,李一官实在不敢冒险。而这是这短暂的间歇,却给了彼得等人以喘息之机。
当然,彼得等人的处境固然危险,不过李一官在外面也有些挠头。这院子里还有陈老爷子的家眷,而红毛持有火枪,硬闯进去不但可能伤了陈家的家眷,也可能造成乡亲们的损伤。其实,死伤一两个人李一官倒不不是非常在意,只是他担心红毛打得狠了,这些村民们又作鸟兽散。现在聚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一旦乱了只怕又是一场损伤。李一官在这里有一段美好的经历,他不愿意这些同胞再做无畏的牺牲。
此外,李一官还有一层担心。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红毛从哪里来,不过李一官估计,红毛的船显然距此不远。这些红毛迟迟不归,船上肯定还要派人过来,若果然如此,情况便更不妙了。
正在李一官为难之际,陈家村族长陈老爷子被人搀扶着来在李一官的面前。这老头倒是命大,被几个家人护着躲过了一劫,他额头上的创伤也已经进行了简单的清理和包扎。李一官忙道:“员外,您且回去,里面还有几个红毛负隅顽抗,小心被他们伤了!”
李一官这是关心他,谁知老头却来了拗劲,他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人,颤颤巍巍走到了李一官面前。老头浑身颤抖,垂泪哽咽,李一官扶着他着要劝说什么,还是老头先开了口:“李东家,老朽有一言,还望李东家成全!”
“员外请讲。”
陈老爷子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我陈家……陈……李东家尽管杀尽屋内红毛……我陈家老幼,死不足惜!”
李一官明白陈老爷子的意思。如今这礼教大防,陈家的家眷受了这般侮辱,那便是再也无法苟活于世了。陈老爷子乃一族之长,更是要做出表率,是以说出这般话来。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李一官默默地点了点头,陈老爷子则决绝地看了院门一眼,便没入了人群。
虽然无人号召,但是现在陈家村的村民已是唯李一官马首是瞻。陈老爷子走后,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李一官瞧了瞧静悄悄的院子,心中想曰,还是要想办法将红毛赚出来才好下手。于是李一官一面安排人出去打探消息,看有没有红毛前来接应,顺便查明红毛船的所在,然后他便差人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前。
方才张弘的一抢,打得红毛畏首畏尾,再也不敢露头向外看。李一官一时间倒也没有什么办法,如今天气仍然酷热,此时又是午后不久,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李一官坐了片刻便是汗如雨下。他担心拖久了红毛援兵赶到,见等了半晌对方也没见动静,李一官也就没了耐性。李一官要来笔墨,用番语写了一封劝降书。然后他提起刀来,走到趴在地上的那红毛跟前,一脚踩实了,手起刀落剁下那红毛的一只手来。李一官将劝降书夹在那断手的指间,胡乱撕了一条布缠上两圈,便丢进了院子去。
……
毒辣的日头,并非仅仅折磨着外面的李一官,里面的彼得也是深受其害。尽管他躲在屋檐下,但是闷热的空气和紧张的气氛还是叫他痛苦难耐。他们已经完全明白自己处境危急,更清楚门外的这帮明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尤其是那几个精通火枪的,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
现在外面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但是彼得等人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仍然五前三后守着院子,然而他们只是远远地举枪瞄准墙头和门口,防备有人爬墙或者破门而入,却没有勇气凑上前去往外看上一眼。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这样僵持下去有什么意义,却更不敢打破这段暂的平静。
只是僵持的局面总是要被打破的。正在彼得满脑子混乱,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的时候,一声凄惨的呼叫声传入了他的耳朵,随后一只血手跃过墙头竟然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彼得得怀里。彼得惊得手忙脚乱开了一枪,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裹着一封书信的断手!
“怎么办?”
这是一封劝降信。李一官在信上命他们放下武器立刻投降,只要他们立刻投降,就保证他们的性命,反之,若他们在一刻之内不回复,便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们进来在四处打劫过于顺利了,以至于他们根本不曾想过明人也会反抗。所以在这场突发的变故中,这仅存的八个人都有些风声鹤唳。现在,院子里躺着两个脑袋残缺的尸体,六颗没有身体的脑袋,彼得的手里则是一只齐腕斩下的断手,如今他们终于开始体会到地狱的滋味了。
一个士兵脸色苍白地说:“投……投降吧!他们说投降不杀。”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出言附和,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人要求投降,但是彼得此时却回复了一些理智,道:“不可,我们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我们没有回去,船长一定会派人来找我们,只要援兵一到,我们就有救了!现在绝不能出去!”
彼得也是乱中撞到了。他本意只是想劝阻众人,却意外说出了这番话来。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有了彼得这句话,众人一想果然便是如此。他们想来想去,发觉这番话怎么听怎么有理,连彼得自己也觉着,只要坚持下去援兵便会到来。
彼得这无心之言倒是暂时稳定了军心,毕竟他们手里有枪,粮食也充足,援兵就在不远的海上,只要坚持就是胜利。有了希望,众人的心便渐渐安定下来。这回彼得还得到了另一分收获,因他睿智冷静,其余七人一致推举他暂时作为队长,带领他们度此难关。这倒真让彼得有些意外,进取心他倒是有的,却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做了队长。
既做了队长,彼得就要担负起责任来。他虽不相信李一官会放过他们,但是他却相信如果一刻钟之后自己不投降,外面的人就会冲杀进来,将他们几个剥皮拆骨。他们只有十支火枪,对方几百人进攻他很难抵挡,彼得挖空心思想了一圈,突然觉着灵光一现,“快,找根木棍来!”
现在彼得已作了众人的头领,当下便有人找了一根一人来高的晾衣杆。彼得跳到院子里,抱起一颗首级,将竹竿从断口处插进去,然后将那颗脑袋挑了起来。
……
李一官根本不曾打算放过这帮禽兽不如的畜牲。片刻之前,李一官刚刚看到了阿囡的尸身。阿囡的尸体已经被乡亲们清洗干净,并且套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作为对死者最后的尊重,同时,他听到了另一个噩耗,陈勋娘子投井自尽了。
原来,在最初的慌乱中,虎儿被撞倒在地,不巧被一颗石头正磕在脑袋要紧的地方,当场殒命。李一官拉开陈勋娘子之时,陈勋娘子正是被惊吓得呆了。李一官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些,是以他并不知道虎儿已经殒命。李忠和林福虽注意到了,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没有工夫向李一官说明,而且他们以为李一官也已看到。
当然,还有另一个人注意到了虎儿的死,那便是陈勋。正因如此陈勋才要跟着李一官出来杀红毛。尽管这一路上,他跟在李一官众人的后面一刀未出,唯一的一抢还是伤了自己,但是丧子的仇恨激励着他坚定地站在李一官的身边。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陈勋娘子因惊吓过度,竟抱着爱子的尸身一头栽进了水井,待人们将她捞上来的时候,陈家娘子已经丧命多时。
陈勋原本是个本分的渔民,岂料丧子之痛、亡妻之恨这般噩耗接踵而来,面对如此噩耗,李一官本以为他会失控,结果陈勋却比张弘显得稳重。他听到爱妻丧命的消息,没有立刻回去收拾妻子的尸体,而是继续站在了李一官的身边。
李一官和陈勋一家的感情,要对比其他人深厚许多。陈勋娘子和虎儿,更是让他总是想起自己的未婚妻和未出世的孩子。他希望陈勋哭出来。这些年里,生生死死的事情李一官见得多了,他知道一个普通人初次面临这样的遭遇,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想想张弘这样的人,在看到阿囡惨死之后尚且有些失常,李一官实在担心陈勋这样下去真会疯掉。
不过,陈勋却不领情。他只是端着火枪,便那么站着,而且这一回他将枪托紧紧地抵住了肩膀。
那断手的红毛已经痛得昏了过去,李一官叫人给他包扎了伤口,再一桶冷水将他浇醒,然后任由他满地打滚凄惨呼号。李一官也不敢奢望红毛会束手就擒,他送进去劝降书更多是为了乱敌军心,而这些惨呼声,则是给里面的人心里多加一些压力罢了。
外面传来消息说,顺着红毛的来路,村民们已经找到了红毛船的踪影,但没有发现红毛前来接应。太阳已经西斜,不久便要天黑了。到了黑夜,红毛的火枪便当不得甚事了,想必红毛也不会夜里来援。只是李一官不禁想到,村里的红毛了结后,明日红毛若是再来又当如何是好?他回身看看身边的青壮不少,但大多是乌合之众,李一官可不敢将事情寄托在他们身上。
最后,李一官开始打算让村民们撤走。只是在撤离村民之前,李一官还是要先料理了院子里的红毛。
他留给红毛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但里面的红毛还没有动静。李一官当然不能没有动作,否则红毛便会将他的话当屁放了。李一官让人准备了几只沾了油的火把,打算夜里丢进去吓唬吓唬红毛,接着他又瞥了瞥还在哀号的那厮。
李一官重又提起刀来,打算再剁下一只手送进信,却在这时,墙上露出了半拉人头来。李一官看到的同时,陈勋也看到了。陈勋心中的悲愤与仇恨远比表面的激烈得多,他现在是恨不能将红毛斩尽杀绝,食其肉,饮其血!刚才他向张弘请教了火枪的点放之法,现在看到红毛露头哪还犹豫?也不管自己射中射不中,陈勋端着火枪就打算射击,但是他扣动扳机的食指却被李一官拦了下来。
陈勋定睛一看,那楼出墙来的竟是一颗没有身子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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