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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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真,你真的要回上海去?”此时陈真的离去对朱庆善而言无疑是一个打击。
“朱少爷,很抱歉,我知道这个时候离开不太恰当,但是师父的死现在有了眉目,我必须回上海,和师兄弟们碰个头。”
“走便走,原不需要什么借口。”一心道人对这个西方打扮的年轻人本没有多少好感,只是看着他师父霍元甲的面子才不出言指责。在他看来,在朋友最需要的时候拂袖而去,是无情无义的举动。
“朱少爷,一心道长,你们放心。”陈真握着朱庆善的手,缓缓道,“家师的死和朱老前辈的死如出一辙,我们两家的血债是连在一起的。我得到消息,现在芥川龙一已经回到了上海虹口,我打算在上海查个究竟。”
“那我也一起去上海!”听闻仇人在上海,朱庆善咬着牙,红着眼,“一定要为爹爹报仇!”
“朱少爷,你少安毋躁”陈真看着朱庆善年轻的脸,他那分冲动就像自己在日本刚刚听闻师父死讯时的样子,“芥川龙一虽然在擂台上打伤令尊,但是凶手未必是他,一心道长恐怕也看出,芥川和朱老前辈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不错,我怀疑,朱老前辈是中毒身亡的,可是……”一心神色颇为黯淡,“说来惭愧,我用了很多方法检查尸体,始终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从情理上推敲,我们也找不出任何可以下毒的机会。”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朱老前辈中毒是在苏州的事情,所以追查下毒之人,还是要在苏州进行。所以朱少爷,你不妨先在苏州追查下毒之人,在下回上海,看看能否查出线索。”陈真的分析很有道理,一心道人暗暗点头。朱庆善也只好擦干眼泪,和陈真道别。
朱开山死了,阊门一带的漕运码头群龙无首,这对于城东帮帮主魏腾来说是一种诱惑,一种致命的诱惑。凭自己的实力,夺取阊门的地盘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是,江湖道义上,自己却无法下手。毕竟自己有今天的地位,一大半要感谢朱开山的引荐之恩,没有他的引荐,自己根本无法在苏州立住脚,更别说当上城东帮的帮主了。现在,戴眼镜的岗村宁次给了他一个重要的消息——下毒毒死朱开山的就是朱家内部的一个重要人物。
“这个信息是对魏先生的感谢。”岗村的汉语真的很流利,要不是他那不断点头顿首的小动作,真的很难把他看成日本人,“感谢魏先生在比武当天履行了我们互不干涉的承诺。”
“是么?”魏腾回答的很冷淡,被人利用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畅,“魏某看不出,这个信息有多大的价值。”
“岗村宁次听说魏先生和朱家是世交,您完全可以帮助朱庆善少爷清除内奸重整朱家的产业。以后的事情,就不用岗村宁次费心了。”以后的事情……当然是借机吞并,田氏代齐了!城东帮就此轻而易举的接管了洪源盛漕运码头的所有生意,这个计划的确非常诱人。
“岗村先生休要再说了,你以为我城东帮会再上你的当么?”魏腾呼的站了起来,声音也一下子拔高了,“上次你带来的那些黄金,现在完璧归赵,请你带走!”
“哼哼……”岗村宁次不为所动,圆圆的眼镜片后面透出轻蔑的神色,“魏先生不必如此,何去何从,原本就是您自己做决定的。在下只是提一个小小的建议,见义勇为,互帮互助不是魏先生应该做的么?”主动权已经不在魏腾的手中,现在朱庆善已经不可能相信自己了。这个时候即使他有心帮朱家铲除内奸,也只能被视作别有所图。但偏偏在魏腾心中又不忍心坐视朱庆善遭到不测,朱开山的死毕竟自己也有责任,何况这位武林泰斗对自己有引荐之恩。“好了,岗村宁次要告辞了,那些黄金,魏帮主还是留下吧。岗村宁次只身一人,带着这么多黄白之物的确不太方便。”
岗村宁次走了,把魏腾留在了两难境地。唇亡齿寒这四个字不断漂浮在他的眼前,日本人的手段他算是见识了,洪源盛如果真的垮了,下一个就轮到他城东帮了。偏偏现在他已经被岗村宁次缚住了手脚,当初贪图小利,如今有心挽回,只怕一心道人和朱庆善早已将他视为了日本人的走狗。怎么办?
眼角余光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让愁眉紧锁的魏腾精神为之一振!“对了,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白色,单一而又纯净的颜色,遮蔽了西边半个苏州城的天空。今天是洪源盛老掌柜朱开山出殡的日子,虽然人人头上都裹了一块白布,但阊胥地界,漕运码头依然和往常一样,一派忙碌繁华的景象。父亲死后,洪源盛内部群龙无首,虽然管家朱忠还算尽心,但朱家在漕运码头方面的控制力正在明显的削弱。虽然年轻的朱庆善还不怎么习惯和这些叔叔伯伯打交道,他总是觉得这些人的眼泪中充满了虚假的味道。
“这位是阊门船工头李老板”管家朱忠在朱庆善耳边轻声介绍,“他掌管着阊胥码头所有的船工,是漕帮苏州分舵的舵主。……这位是鱼市行会会长刘师父,他是太湖渔民的首脑。那位是枫桥米市行会会长黄老板,枫桥米市的价格现在由他来定……这位是乾泰祥绸庄的曹掌柜,是我们漕运生丝的大主顾……还有警备厅的陆局长,负责本地治安……还有这些……这些是本地四大家族——顾祝陆潘的唁函,他们在厅外等着少爷呢……”
一连串的人名让朱庆善的脑子有点发胀,他明白这些人都是对洪源盛生意至关重要的人物,同时也有可能现在对洪源盛虎视眈眈。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处理好这些复杂的江湖关系。

“上海蒋先生前来吊唁——”灵堂的另一头,知客悠长的声音让大家都静了下来。先到的吴门江湖人物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朱庆善循着声音望去,来人约莫比自己长了三四岁,一袭青布长衫并没有学究的酸腐气息。那人摘下头上的毡帽,恭敬地在朱开山灵前鞠了三躬,朱庆善留意到,这位陌生来客头发稀疏,顶门处似有几快癞疤。
“忠叔,这位是……”
朱忠没有答话,实际上,他和在场其他来客一样,对这个奇怪的陌生人一无所知。但此人只身前来,气宇不凡,料想不是凡人。
“在下蒋志清代家师黄金荣前来吊唁朱老前辈。”此言一出,大众哗然,黄金荣是上海青帮的大亨,手下门生弟子不计其数,就连上海各国租界的洋人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其盛名不在霍元甲之下。
“少爷,这黄金荣先生是上海的大亨,同是江湖中人……只是……老爷生前似乎和上海青帮并无太多往来。……不过不管怎么说,黄先生既然派蒋爷前来吊唁,我们应该以礼相待。”
朱庆善点点头,上前答礼。
寒暄已毕,蒋志清被引至次座安顿。
“城东帮少帮主魏林前来吊唁——”朱庆善猛一抬眼,视野中出现的却是柳儿那楚楚可怜的面容。顿时,庆善满腔怨怒消失的无影无踪。
城东帮的人此时到来,似乎是自讨没趣。知客话音刚落,船工头子李一水暴叫起来:“城东帮的龟儿子什么玩意儿!东洋鬼的走狗还感来送死!看老子把他丢到太湖里喂王八!”
“李老板太便宜他了吧,”鱼市行会的刘锚哼道:“鱼爱鱼,虾爱虾,乌龟爱的是王八。你骂城东帮的是乌龟却要丢到俺太湖来喂王八。这王八见了乌龟好像东洋鬼见了城东帮。怎么舍得下嘴。”
“城东帮这次做得太不厚道了!再怎么说爷不应该勾结外人!朱老爷子德高望重,对我们都很照顾,洪源盛垮了,对城东帮不晓得有什么好处!”
“曹掌柜,你乾泰祥在城东也有分号,你应该清楚,魏帮主的例敬可比朱老爷子的价码高的多。”枫桥米市的黄老板插嘴道,“洪源盛若垮了,这阊胥地界的例敬恐怕都得涨到城东帮这个价码了!哼!”
“啊……难道城东帮想要趁机吞并洪源盛?”
“我呸!他敢!”
大家你来我往一段臭骂,把代父前来吊唁的魏林憋得满脸通红。不过他牢记魏腾临行时得叮嘱——忍!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苏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一团和气。现在大家都来给朱老爷子磕头,难道非要在他灵前吵吵闹闹么?”警备厅厅长陆元戎是个和稀泥的主,他的宗旨是谁都不得罪,由于他大小算是个官,手地下也有百来号人马几十条枪,出来圆个场什么的,大家也都还给面子,“城东帮纵有千般不是,他现在给朱老爷子磕头总算有悔过之心,大家有什么话,等朱老爷子过了七七再说!”路元戎晓得,本来城东帮和洪源盛分治苏州,大家相安无事,现在朱开山一死,城西诸雄群龙无首,如果真的出现大规模帮派火拼,那苏州这个烂摊子恐怕难以收拾。
朱庆善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纷繁杂乱的环境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单他还是留意到刚刚进来的蒋志清是唯一一个没有发表意见的人。
魏林红着脸,跪在朱开山灵前,“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朱庆善客居城东时和魏林接触不多,但素闻魏林为人老实,没有一点少帮主的架子,何况,柳儿在场,纵然庆善对城东帮心有芥蒂但现在也不好发作,当下还是以礼相待。答谢已毕后,照样给了他一个座席。
从摆灵堂,出殡,下葬,做七,几天下来虽有管家朱忠和一心道人一力操持,朱庆善还是劳累的头脑发昏。偏偏自己要压抑住丧父之痛,冷静得和各种势力的头目应酬交际,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江湖这口大染缸里搅混水。然而,毕竟自己现在是洪源盛朱家的掌门人,担子再重自己也要硬着头皮扛起来。还好,出殡之后,魏林简单交代几句后,避过众人耳目将柳儿留在了洪源盛,朱庆善在打理俗务之后,柳儿总能将他伏侍周到。
“少爷……柳儿姑娘留在府内恐怕不太方便吧……”管家朱忠不止一次这样规劝过。
“是啊,毕竟她是城东帮的人,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贫道也以为朱少爷不应该和她走的太近。”一心道人是老江湖,和魏腾也有一定的交往。他猜测,魏腾派儿子前来吊唁的主要目的,就是将柳儿留在朱家。虽然看不出柳儿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但朱庆善对这个小丫头的感情恐怕越来越亲密了。这一点着实让他放心不下。
“柳儿只是一个丫头,魏林已经将她的卖身契给了我,她现在是朱家的丫鬟了。和城东帮没有任何关系。”朱庆善的想法很单纯,年轻人的单纯,“你们也看到了,她伏侍得非常周到,平时也没有可疑的言行。如果道长和忠叔不能放心,大可多看着她一点。”
“天下好女子多着,朱少爷何必一定要柳儿这个丫头……”朱庆善通红的脸色让一心道人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过头了。
“这样吧,柳儿可以留下,但不许她跨出内宅一步,这样可好?”朱忠朝一心道人使了个眼色。毕竟少东家内心里有点小九九也是正常的,只要不然柳儿和外界接触,消除了她城东帮奸细的嫌疑,也没有必要非得逆少主人的心意。
“好的!一言为定!”朱庆善答应的干脆利落,一心道人也不再说什么了柳儿就这样留在了洪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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